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可能是哪家新公司开张?”
走到虞漪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曾豪看到玻璃窗外一朵朵绽放在黑夜中的烟花。
“公司开张选晚上?”虞漪微笑,视线却仍停留在那些五光十
上。所有的烟花看起来都大同小异,只是观赏的人的心境随着时间地点的转变各有迥异。
“应该是有什么喜事吧。”她喃喃道,她宁愿把这些美丽的事物与喜悦相联系。
当在她的侧脸上找到疲倦的踪影时,曾豪不舍地关怀道:“最近很累吗?”
离开窗边,虞漪走到饮水机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如果经理你不布置这么多工作的话,或许会轻松点。”
“接近年关,总是如此。”他接过她的水杯,掺了一些热水后再
到她的手中。
“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哪敢怪你,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曾豪是她的大学校友,比她大一届,两人只是泛泛之
,可她却没想到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了她最大的忙。
“如果不是你有这个能力,就算有我推荐也难过老板那关。”
虞漪微微一笑,他是那种百分百的好人,可是好人却不是爱人“还以为这些销售方面的知识全都还给老师了,没想到居然能够唬住老板。”
“老板很看好你。”
“我不会让他失望。毕竟有工作才有薪水,我也不想饿死自己。”原来什么事都比不上填
肚子来得重要啊。
“其实也有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安稳度
的工作。”
“哦?”虞漪惊讶地看着他“愿闻其详。”
“曾太太的席位至今空缺。”
曾豪的落落大方倒让虞漪扭捏起来,她没料到他居然单刀直入,但如何措辞都是拒绝。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不必急着回复。”曾豪始终懂得审时视度,商场上鏖战太久的人难免将感情也作为一场恶仗。“不用。”虞漪拒绝得彻底“豪,我们其实并不了解对方。”这是最落伍的答案,也是最保险的“除却这些时
公司上的交流,在美国我们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且十之八九是为了公事,所以说,他之于她只是校友、上司,至多是朋友。
“我们有将来。”这也是意料中的对答,令虞漪皱起了眉。
“我想我没这么短命吧。”曾豪的幽默总是恰到好处“其实…我刚离婚。”
这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伤口、承认的失败,可是今晚她却要拿来与别人“分享”
“我知道。”曾豪不愠不火,投向她的眼神将关切之意表现得赤luoluo。
“你知道?”
原以为这会是一颗重型炸弹,能将对方炸得体无完肤,再无还手之力,那么她的牺牲也算值得。可谁料引火自焚地反将她一军,令她震惊得无言以对。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指他一直留意她的情况,还是她失败的婚姻已经被传播得街知巷闻,唯独她一人蒙在鼓里还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秘密?
见虞漪面有难
,曾豪上前一步
搀扶,她却先他一步后退,
脸神色犹如视他为洪水猛兽。看来他真的吓到她了,曾豪苦笑着。朋友多次笑话他早已变成一个香蕉人,如此视中国的礼仪为无物必定受罪。以往他还不服气,今天却不得不承认“含蓄”的重要
。
“是的,我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怎会不知!
自从校园里的匆匆一瞥他就被她深深吸引,用尽借口制造机会,可惜她从不为他停留片刻。既然她不肯停驻,那只能由他随她漂泊。远离定居美国的家人,他来到上海,以为在这片土地上能够重新开始他和她的故事。谁料听到的却是她结婚的消息。
复一
,他总是偷偷地托朋友打听她的消息。应该已死心,却还是在聚会间似无意地捎带一句“她最近如何”?一听见她离婚的消息,他就蠢蠢
动,动用职权让她成为他的助手。助手是假,他希望执子之手是真。
“既然你知道,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情。”失恋都可以大呼小叫,当全世界对她不起。更何况她是离婚?有权请所有人退避三舍,让她静静地
噬伤口。
“我就是怕你走不出婚姻失败的阴影,所以…”
“所以才想给我另一个婚姻失败的机会?”她冷冷地嘲讽。
“可是已对婚姻失望?”他替她难过,似自己是那个负心汉。
她不语,或许会因此孤独终身,却不后悔曾与辰恺携手共度。
“我不想再介入感情的漩涡,上一段感情已让我
疲力竭。”爱得太深,投入太彻底,最后才发现没有给自己留有一丝余地。
曾豪叹了口气,还是点点头“我愿意等。”即使是替补。
虞漪看他一眼“这是何苦?”到底有多苦,她已尝过。全天下单恋的人都勇气十足,也傻劲十足。
“今天的项目就交给我吧,我看你累了,先回家休息。”既然讨论下去也毫无意义,他何必自寻烦恼。反正他还是她的上司,总能找个借口体恤她。
“不用,这几个项目我比你
。”岂能再欠他,这个世上人情债最难还。
她倔犟,他也强硬,一言不发,曾豪将灯关了,只留下桌上的台灯将虞漪隐忍的脸庞照亮。
“你这是干什么?”
“我也要回去了。”掏出钥匙在她面前摇晃着“你先走,我锁门。”
这个男人,用心良苦。
“好。”她抱起桌上的文件“我带回家做。”
望着她坚定地离开,他站在原地失笑。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坚强,或许她的软弱只让一人看见?还记不记得终于离开父母自己过活的日子?以为身心都得到了自由,
心欢喜准备大展宏图,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样。开始还为自己打气,渐渐却发现和想象有着天壤之别。终于开始惦念起父母的好来。
虞漪的好,辰恺是始终记得的。
不同的是,他不是羽翼未
的“雏鸟”,虞漪也不是会回头的“父母”
这次,她是下了决心的。
离婚协议书握在手中,底下她的签名触目惊心,在告诉他一切的不可挽回。垂下眼睑,将那一纸的离伤锁进抽屉,以为可以眼不见为净,却时时萦绕心头。
她陪伴身边的时候,他没有觉得早餐特别可口。现在便利店的简餐却让他皱眉,咬了几口就全无胃口。好在他从小就会做饭,没有她还不至于开不了伙。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定决心的辰恺踱步在超市里一排排的货架间。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推着购物车了?这个问题令他心神一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紧张了起来,辰恺随手将货架上的
制品往车里丢。
“你怎么拿这么多,吃多少买多少嘛。”
“那么麻烦?丢冰箱不就好了?”
身后一男一女的对话令辰恺一震,回头一看果然是相依相偎的一对。这个对话何等熟悉,曾经也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辰恺,家里的牛
还没吃完呢。”
“总要再买的。”
“是啦,你把整个超市搬回家算了,反正总要用到。”
…
“放回去啦,还有这个
爪也放回去,那个鱼罐头也是,家里还有好几罐呢。以后我会经常来采购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又不是要你存粮,不知道的还当你住在防空
呢,哈哈。”
那时,他总是嫌她嗦,她能够一路蹦蹦跳跳边说边挑。这个有营养,那个甜分高,买足多少金额能够积分,会员卡能打几折,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乐此不疲。一路上他能够接收不少男
的眼光,或羡慕或同情。
身后夫
的对话让他明白了所有的主妇都会讲这番话,看着身边女子
足的表情让他怀念起虞漪的神态。
“先生,借过。”
夫
从他身边走过,丈夫推着购物车,任由
子一路上指指点点念念叨叨,却带着宠溺的神情。
啊,他似乎从来没有替她推过车,他陪她来超市的次数少得可怜,即使有,他也经常似无事人似的跟随其后。
到底在这份婚姻中、感情里,他投入了多少?
自问自答的自我折磨令辰恺不得不逃也似的冲出超市,幸亏手里还提着些原材料,也没忘了结账。他会做很简单的菜式,幸亏他对饮食的要求不高,一个炒时鲜一个汤就能解决一餐。
可当厨房飘出焦味时,他知道他又错了。她的无微不至,早令他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寄生虫。
电话铃声将睡在沙发上的他吵醒,跑过去接起话筒对方却已挂机。房间里只听到他不甘心的一声声“喂,哪位?请讲”
其实,他希望的是哪位呢?又希望她能够讲些什么?
辰恺很明白自己是在等她的电话,所以才会在乎每一次的响铃,才会对每一个错失的电话懊恼不已。
曾经,她是否也是如此?孤孤单单点一盏灯,等一个不回家的人,等一个报平安的消息?
他,开始想念她。
原来一年来,是他依赖她。
她,已成为他的习惯。蒋辰恺推开家门,第一眼看到的人让他愣了几秒钟后才说服自己不是做梦。
虞漪对着他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来收拾吧。”见她在收拾散
了一地的易拉罐,辰恺急忙
上去。
虞漪退后一步,也不推辞,将早就打好的腹稿笼统搬出。
“我来拿点东西,上次走得匆忙,将几件衣服落下了。”看着他半蹲的身影,让她无来由地双眼泛红,眨了眨眼虞漪别过头去。
“因为正好路过楼下,没有事先通知就上来了,正巧你不在。”
他将地上的易拉罐都捡起,放在一边。他记得当初她连钥匙都留下了。
“等了你半个小时也没见你回来,就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备用钥匙还是放在老地方。”
辰恺微微一笑,是盆景底下。新婚时她总是忘记带钥匙,迫于无奈他搬来一盆桂花,将备用钥匙
在底下以供不时之需。
“一拿好衣服我就走。”
见她快步朝卧室走去,辰恺只是站在原地苦笑。
“要不要喝茶?”
端着绿茶辰恺走进卧室,却和她撞个
怀,茶杯虽没打翻却有茶水泼在彼此身上。
“对不起。”辰恺急忙想用纸巾替她擦干。
“不用了。”虞漪退后一步,拒绝之意很是明显。
又是“对不起”她和他之间永远只能充斥着这些外
辞令,可是事到如今她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这是?”
经他一撞,一个小巧的檀木盒落在地上,其中的纸片也散
开来。
“我自己捡。”
虞漪的紧张反倒使辰恺怀疑起来,将最远的一张黄
纸片拿在手中。
今天上午Rita打电话来找你,让你给她回电。
简短的一行字,是他留下的便条。
望着她手中一叠黄
的纸片,他心中一沉,这是一年来他留给她的便条纸。明明是毫无用处的东西,她却收藏起来。
见她利落地将纸条都装进木盒,郑重其事的模样让他不得不起疑,难道她今
是为了这些便条纸而来?
“没有要解释的吗?”他将手中的一张递给她。
虞漪只是低着头默默接过,并不吭声。
“还是丢了吧,都是垃圾。”辰恺迅速地从她怀里
出木盒,举高双手。
“不要!你还给我!这些是我的!”虞漪激动得又蹦又跳,渐渐软弱了下来,眼眶却红了。
“是我不好。”他将木盒
到她手上,
出了她的真心,也
出了她的伤感。
“啪!”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蒋辰恺的左脸上,还来不及错愕,虞漪就歇斯底里地哭喊道:“非要看我掉泪你才开心是吗?为什么不让我保留一点尊严?”
辰恺伸出手擦去她的眼泪,这次她没有闪躲,可是仍旧哽咽着:“是,我是回来取这个盒子的,拿衣服只是个借口。可你为什么要揭穿我,为什么…”
任由拳头落在自己的
口,辰恺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摸着她的发不做声。
“这些都是我的回忆,都是我的、我的…你不可以拿走。”
这些,都是他们的回忆。
感觉到怀里的虞漪渐渐平静,辰恺开口:“留下吃饭吗?”
她身子一僵,离开他的怀抱“不用了,我该走了。”
低着头,她用手背将脸颊上的泪痕抹去。她在干什么,竟然躲在前夫的怀里失声痛哭,这里已不是她的家,这个男人也将成为别人的。
“离婚协议书收到了吗?”她用事实来使自己清醒。
“还没。”他涎着脸,视线却瞟向
头的抽屉。
虞漪“哦”了一声“那我让律师再寄一封。”
“不用,可能路上耽搁了。”辰恺无奈道,他何苦保留两份来提醒自己的失败。
“那我…”
骤然,房间里的照明设施黯淡下来,还未适应黑暗的两人只觉眼前漆黑一片。
“停电了?”
“可能保险丝烧断了,物业并没有通知今天停电。”
蒋辰恺摸索着向外走,储物柜的抽屉被他一只只拉开,的声音不绝于耳。
“手电在左边第三个抽屉里。”
按着虞漪的提示辰恺果然找到手电筒,一按按钮却没有如预期般发出亮光。
“里面没有电池,电池也在那个抽屉里。”
轻而易举地拿出两节五号电池,她取饼辰恺手中的手电,装配完毕后一按按钮,一束亮光打在辰恺的脸上。
“家里的东西还是你最清楚。”他由衷地说道。
将手电
到他手里,虞漪轻声地叹了口气“去看看电表吧。”
打开电表箱,辰恺将手电咬在嘴里,开始寻找电路。
“还是我来吧。”虞漪将手电接过,替他照明。
“不是保险丝的问题。”
“难道真的停电了?”
“哎呀,蒋太太你们家里也没电啦?”
王太太穿着睡裙挤进两人中间“是不是保险丝断了?”
“不是电表的问题。”辰恺说道。
“哦,物业也真是的,停电也不提前通知,害我洗澡洗到一半。”
虞漪对她微微一笑就要离去,谁知却被王太太喊住:“蒋太太,这一阵怎么都不见你?\
虞漪敷衍地笑着,朝蒋辰恺看了一眼。
“我还以为你们夫
俩吵架,你回娘家了呢。不过回来就好,如果以后蒋先生再发脾气你就来找我,我可是认识妇联的人。”
王太太恶狠狠地瞪了辰恺一眼“别以为我们女人好欺负。”这一句很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王太太,劳你
心了。”
“没什么,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好了。”
“哦,对了。”见两人就要进门,王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你们这回不会再放鞭炮了吧?”
鞭炮。
虞漪和辰恺对视一眼,立即轻笑了出来,很好,两人都回忆起来了。
“王太太,我保证今天你们家的狗不会再受惊了。”辰恺合上门,将一脸怀疑的王太太留在门外。
“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王太太不在了,虞漪干脆笑出了声。
也是一次停电的夜里,两人拿出家里剩余的鞭炮在
台上燃放,害得王太太家里的狗大吠不止。王太太紧张地来敲他们的门,两人却窝在沙发上捂着嘴闷笑。第二天王太太严肃地告诉他们,由于他们的行为致使他家的狗
产了。哦,她敢发誓,王太太家的狗绝对是公的。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辰恺也忍俊不
。
“我当时劝你别放,可你偏不听。”
“拜托,是谁点的引线?”想赖在她身上?
脚底一滑,虞漪整个人朝后倒下。
“小心。”辰恺右手一抄,接住她的背,停止她下滑的趋势“没事吧?”
他与她的脸只有十厘米的距离。
“我…大概踩到易拉罐。”
手电已经落在地上,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他正怔怔地盯着自己。
两人只是如此静静地看着对方,任对方的气息笼罩着自己,谁一低头或一抬头就能碰触到对方的鼻尖,或者
。手电落在不远的地面,
出一条笔直的光线,但和无垠的黑色比起来则太微弱。些微的橘
令两人都能适应这种漆黑,也能在这漆黑中看清对方,甚至比阳光下更清晰。透过皮肤,血脉,看到…心。
“不要走,好吗?”
辰恺的请求如同竹林间
惑人心的笛声,一字字地落在她的心底。
“我…”她正在动摇,心底的防线在崩溃,明知这次的心软会造成自己
后的悔恨,明知这对两人都没有好处,只是将过往一次次地重复,明知…但她无法拒绝。
房间突然大亮。
幸好。
虞漪长长地叹了口气,支撑着站了起来“谢谢。”
只是一分钟都不到的停驻,却宛若几个世纪似的。她还是比较喜欢澄亮的环境,将问题暴
得清晰,将暧昧隐藏得彻底。
辰恺摊手,有点不知所措,他知道他的问题她不会再回答了。
有时,机会只是一瞬,稍纵即逝。
“我要走了。”
果然。
将木盒和衣服装进背包里,虞漪走得毫不迟疑。
“我送你。”
闪身进入缓缓闭合的电梯中,她没有时间拒绝。
再次望着她在路边扬招,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一切就似上一次,只是这回…
“留下来。”他抓住她的手臂。
“不得不走。”掰开他的手,她不想半途而废。坐进车里,虞漪低着头苦笑。其实她哪有外在表现得那么坚强,如果他的“留下来”换成另外三个字,或许她就会当场哭得一塌糊涂。即使只是欺骗,但她宁愿自欺。
“小姐,你好面
哦。”透过后视镜,司机先生犹豫不决“啊,怎么是你?”
她,她不就是上次那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女人?那天怎么问她地址都不说,最后只能载着她兜了几个圈子。虽然也赚了不少钱,但是她的哭声着实也让他头痛了好几天。
“小姐,去哪里?”
呃?仍旧不说话哟,不过好在今天这个小姐没有哭,那就让他好心情地再带着她浏览一下本市风光吧。
“麻烦你。”虞漪报出地址,微微一笑“这回,请别再绕远路。”
“呵呵。”司机笑得尴尬“小姐,那我记价咯。”
看着她再次绝尘而去,辰恺的
口闷闷的,站在原地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摸出手机“长官,我要请一个月假。”“可是最近警局人手不够。”电话那头的人很不满意。
“就当是年假。”
不让对方再抱怨,辰恺直接挂了手机。每天都是在警局值班,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在他下阶段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已经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她,呵呵,其实他哪有照顾她?那么只能希望她现在过得很好,只有她得到幸福,才能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