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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硬拗胡星语上车后,他就后悔了。

 如果觉得心情烦闷,明明有一大票名模、名媛千金等着他邀约,他却偏偏硬把这只小菜鸟拉上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上来。

 “吃饭有必要跑这么远吗?”她想了想,又发现另一个问题。“不对,为什么我要跟你去吃饭?”

 她的声音很软,语气很困惑,这些话若是出自别的女人之口,他或许会认为是故作姿态,可因为开口的是她,知道她的单纯与老实,潘席安听来反而觉得有趣。

 沈闷了一天,他终于笑了,而且笑得很开朗。他很久没有这么真心地笑了。

 “干么笑成这样?”胡星语有些挫败,真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

 “没什么。”他止住笑,才说:“妳老板没空陪我,所以换妳当代表。”

 “啊?”她讶然转头看他,黑眸瞪得圆大,小嘴微张,又是一副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表情。

 潘席安哑然失笑。“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再说,那天晚上我送妳回家,还让妳在车上睡了一觉,现在要妳陪我吃个饭,应该不过分吧?”

 “呃,是不太过分,只是、只是…”连送她回家也要讨人情吗?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只是?”

 “只是…”她找个话题敷衍过去。“我在想,晚上吃什么好呢?”

 “妳决定。”主随客便。

 最好他有那么好说话。她看看窗外,圆眸转,想到这里离淡水很近。“我知道有一间很好吃的烧腊饭,我们去买便当,然后外带到淡水河边吃,这样好不好?”

 她是想,如果是去一般的餐厅,这位少爷不知又要怎么挑剔她,若是买便当在外面吃,至少不会在餐厅里出丑。

 淡水河边?这个提议还不错。潘席安角一扬。“报上地址。”

 半个小时后,两人拎着热腾腾的便当,依着胡星语的提议,散步到淡水捷运站前的河畔小鲍园,随意找张椅子坐下,打开便当,就地野餐。

 “哇,好香!”胡星语兴奋地嚷着。“一看就觉得肚子饿,快吃吧。”

 “嗯。”瞧见那张笑开的脸蛋,潘席安也觉得有些食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这样,只是单纯地想吃饭,达到基本的生理需求,也足心灵的莫名渴望。

 这些年来,每一顿餐会,每一场派对,每一次球叙,背后都有不同的目的与算计。

 像今晚该去的会后餐宴,明明可以乘机说服董事会其它成员的支持,可他却放弃了,竟然选择带着胡星语,吃着一个八十元的便当,坐在河边吹着冷凉的夜风。

 他到底怎么了?是疲累得不想再应酬?或者已经失去长久以来强盛的斗志?

 不,他才刚迈入三十岁,正是展翅高飞的时机,大好前程的起点,岂能有任何怠倦,怎能轻易投降认输?

 一边沈思,一边咀嚼她推荐的三宝饭,他忽然发现胡星语不见了。

 刚刚不是还在身边吗?他抬头寻着,瞧见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跑过来,手上还捧着纸袋。

 “去哪里了?”他合上便当,淡笑地问。

 “我…”她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平息之后才说:“潘先生,您的附餐饮料和甜点来了。”

 看着她从纸袋拿出热咖啡,还有甜甜圈,潘席安的薄又上扬了。

 “便当给你请,这些换我请你!”

 说得很豪迈、很有义气的样子,她一脸正经的表情逗笑了他,朗朗笑了起来。

 胡星语怔住,他的笑和平时常有的那些不同,看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却隐约带着微微的忧郁。

 捧着咖啡,她在他身旁坐下。他今天很安静,不太说话,连平时的笑面虎模样也不见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不是假,加上春天的天气还偏冷,公园和老街的游客不多,像这样安静地坐在岸畔,听这河海界的涛声,感觉很舒服。

 “心情不太好?”她试着想让气氛轻松些。

 潘席安转过头,看着那张认真的小脸,胡星语也看着他。

 半晌,他怅然一笑,没有否认。“嗯,有点。”

 果然是。胡星语的心头顿时软了,想安慰他。

 “为什么心情不好?该不是被女人抛弃了吧?”

 他迸出一声轻笑。

 看来并不是。“呃,我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再怎么样,你都没有我这么惨吧?”她打算用“比较法”来开导他。

 “有多惨?”

 “你也知道的,明明想做好这份工作,可是偏偏又做不好,我那么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谷大哥。”

 这还不容易?“很简单,妳可以选择不要做,相信谷子也会松一口气,然后对妳感谢万分。”

 “怎么可以?我好不容易有这个工作!”

 瞅着她急于反驳的认真模样,他笑问:“为什么?”

 “嗯?”

 “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份工作?妳明知自己不适合,不是吗?”

 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地问过她真正的想法…胡星语低头看着手上的咖啡杯,安静许久,才开口。

 “因为我想当个女强人,我想让别人知道我胡星语也可以在商界闯出一番成绩,我不要被嫌弃只是个念文学的书呆子。”

 “为了别人,就要自己辛苦过日子?”这种感觉,他知道有多难受。

 “并不辛苦啊,这是我的梦想和目标。”

 有梦最美吗?真老套,但若真要这么说,他似乎也找不到理由反对。

 潘席安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涩然一笑。“那我该羡慕妳吗?还有作梦的权利,比我幸福多了。”

 “怎么会呢?对你来说,这根本只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

 “最起码,妳是心甘情愿为梦想努力,但我不是。”看着河上波光粼粼,他的心口好像松开了,情绪就像般一波波涌上来。

 “我一直在争。在潘家,不争,没人会注意到你,要争,还得踩着同辈的肩膀往上爬。我并不想争,不想算计,但生在潘家,岂能容许我如此放任自己?

 “很早我就知道,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只能往前走往上爬,这个月八十分,下个月就会被要求九十分,接下来就得拚到分,分之后还有更高的挑战。我的父亲和叔叔们都是例子,像我们这些所谓的接班人,只要稍微表现不好,就会被外界戏称为败家子、太子爷。”

 说着,他偏头瞟她一眼,胡星语心虚了,迅速低头。

 “在宴会里跟个女人多聊几句,就被解读成热恋,过几天不往来了,又被说成劈腿,或是换女人跟换衣服一样。总之,我的生活并不是妳想象的那么好。”

 “可是,我看你总是轻松自若、不慌不忙、临危不…”她努力想着形容词。“啊,还有笑容…你总是笑着,好像什么事都很容易,人生没有压力。”

 潘席安笑了出来。“这么注意我?”

 “才不是!”她急着否认,可是脸都红了。

 “笑容可以掩饰情绪,可以让人失去防备,但那只是保护。”真不知是他伪装得太成功,抑或是她看人的功力太浅。“像我这么资浅的人,要是凡事喜怒形于,那就先输一半了。”

 “资浅?”她连连摇头,表示不认同。“哪是这样,你明明很厉害呀!”

 “原来妳很崇拜我?”

 “不是,是…唉,算了。”她放弃争辩,反正也说不过他。

 潘席安看着她的窘样,也不反驳,仰头望着夜空。今晚月白风清,虽然没有星光,可是他的身边有一颗小星星,努力眨呀眨,散发淡淡的光芒,不是吗?

 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很放松,心很定,很安适,无须再有保护,也不用戴上假面具,他能随意地做自己。

 这样下去好吗?他无法思考,或者也可以说,他不愿再多想了。

 人人形容他是衔着金汤匙出世,这也表示天命由不得他。虽然不能挑选既成事实的家人,但至少,他应该可以顺着心意,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例如,只是像他和胡星语这样,可以聊聊心情而无所忌讳…

 但他一向不容易相信别人,现下竟然对她的感觉是“无所忌讳”?

 他向来以变龙、笑面虎的本事自傲,什么时候对人这么毫不提防了?

 按杂的想法绕来绕去,潘席安的心思更混乱了。

 小鲍园的光线虽然不够明亮,可胡星语明显感觉潘席安又敛去笑容,神情不若平时的闲适。

 他在想些什么?有很多烦恼吗?

 瞧着瞧着,她的心口就这么莫名地揪疼起来,蓦地口而出…

 “不要难过啊,潘安…”惨了,怎么叫得这么顺?

 潘席安本来是有些感伤,却被她这声“潘安”给逗笑了。

 “妳的胆子还真不小。”

 “对不起…唉,我不太会安慰人,不然这样,换我说笑话给你听好了。”

 啧,还用得着说吗?她自己不就是个笑话了?

 “先说包子大全集好了,很好笑喔!”

 胡星语兴致,很认真地说起笑话。

 “话说,某天面条和包吵架了,两方大打出手,包被面条打得落花水,于是包撂下狠话:好胆麦走!我去落人来教训你!于是包就约了煎包、馒头等好友,准备去找面条理论,在半路上它们遇到泡面,包一声令下,众人二话不说,围住泡面毒打一顿。泡面哭着问包为何打他,包生气地说:哼,面条,别以为烫了头发,我就不认得你!”

 说完了,她问:“好笑吧?”

 这都是老掉牙的笑话,潘席安应付地干笑了两声。

 “还有续集喔!后来泡面很不,找了米粉、乌龙面等伙伴去跟包算帐,在路上遇到了小笼包…”

 他望向她,虽然光线不是很充足,但他仍可清楚看见那张认真说笑话的小脸,努力地逗他开心。

 这么天真、这么毫无心机,还想当什么女强人?

 可是,他认识的女人何其多,她是第一个不卖风情、不说大道理,只是努力地想逗他笑,让他开心的女人。

 明明她说的笑话不好笑,为什么他的心口却很松、很软、很舒服呢?

 这一瞬间,他忽然心思清明了。

 不就是喜欢吗?喜欢她的天真,喜欢她的认真,如果可以,他想就这么听着她清脆的声音,继续说笑话,只逗着他一人,只为他解忧消愁。

 最好,还可以倚靠她…倚靠着他曾经想象过的柔软,汲取着清新又甜蜜的女人香…

 “不要动。”他忽然侧身向她,将头抵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声音很沈。“让我靠一下。”

 突如其来的重量在纤细的肩头上,胡星语的心陡然一震。

 为什么要这样靠着她?很累吗?

 “喔…好。”她只得吶吶地回答。

 他的呼吸很规律,她清楚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刚气息之中又带着淡淡优雅,就像他的人一样。

 但,为什么她的心跳这么快?快得简直要蹦出口,还有,脸颊的热气好像一路染到脖子了,麻麻烫烫的。

 为什么他不说话…是睡着了?要睡多久呢?

 现在该怎么办?推开他吗?可是,为什么…她又觉得这样的感觉很舒服?

 思绪纷,她的心跳怦然如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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