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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次早晨,她说想去找中国餐馆,张存夜着耳机不置可否。

 甘却自作主张地打了车,想把他推上去,手刚碰到他衣服,就被睨了一眼。

 她乖乖举起双手,一脸狗腿模样,看着他上了车。

 出租车上,她用少得可怜的英语词汇努力跟司机交流。

 一手支着车窗边框,张存夜关了音乐,不动声地听着前座两个人的说话声。

 一个使劲憋英语,一个只能回应“yes yes no no”场景实在诡异。

 她的社恐惧应该在离开之前就被治疗得差不多了,但其他心理障碍的治愈情况还不是很明朗。有些甚至问题严重,比如幽闭恐惧。

 坐在早餐店里,张存夜把餐盘里的细碎佐料往外挑,姜、葱、蒜、香菜…

 他低眉敛目,面无表情。

 甘却在他对面位置咬着筷子,越看就把眉蹙得越紧。

 并且,他还是用调羹在挑,而不是筷子。

 如果让他全部挑完,估计整盘海鲜炒饭都没了。

 “张张,要不要我帮你挑呀?”

 “食不言———”

 “寝不语嘛!”她接过他还没说出口的下半句“我都知道啦!但是你这种、挑菜的方法,是不正确的。”

 他没理她,继续着自己的活。

 好一会儿过去,甘却突然小小声问:“张张,你是不是不会用筷子呀?”

 “闭嘴。”

 “你真的不会用啊?”她凑前一点,眼睛亮亮地说“我使筷子使得可厉害了,我可以教你哎。”

 张存夜抬眸“你属麻雀的吗?”

 “什么呀,哪里有‘麻雀’这个生肖?不对、你、你是在说我像麻雀吗?我跟你说,我——”

 她话没说完,顿时僵住,脸上烧起一片红云。因为他突然抬手捏她脸颊。

 拇指和食指轻轻掐着她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张存夜相当不耐烦,语调却平坦得若无其事:“可以安静了?”

 “嗯嗯嗯。”她点头如捣鼓,耳都红了,全部感觉都汇聚在他手指用力的地方。

 他收回手,继续用调羹往外挑碎碎的佐料。

 甘却缩回自己的座位,乖乖吃餐盘里的东西。

 去图书馆的路上,他拐进鲜果汁店,给她拿了一杯橙汁,自己喝柠檬汁。

 “为什么我喝的跟你的不一样呀?”甘却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那杯。

 “而且、橙汁会有点酸哎,我喜欢喝甜的。”

 “橙汁能拉长你的身体。”

 “什么?!拉、拉长我的身体?”这听着就很惊悚,她果断地把橙汁递给他“那我更不要啦!我又不是橡皮泥,怎么能被随便拉长嘛?”

 张存夜咬着管转身就走,不想搭理她。

 大雨从上午开始倾盆而下,俩人都没带伞,本来每天只在图书馆待二至三个小时的张存夜,今天被困在这里了。

 他跑去电脑查阅区,可惜没有位置。

 甘却邀请他跟自己一起看最新期的《时代》杂志,被他用眼神拒绝了。

 “可是这不是你之前让我看的吗?”她不懂了“为什么你自己不看呀?”

 “我不能看。”

 “啊?免费的呀。你干嘛不能看?”

 “看了会产生负面情绪。”

 他背靠着书架,微仰起头,凸显出喉结。倍感无力,还有自嘲。

 “你不喜欢这种书呀?”甘却想了想,第一天跟他来这里时,他看的那本书是《入门级:社工程学》…

 之后他都没跟她在同一个区域了,看的也不是中译作品,她就不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这种书呀?”她上次把十几本都看完了哎。

 张存夜垂下眼睑瞧她“就像你不喜欢电梯那样,懂吗?”

 “噢…”她眨了眨眼,当然懂得那有多痛苦“那就不要看了,我看看就行啦。”

 甘却拿着书走去阅览区;他靠在书架上,闭着眼睛静默。

 他害怕看到听到任何可能跟他原来的生活阶层有关的新闻,那样的话,理智会被烧光。

 下午雨一停,张存夜就离开图书馆,甘却执拗地要跟他一起走。

 “我回酒店,你跟来做什么?”他语调幽冷,显然不希望她跟着自己。

 “我想和你在一起嘛。”

 甘却很自觉地去抢他手里拎着的那瓶矿泉水“我帮你拿,嘿嘿。”

 他破天荒地惊了一下,在她碰到水瓶之前,先一步扔掉了矿泉水,幸好被她及时接住。

 “你怎么了呀?”甘却有点不安。

 “没,走吧。”他把手收进外套口袋里,尽量不让眉头蹙那么紧。

 这一路他异常沉默,虽然平时也话很少,但甘却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到了酒店,他乘电梯,她爬楼梯。

 等她爬上十五楼,站在1507门前,摁了门铃,没有动静。

 又等了一会儿,刚要伸手再去摁铃,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张存夜站在那里看着她,也不说话,就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你、你在里面呀?”甘却挠了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你也可以当我不在。”

 “不,你明明在呀,怎么可以当作不在嘛。”她想进去,被他拦住。

 “干什么呢?”

 “我进去、跟你聊聊天呀,”她嘻嘻地笑,感觉离他太近了,又退回来了一些“一个人在房间里,多无聊呀。”

 “聊天?收费。”

 “怎么你什么都要收费呀?你也不缺钱呀。”

 “收费的意义,对一些人来说是赚钱;对另一些人来说,只是表明自己的价值。懂吗?”

 “哦…”她似懂非懂,努力懂他的话“那我、岂不是不能去你房间跟你聊天啦?感觉要很贵的样子哎。”

 “对。”

 “哦…”甘却灵光一闪,指着自己的房门说“那你要来我的房间跟我聊天吗?我不收费的!”

 “不想。”他有点不耐烦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下逐客令一样。

 甘却头皮发麻地硬撑着“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呀?还是身体不舒服啦?我觉得你今天的话比以前更少哎。”

 “没。”

 “哦…”她打算转身回去了,又注意到他手里捧着一杯牛“你居然还会喝牛的?”

 “你看见我喝了吗?”张存夜真想踹自己一脚,刚刚就不应该给她开门。

 “你不喝、那你为——”

 “行了,去你房间吧。”为了阻止她继续问下去,他打断她的话,妥协走出来,反手关了房门。

 “好呀!”甘却兴高采烈,就知道他会害怕孤单。

 踏进她的房间,如同踏进一个粉红宇宙。

 张存夜的眼睛转到哪一处都躲不开粉,他在微微头晕之际,还觉得有点好笑。

 对某种色彩极度偏爱的人,其性格中少不了有“偏执”这一特质。

 而偏执的人,在感情方面多半不讨好,容易受伤,或者,容易无情。

 “张张,是不是觉得我的房间布置得很好看呀?”她在吧台,边倒水边问。

 “适合你。”他往沙发坐下,双手缓缓转着玻璃杯。

 听着她“咕噜咕噜”小孩子式的喝水声,他松开一只手,放在腿上慢慢伸直长指,伸到一定程度就没法继续。

 他重新握住玻璃杯,热牛的温度传递到掌心。

 甘却换了鞋,缩着腿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抱枕。

 她在认真琢磨,‘十八岁’捧着那个杯子到底能变出什么宝贝来。

 “今天看书有看到什么好玩的吗?”

 “哈?”甘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沉默的人,居然主动说话了。还说不想跟她聊天呢。

 “嗯…让我想想呀,”可是怎么一个都想不到呀,她懊恼地看向他“好像没有…”

 “要不你告诉我,你捧着牛会变出什么来呀?”

 “变不出什么,好玩而已。”

 张存夜往前倾着身,手肘搁在腿上,一双桃花眼盯着矮桌上的水晶花瓶,不走神也不动。

 甘却想破脑仁,想找出一些话题,最后指着他的手问:“你的、皮肤过敏,好点了吗?”

 不等他回话,她又想起来“还有!昨天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答应把手给我的呀。”

 长眉轻挑,张存夜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嘻嘻,现在给我吧!”她说着,从沙发上下来,跑上他这张沙发,在他身旁眉眼弯弯。

 见他不说话,只是转头看着她。甘却倾前身去帮他把手里捧着的牛端出来,放在桌子上。

 “让我看看还有没有红色的小块…”

 他的十指还保持在捧着玻璃杯的形态,被她抓住,挪了个角度,转移到她身前。

 “别握太紧。”

 “噢…”甘却摊开他的掌心,大小不一的淤血块依然躺在上面“这到底是什么虫子的过敏呀?这么讨厌。”

 “但是张张,你手心的皮肤好细腻呀,一看就没有做过家务活,嘻嘻…”细腻得堪称光滑,连纹路都很难找到。

 她让他双手合十“你把手指伸直点嘛,不然中间就有隙了耶。”

 “过敏,伸不直。”

 “啊?这个过敏这么厉害的呀?”甘却摆了好一会儿“那好吧,那就这样啦。”

 她用自己的双手裹在他合起来的手掌外,抬头笑着问他:“暖吗?”

 张存夜低眸看着,没说话。

 她跪起来,凑到他耳边说:“你第一次在酒吧抓住我手臂的时候,我就觉得呀,这个人的手真好看。”

 他轻轻嗤笑一声“书看多了,会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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