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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快步走到包袱边,原本是想将药藏在身上,可想到南宫啸天方才肆无忌惮地胡乱碰触,她暂时打消了这个主意,暂且将榻一处隐密角落。

 至于蔡利给的那包毒药,她将它在包袱最下方。

 她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从这里溜出去救她爹了,干么闹出人命?

 当下之计,便是好好了解一下环境,万一苗头不对,她才有法子逃之夭夭。

 金映儿将长发扎起高束于肩后,吹熄屋内数十盏烛火。在确定没人会来干扰之后,她偷偷溜出房间,趁着四下无人时,起裙摆爬上一棵大树。

 接着,她像只灵巧小猴地从树端溜上屋顶,居高临下地一望——

 痹不咙咚,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府邸!连绵不绝的廊庑,简直像是皇帝的三宫六院。

 夸张的是,府邸里头竟然还有个可以划船的水池,难怪公孙县令不敢得罪南宫啸天。

 瞧瞧庭院间那些亮晃晃的巨炬灯台,她敢说皇宫也不过就是这般气势吧,一夜也不知道要用上几斛油呢!

 她踮着脚尖,沿着屋顶而行,时而俯身趴在上头,细听了一些府内仆役们的秘密。

 远远传来敲更的声音,她打了个哈欠。这一天黎明即起,还真是累了。

 她溜回房里,整个人倒回榻间,只觉得枕头松软,被褥软香,眼才一闭,便睡了个人事不醒。

 沉睡的她完全没发现,南宫啸天曾经走回她边,取起她的包袱,仔细地检视一番,并将里头药粉分别都取了些出来后,才又放了回去。

 之后,南宫啸天站在边,仔细地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又转身离开。

 金映儿这一觉睡得酣甜,醒来时就连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她伸了个懒足地睁开眼。

 “夫人醒了。”花及秋月正站在榻边,微笑地望着她。

 金映儿怔怔看着她们,半天时间还回不过神来,以为自己在作梦。

 “夫人奔波数,累坏了吧?厨子已经替你准备了早膳。”花端过一杯温水,笑嘻嘻地说道。“夫人喝点蜂水润喉。”

 “夫人请醒眼。”秋月递过一只温巾。

 金映儿慢慢醒来,眼见推辞不了,干脆把自己当成皇后娘娘,由着两人伺候。

 “现在是什么时辰?”金映儿问道。

 “巳时过了一刻。”

 “都快午时了,怎么没叫我呢?”她以后进棺材后,能睡的时间可长了,她才不想睡这么久!

 “老爷吩咐不许吵醒夫人。”

 金映儿一跃起身,花秋月甚至还没看清楚她是怎么下的,就看到她走到梳妆镜前,很快地盥洗完毕。

 “过来帮我梳妆吧,今天不是要拜见高堂之类…”金映儿小手胡乱一挥。

 “老爷双亲已逝,亦无手足。夫人忘了吗?”秋月问道,马上走到她后方为她盘起发髻。

 “我没忘,只是以为至少会有些亲戚之类的人来拜访。”

 “老爷向来不爱与人攀亲引戚。”秋月一本正经地说道。

 金映儿一扬眉,突然想起鬼屋地窖里的那个男人。这两个男人同样有钱,也同样孤孑一身,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那么老爷不在时,家中诸事由谁处理?”金映儿好奇地问道。

 “大事仍是得请示老爷,其余小事,洪管事会处理。”秋月俐落地在金映儿发间入一支翠玉发簪。

 金映儿瞪着镜中自己,一身刺绣华服、云鬓花颜生姿、金翡步摇娇,除了那对小巧耳朵之外,她怎么看都不认得梳妆镜里的女人。

 “如果老爷在很远的地方呢?”金映儿决定别开眼,好让自己自在一些。

 “飞鸽传书、快马传讯,总是几内便能到达。”南宫啸天走进屋内,目光直接对上金映儿。

 “老爷。”婢女们马上站好。

 金映儿一见她们紧张模样,也立刻扮演起贤角色,嫋嫋一福身。

 “拜见夫君。”

 南宫啸天走到她面前,玉眸不见喜怒地定定望着她。

 金映儿瞧着他在白里更显得光灿的妍丽容貌,心里不住叹息。

 男人长成这副模样,已经够让人不痛快了,偏偏还是个事业有成的大商人,真是什么便宜都让他占尽了。

 “夫人对于家中诸事处理,有何指教?”南宫啸天凛声说道。

 金映儿望他一眼,只觉得他今眉宇荏厉,语气亦是咄咄人,与昨神色全然不同。她不明究竟,只得摆出柔婉姿态。

 “奴家只是想多了解夫君,为你分忧解劳。”金映儿浅浅一笑,自己倒先起了一臂皮疙瘩。

 “既然如此,我便先领你见过府里诸人,看看你能为我南宫府分忧解劳些什么。”

 南宫啸天言毕,神色肃穆地转身便往外走。

 金映儿见状,连忙疾步跟上。

 她一边走,一边望着这处无径不梁、大到无法无天的宅院长廊。

 她引颈而望地想找出她曾于屋顶上见过的绿柳垂岸池子,无奈是此地庭阁太多,根本无法一望无际。

 金映儿经过一座拱门,看到的正是夏日花景——茉莉、珍珠兰争相盛放、乌斯菊摇曳于两旁小径。再跨一座廊庑,荷花池中竟盖有水晶殿一座。

 她看得开心,不免心急地想知道下一处景如何。

 “好快的脚程。”南宫啸天回头,看她一眼。

 不妙!金映儿立刻停下脚步,亮出一个“以夫为天”笑容。

 “我不想夫君等我太久。”

 言毕,她开始莲步缓行,不料左右脚却突然打结,身子一倾却又被裙子绊倒,整个人往旁边一侧,眼看就要摔下廊庑。

 “夫人小心!”跟在身后的花惊叫一声。

 南宫啸天上前一步,金映儿还不待他扶起,习惯性地旋风腿一扫,稳定下盘后,又迅速地起身。

 着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秋月则是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好身手。”南宫啸天拍了两下手,黑眸冷冷地看着她。

 金映儿被他如冰美目盯住,明明头皮发麻,偏偏心又不自觉地怦怦狂跳着。

 唉,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真是贪之人,一瞧见他那张皮相,她就只想对着他笑。

 男人实在不该长得这么好看!

 “夫人身为闺阁千金,何时得来这身好武艺?”他问。

 “我小时体弱,娘曾经教过我一些武艺强身。”金映儿头皮发麻,恨不得拧自己一把。

 她没事反应这么快做什么?公孙姑娘还没找回来,她万一被识破身分,她爹还有命在吗?

 “你那位娘似乎是个有趣之人。”南宫啸天朝她近一步。

 金映儿被看得心慌慌,最慌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南宫啸天此时心里想法。

 他老是这样对着她笑,究竟是在怀疑她?嘲笑她?还是——

 喜欢她?

 “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应该是多话之人。”南宫啸天长指挑起她的下颚,偏不许她默然。

 “夫君误会奴家了…”金映儿突然皱皱鼻子,左右张望着。“你们可闻到一股烧焦味?”

 花、秋月摇摇头。

 金映儿深口气,自顾自地踱步开来。“真的有烧焦味啊…我这鼻子堪称好鼻师…”

 “失火了!失火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

 金映儿二话不说地拎起裙摆,朝着声音来源快步冲去。

 她健步如飞,冲过一座亭院、跃过两座小桥后,但见一个妇人正在冒出熊熊大火的谷仓之前狂大叫着。

 “救命啊!失火了!我的儿子还在里头啊!”妇人哭喊道。

 金映儿冲到一旁水井,先是拉出一盆水将自己整个淋,再扯出一张手绢围住口鼻,转身就要往谷仓里冲。

 “你做什么!”南宫啸天扣住她的,不许她轻举妄动。

 “救人啊!”金映儿一个反掌挣脱开南宫啸天的手,在他还没能再拦人之前便已冲进谷仓里。

 南宫啸天站在榖仓外,大喝厨娘一声。

 “哭什么!还不快点去叫管事召集人来救火,真想火烧死所有人吗?花,你负责先汲水、秋月则负责把水往里头泼。”

 南宫啸天掏出一把钥匙,大步走到谷仓边的储物间,搬出所有水桶放到井边。

 他不能进去救火,因为得有人指挥现场。况且,他一旦倒下,赖以维生的人不可胜数,他不能冒险。

 但他不会允许她葬身火场!

 因为他还没查清楚她包袱的毒药是否针对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是想留下她、还不明白这个多话女子为何总能让他动容…

 在这之前,他不许她受到一点损伤。

 南宫啸天快手用绳系住水桶,一个一个地往水井里扔。

 “老爷!”洪管事带着一群仆役们,气吁吁地赶到。

 “四人负责汲水,其余排成人形龙,传水救火。夫人和厨娘的儿子在里头,不许有一点闪失!”南宫啸天沈声说道。

 所有人一听到夫人也在里头,全都脸色发白,生怕有一丁点闪失。

 南宫啸天指挥男丁接手花的工作,嘴里不停命令道:“花,你让车夫去请大夫!秋月,你再去召集一批人,从另一个水井汲水至此。洪管事到附近再找人来支援。”

 花、秋月跑步着离开,火势在这种天乾物燥时节却是烧得更加无法无天,所有人的脸孔很快便被烤得通红。

 南宫啸天紧盯着炎火谷仓,黑烟间隐约见到了一个身影。

 “对着门口泼水!”南宫啸天淋自己,大步走向门口。

 他声未落地,便看见一个娇小人影背着小孩,步履蹒跚地走出谷仓。

 南宫啸天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孩子,搂着她的,快步地退出火场。

 “阿憨啊!幸好你没事!”厨娘冲上前,抱回孩子痛哭失声。

 南宫啸天瞪着怀里一脸黑污,衣衫褴褛的小女子,张口便大吼出声。

 “你逞什么英雄!随便一断柱下来,你挡得了吗?这种事就交给男人处理!”

 金映儿看着他因为震怒而扭曲的玉容,发现这是她头一回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气炸了!

 “你给我说话!”南宫啸天扣住她肩膀,生怕她被火呛出任何问题。

 “我进去的时候,一柱子正好朝孩子倒下,我若晚一点进去就闹出人命了!我没事…”金映儿想拍他的肩膀,表情却突然一阵僵凝,她缓缓地把手藏到身后。“我可能有点吓到,我先回房休息。”

 南宫啸天眼眸一眯,握起她衣袖已然破烂的手臂,却见她整条手臂竟全都被焰火灼伤,肿成一片吓人恶红。

 “请大夫到我房里!其他人继续救火!”南宫啸天怒吼一声,不由分说地横抱起她。

 “我受伤的不是腿,我自个儿能走。”

 南宫啸天狠狠瞪她一眼。

 金映儿瞧着他玉容虽紧绷,但眼波却因为怒气而似动焰火,忍不住口说道:“你怎么连生气起来的模样都这么好看啊!”

 噗,仆役里有人低笑一声,却很快敛回心神,专注于救火工作。

 “你想不想再看我更生气的样子?”

 金映儿头皮一凉,马上垂眸摆出柔弱样,倒回他的前。

 惨惨惨,她又失控了,寻常大小姐哪会像她受了伤还不安分?寻常千金也不会莽撞地冲进火场救人哪!

 她悄悄扬眸看向他,咧嘴一笑,试图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攻势挽回劣势。

 “我…这子莽撞,兄长改了我多时,却始终还是…”

 “你为什么冲进火场?那不过是个奴婢的孩子。”南宫啸天打断她的话,沈声问道。

 金映儿皱眉瞪他,语气有些恼。“人命哪有分什么奴婢、主子!”

 南宫啸天面容一怔,一时之间,酸甜苦辣滋味全都沁进骨肤里,绞得他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怔怔地盯着她。

 这女子真让人猜不透心思!

 她既能舍身救人,包袱里又为何会有大夫所说的断肠毒药?除非,有人在背后指使着她?南宫啸天秀眉一凛,不免又将她仔细打量了一回。

 他相信她不会出手害人!

 南宫啸天心下一定,瞪着她一张大花脸,喉间蓦冲出一声低吼:“你给我听好了,人命当然有分亲疏远近!你是我子,你就该为我保重!你下回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管别人的事,信不信我会教训到你三天三夜下不了?”

 南宫啸天愈想愈恼,愈吼愈大声,直到他口那股莫名窒闷散去为止。

 金映儿看着他震怒姿态,她耳朵被吼痛,却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从来就只有她照顾爹的分儿,为着骗人挣钱出生入死,几时有人这般担心过她。

 “听到没!”南宫啸天柳眉一皱,黑眸狠狠地瞪着她。

 “整座府里的人都听到了。”金映儿将脸颊贴在他的口,微笑地闭上眼,足地长叹一口气。

 原来被人牵挂着的感觉是这么地好,虽然南宫啸天关心的人是他的子——公孙姑娘…

 但是,就让她骗得一点他的关怀也不错。

 一点点便好哪。

 疗伤十来后,金映儿手上伤势好了八成。

 因为手伤之故,她所担心的新婚之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延后。

 南宫啸天除了外出视察、不克赶回的少数时之外,每天皆会到她屋里关心她的伤势,然后总是会先用一对美眸看得金映儿心神不宁后,然后再开始与她闲聊。

 他们无所不谈。

 她会和他说一些“娘”提过的经历,他则会陈述这几年来他所经营的米粮贸易,谈他是如何选择了交通便利的沈香城经营为米粮集散地,又是如何将次等米粮外贩至蛮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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