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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你为什么买了这一种呀?跟我以前用的不一样哎。”

 张存夜:鬼知道你以前用的是哪一种?

 “那这个…条状的、到底怎么用呀?我好像看不懂它的说明书。”

 她不会英语,看不懂说明书是意料之中的事。

 长指在滚烫的玻璃杯表面轻轻抚过, 他站在里台边上, 背对着她说:“把盒子留给我, 你进洗手间去, 我念说明书给你听。”

 “哦…”甘却出里面的一个独立包装袋“你要教我啊?”

 “教你头。”

 “啊?你不是要读说明书给我听吗?”

 “这是‘教’吗?”张存夜转身睨了她一眼, 甘却赶紧溜进洗手间。

 妈的, 真折腾。

 好一会儿, 他两手拿着用品盒子,斜斜靠在洗手间外的的墙壁上,看完一面, 翻到另一面,六个面都看了个遍。

 他妈的,该怎样用通俗易懂的中文翻译这些东西?

 “张张, 你念不念呀?”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别吵。”

 “噢…”甘却坐在马桶上, 跟他看说明书一样,反复地观察着手里的小包装。

 “‘十八岁’, 是不是你也看不懂呀?如果连你也看不懂, 那就是、可能是你买错了…”

 在她的认知里, ‘十八岁’无所不晓。如果有一个东西是他不懂的, 那绝对是东西本身错了。

 “行了, 听着,”张存夜对着盒子上的英文小字,线轻启, “撕掉包装先,把棉线散开。”

 “然后咧?这个怎么这么小呀?看着就很不科学的样子。”

 “你别说话。”

 “哦。”但是真的很小嘛。

 “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用中指…”他皱了皱眉,有点烦躁地改口“算了,随便你用哪个手指,动作缓慢点,把棉条轻轻推进去。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调整一下位置…喂,听见没有?”

 此时坐在里面的人已经愣住了,两眼盯着手里的东西不知所措。所以他说的,合适的位置、到底在哪儿?

 “听不懂?”张存夜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以光速被消耗着。

 “能听懂,但是、合适的位置,是指我的——”

 “对,就是。”他略微暴躁地打断她的问题。

 “哦,那我试试…”眉目纠结,甘却无法理解这东西为什么要这样用,按照他说的步骤,低着头小心翼翼进行“嘶…”

 “怎么?”

 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甘却紧皱眉头抱怨:“有点疼,进不去了。”

 “…”长指开自己额前的碎发,张存夜极力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问:“到哪了?”

 “才一半…”

 “很疼吗?”

 “特别疼。张张,是不是我找的位置不对呀?”

 “我怎么知道?”他的语气彻底好不起来了。

 甘却在里面小声问:“那我要再努力一下吗?”

 “扔了,等我回来。”

 “啊?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扔下东西关上房门的声音。

 坐在马桶上托着腮思考,甘却觉得,应该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买错东西了吧。嗯,就是这样。

 第二次踏入酒店楼下的小型超市,张存夜简直是闭着眼睛把那两个货架上的每种生理期用品各拿了一件。

 超市收银员看见这样的顾客前来结账,笑容都停滞了几秒。

 尾指拎着购物袋往回走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以后谁要是娶了那傻子,除了必须承受长期的心理性折磨之外,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获得良好的·生活体验,生理性幸福。

 等电梯时,酒店前厅的工作人员说有他的国际电话。

 他的?张存夜用自己的现用中文名确认了一遍,得到的依然是肯定回答。

 那种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又慢慢地将他整个人包围了。

 除了吴文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和现用身份。但是吴文不会蠢到给他打电话。最大的可能就是B那边的人。

 他站在那里,转头看了一眼前台的待机。

 想拒接,想直接离开这间酒店,更想立刻离开荷兰。

 往事光景,利弊长短,底牌和退路,在脑海里一一转而过。

 这一刻这一天,这一段岁月,他生命中最大的敌人,不是自己。这真是一个悲哀又戏剧的事实。

 既然能把电话打到眼前这个酒店,那他们也一定能把电话打到他住的下一个酒店。

 张存夜走过去接了那通电话,极熟悉的年轻女人声音从信号那端传来。

 他紧握的长指缓缓松开。

 甘却快要在马桶上睡着了。

 “张张怎么还不回来呀?到底去干嘛了?”

 “噢!他不会是…”她想到什么,拍了一下大腿“难道他去、请教酒店里的客服小姐姐了吗?”

 “天呐,那好像有点不妥呀,人家小姐姐岂不是还得、亲自给他示范一遍?”

 “喔唷,不行不行…那个画面、我不能接受!我绝对不能接受!”

 “你不接受什么?”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像一盆冰水一样,瞬间把她从自我小剧场中拉回来。

 甘却被吓得不轻,拍着口问:“你回来啦?”

 他轻“嗯”了一声,似乎在翻塑料袋什么的,窸窸窣窣。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你学会了吗?”

 “嗯?”张存夜挑物品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是,你学会怎么用这个棉条了吗?你要进来教我了吗?”

 她的话让他笑了起来,笑得轻佻而玩味,他斜靠在墙上问里面的人:“你怎么能把每件事都想得那么‘美好’呢?嗯?”

 “这样不好咩?”

 “…”这么一个离了语境的简单的反问句,听在他耳里,却以‘直觉先行于理智’的方式,让他皱了眉。

 把每件事都想得过于美好,带来的后果就是期望值高于回馈值。

 好处是:知道结果之前,会特别开心。

 坏处是:知道结果之后,会特别失望。

 那到底该算好,还是算不好?

 那个想要跟他见一面的人,到底该见,还是不该见?

 “张张!你到底会不会呀?我血啦!”

 “…”他白皙的脸罕见地红了一下。

 靠,越是纯真无知的人说出这些话,越是让人觉得莫名躁动,伴随而来的还有呈指数上升的掌控

 “门开一下。”张存夜不打算帮她挑了,直接把整袋的东西递给她。

 “呀,怎么这么多?我怎么用得完!”

 “里面应该有你以前习惯用的那种,自己搞定。”

 他说完就去里台洗手,还听得见里面的人在小声嘀咕。

 甘却从洗手间爬出来时,感觉自己已经腿麻到不能走路了,整个人往上瘫下。

 他端起红糖水,才发现之前冲好的这杯已经凉透了。

 指尖在玻璃杯外面停留了一会儿,他抿了抿,默不作声地把杯子里的东西倒掉。

 重新冲了一杯,拿过去边给她“起来喝。”

 “你给我冲的呀?”她嘻嘻笑着坐起身,端过他手里的水杯。

 张存夜随意在她边沿坐下“还疼吗?”

 “我的腿啊?哇你不知道老疼了!”

 “我说你的小腹。”他才懒得说她因为姿势不对且长时间坐在马桶上造成的腿麻。

 “肚子呀?唔…就是有点隐隐的痛,每次都这样,等会儿会更疼的,但是可能晚上就又好点了。”

 他敛眉盯着她的被子,似乎在听她说话,又似乎在想自己的事。

 甘却下一大口红糖水,把杯子放桌上,凑前去问他:“张张,你有心事啊?”

 张存夜抬头看她,没说话,桃花眼里盛开沉默的火焰。

 “你…”她刚一开口,面前的人就突然往她身上歪,两手抱住她的,侧头枕在她肩膀上。

 “我今天想跟你待在一起。”他的声音很轻,很懒。

 “啊?”甘却伸手勾住他脊背,呼吸着他身上散不去的青柠气味,有点懵。

 他好像全身都放松下来,身体的全部重量都由她承受着。乖乖地趴在她肩膀上,但是不说话。

 甘却一头雾水,眨着眼,下意识轻拍他的背。

 她早知他是心情变化极快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喜怒无常的人。

 正常情况下,不喜欢跟人过分亲密;但一旦心情好或者情绪差时,就喜欢‘祸害’人。

 可是,甘却完全捉摸不透他什么时候正常,什么时候又会不正常。

 就像一个横亘而来的密码箱,摁的人永远打不开他的心门。

 甘却把脸贴在他肩膀上问:“你在楼下遇到怪兽了吗?”

 “大怪兽,”张存夜闭上眼睛,喉结微动“你想帮我打败它吗?”

 “哈?真的有呀?!哎呦那我、”她激动起来,小手挠着耳后说“我忘买桃木剑了!”

 “还有灵符是吗?”他轻声笑。

 “呀,原来你知道呀?我以为这种中国的老法子就只有我知道呢。我跟你说,灵符可管用了,只要———”

 “那是治·鬼的,傻子。”他打断她的话,顺势把她倒在上。

 甘却仰面躺着,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正上方他那张总是让她想对他动手动脚的脸。

 “你笑起来为什么这么好看呀?”她伸手去摸他的鼻梁。

 “物以稀为贵。”张存夜说完,轻咬着下笑,挑逗又舒意。

 “你别笑啦,你一笑我就想啃你。”

 “啃哪里?”

 “这里。”她指着他下巴说。

 “那让我咬一下你先,”他角的笑意绷不住,一点点溢出来“我想咬你的脖子。”

 “什、什么!”甘却眼看着他低下头来,她配合地把脸转向另一边,出细白的脖颈一侧,然后感受到他凉凉的,贴在她皮肤上。

 张存夜埋在她颈间,牙齿轻轻咬了咬,甚至能听见她血脉下的搏动。

 两手本来举在自己脑袋两侧的,甘却被他咬着,却情不自抬手去磨蹭他的黑色短发。

 她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话,貌似是英语,没有起伏的音调。

 “张张你说什么?”

 “没。”

 他撑起身,俯视着她,额前垂下的碎发有点“我出去一下,你在房间里待着。”

 “啊?你去哪?几点回来呀?”

 张存夜从她上下来,整了整衣服“傍晚之前。”

 “噢…”他关上房门出去了,甘却坐在上,看了看桌上那杯没喝完的红糖水。就知道他这么反常,肯定是有事。

 Failure is just life trying to move us in another direction。 And I did。

 这句话他不是说给甘却听,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给谁听,大概是命运这个鬼东西吧。

 离开酒店,打车去了鹿特丹市经济会展中心,张存夜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像覆盖了一层冰。

 S的闺蜜在电话里报了这个地址,他站在电梯里,一路往上升,也随时准备着一脚踩空。

 她说S是悄悄过来的,她说她带来了他的所有身份资料,包括孤儿院档案和领养证明。他迫切想要拿回来的那些东西,她都帮他取出来了。

 双手兜,电梯门开,拐过商务大楼安静空旷的廊道。

 找到电话里的人说的那个门牌号,张存夜把手放在冷硬的不透明玻璃门上,缓缓推开。

 可是看见里面站着的那个人时,他才深切地明白自己有多弱。

 弱到连基本的辨别能力都没有。

 来人根本不是S,而是她的母亲。也即,他的养母。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他时,钝痛感瞬间袭击了他的心脏,曾经穿膛而过的锐利从来不曾消逝,依然让他痛得说不出话。

 我们的一生中,也许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放过我们。

 它们就那样若隐若现地贯存于我们的身心,只要出现一张忘不了的脸或者一个特定的名字符号,就足以重新放出那些本已被我们打败的恶魔,像水一样环绕在我们周围,然后继续纠,终生尾随。

 他站在她面前,只是一个被母爱放逐的孤儿。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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