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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姜窕无言几秒,垂眼看了看自己手背:“没事,已经结疤了…”

 “戴着,万一破伤风。”纸张哗啦轻响,傅廷川已经低头,俨然一副“我要看报了请别打扰”的架势。

 徐彻在一旁使劲儿撺掇:“姜老师,你就戴上吧,老傅这人有强迫症,考虑事情比较细。反正这手套又不是丝绸的,不滑,影响不了你操作的。”

 姜窕又瞄了眼傅廷川,他专注地浏览报纸,一脸漠然。

 好吧,客户至上。姜窕利索地将两只手套戴好,太豪(装)华()的款式了,她感觉自己成了个东施效颦的“王室lady”

 果然,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因为这双出挑的手套,姜窕成了今的焦点访谈对象。

 化妆室里来一个人就要问她一下。

 姜窕只能苦笑脸,一一应付过去:“昨天不小心划伤了,怕破伤风,暂时先戴着。”

 “矫情。”白芮路过,轻蔑地掷下一词。

 姜窕懒得和她计较,这刀子嘴,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傅廷川的妆很简单,没用多久就化好了。为了不拖延拍戏,妆容和发型大多是同时进行的,姜窕负责脸蛋,另一个同事就负责黏长发和盘髻。

 等几个演员都收拾好,姜窕扛上戏服,大包小包地去找剧组大巴。

 今天轮到她去前线战斗了。

 考虑到有夜间戏,姜窕特意带了件外套,用以御寒。外套被她在双肩包里,显得鼓鼓囊囊的。

 傅廷川也要去片场,登上保姆车前。他莫名回头,看见了姜窕。

 女人的背影很是娇小,大大小小的行李和道具几乎能把她整个人盖住。她和一同上巴士的人有说有笑,衣着整洁,马尾辫跃动在半空,头顶有新一天的光。

 真是奇了,这女人,怎么总能清楚抓住他们直男的审美G点?

 “上车了!停那等谁呢?”徐彻连按几声喇叭,也倾低身子往外头找。

 当然,他的视野里已经没有傅廷川的锁定目标了。

 男人单手。进兜:“我在想,是不是忘了带手机,”他旋即上车,入座:“带了。”

 徐彻松口气“喔”了声,启动车子。

 一次堪称完美的临场发挥,傅廷川是天生的演员。

 入行的这十几年,他的绝大部分光都在假扮其他人,出入各种场合左右逢源善道能言,面对突发状况,也总能展现出最适宜的过渡方式。

 仅有一小部分时间,他可以回归自我,那就是一个人的时候。

 好比现在,他陷在黑色的皮椅里。闭上眼,无人打搅。

 全世界都和他没关系。

 **

 唐城影视基地,多用于取外景,所以今的几场仍旧是室外戏。

 早晨的空气清新宜人,主演们换好戏服,在温习剧本。姜窕这边则是给群演上妆,群演的妆容都是水线操作,五分钟一个宫女,三分钟一个宦官。

 就这么依次下去,直至结束。

 她还戴着那双手套,没掉,当然她也没的打算。女人的心思总是偏细腻,她担心傅廷川看见之后会认为,她不喜欢这份赠礼。

 一波下来,姜窕手酸得厉害,她走到一旁的亭子里,一边喝水,一边随意扭着手腕。

 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似乎有场对手戏在她所处的地方,副导演把男主女拉到这里,开始和他俩说戏。

 姜窕的动作放缓,她背对着他们,聚会神偷听。

 “静年啊,过会,还是谈恋爱的戏,薛绍来宫里看你,散步,在沉香亭休息,你支远宫人,垫脚偷亲他一口。脸颊吻,懂?”

 “懂呀。”童静年的音,是少女才有的天真和稚

 副导不再往下讲,反倒问起傅廷川来:“傅老师,你准备怎么表现薛绍被偷亲的心情?”

 傅廷川轻描淡写回:“微笑吧。薛绍比太平年纪大很多,是个成的男人,就算内心狂喜,表面也会装成波澜不惊的样子。”

 “嗯,不错。你们可以先在这对下戏,过会就开。我下去一趟。”

 话毕就走出亭子。

 姜窕忽然有点尴尬和纠结,她在思考,要不要回头打个招呼。“姜姐姐!”幸而童静年先发现角落里的她了。

 姜窕顺势回头,淡淡笑开来:“小童,”她瞳仁略转,去看女孩身边的男人:“傅,先生。”

 她对他的称呼,总是客套而疏离,仿佛还是第一次碰面,她还未成为他的“特约”化妆师。

 有风拂过,亭外的红色枫叶瑟瑟颤栗,傅廷川嗯了一声。

 他右手握着剧本,自然地垂坠在身侧。

 男人身穿古装,肃肃如松下风,全然是位俊朗书生。

 倘若真在盛唐,他不经意瞟过来的一眼,能让长安城的每个女孩,都为之面热心跳。

 傅廷川分神到姜窕手边,女人仍然戴着他送的白手套,并没有因为他不在场,就轻率摘下。

 真的,很听话。

 他有些大男子主义,更喜欢乖巧的异。不麻烦,不折腾,能省去很多事。

 去年有一档访谈节目,女主持锲而不舍地追问着他的择偶标准,他被闹得不耐烦,吐出两个字,听话。

 静默须臾,姜窕说:“我先走。你们要对戏的吧,我就不打扰了。”

 “不用。”

 “别走,你就坐这看我们对嘛。”

 薛绍和小太平同时开口。

 姜窕:“…”所以到底对不对戏?

 童静年歪头看傅廷川:“傅大哥,不用对?”

 “不用,”傅廷川徐步走到亭边坐下:“提前对完,就浪费掉一开始准备的情绪了。”

 “也是喔。”童静年随之作罢,找了个空处,靠柱子那玩手机。

 傅廷川望向自己的化妆师:“姜窕,你也坐吧。”让她干站着很不礼貌,叫她离开又像在撵她走,只能这样。

 于是,三人各占一边,相顾无言。

 童静年应该在看微博,那串刷新页面的声音,令人耳于心。

 “哎,好讨厌啊…”女孩子嘟囔着埋怨:“傅大哥你有些粉丝态度真不怎么样。”

 姜窕心里一惊,差点有对号入座的冲动。

 “怎么?”傅廷川问。

 “好多人哦,来我微博下面骂我,说我演技差,小花瓶,也好意思和你组cp…”童静年捏拳,额头,有些无奈。

 傅廷川蹙眉:“cp是什么?”

 姜窕险些不住笑,三年一代沟,他和她们果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就是character pairing,配对,情侣。”童静年给出很专业的解释。

 傅廷川了然:“哦。”这几观察下来,童静年与其他女角色的对手戏不大行,但言情部分演得还不错。

 他随口安慰起小姑娘:“她们有些人是小女孩儿,年纪还小,有些盲从。你要是小花瓶,我就是老瓷器了。”

 听见傅廷川还在为自己的低龄粉说话,姜窕忽然有点惭愧。作为粉丝,她在二十岁之前,也曾跟风吐槽过一些跟傅廷川搭戏的女星。后来年岁渐长,心智成了些,对他人评头论足的爱好也随之减淡。

 直至今,她才敢称一句自己,是个理智粉。

 听到前辈的安抚,童静年憨憨笑起来:“傅大哥,其实我也是你的粉丝呢,但我就不盲从。”

 “是吗,”傅廷川挑眉:“那这个亭子里就有我两个粉丝了。”

 “咦,姜姐姐也是你粉丝?”童静年问。

 姜窕正分着神做自己的“追星历程总结”呢。听见有人提到她,恍若初醒地问:“嗯?”

 童静年咧着嘴,笑容甜甜的,像一颗水果糖:“傅大哥说你也是他粉丝诶,是吗?”

 姜窕去看傅廷川,后者正撑着腮,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她如实回答:“是啊,我喜欢他演的所有作品。”

 两位成功认亲的粉丝迅速展开讨论,童静年马上又问:“那你最喜欢哪部作品呢?我喜欢《战国》,那些权谋戏太好看了,比女人的宫斗还有意思。我看了五遍!”

 《战国》是傅廷川而立之年接的一部经典古装片,他在里面扮演明相管仲,与齐桓公公子小白“相爱相杀”最终辅佐这位年轻的国君称霸中原。

 姜窕开始思考,提起傅廷川,大家都会把他和“古装男神”联系在一块,她倒不如说部近现代片,彰显一下自己的爱之深,观影量之大。

 于是乎,她答道:“《海子》吧。”

 傅廷川遽然低笑一声:“那是我票房最低的片子。”

 姜窕莫名有些害臊,但还是梗着脖子逞强:“…但就是喜欢啊。”

 票房低,她是知道的。

 可是,你应该也喜欢这个剧本不是吗,不然也不会接吧?

 她在心里小声嘀咕。

 姜窕真的很喜欢《海子》这部电影,哪怕它是文艺片,受众面小。但傅廷川版本的“诗人海子”完全演绎出了主人翁“抒情就是血”的精神,他在电影里的表现,都像用血浸泡过,被火烙过,疯狂而有灵,热烈又略显悲壮。

 所以,电影的最后,暮色深沉,远山延绵,海子慢慢躺在铁轨上,两边的蒲苇在随风轻摇。

 感而痛苦的诗人啊,他就要去另一个理想国了,明天起就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面朝大海,暖花开,有爱情和希望。

 她到现在都记得,片尾响乐奏响前,所定格的那个画面,

 黑幕白字,海子的遗言。背景声是火车巨大的轰鸣,长久不断:

 “我是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教师,我叫查海生,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

 今天的拍摄过程还算顺利,六点多,酒店送来了盒饭。佟导吩咐大家休息,边吃晚饭,边等天黑透,拍最后一场夜戏。

 布景灯都架好了,用餐的地段一片通明。

 姜窕和造型组的坐一块,像往常一样,拆着饭盒。

 怕被汤汁溅到,她提前把手套卸了,毕竟白色容易惹脏。

 姜窕夹了一口饭,含在嘴里,没咀嚼,故作随意地左右看,其实是在找傅廷川的身影。

 他通常会和导演组坐一起吃饭,顺带讨论剧情。

 但今天,那里没他。

 姜窕耷下脑袋,拨出一颗蛋饺,筷子从中间一卡,立刻有鲜美的汁渗出来。

 她成了这只蛋饺,汁就是失落感。水漫金山。

 **

 姜窕吃得很快,前两天傅廷川和她们坐得近,为了能多听他说话,看他动作,她都慢悠悠的,恨不能一粒米一粒米送进嘴里,慢嚼成稀泥。

 …结果,狼虎咽的后遗症很快出现,她积食了。

 趁大家还在吃和等,姜窕打算去别处走走,纾解一下自己的胃。

 她提前和组员打了声招呼,过会开了就发条微信给她。

 沿着鹅卵石小路,姜窕走到下午拍戏的地段,没人,只有几盏地灯。白天的那些熙熙囔囔,仿佛已是昨

 紧接着,她看到了傅廷川。

 不是立着的他,而是横着的。

 可能是昨天没睡好?想借着吃饭空隙补眠?傅廷川居然在睡觉。

 他把沙滩椅椅背稍微放平,整个人斜躺在上面。男人睫极长,在眼下勾画出很漂亮的鸦弧度。

 他身后是一方竹林,弯月高悬于天际,像是穹顶半昧的眼。

 有风习习,成千上万的叶片,宛若拂在琴上的手,拨着这抹夜

 应该是怕吵,傅廷川避开了人群休息,他身边就一盏地灯,形单影只。

 他原本盖着个小毯,大概由于翻身,或者其他动静,那毯子已经滑耷了一大片在地上了…他的大部分。身子暴出来,全身只有单薄宽大的戏服,在风里贴紧四肢,略显萧索。

 姜窕没来由地感觉到冷。

 她思忖片刻,确认了下身边没别人,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才走过去,打算替他盖好。

 姜窕轻手轻脚地接近,蹲下。身去,拎起地面的毯。她也没掸一掸,就紧握在手里,生怕料子擦出动静。

 年轻女人停在傅廷川身畔,影子已经落到男人脸上,被他立体的五官分割开来。

 她深口气,屏住呼吸,小心且全方位地替他搭好,铺上身。

 仿佛眼睛也会发出声音,会惊扰到他,姜窕的目光都变得闪躲。

 不敢去正视男人的脸,哪怕他真的很养眼。

 就这么,仔仔细细,又有些许不自在地完成一切。

 最后,姜窕的手在他脖颈下方滞留片晌,轻轻地,实那些透风口。

 她正要收回来,腕部突然被人箍住!骤停在半空中。

 傅廷川缓慢地睁开眼,他瞳孔清亮,不一点乍醒之时的惺忪和朦胧。

 他注视着姜窕。

 她的那截手腕,白若霜雪,触感滑腻得近乎于膏脂。

 傅廷川不由收拢指腹,紧紧握住,生怕她逃脱。

 姜窕被掐得生疼,错愕地去看男人。

 他就躺在那,半边脸湮在阴影里,黑云山峦,有风雨来的慑人。

 羞赧,心悸,畏惧,又或者别的,女人的脸上逐渐透出绯,很是人。

 傅廷川的眼神变暗,呼吸加重。

 他只想把她拽到身上来亲,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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