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阵子,林萌连忙了好几天,帮忙一个恶灵从最苦的无间地狱,请调到了不那么苦的铁
地狱——虽然她认为要游过一座布
食人恶战的火海,然后躺在
是直立刀剑的铁
上还是有够惨,但至少比那个恶灵之前
生日死千回,被铁狗食啗脏腑来得好上百倍。
为此成就,林萌激动到大哭了一个小时,尤其是在她发现这样的成绩,居然还有奖励狱币的时候。她乐得以为自己已经披上了百宝苑的隐形衣,或者是装备上了一双小翅膀。
而大目鬼王也难得给了她一点好脸色,用“正常”音量对她说道,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不让机器人来执行这项任务的原因——
机器人无心,不会因为恶鬼的悔改而助长任何慈悲心念,而像林萌这样的临时“鬼厮”,反而更能受益。
只不过,大目鬼王给她的好脸色没持续多久,因为当巨雷鬼王拿着阎王令,说要将她调到直属于阎王底下的“特务部”当“特使”时,大目鬼王原本就不善的脸也顿现出青面獠牙恶想,吓得林萌和胡黎南抱成一团。
大目鬼王一拍桌子,对着巨雷鬼王痛骂道:“『特使』个鬼!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养虎为患!”
爸桌摇晃了几下,却不及一旁的林萌和胡黎南抖得厉害。
巨雷鬼王声震天地说道:“阎王当初成立『特务部』的用心是希望能救拔更多众生,而她显然与恶灵有缘。平均百年才有一个恶灵起懊悔之意,她才来多久,就让她给遇到了。”
“我不管她要救多少恶灵,但是『某人』自欺欺人,不敢承认他心里有其他念头才是我要计较的事!”大目鬼王猛踩地两下,把房间闹得轰轰响。
“他向来说话都是这么气呼呼的?”林萌小声问胡黎南。
“好像是耶。之前就有新来的『鬼厮』被他吓到说想解约去投胎。”胡黎南
低声音回答道。
“你们两个再吵就给我滚出去!”大目鬼王抡起拳头,朝他们一挥。
十步之外,林萌和胡黎南都感觉头顶被捶了一下。
“这是我的地盘耶,我的办公室耶,干嘛打我?”林萌捂着头,鼓着腮帮子不情愿地说道。
“你给我闭嘴。”大目鬼王双臂
握在
前,瞪着巨雷鬼王。“总之,你今天不把事情
代清楚,我是不会放臭丫头离开的,『他』一遇到她就没好事。”
林萌觉得他们的对话很奇怪,好像跟她和阎王有着密切关系一样。但她和阎王明明完全不
,她不过是
恋他的小小表厮一名罢了。
“你担心什么?他未来的路已经决定了。”巨雷鬼王镇定地说道。
“哪有什么未来!永远就只有当下这一刻!一个念头就能让人从地狱到天堂,或是从天堂到地狱!”大目鬼王咬牙切齿地瞪着林萌。
“哇!你这句话说得很好。”林萌朝他竖起大拇指,立刻扫描手上条码,认真地在脑中想过刚才听到的话,好让电脑转化储存成文字。
哪有什么未来,永远就只有当下这刻,一个念头就能让人从地狱到天堂…电脑萤幕上立刻出现这几句话。
胡黎南看着大目鬼王脸色一阵青又一阵白,他吃吃偷笑地把脸埋到林萌背后。
“总之,阎王令既出,事情就该依令而行。林萌先到我的『特务部』工作,排定时间后就会让她上去。”巨雷鬼王慢慢地说道。
“请问喔——这个『特使』就是阎王之前说要派给我的任务吗?”林萌问道。
大目鬼王完全忽视她的问话,只一心一意咆哮道:“她到你那里还能做什么!分明就是想要给他们制造机会…”
终于忍受不了的林萌冲到大目鬼王面前,双手
壮大气势地问道:“厚!你不要老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阎王明明一副扑克冷脸,你却硬要把他说得很想对我伸出咸猪手的样子,你好歹对他有点信心好不好?”
“你给我闭嘴!”大目鬼王气愤地朝她跨近一步。
“你才给我闭嘴!表也是有鬼权的,我想问清楚『特使』的工作权利不行吗?”林萌昂起下巴,也装出龇牙咧嘴凶样。
“你被任命为前往人间的特使,下个月会有机会到人间即将死亡的恶人面前,用十分钟时间,在他们心里种下忏悔种子。”巨雷鬼王说道。
“酷,这正是我想做的事,我就知道阎王是个有心人!”林萌用力鼓掌,觉得这个计画妙不可言。
“有心你个大头鬼,你能上去都是拜他之赐!”她根本不知道她每上人间一次,阎王就得在地府多受苦一夜!大目鬼王忿忿地试去激动的眼泪,继续瞪她。
林萌愣愣地看着大目鬼王拭泪的模样,不知道他干么那么激动,只得装出认真模样,以严肃口气说道:“你放心,为了不辜负阎王的苦心,我一定会成功达成任务,好让他的付出更值得的。”
“正希望你如此。”巨雷鬼王说道。
“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目鬼王还在
火。
“我什么时候开始新任务?今天?明天?后天?”林萌打断大目鬼王的话,
脸热烈地看着巨雷鬼王。
“王这几天到『天居』开阎王会议了。”巨雷鬼王说道。
“你的意思还有其他阎王喔?”林萌睁大眼,不能置信地说道。
“废话,世界又不只我们这处星球。”大目鬼王不屑地瞪她一眼。
胡黎南看他们又开始吵来吵去吵了半天还没吵完,索
闭上眼睛蜷在林萌的座位上打起盹来了。
“拜托,我当鬼才多久,不知道也是应该的啊。”林萌没好气地说道。
“别吵了。总之,王下周回来,林萌从那时开始到人间出任务。刚好王身边的『鬼侍』,提前功德圆
,在今
离开地府,而林萌在担任『特使』之余,也可以顺便兼任『鬼侍』。我跟阎王提这事时,他也同意了。”
大目鬼王脸色一白,大声说道:“不可——”
“可以可以!一千一万个可以!”头一次,林萌的声音吼过大目鬼王,用力点头又点头,双
笑咧到不能再开了。
妈啊,她敬佩宫啸天牺牲奉献的心。可她更承认她内心小鹿
撞,一想到能跟他多相处一会儿,她都是欢喜的啊。
“我也要去!我也要当『鬼侍』,我平常跟着王去巡狱,王的习
我最清楚,这个职务我最适合了…”胡黎南从座位里跳起身,直扑到林萌身边。
“你也是老前辈,干嘛跟我争这个职务啦!我人微位卑,最适合担任这种小喽啰的跑腿角色了。”她拍拍胡黎南的头,拉着他又叫又跳地,根本把鬼王们都抛到脑后。
大目鬼王脸色惨白地低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阎王说『天居令』今天早上已经抵达,他一个月后便可离开。我只是在让一切没有遗憾,而他应该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同意的。”巨雷鬼王也轻声回答道。
“我问你,是你安排她重新为人、来到这里的?”大目鬼王板着脸问道。
“她原本该有天寿三百年,我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力量折她的天寿,让她降生人间?”巨雷鬼王拍拍大目鬼王的肩膀。“我只不过是猜想,是不是有人的心念召唤着她,让她在『天居』一刻也待不住。”
“劫数难逃。”大目鬼王颓着肩走到门前,落寞地穿墙离开。
“再见。”林萌笑嘻嘻地朝他的背影大声说道。
大目鬼王甚至懒得应她一句。
巨雷鬼王朝林萌点头,身后巨型黑翅鹰般扬起,整个人霎时飞到半空中。“希望你好好做好『特使』及『鬼侍』二事,不要让我失望。”
“我不会的。”
林萌朝巨雷鬼王一行礼,声未落地,巨雷鬼王已经扬起翅膀淩空飞出大门。
她欣羡地看着他的翅膀,想像自己飞在半空潇洒自若的模样。
她冲到条码机前,按下查询钮,伸出手臂上条码一刷,查询她的狱币存款。
“唉…”她嘟起
。“就算已经加薪,至少还要再存两个月狱币,才能买到一对小翅膀。”
“你就要到阎王身边当差了,要翅膀做什么?你可以整天都绕着他团团转!”胡黎南嘟着嘴说道。
“好好喔。”她傻笑地说道。
“真的好好喔。”胡黎南像个小姑娘一样揪着她手臂说道。
“我就知道你懂我的心情。”她拍拍他的头。
“懂懂懂。”胡黎南连点三下,一脸羡慕地看着她。
林萌拉着这个像她弟弟一样的小家伙,放声大笑了起来。
接下来,她会拥有新职务,可以到人间救人,还可以待在宫啸天身边服侍他,感觉就像从一个寻常粉丝瞬间被升级为偶像助理一样。
她死后的人生居然比死前还精彩,真是标准的“死而无憾”啊!
就在林萌的殷切期望下,终于让她盼到了宫啸天回来!
可是,问题马上来了——
接下第一件任务的林萌,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抵达宫啸天身边。
阎王住所位于宫殿最后方,她既没神力,当然只能凭双腿抵达。
而她这一走至少走了半小时,好不容易才看到尽头。
她
着气捧着一只木制托盘,上头搁着白玉酒壶及酒杯,行走在透着
寒的黑色石子地上,黑溜溜眼眸不悦地瞪大,腮帮子也不自觉地鼓起。
天知道,光是要不踩到衣摆而跌倒一事,就让她走得胆颤心惊,偏偏两侧光可监人的黑色镜面地板,走得她心里忍不住嘀咕起宫啸天——
地狱乃是恶人之地,光是想到她这阵子所见到的肚破肠
、火炙刀割的地狱众生,她便毫无食
可言。可是,巨雷鬼王说宫啸天每晚都要喝上一壶美酒。
这样会不会太过享受?
而且啊,这只白玉酒壶上还绘着玫瑰,实在是太娘、一点都不像阎王该喝的酒!
无奈的是,她只是一名『鬼侍』,鬼王们叫她做什么,她都得乖乖做。
万一搞砸了这差事,不知道那些严惩的鬼卒大哥们会不会拿起刀戟,一
贯穿她的肚腹。
想像力向来太丰富的林萌一想到这里,精致小脸拧得像颗梅子,身子也抖了好几下,只一对纤臂不敢
摇,死命地抓着托盘,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好不容易,林萌走到了黑色长廊最底部的房间,举起右手的条码到方形感应区前一晃,黑色大门顿时无声地滑开。
屋内一
的钢琴烤漆般的黑,一只薄瘪、一张摆
了电脑与机械零件的长桌、一张大
、一片水绿色琉璃屏风,便是屋里的所有家俱。
摆饰这么极简主义喔?真是让人失望。
地府建筑厚重典雅,所以她以为宫啸天住的地方应该更精致、更富丽堂皇、更像个王该住的地方。
“阎王,美酒送到了喔。”林萌把东西往桌上一搁,眸子好奇地瞟向桌上那些时花植草——地府里没有“生物”,不过那些机器植物,看起来还真像是真的。
“嗯。”琉璃屏风后,宫啸天沉声回应了一声。
“嗯”是表示要她离开,还是要她留下来?林萌想不起来巨雷鬼王的“鬼侍”守则里有没有写到这一条。
她记忆力差,只记得巨雷鬼王说,阎王每晚都要喝一瓶酒。
不知道里头究竟装了什么,让阎王那么喜欢。林萌好奇地瞄向白玉酒瓶。
虽然巨雷鬼王
代过,绝对不可以打翻、更不可以偷喝,但她稍微闻一下总不犯法吧。
林萌扭开瓶盖,凑近鼻子
闻。
“你在做什么!”
“我——”
林萌吓得差点打翻酒瓶,蓦一回头想解释,却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爆啸天仅在
间围了条浴巾,微
长发半披在肩后,
刚脸庞上的几颗晶莹顺着结实皮肤滑下,
过魁梧肩臂、古铜结实肌理,完全就是一幅
感男星写真封面图。
爆啸天把酒瓶拿到离她最远的桌边一搁。
“那个东西不是你能碰的。”他朝她
近一步,微
黑发披在额间,衬得黑眸更加深邃。“听到了吗?”
林萌不小心一口
进他身上沐浴后所散发出来的热气,巴掌小脸瞬间臊红起来。
要命,她才二十岁耶,男友没
过半个,一个活
生香的luo男——而且还是她爱的那一个,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她如果镇定自若,那才不正常吧!
但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小鹿
撞,不想他把她当成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女孩——毕竟他是个已经活了许久的阎王…
“里头装的是什么琼浆玉
,还是什么仙丹妙药?闻一下都不可以喔,小器鬼!”她盯住他的眼,找碴似地咕哝着。
爆啸天锁住她黑白分明的灵眸,刚硬双
一启——
“里头装的是毒。”
“毒?”林萌翻了个白眼,冷嗤他一声。“哈!你当我三岁小孩啊,人没事怎么可能去喝毒药?”
“想知道为什么吗?”宫啸天大掌倏地握住她的下颚,拇指按上她滑细如丝的肌肤。
她对上他钻石般冷冽的眼,
口中央的胎记突然一疼,痛得像有人用力拧它一般。
他的眼里有着太多悲痛,而那样的悲痛就如同地狱里的恶灵苦相,完全不是她所能想像或是负荷的。
“我不想知道了。”林萌后退一大步,莫名地害怕起他的答案。
爆啸天没阻止她的后退,也没能阻止自己往她
近——
他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她无路可退,夹
般地缩在他与墙壁之间。
他要她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苦,即便她想不起来过往因缘,他也要她明白。
他原本以为他还可以在暗处看着她,没想到“天居令”来得太快,他即将卸下“阎王”一职,他与她应该就只剩这一段时间了。
爆啸天看着她瑟缩不安的模样,他的双掌啪地平贴在她的脸庞两侧,
足他想靠近却又不能逾矩的
望。
林萌
了呼吸,却
进更多他的气息。
头一回,她怕了他。
怕他眼里的不顾一切、不安他脸上的悲愤、恐惧着自己不知为何而害怕起来的心。
“你走开!不然,我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喔!”她瞪大眼像娃娃一样任
地跺脚,伸手推他。
爆啸天黑目锁着她,嘎声说道:“我如果不喝这毒,就无法留在地府里。”
她呆住,双手停在他的肩上,忘了
离。
“为什么?”她脸色惨白,
口正中央像是有人放火焚烧一样地痛着。
“因为地府、地狱乃是苦所,除了你们这里临时聘任的『鬼厮』之外,留在此地之人苦不是许了大愿来度众,便是发了恶愿来受报应的。”
“阎王也无法例外?”她不能置信地摇头说道。
“没错,那毒酒就是我要受的苦。”宫啸天望着她的眼,看出她眼里的担忧,他勾
一笑时,所有的不释怀便在瞬间灰飞烟灭了。
原来,他求得并不多啊。
林萌盯着宫啸天
边习以为常的笑,她的泪水无法克制地落下,她无法想像究竟要苦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人这么云淡风轻。
爆啸天着魔似地看着那一粒粒豆大泪水,用指尖舀起一颗,握在掌心里,让它的温热在他掌里
动着。
林萌这一哭,
口胎记处火烧似的痛倒是渐渐平息了,她于是想去抓他的衣襟,偏偏他现在光溜溜,她只好改抓他的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要
你喝毒酒?你做了什么坏事?”她问。
她的温度和她的关心透过他皮肤,
药似地钻入他的皮肤里。宫啸天张口
言,但大掌却先握住她的小手。
他低头望着她,剑眉一拧——
然后,他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她的手原来就这么小吗?她的身形原本就娇小到像是可以让他将她纳入衣袍间一样?他有这么久没见到她,久到连这些事都不记得了吗?
爆啸天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不自觉地又朝她挨近一步。
但他不敢抱她,只把下颚
在她的头顶,抚摩着她的发,希望能将她磨成片,
入心坎里。
天啊!她快
不过气了,万一昏倒了,谁来帮她做人工呼吸?等同被宫啸天圈在怀里的林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香
画面。
她辣红脸,强迫自己睁大眼,镇定心神。
可是可是…林萌看着他近在咫尺到让她不得不起非分之想的结实身躯,她蓦地皱起眉,因为即便意
情
还是不敌她的好奇及担心。
“快说啦!不然,我会成为第一个因为好奇而死的鬼侍啦!为什么你要喝毒酒?为什么?”她把两人互握的手高高地举起发问。
爆啸天面对着她无知的眼神,灼热的心一点一点地镇定了。
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无论这回让她降生的愿力是什么,他与她都不该再在痛苦间
转了。而他唯一能帮她的事,就是让她成为“特使”,累积助人的福报、功德,好让她能有机会再上“天居”
爆啸天牢牢握了下她的手,又很快地松开。
“因为我发了恶愿,要在这里待上一千一百年。”宫啸天淡然说道,与她保持在一步之外的距离。
“见鬼了,你只是发了恶愿,就要每晚喝毒酒!那我那些小
小恶小下
的念头,岂不是要上刀山下油锅?那个规矩是谁订的,订得这么严苛…”
林萌小脸变得惨白,心头
糟糟地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什么,急着上前嚷嚷道:“谁订的规矩,我找他理论。”
“地狱的存在,如同地狱酷刑一般,不是谁能订下的规矩、都是人的念力造就的,我当初的恶念有多强,愿力就有多强,就该受多大的苦。”宫啸天低声说道。
“那酒有多毒?”林萌虚弱地问道。
他看了她一眼。
“你不需要知道。”
林萌一听,鼻尖就酸了,她
住
搐了一下的胎记部位,皱着鼻子瘪着嘴,想忍住不哭。
“那…你为了什么而发愿?”
她苦哈哈的小脸,让他差点出手,像以前一样
她圆润脸颊——她啊,不管过了几百年、到了哪里,总还是这么爱发问的小家伙。
“为了什么发愿?”她皱眉看着他。“快点说啊,你们地府的人答话,真的很不乾脆,每次我问问题都要问两次…”
“为了一个女人。”他说。
她脸部表情一垮,腮帮子马上就鼓了起来。
“她值得你这么苦吗?”
爆啸天看着她婴孩般无辜双眸,嘎声说道:“我不知道她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心甘情愿。”
林萌蓦地背过身,瞬间飞窜到角落,坐在地上放声啼哭了起来。
“怎么了?”下一秒,宫啸天跃到她身边。
“呜…你别过来!我不想你看到我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她把脸用力埋入掌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哭得这么难过,哭得好像心肺都要换出来一样。“我…早就知道你这种英雄气慨的男人一定要配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刻骨铭心都是痛的,我希望爱得平淡一点。”他后退一步倚着墙,看着她哭到
搐的娇小背影。
百年的等待换来她的一场泪,该安慰了。
况且,他虽怨她当初离开得那么突然,却知道她也一定记挂着他的。
爆啸天的大掌往身上一挥,替自己着好一袭黑色刺绣长袍。他静静地凝望着她,感觉时间回到千年前——
当时,是他第二次要出发与他弟弟宫倾天征战的前一夜,她因为不能同行,倔强地不替他着衣,只一个人缩在墙角,哭了个昏天暗地。
“哇…呜…”林萌哭着,哭到眼睛睁不开,哭到她
不出泪时,她把眼泪鼻涕都往宽袖一抹,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呆呆看着反
在黑色漆墙上的自己——
还有她身后那道黑色身影。
她悄悄回头,宫啸天黑泽般的瞳眸定定瞅着她,好像她就是那个让他甘心饮毒的女人一样。
林萌捶着
口发痛的印记,想让它好过一点。
“我会哭得这么惨,是因为…”她一耸肩,想佯装没事,可就连自己都能察觉到
角的上扬有多勉强。“因为我没想到会在地府听到这么动人的爱情故事。而且,我年纪还轻,第一次听到有人愿意为了另一半牺牲奉献到这种程度…然后…”
“你走吧。”他淡然说道。
林萌肩膀一垮,有种被他当成陌生人、摒除在心门外的痛苦。
可他们原本就不
的,都怪她太自作多情。
林萌默默地转身走到门边,再度用手臂条码在门上感应器刷了一下。
门应声而开,感应器萤幕则显示出“巨雷鬼王有令——『特使』林萌明天午间要到人间出使任务。”
林萌看着那几行文字,然后颓着肩离开了。
她现在不觉得能和他独处是多么开心的事了,因为他心里有着一个让他心甘情愿饮毒的女人啊。
门,静静地合上。
几案上的白玉酒壶则开始冒出嘶嘶白烟,提醒宫啸天尽快喝了白玉酒壶里的东西。
爆啸天走到白玉酒壶前,长指抚着白玉酒壶上头的那朵玫瑰。
刚脸庞在敛去所有表情后,就像一尊无情无
的雕像。
这酒有多毒?他耳边回响着林萌清脆的问话。
这酒根本不是毒,而——
宾烫铁浆!
不喝,就不能赎他当初为了她一人而杀尽千军的罪,不能在地狱里为王。
喝了,至少还挨到再见她一面,也算值得了。
爆啸天仰头将铁浆一饮而尽,至于之后响起的凄厉嘶吼,那便无须再多提了。
况且,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所以知道在极痛之后的昏
时,他还能靠着梦境来安抚自己孤寂的心…
《情恸》
一千多年前,
金国——
在“
金国”东边的黄沙尘土间“
金国”的王宫啸天正身披战甲,领着如云战士、千百骏马、骆驼等一批训练有素的队伍,踩着烫砂,朝着沙漠尽头的金色高原前进。
“
金国”白天如火烧、入夜却是冷风刮骨般的寒,这样的气候,让
金国的土地,根本长不出任何花木草石。
但,
金国却拥有其他国家梦寐以求的金矿。
金矿造就了
金国的富裕,而这一任的大王宫啸天,一上任便拿出皇家库存的半数金矿,引来千里外的沟渠水源,让百姓有水可用,又可耕田灌溉。继而又在全国广设学府,教导人民识字,且聘来异国工匠,教百姓嫺
手艺。如此一名贤君,是
金国百年来难得不被百姓说上坏话的人。
然则,一个国家里就算有名君在位,却还是挡不住包藏祸心的小人。
只是这包藏祸心的小人不是外人,正是宫啸天的亲生弟弟与亲生母亲。宫啸天的母后姜氏难产生下他,从此对他深恶痛绝、
后只独爱他的弟弟宫倾天。
且这姜氏与宫倾天因为不
宫啸天削薄王室财富,独厚百姓,前阵子便领了一票不事生产的王室子弟以宫啸天“暴
”为由,出兵想造反。
爆啸天为此事已上过战场一回,将他们打个落花
水。
留了他们一条命,将宫倾天放逐到高原边界、将母后软
在后宫内,只为林萌的求情、也为了不落下他噬母杀弟的恶名。
他只是没想到宫倾天这批连民众看到都要唾弃的乌合之众,竟然还敢卷土重来。
因此,宫啸天此时才会二度领军征战,准备一举歼灭这批劳民伤财的不肖皇家子弟的巢
。
“大王,天色暗了。”挨在宫啸天骏马身边的小兵,低声说道。
爆啸天瞪了小兵一眼,继而抬头看看天色,又望了一眼前方无垠的漠土——至少还要一天才能抵达高原。
“休息。”宫啸天对主将巨雷点头。
“驻营!”巨雷将军大吼一声,顿时声震云端。
军士们无声地卸下肩上包袱,百人为一单位,闪电般地在黄土间竖起一座座小山般的帐篷。
爆啸天的贴身护卫们则在大目将军的带头下,以快于其他士兵的速度筑起黑色主帐,架好了帐内大
、
椅及一张矮桌。
爆啸天下了马,而他身边那名抬头
一整天的小兵颓下肩,差点像滩泥一样地倒在地上。
“王,休息。”大目将军站在主帐门口,
入宫啸天。
小兵跟着宫啸天走入主帐里,大目将军亦随之进入。
帐帘才放下,那名小兵便呈大字形地倒地不起。
“我快累死了…”小兵可怜兮兮地瞅着宫啸天。
“谁叫你跟来的!既然要扮小兵,活该你跟着走一路受教训。”宫啸天板着脸,健臂捞起装成小兵的林萌,把她摆到
上。
“轻一点、轻一点!”林萌一躺下,顿感全身
酸背痛,抓着宫啸天的手哇哇大叫着。
爆啸天这回没宠她,还不客气地拧了下她的腮帮子——
这个家伙为了要与他同行,竟将服侍他的小兵绑在书房,还偷了那人的行军令,穿了小兵的衣衫,混进军队里。
此回行军,因为风沙大,士兵皆用布巾蒙住口鼻,而她的身形又与十来岁的小兵相仿,一时之间竟没人识破她的伪装。
直到第一晚驻营时,宫啸天与她对上眼,这事才
了底。
爆啸天气到当场掀桌,好好教训了她一顿。林萌的**被他的大掌打肿,整整三天都没法子坐下。
但是,宫啸天的怒气仍然没消,因为战事不长眼,任何人都可能有所死伤。
他可以忍受自己断臂、身残,却不想她有一丁点损伤。
“我果然老了,想我以前
天涯四处行乞,也没这么累过…”林萌搂着宫啸天的手臂说道,唉唉惨叫着。
“你当军队是你行乞的地方?你想赖想躺想睡都可以随便吗?”终于找到机会发飙的大目将军瞪着这个身为王妃,却从来没一点皇室气势的女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最好明天就给我滚回去,否则所有人都要倒大楣。”
“为什么女人上战场,就会倒楣?”林萌不服气地说道。
“以前的人都这么说,就是没错!”大目
割瞪了林萌。
“鬼扯!”林萌
,不服气地回吼道。“如果女人上战场就会倒楣,那么男人是女人生出来的,你们在战场上才要倒大楣。”
“你少诅咒我们!王,你如果再不把她赶走,我就要扭断她的脖子!”大目将军气得跳脚,大脸殷红得像要炸开来一样。
“明天一抵达高原那边,我会把她寄放在边境民家。”宫啸天冷然说道。
“不,我要跟你上战场!”林萌用力扯住他的手臂,但他完全不予理会。
“王太宠她了!会出事的!”大目将军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拜托,你哪宠我?”林萌朝着帐门吐舌头,义愤填膺地说道:“他都没看见你那天是怎么打我的!”
“如果依军法处置,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吗?”宫啸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双
仍不悦地紧抿着。
林萌瘪着
,搂着他的手臂,仍是一脸的固执打死不退。“就算没命,我也要跟在你身边。”
“我不是少不经事的王,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亲自领军出战。”宫啸天挑起她的下颚,看入她慌乱的眼眸里。
“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在你出征前作恶梦。”林萌想到那天梦里他碎成片片的模样,她往前一跃飞入他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的
,怎么样也不肯松手。“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梦只是梦。”他好笑好气又好心疼地把下颚抵着她的发窝。
“不!”她作的恶梦经常都会成真。
林萌把脸进入他的颈子里,誓言似地说道:“生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你这个傻子…”
五年前,还是太子的他微服出宫,在一处僻巷内遇到了当时十五岁、无父无母、领着一票他国乞丐行走江湖,逃跑轻功甚似了得的林萌。
林萌救了当时被恶贼下了
药,差点被杀害的他。之后,不清楚他身份的她,便以救命恩人姿态跟他上了路。
一路上她爱笑爱闹、对他毫无惧
且对他十分仰慕,竟难得地让一年笑不到几回的他很是开心,于是不顾大目将军的反对,将她带回宫里。
三年后,他登基为王,她则是继续留在他的身边爱他腻他,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及此生最亲爱之人。而他自然也就由她宠他怜他,并同样将她当成唯一的亲人及此生最亲爱之人。
去年,他让她认了巨雷将军为义父,不顾母后的反对,在皇宫之外依照人民礼俗,在百姓的见证下,
娶了这个平民皇后。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宫啸天用下颚顶着她的头顶,环着这个只及他肩膀高度,娇小到可以钻进他的衣袍里,只专属于他,也只专心爱他的女子。
“这场战役平定后,咱们生个娃娃,可好?”他问,只想分散她的不安。
“好。”林萌抬头看他,眼里虽闪着水光,笑容却极灿烂。“生五个。”
爆啸天大笑出笑,低头咬住她的
。“最好你有这个能耐。”
“是你怕自己体力不行吧…”她笑着回搂住他的劲子,回应着他的吻。
前方突传来一声巨响,整座帐篷轰然动摇了几下,马区嘶鸣及士兵的惊呼声也在同时响起。
爆啸天脸色一沉,搂起林萌,手持长剑飞步而出账门外。
只见前方烟雾弥漫,依稀可见前方多了一处凹陷的窟窿,而里头尽是士兵们的残骸。
林萌看着士兵们骨
破碎的惨状,全身动弹不得。
因为在她梦里的宫啸天,就是被那样碎成片片的,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种事情发生!
爆啸天看着怀里脸色惨白,紧抓着他的手不放的林萌。他紧握了下她的手,便将她推到身后。
“巨雷!”宫啸天唤来巨雷,让他领军后退,避至安全处,再让士兵们挖出壕沟,莫让敌人再有机会前进。
等到一切布局完成后,宫啸天唤来负责观测远方的大目将军。
“方才发生何事?”宫啸天问道。
“前方来了几名黑衣人骑着快马,扔了些乌抹抹的东西过来,士兵们挡住了那包裹,然后几十人全都被炸得血
模糊…”大目将军咆哮地大叫着。
“那是『炸药』。”宫啸天说出那样东西的名字。
“不可能!『炸药』不是千晨之外的东方国才有的新武器?”大目将军知道这东西,因为王曾经告诉过他们这东西的厉害之处。
“近来曾有异国舞伎及杂耍人物进出过母后皇宫内。”宫啸天身子晃动了下,脸色亦随之变得灰白。
“太可恶!这东西是拿来对付敌人的,他们居然拿来对付自己人!”林萌气到跳起来大叫。
“我们该如何再防?”巨雷将军从远方走来,大声问道。
“一颗『炸药』价值一座城池,我想以他们财力最多也就是…”
“将军,又有黑衣人来袭。”前方士兵大叫。
“所有人捂住耳朵找掩护。”宫啸天大声说道。
再一声爆炸响起。
“啊!我的腿…”士兵的哀嚎在黄昏血红太阳里响彻云霄。
铁与血的味道被大风刮起,呛得众人腹间不停作呕,更别提所有的人耳朵都被一连两声的巨响轰到只能听得见隆隆嗡呜…
林萌揪着宫啸天的衣襟,目光却没法子从前方血
模糊的景象中移开。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她不能让他的弟弟害死他。
“救下伤者,全员撤退。调回在前方勘查的
骑队回防,对方显然躲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让他们回来守在最前线,将功赎罪,不许再让任何人靠近。必要时,以牺牲最少人为目的…”宫啸天向巨雷将军说完话后,又转而对大目将军
代。“将我母后带来此地,让她给这些屍首赔罪,看看她儿子做的好事。”
“是。”大目将军立刻衔命而去。
就在宫啸天还在
代事情之际,林萌瞧见一名黑衣人从士兵的屍体下方爬出,以飞步朝他们朝前。
林萌一看,想也不想地便朝着黑衣人飞身而出。
“萌儿,回来!”宫啸天大吼出声。
林萌哪管得到他的叫唤,她脚程轻盈,几个跃步便追上黑衣人。
黑衣人武功原较她为高,但一来怀里攒着一个包裹,忌惮着她这么一扑上来,便连他都要送命,出手过招之间便忌惮了起来。
“你再过来,我炸死…”黑衣人看着小蚌儿给了他一个誓死如归的笑容,他脚步一
。
“去死!”黑衣人抓起火药就要往宫啸天方向扔。
林萌整个人扑上黑衣人,将他身上的火药紧抱在
口。
轰!
炸药在瞬间爆开!
再也没有黑衣人。
再也没有林萌。
只有
地残骸碎片了!
“萌儿!”
爆啸天大吼出声,挥开了左右拉住他的大目将军和巨雷将军,整个人冲到前方那炸出的窟窿来。
一只没被炸坏的小手搁在一片血
里,几片衣料还在火焰里焚烧着。
爆啸天抓起那只小手——
那手还有温度。
他把小手贴在
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残骸,努力地想知道萌儿的其他部分到哪里去了?
她脸上的笑容呢?她爱跳到他身上盘住他的娇小身子呢?
她爱捧着他的脸的小手,怎么只剩下这一只?
爆啸天双膝一软,高大身躯整个跪倒在血泊之间。
“为什么?”宫啸天问着她的手。
“大王,请节哀。”大目将军陪跪在他身边,不忍看他如此悲痛。
巨雷将军站在远处,
是风霜的脸庞,在瞬间老泪纵横。
爆啸天抬头,悲恸过度的脸庞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像具石雕般地定在原地。
他看向远方,双
一启一合地说道:“我做明君,因为她喜欢听到百姓称赞我。我不在乎母后、弟弟是否把我当成仇敌,我只要有她在乎我便好…她怎么可以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巨雷将军掩面,不忍卒听。
“有敌军!”前方号鸣声狂
大响。
爆啸天抬头,只看远方驰来一批军队,为首的正是他的弟弟宫倾天。
爆啸天握住她的手,从地上站起身来。
“我替你报仇,让他们全都给你陪葬。纵然我战死化为恶鬼,也要看着他为你的死受苦千年!”
爆啸天上了马,手握长剑击冲上前。
那一战,是
金国史上最惨烈的一役。
史书记载宫啸天在被炸药炸死之前,像噬血的魔,将任何接近他的敌军全都杀成身首异处、碎屍片片。屍块横亘在黄沙间,鲜血泥泞得甚至让马匹不敢前进。
而他的弟弟宫倾天虽找了东方国当成后应,却还是被宫啸天杀得片甲不留,最后甚至被制住,在火药爆炸声中与宫啸天一同身亡。
这一战之后,
金国皇室血脉
然无存,太后成了疯人。
诸侯竞相争王,东方国则运来火药,利用所有人恐惧的心理,占领了
金国,
金国人民于是终身为奴,生生世世怨恨着宫倾天所造就的一切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