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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他低下头,食指在门框边画着圈圈,好不情愿地拖着步子离开,那背影看来极其落寞凄清。

 耍什么哀怨啊!

 陆想云看得哭笑不得。

 “你还帮姊夫洗脚?”陆想衣听来极不可思议,那多卑躬屈膝。

 “你难道不曾替丈夫梳过发、整整衣、添菜倒水、做点贴心的小动作吗?”由妹妹的表情中,她便有答案了。

 她叹息,道:“这样,你要怎么要求他的专情体贴?你从未做过会让他眷恋的事啊!梆世民这夫婿是你自己坚持要嫁的,他是心不定,但你自己要想办法改变他,如果连你也放不下身段,那这桩婚姻就真的完了。”

 “我——”

 陆想衣才张口,那道男音又在后头低低响起。“想云,我认,睡不——”

 “祝春风!”她火了,板起脸来。“你就让我好好和想衣谈完会怎样?”

 被子坏口气一凶,他也委屈了。“就睡不着嘛,你、你不在,我没得抱——”

 “你真是——”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才一晚,他就怎么睡都不对劲了,没子在身边,夜晚变得如此难熬。

 他真的,一刻都不能没有她呢。

 “好啦,等等就去陪你——”

 陆想衣在一旁看着,丈夫眼的渴盼与眷恋、的无奈与怜惜,夫间的浓浓深意,尽在不言中。

 为什么,她与丈夫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化不开的绸缪纠、无可取代的依恋与在乎,没了对方在身边,就什么都不对劲了…

 一时之间,不触景伤情、悲从中来,咬牙忍了一晚,死也不肯掉下来的泪水,就这样轻易教祝春风给引了出来——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

 哪、哪有人这样的,抢输人就哭,好无赖!

 怕子生气,怪他欺负陆想衣,懊恼地道:“好啦,借你、借你啦!”

 他挫败地转身三度走人,想到什么,又绕回来,补上一句。“就一晚!明天就要还我。”

 陆想衣又哭又被逗出笑来。“姊夫真的好宝贝你呢!”

 那个当子的,颊容微微赧红。“我啊,家里是养了一个小孩子、一个大孩子,拿他们没法儿。”

 “可是,你很幸福。”直到这一刻,才彻底理解了那年姊姊说的话。“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年你会说阿风好,要我选阿风,说嫁了会一辈子幸福。”

 是她傻,没把姊姊的话听进去,许多事情,真的不能只看华丽美好的外表,嫁了心不定的丈夫,一天到晚与人争风吃醋,烦恼何时会再添个三四妾,不如嫁个山野村夫,被当成宝揣在心头,宠爱一生。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有信,嫁与儿。

 直到今,方知悔不当初。

 陆想云无语,默默拍了拍妹妹掌背。

 “姊,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话听进去,试着努力看看,我已经错一次了,不能再错第二次。”女人的一生,经不起一再的错误。

 “嗯。”她不又往厅门瞄了瞄。这回,那人没再来了。

 陆想衣看在眼里,嘲笑道:“进去吧,我看你也离不开他。”

 嘴里嫌烦,丈夫不来了,她还若有所失呢!还说人家大孩子,自己不也爱得很。

 心事一被戳破,陆想云红了颊,瞪上妹妹一眼,倒也没反驳。

 起身回到昔日出嫁前的闺房,女儿已睡,丈夫在上翻来翻去,一下仰睡、一下侧睡,一会儿又翻身趴到另一侧,指甲哀怨地枢着板,嘴里咕哝着:“想云、想云、想云…”

 她站在房门口听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哭笑不得地上前。

 “喊我做什么?”

 上的人迅速弹坐而起,两眼全亮了,飞快扑抱而去。

 “你孩子啊!娘一夜不在,你就睡不着了。”她要没回房,他不就准备要在上翻到天亮?

 男人不说话,脸埋在她脯,过来又过去,可爱得惹人怜。

 “不是叫我回来给你洗脚?坐好。”她笑着推推他,捧来水盆替他脚丫子给洗得干干了,再掉绣花鞋上,柔柔偎进他张开着等待的怀抱。“好了,可以睡了吧?”

 “唔。”男人将她抱牢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思及今晚与妹妹的对话,她看得出,妹妹已有悔意,反省了自己当的肤浅想法,不该轻视阿风,若这事再重来一回,她相信,想衣的选择绝非如此。

 那么,他呢?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如果让你重新选择,想衣也愿嫁你、待你好的话,你会娶谁?”

 “你。”连想都没有,答得爽快利落。

 “为何?”

 “我娶想云,只娶想云一个,她要嫁,我也不要。”

 这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原以为,是想衣抵死拒婚,伤了他自尊,他恼了,也赌气不娶。

 谁知他却说,就算想衣肯嫁,他也不娶。

 “爹说,阿风以后大了,娶媳妇不用挑最美的,她要待你好,真心觉得你是最好的,比谁都还要好,不计较你聪不聪明、有没有钱,像你娘一样,这样的女人才可以娶。

 “你待我好,全村子里,你待我最好,别人觉得我傻,你却告诉陆想衣,我很好,比葛家好,我听见了。”

 那天去天香馆送当猎来的山禽,听到她跟妹妹说的话,回家以后,他想了又想,就抱着钱罐子,去找陆庆祥,选了想云。

 她没想到,自己今生的幸福竟然取决于那寥寥数语。“那如果,我现在待你坏、嫌弃你,你就不要我了?”

 他张口、闭口,又搔搔头,想了半天,还是无法想象想云对他坏的样子。

 “你…又不会。”

 想什么呢?阿风的心太纯粹无瑕,不懂成年男女间复杂幽微的情感,哪能指望他领会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由某个角度来看,他其实与寻儿无异,离开了爹娘,便会哇哇大哭。

 他也是一样的,谁待他好,他便挖心掏肺地回报,眷恋深深,总要得牢牢的,片刻不见,便会慌得手足无措,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晓得了。

 那样的依恋,极深。

 可或许,一生也不知何谓爱情——那种独一无二,无论好与坏都执着认定,一生不移的感情。

 她也没真等他回答一掌伸向他,在被子底下,五指密密握住,无声倾诉绵心思。

 无妨,她爱着,就好了。

 在陆家夜宿一晚回来后,祝春风整个人就变得怪里怪气的。

 说怪,也不是真的怪,夫俩生活仍是照着往常在过,只不过他有时神神秘秘的,行迹诡异,也不晓得在忙些什么。

 问他,也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成亲时,他挖心掏肺什么都对她说,没想到,当愈久的夫,他心眼也愈来愈多,开始学会对她隐瞒了。

 对于他不再什么都与她分享,不得不说,她心里有一些些小失落,不过谅他也做不出什么坏事,她也就没去追问到底,让他保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小隐私。

 他们回来后,没两天听说想衣也回夫家去了,她想,想衣终究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妹妹们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她已经尽了力,至于结果如何,婚姻终究得靠各人去经营,就看想衣如何面对、解决了。

 日子回复平静,冬天也即将过去,有时比较空闲,她也会陪箸丈夫将食材送去天香馆,然后夫俩牵着手逛逛,看看家里头缺些什么,顺道添足了。

 “再给你做件衫可好?”她挑着布料,偏头凝思,在布疋与他之间来回打量,评估哪个适合他。

 “不用,我衣服好多了,给寻儿做好了,你也做一件。”

 “这个、这个!”怀里的女儿兴奋地争取选择权。

 “好。”对女儿宠上天、简直是有求必应的祝春风,没例外地指了女儿选上的那款藕布疋要店家包起来。

 “还要吃莲蓉包子!”

 “好。”他嗽了女儿一口,好大方地说:“我的桂圆红豆糕也分你一口。”

 陆想云斜睨那对商量得好快乐的父女,凉凉泼上一盆冷水。“银子似乎在我身上呢。”

 “娘…”

 “想云…”

 两双狗儿似的讨好眼神望过来,默默两手合十,摆出恳求姿态。

 简直一个样!说是对大小孩与小小孩还真没冤了他们。

 她笑出声,挑完她要的布疋,才说:“不是要买莲蓉包子和桂圆红豆糕?”

 这回挑的布疋数量有些多,她付了前订,留下住家地址,让店家明送来。

 前头父女俩欣鼓舞,她随后步出店门,忽闻一声浅浅地、微颤的温柔呼唤。

 “云儿——”

 她步伐顿住,浑身僵凝,动弹不得。

 三年了。

 足足三年没再见面,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是能瞬间便认出那道喊她时,格外低柔醇醉的独特音律。

 明明——已经特地避开谭家名下的布庄绣坊,怎么还是教她给遇上了?

 莫非是命定的,逃也逃不掉?

 她要丈夫先到前头等着,认命地转过身,面对这睽违了三年的旧爱。

 谭青华一个跨步上前,目光仍未从那步向不远处的身影收回。“你真嫁了?”

 “这你三年前就知道。”何必再多此一问。

 “是,我知道。”只是没想到她会嫁得如此干脆、如此决绝,真无一丝迟疑,一丝…留恋吗?

 这些年,没去探问她的情况,不过是自欺,不想面对她属于另一人的事实,幻想着,她只是气气他,仍在痴心等着他…

 多可笑,多可悲的自我安慰。

 “孩子都这么大了…还真是一刻也没多等啊…”他悲凉轻讽。

 可悲的是,他至今仍想着她、仍抱着一丝希望…她会回来。

 陆想云莫名一怒。“你说话凭良心,我没等吗?”她等了三年,拒了多少求亲对象,父亲那头推托着,拖得女人最美好的花样年华都蹉跎了,二十岁,要成老姑娘了。

 她没等?他好意思一脸怨怼、反过头来指控她没等,仿佛一刻也待不得,就急着跳上花轿嫁人似的!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谭青华连忙安抚她。“是我失言了,我只是、只是…因为对你——”

 “青华!”她适时阻断,没让他往下说。“我已嫁为人妇,多说无益。”

 他点头,扯出一抹不明意味的涩笑。“你说得是,我只问最后一句——你恨我吗?云儿,你恨我当初娶不了你吗?”

 她摇头,回得平静。“不曾。”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嫁了阿风,就是让心情归于平静,从头开始,若无法让自己平静,心里头仍释怀不了那些个爱怨纠结,她便不会允亲。

 如此对阿风不公平,他们的婚姻,更无法经营全新的将来。

 “那就好、那就好…”他点头,懂了她未竟之语。

 如今,是无怨,也无恨了。

 平平淡淡,一如陌路人,他默默侧身让步,让她回到丈夫孩子身边,看着她远离。

 她已放掉,放不开的是他,是那一腔纠结深沉、一世难忘的情…

 寻儿没吃到包子,一脸不开心,小脸皱得像颗小包子。

 祝春风也没吃到糕,不知是否因为这样,脸色也很糟糕。

 但是他们都很识相,很懂得看老大的脸色,她默不作声,他们也不敢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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