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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阿娘把她娶进门是要照顾他的,这些他都知道,他不像别人那么机伶、那么有本事,连个丈夫都当不好,怎么当爹?

 “所以、所以连你也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可以当好一个爹…”

 “不是的!”她没瞧不起他的意思啊!

 “但是我会学,你教我,我认真地学,每一句都记得牢牢的!瞧,我现在就开始学炖给你补身了…”

 “阿风…”他这样,是要她怎么办?

 “我说真的,你要丢掉孩子,我、我——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他从没威胁过人,挖空了脑子,再挤出一句。“也不吃你煮的饭。”最后,把能想到极致的威胁也撂出来。“也、也不让你洗脚了!”

 “…”他是认真的,水婶说过,别看他好脾气、好说话、什么都好的样子,真要拗起来,固执得像头牛,谁来也拉不动的。

 就像,坚持要认水婶这个娘,一喊喊十年,谁都不曾让他改口过。

 就像,坚持要娶她,不怕闹笑话,临上花轿了都还要掀了红头巾确认,亲手将她扶进花轿。

 一旦他认定了,谁也说不动。

 她知道,要是没让他看见她肚子大起来,生个白白的娃儿给他,他真的会和她闹到底。

 不与她说话、不吃她煮的饭、不让她束发洗脚…这些都是他最喜欢的事、最开心的时刻,拿这来威胁人,究竟是想折磨谁啊?

 她轻轻叹一口气,上前扯扯他袖口。

 那男人很赌气,斜眼瞄她,刻意摆出不太搭理她的模样。

 “你真要我生?”他撇开头,摆明了她没允前,绝对言出必行,不跟她说话。

 以为她会再多讲两句,哪知她转个身就走了。

 咦咦咦?怎么就出去了?再多撒娇几回,他就理了嘛——很想装出不理她的样子,眼角余光又忍不住一再偷瞧她的一举一动。

 她把刚带回来的药包扔到屋外,又回来,开始动手料理他了一半的补品。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做啥?”

 “不是要炖补,把我和孩子养得健壮?”

 “对呀。”他应了出声,才领悟过来。

 她答应了!她要把孩子养壮、生下来了!

 他开心地惊呼,张臂用力抱住她。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我会拚命攒钱,养活你和孩子!”

 “傻瓜!”

 她任他抱着,那抹纯然喜悦的笑落入她眼底,指腹轻轻挲抚大掌上烫出的一颗颗水泡,心房微微揪着,泛酸。

 怎会有这样的男人,傻得…首度让她感受到,口浅浅地,一阵悸疼。

 自从知道她有孩子以后,祝春风对她更加体贴,小心翼翼看顾着,不让她有一点闪失。

 以往,开心时会扑抱过来、恣意向她撒娇,现在却会自己谨慎留意力道,不敢率而为,怕伤着她和孩子。

 他说,会努力去学怎么当个好爹爹。

 没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但他好像真的懂,似乎每个男人,都有当爹的本事,他会考虑更多,慢慢调整自己,一夕之间好像长大些,不再像那个不解事的大孩子。

 这些为孩子而产生的改变,一点一滴,再细微她都看在眼里,祝春风变得不再是祝春风了,可就某方面而言,祝春风仍旧是祝春风。

 例如,本里的真诚,以及疼宠她与孩子的全心全意。

 每回在外头,看见了什么好吃、好玩的,总想着要给她和孩子带回来,肚子渐渐大了,家里头的婴孩用品也愈堆愈多,那全是他宠着孩子的心意。

 有一回,他为了猎一头野豹,伤了臂膀,她怀心疼,给他上药时,他却还笑咧了嘴,问他:“还笑!不疼吗?”

 他却说:“养孩子要花好多钱。”是她说的。

 豹皮卖了极好的价钱,够他们一个冬天不愁吃穿了,他很开心,她听了,却是揪着心,直骂他傻。

 一心想着给她和孩子吃好、穿好,却忘了多顾念自己的安危,仿佛臂膀那血淋淋的伤口不疼似的。

 还有一回,在院子口,遇上来给她送药的老大夫,夸他顾得好,将媳妇儿养得长了,气红润。

 他回说:“应该的,她嫁我了,只能靠我,要学聪明。”大婶教的,他有记住了,遇到不会的,就问人。

 罢成亲的时候,他每天回来话很多,拉着她东说西扯,说今儿个发生什么事、大大小小什么都讲,像要把十年来没说的话都补齐,只对她、只让她知道,出了门,依然是闷葫芦,谁也不理。

 如今,他会开口应人了,虽然还是很被动,人家问了他才答,但也算大有进步-了。

 第一次开口,是去请邻近的小雨儿来帮他顾家,怕他去山里打猎,子有事没人可关照。

 一回、两回、三回下来,他逐渐理解,要和旁人打好关系,别人也会帮他照顾想云,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没有关系,但是他有子、也有孩子了,不替自己想,也一定要替他们母子想。

 近来,他开始也会陪着她回娘家了。

 以往说什么也不愿踏进陆家大门一步,如今她大着肚子,他倒主动开口说要陪她回去。

 他还是会站得远远的,不跟陆家任何一个人互动,只在子有需求时,靠过来帮她添茶倒水,调整软枕好让她靠得舒适,然后又会迅速闪回角落里去。

 她也不急,想着多回来几趟,久了总会有进展。

 这天从陆家回来,带回陆庆祥给小外孙准备的物品,她就着烛火,给未来的孩子制小衣、小鞋,丈夫则坐在地上,查看箱子里婴孩物品,一样样取出,搁了地。

 他每隔一阵子,就要倒出那一箱子小玩意儿,一一清点细数,也不知是怕谁偷了去还是担心漏了什么没备足,宝贝似地总要一再摸摸看看。

 每回看完,他就会心情特别好,于是她也就没多理会,由着他去。

 “你说,孩子会喜欢这个吗?”他捧着鲤鱼造型的小纸鸢,回头问她。

 “会。”每回又买了什么,总怕买错了,被孩子嫌弃,一问再问。

 初时,她好笑地回他:“我怎么会知道?”

 “他在你肚里,你问他,你问嘛!”

 后来,她便学聪明了,摸摸肚子回他。“孩子说他好爱。”

 听她这么说,总能换得他好快乐的笑容。

 “那这个呢?他爱吗?”回头,又拎起儿时玩过的玲珑鼓。

 “爱。”

 “这个?”那是今儿个,陆家带回来的。

 “嗯…似乎还好。”

 “真的吗?”孩子比较爱他送的,没那么爱外祖父的!他得意了。

 “当然,因为你是孩子的爹啊。”她浅笑,捧着肚子来到他身边,帮心满意足的他一一将小鞋小袜小玩具再收回木箱里。

 “我是爹、我是爹…”他开心地重复着,扶她回上躺妥,随后倾下身,将脸靠在隆起的肚腹旁,想到就摸两下,一脸认真地对着她的肚子,不厌其烦教导。“我是爹。”

 初时,惶然不是没有,可看他那么欢喜,怀期望地盼着这个小生命,那么用心地打点着婴孩用品,让她连心头存着一丁点的迟疑,都觉万分不该。

 他是真的,打心底爱着这个孩子,为“他”学着怎么当爹、怎么扛责任,千般设想、万般改变,都是为了“他”

 这孩子,是他强力坚持,才留了下来。他是孩子的爹,这话,不只是说给他听,她也已打心底这般认定。

 夜半,祝春风好梦方酣,忽然被一阵微弱力道摇醒。

 “阿风、阿风…醒醒…”

 他睡得迷糊了,眼,一时还疑惑睡在内侧的子怎么滚到地下去了…

 好一会儿,这才醒悟过来,大惊失地奔下将她抱起。

 “阿风…我半夜去茅厕,不小心、不小心跌了…”

 “好、好!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

 陆想云疼得冷汗涔涔,忍着痛,正要提醒他去找稳婆,他已经快手快脚将她抱上,冲出了家门。

 他真知道该做什么吗?

 一句话也没代、没头没脑就出去了,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平迷糊她还能在一旁提点他,这要命时刻,可容不得他再出半点差池…

 她疼得神志模糊,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回来了,一手拖稳婆,一手拉着老大夫进房,然后不用谁吩咐,便自行钻进灶房里烧热水。

 老大夫探察了下她的情况,无他用武之地,便让开身让接生经验丰富的旺婶接手,打着呵欠回家补眠去了。

 折腾大半夜,天色蒙蒙亮起,孩子才总算了脸。

 听见那响亮的婴孩啼哭声,她虚弱地撑起眼皮瞧上一眼,旺婶擦擦汗,吁上一口气告诉她。“是女孩儿,小手小脚可有力了呢。”

 祝春风捺不住焦虑,早已冲进房来。

 “唉呀,你怎么…去去去!还不能进来。”

 祝春风理都不理,质疑的目光瞪视旺婶。

 “孩子在哭…”那使劲嚎哭的模样,让他怀疑旺婶偷偷欺负他的老婆孩子,一瞬也不瞬地在旁监视着一举一动。

 “瞧你心疼的!哪个孩子出世不哭的?”要不哭他才该担心呢!

 见他不时探探头,两手在衣上擦了擦,要伸不伸的样子,旺婶了然地笑了笑,熟练地清理妥当,将孩子裹上襁褓巾,轻轻放入他怀间托抱。“喏,自个儿的女儿自己抱。”

 祝春风瞪大眼,惊奇地望着怀中软软的小东西,这就是初生的娃儿吗?比他猎来的小兔子大不了多少…

 他有女儿,他当爹了…

 他脑袋晕晕的,不太能思考,托抱着婴孩,脚步飘飘然地飘出房外…

 “咦?就这么走了?也不关心关心拚死为你生孩子的人,男人全一个德行!”

 陆想云浅浅微笑。“不怪他,他盼这孩子盼好久了。”每晚睡前都在问她孩子什么时候出来。

 旺婶一面为她清理身子,说道:“看他平时愣头愣脑,真遇事还一点都不含糊,知道要把大夫和稳婆都找来,烧热水备着,倒是自己,披头散发,鞋也没穿的村子跑…”

 她耳边听着旺婶喃念,身心放松了下来,体力耗尽地缓缓沉入梦乡。

 再一次醒来,丈夫在一旁抱着孩子,不时瞄瞄她、帮她兜妥被子,见她睁眼,连忙向她报备。“灶上温着补汤,你要现在吃吗?”

 “再等会儿。”她想先和丈夫聊聊。

 “我给旺婶钱,让她每天来给你补身。”他习惯了每件事都向她报备,确认自己是否做对,她的肯定与赞许,也让他愈来愈有自信。

 “嗯,这样很好。”

 他想了想,又说:“是女儿喔。”

 丈夫小心翼翼将女儿凑近与她分享,她柔柔抚了下女儿睡的小脸蛋。“你喜欢吗?”

 “喜欢。”他扬起大大的笑容,像想起什么,又失望地垮下脸。“可是我的小衣小小鞋,她就不能穿了。”

 他一直以为会是男孩儿,大家也都这样讲。

 不能和孩子分享他最心爱的东西,让他有些小失落。

 “不然,你再生一个。”并且规定。“要男孩子!”

 她哑然失笑,这她哪能作主?

 “那这个呢?不要了?”她打趣道。“丢山里喂野猪好了。”

 “这个也要!”他搂回女儿,退离边远远地,不再给她碰,还气愤地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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