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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夜,荷兰海牙市,小巷尽头的酒吧。

 墙上的电视屏幕里,重播着白天的球赛现场。解说员的声音盖过了酒吧里稀疏的人声。

 他刚进来不久,一脚支在吧椅上,一脚触到地面,长腿垂下,运动鞋鞋尖点着地板,姿态随意。

 侧过身,目光落在左边墙上的电视屏幕最下方的新闻滚动条。

 上面说,荷兰会在未来一周内来今年最低气温。

 十二月将至,是该变冷了。

 搭在吧台边沿的长指,无意识开始敲,轻轻的,慢慢的,以不知名的节奏。

 鞋尖轻蹭,吧椅旋转。他收回目光时,吧台前有一只手臂迅速往回缩,想要端走他的饮料。被他抓住。

 视线沿着这只纤细手臂往上移,掠过女孩子单薄的条纹病服、齐肩的黑色短发,最后停在一张脏兮兮的脸蛋上。

 面前的人使劲想回手,紧紧盯着他,神情慌张又戒备,像落入陷阱的麋鹿。

 似乎还正吃着什么东西,鼓着脸颊,口里的食物咽不下,急需一杯能喝的东西。

 亚洲人,未成年少女,从某个医院逃出来的病患;又或许,只是个穿错病服的儿。

 放开她的手,他神色平静,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杯子。招手让前台端来一杯温白开给她,尔后低头轻啜果醋。

 眼角余光里,他看见那家伙立刻捧起温白开,仰头灌下去,努力把口中干面包之类的食物咽下去。

 这是张存夜遇见甘却的情形,就像此前生命中遇见过的无数陌生人那样,没什么特别。

 这也是甘却第一次看见张存夜的情景,没有背景音乐,没有浪漫邂逅,她以一个手法拙劣的小偷模样,忐忑登场,窘迫告终。

 甘却甚至差点噎死了。

 使劲捶着自己的口,喉咙被那块压缩饼干卡得发疼。

 等她顺过气来,才发现旁边的人不在了。

 她捧着空杯子,转头环顾酒吧内四周。

 过了零点,酒吧里的氛围渐渐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酒鬼横七竖八地趴在桌子上,酩酊大醉。

 吧台上有一块三明治,安静地躺在她面前的盘子里。是刚刚那个人留下的吧。

 甘却悄悄口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生的模样:黑色短发细碎,侧脸轮廓精致。年龄感觉比她还小。

 看起来不像坏人,不像那些二话不说就把她抓起来的护工。

 那么,他留下的三明治,可以吃吗?她很饿。

 帕威尔告诉过她,好坏是可以被分辨的,但分辨的过程需要冒险。

 甘却拿不准主意,注视着那块三明治。试图从三明治的外观分辨出一个陌生人是善意还是设套。

 好一会儿,她才用纸碟小心翼翼地包住它,两手揣着,匆匆出了酒吧。

 没有了酒吧的暖气,外面的气温低得可怕。

 她在门口茫然徘徊,努力回想着帕威尔的嘱咐。他说外面有某些机构,免费为各种困难人士提供临时住宿。

 可是她想不起来那些机构的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她本以为自己能记住的。

 脚上穿着的软胶凉鞋,此时冷硬得像石块。

 甘却缩着脖子,转头张望之际,看见小巷里的一道高挑身影,是刚刚那个人。

 黑色长,黑色卫衣,还戴上了卫衣连帽,他的步调不紧不慢,整个人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在稀落的行人中显得像幽灵。

 揣着三明治,甘却皱眉看着他走远的身影,冷得哆嗦。

 她再次想起帕威尔的那句话——好坏是可以被分辨的,但分辨的过程需要冒险。

 他快走到小巷出口了,马上就要消失在转角。

 要不要跟上去?

 他会帮助她吗?

 冒险,是怎样的?

 辛迪曾说过,跟人打招呼之后,要主动介绍自己。

 怎样介绍自己呢?先从名字开始…

 “喂!我叫甘却,我…”她朝着他的背影嚷,很紧张。

 可前面的男生头都没回,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她停下小跑的脚步,站在他后面,挠了挠脑后的头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

 是她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吗?那就跑近一点说?

 小巷里灯光老旧,下过雨的路面有些坑坑洼洼。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后面不远处,小声反复演练着介绍自己的话语。

 她真怕自己搞砸了。如果第一次失败,那会大幅度缩减她主动朋友的勇气,并且今晚找不到住处。

 “你好,我叫甘却,我来自海牙市向葵福利中心,我今年十七岁…”

 她背经文一般自言自语,可是,人呢?

 抬头一看,前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抱着怀里的三明治,站在小巷转角处不知所措。

 福利院之外的人,走路都这么快的吗?

 坐在废弃矮阁楼上,双腿悬空。张存夜摘下耳机,两手撑在身侧水泥板上。

 那女孩还站在左下方发呆,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早知道她跟在自己身后。

 要么真是个病人,要么是他们在耍新花招。

 不管怎样,都是个麻烦。

 大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里,他屈起一腿,把左手搁在膝盖上,偏着脑袋等下面的人离开。

 小巷后面有个男人摇摇晃晃地靠近,明显喝醉了。

 可那女孩毫无察觉,依然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她虽然穿着宽松的病服,但仍能被看出来是个女

 放眼望去,整条小巷只有她和后面那个醉汉。当然,还有他自己。

 晃着悬空的长腿,张存夜看着她被到墙角,那神情憨得有点不正常,说话的声音还结巴,可能不会说英语。

 醉汉开始动手动脚,他看见她皱着眉,但没反抗挣脱。

 或者,她连什么是·扰都不知道。

 他拔下耳机接口,随身音乐播放器里的音乐立刻往外跑,在小巷里响得有点突兀。

 醉汉停下俗下·的调戏话语,四下寻找声音来源。

 矮阁楼上的人轻轻跳下来。走过去,没说话,动作自然络地揽住墙角里的人的肩膀,把她往外带。

 像一个暂时离开了女朋友的男孩,回来找她。

 “你好,我叫甘却。”

 比音乐声更突兀的,是她的这句中文。对他说的。

 幸好是中文,旁边的醉汉听不懂。

 他也不想理。

 “我来自海牙市向葵福利中心。今年十七岁。”

 甘却侧头仰视他下巴,微微笑着说出这两句话,终于顺利完成她的自我介绍。

 可是这个人还是没说话,尖秀下巴延展出冷漠弧度。

 她被他揽着走出小巷,却跟不上他的脚步节奏,走得有点磕绊。

 “喂,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依然大胆地问,执拗地按照着记忆中辛迪教给她的社方法进行下去。

 但貌似不怎么奏效。

 “喂…你喉咙痛吗?”

 “不,我哑巴。”

 “哦…”她愣了几秒,然后在自己身上一通摸索,最后苦恼地说“我好像没带纸跟笔,你会手语吗?”

 张存夜垂下眼眸瞥她一眼…

 妈的,傻子。

 他兜里的音乐播放器还在外放着,偏执又防备地替他询问:

 “Hey, slow it down/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张存夜腾出手,摁下播放器开关键。

 周围瞬时安静下来,他放开她肩膀,走前面。

 身后的人跟上来,拉住他卫衣衣袖。

 “我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可以———”

 他掰开她的手,重新摁播放器,上耳机,隔绝掉她的声音。

 “…There might he been a time/ I would give myself away…”

 瞧着他偏清瘦的高挑背影,甘却抓了抓自己的病服下摆。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连他影子都不敢踩到。

 作者有话要说: 2017。07。09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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