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四天,他的精神稍微好一点,虽然还是咳得很凶,本想打个电话到事务所,说过两天就回去上班,后来想想,算了,难得偷到浮生半
闲,何况感冒未痊愈,要是传染给别人就太可恶了。
他打电话叫了外卖,吃
后,抱几本扬扬的小说,窝进
里看,看着看着,看到睡着,等睡到自然醒后,再叫外卖,吃
后再看小说直到又睡着。
因为扬扬不在,他勉强自己提起的精神在这个时候消散,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静地躺着,不受打扰地思念他的扬扬。
接到曾小妹的电话后,程
颐心里想了一整晚,决定回台湾。
因为她必须确定一件事,必须确定,她在他心底,到底是什么?恩义或爱情?
五个月了,他天天写信来,他想用耐心证明什么?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大声公到荷兰,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没说清楚?有切不断的关系?如果只是因为罪恶感,大可不必,若真如大家所说,他对她有感情…她真的不相信…
可是李赫盲目的荷兰行,让她想要提起勇气,再次确定。
于是她回来,在踏上台湾这块土地时,她有了落泪的感动,突然间,她明白周用
所说的“回到台湾,污浊的空气,让他的肺重新活了过来…”是什么感觉。
坐在出租车里,她看着窗外飞掠过的街景,隐约紧张起来。
五个月,一百五十几天,她没有一天遗忘,遗忘李赫的五官、李赫的温柔、李赫的笑脸、李赫口口声声说的我爱妳…即使她早已不相信那句话的真实
。
五个月让她的思念酝酿得浓烈,她想他,在每个深夜、每个太阳升起的清晨。
她记得他睡眼惺忪的模样,他绝不会忘记给她一个早安吻,即使他们昨夜才在
上吵过架,他是那种不让怒气留到隔天的奉行者。
比起她,他的脾气好得太多,认真想想,她也算不得是温良的好女人,才把婚姻失败全归咎到李赫身上,不是很公平。
缓缓叹息,以为会事过境迁的,但不知是时间不够长或是心沉淀得还不够久,她的爱情仍然转移不了注意力,怎么办?
如果是小说,她只需要用两千字就可以写出结局,只不过这是她的人生,两千字…不够描述她的心。
李赫读到一篇短文,扬扬写道——“如果每段爱情都能标下有效期限,那么会有多少人愿意为爱情冒险?”句子最后面以一个问号结束。
他明白,她对“爱”有太多不信任感。
一直以为自己暸解她,可是读过她的书、深入探索她的内心世界后,他才晓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懂她。就如同扬扬,她也总认为自己暸解他,可事实证明,她不知道,他的爱并不只是口头说说。
看来他们对彼此的暸解都不够。
为什么?因为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而她为了他的工作,不得不卯足全力、拚命冲刺,他们像两部不相干的机器,各运行各的,直到其中一部停摆了,另一部才晓得事态严重。
柄宾说得对,他如果把经营事业的心思用在经营婚姻上,就不会出现今天的问题。他同意,他和扬扬之间沟通太少、揣测太多,都以为自己懂对方,事实上,都懂得不够多。
罢结婚时,他常抱着她,两个人窝在沙发里聊天,他会对她说小时候发生过的蠢事,说自己怎么把父母亲气得半死,他是小说家笔下标准的“孽子”
她会对他描述自己的父母亲,说爸爸妈妈很爱她,因为是独生女,虽然家境小康,却让她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她以为这种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砰!地球没有裂成两半、世界没有走到末日,但她的爸爸妈妈、她拥有过的爱,通通不见了。
因此,她说她相信世间有爱,只是太脆弱,一不小心就会遗失。
他说他不信任爱情,因为人心会变,而感情往往变得比人心更快。
她说不对,爱情是永恒的,就像她的爸爸爱妈妈,直到死亡那一刻。
他问她敢不敢打包票,会爱他一辈子?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她打包票、她发誓,她谁都不爱就爱他一辈子。
而他,用最快的速度消耗掉她一辈子的爱…他是个烂透的男人。
到荷兰找扬扬,凭的是一股直觉和傻气。
他不是小说家,却开始有了幻想能力,幻想曾小妹找到扬扬、李薇找到扬扬,把他到荷兰找人的消息放出去,然后,就算她不在荷兰,也愿意飞到荷兰,找一个用大声公在机场大声说我爱扬扬的男
。
李薇曾说︰“大嫂始终不相信大哥对她有爱情。她固执认定,大哥对她只是感激、是情义,却没有所有女人都想追寻的东西。”
她错了,他拚命向她解释清楚,可她没看他的信,所以他必须做一点事情,让她确定自己的心。可是他竟然错过了班机…
站在屋门前,握着钥匙的手微微发抖,她胆怯了,明明要回来找答案的,却在这一刻,有了想逃的念头。
她第一千次告诉自己,李赫不在家、他去了荷兰,她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等他回来后再面对他…
深
口气,将钥匙
进孔
里,两个旋转,铁门打开,再换一把钥匙,这把是新钥匙,自家里遭小偷后,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他装了一个昂贵到让人皱眉抚
的进口锁。老板拍
脯保证,除非把整扇门拆掉,否则没有小偷可以打开这种锁。
进钥匙、转两圈,把门往内一推、再转一圈,门打开了。
推开门,剎那间,她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发傻,不是因为
屋子的凌乱,而是因为沙发后面那片墙…穿着雪白婚纱、
脸洋溢幸福的她正冲着自己笑…
不知道站多久,程
颐才回过神,走进屋里。
视线缓缓转移,她发现每面墙、每个柜子、所有视线能及处都有她的照片,不管是独照或合照,每张照片里的自己都笑得很开心。
全是李赫拍的,他喜欢随时随地用手机,一张一张拍下她的倩影。
她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李赫却英俊得太过份,她常常搂着他问︰“如果我养胖你十公斤,说你一朵鲜花
在我这堆牛粪上的人数,会不会变少?”
他听完,没有安慰她,反而说︰“以妳的厨艺,想把我喂胖十公斤是高难度挑战。”
他在嘲笑她做菜难入口,可每个人总有擅长或不擅长的事,她不会煮菜,可是她会打字、写小说。但李赫…好像没什么是他不行的?
家事、做菜、事业、人际关系…好吧,他对赚钱不太在行…不对,这段日子他已经证明,对于赚钱这回事,他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他从没说她长得很美丽,但他拍下她的照片,很多、很多,多到可以存
8G的内存。
他说每当遇见心情不好、案子不顺利时,只要打开档案,看见她的笑脸,所有事就会
刃而解。
听见那句话,她就自我安慰,不能当别人眼中的公主无所谓,她可以当他心中的忘忧果。
她缓缓走过每道墙,慢慢欣尝每张照片,照片里的自己在笑,笑得很开心、笑得幸福洋溢,原来在这个婚姻生活里,除了吵架和埋怨,她也有过数不清的快乐时光,只是人们往往只记得坏的,遗忘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绕了屋子一圈,她回到客厅,看见李赫的行李箱以及上面的大声公,他…还没有出发?
她从桌上拿起他的机票和护照,机票已经过期,是什么阻挡了他的行程?
可李薇、曾小妹没骗她,他真的打算拿大声公到荷兰机场喊人,下意识地,她打开他的行李。
李赫不会整理行李,每次出差,如果让他自己动手,一定会东忘西忘的。行李箱一打开,他的衣服只占了一点点,果然牙膏牙刷忘记带…可是,女用外套、洋装、马靴、皮包和一顶小呢帽,这是在做什么?他要出国,为什么带这些没剪标的新商品,难不成,他打算改行当掮客?
她拿起衣服,一一检视,在行李中层,她找到他们的合照和两本她的小说。为什么带这些?脑子有些混乱,她不晓得他在搞什么…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飞快打开自己的计算机包,拿出计算机、接上档案,找出他写的最后一封信。
“扬扬,明天我即将飞到荷兰找妳。
送给妳的礼物,带了;我们的照片,带了;妳的书,带了;大声公,带了;护照机票,带了;我满意地把行李箱阖上,想象着妳收到礼物时,会不会像电视上的女生那样,跳起来抱住我、亲两下,然后我们之间就像从来没有吵架过一样。
记不记得我说过,等我赚到很多钱,要带妳去欧洲玩一圈,到罗浮爆看那个玻璃金字塔,到普罗旺斯被一大片熏衣草田吓,再到意大利看看
的吉普赛人…结果,妳没耐心等,自己先跑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冷冷清清的台湾。
所以,见到妳后,我打算把妳臭骂一顿,然后酷酷地说︰“走吧,不管妳玩过哪个地方,没有我在身旁就不算数,我们要从头到尾再把欧洲彻底玩一遍。”
我想象妳会苦着眉头说︰“不要吧,好花钱的,我们把钱存起来,只要有一百万,我们就可以生小孩。”
等妳说完这个,我就要学花轮,一挥浏海,很帅地说︰“怕什么,妳老公现在身价数十亿,要生几个小孩都没问题,我们就安安心心去玩吧,要是玩得太兴奋,说不定会让我们带着三胞胎回台湾。”
然后,我要看着妳脸红、看着妳害羞,看着妳缩在我
口,像以前那样…再然后,我要在妳耳边,叨叨絮絮说一堆事。
我要说︰以前,家是最舒服的地方,我总是把自己
到极累、极倦,才肯放任自己安心窝进去。现在,家被寂寞包围,我却变态地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因为我害怕妳的照片和我一样寂寞…
我要说︰我总是对着妳的照片说话,有点像精神分裂症初期病患,但是不对妳的照片说话,我会寂寞。我发现,自己的成就若没有了妳分享,就无法让我有成就感。
我要告诉妳,那个不打离婚官司的原则是对的,不是借口,我有个学长专打离婚官司,结果他结三次婚却也离三次婚。瞧,我才答应严欣打离婚官司,妳就离开我,所以打那种官司真的会受报应。
李薇骂我笨,说妳也许已经不在荷兰,我当然知道,我只是精神分裂,不是智商骤减,但是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光是在家里想象,下一次的五个月、再下一次的五个月,我依然看不见妳…我觉得我会发狂,不只精神分裂症还会得躁郁症,为了左右邻居着想,我必须走一趟荷兰,就算找不到妳,我还是会用大声公在荷兰机场大声喊叫——扬扬,我爱妳!
明天,会不会是好天气?”
心酸了,酸得她瞇起眼睛,放任泪水模糊她的视线,
了
鼻子,她用手背抹去泪,打开上一封信。
“扬扬,之前吵架时,我都说︰“妳是错的!”
见妳因此更加火大,之后我都尽量避开这个字眼,但是现在,我要郑重的告诉妳“妳是错的!”(很生气吗?
妳坐飞机回台湾、狠狠揍我一顿,机票钱我出。)
我不是胡说,妳真的错了。我不爱严欣,我爱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