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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大小,衣衫槛楼,也不知道已经饿过几顿,他细细的手臂,紧紧抱住慈眉观音给的米粮,迫不及待想要冲回家,他脑子想看妹妹喝粥时的笑眉,呵呵,也笑了,缺了门牙的嘴裂出一道口子。

 这时,一匹快马从远方飞奔而至,眼看它的马蹄即将踩上那孩子,所有人全安静了下来,大家眼睁睁地望着即将惨死马下的孩童,却无法动作。

 眼中没有快马,诗只看得见孩童眼底的惊惶,无法思考,她推开为人看诊的小桌子,使尽全身力气冲到小孩身边,一把抱起他,孩子双手松开,白花花的米粒落了地,他一怔,大颗大颗的泪水滚下。

 他大哭、他挣扎,想着妹妹的笑脸,他想去把地上的米给捡起来,可诗不允许,使尽全力将他紧紧抱住,她企图退到路边,但她快,马的速度比她更快,心里一急,她将孩子往旁一抛,娘见状,急急将孩子接过。

 孩子逃过一劫,可她就没这般幸运了。

 虽然骑在马背上的男子奋力将马给拉住,但前蹄扬起,在重重落下时,踩上诗的小腿。

 喀!她听见自己小腿骨头折断的声音。痛…娘不知她断骨,同下人将她扶起。

 他在马上、她在马下,两人四目相对,他朝她伸手,冷冽的声音响起。“姑娘受伤了,我送姑娘到医馆。”

 她已痛得冷汗直,眉头紧锁,却还是装出一脸沉静,轻声道:“不劳公子费心。”

 她的表现让他眼底兴起一抹兴味,他看一眼她身后的诊桌,以及未发完的米粮,微微一笑,问:“你就是莫诗?”

 “是。”

 “妙手回的慈眉观音,的确不劳我费心。”他撂下话,淡淡一笑,策马离开。

 爱里的丫头小子气得横眉竖目,她却按下众人怒气,忍着痛,把各项事宜安排妥当,才让娘送自己回府。

 就是他!那个伤了人,还说不劳他费心的男子,忍不住,诗多盯了傅竞几眼。

 “怎样,突然发觉我皮相长得很好?”他玩笑道。

 可她没办法笑出来,张口结舌、脸震惊。那个时候她十四岁…

 等等,十四岁!前世今生他们都在康元三十七年遇见!虽然遇见的方式不同,但时间点相同,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命运不会轻易改变,会发生的事一定会发生?所以她会遇见傅竞,她会住进莫府,她会被李海廷…

 不通啊,哥哥不是已经改变了?他没有死于溺毙,他顺利长大,甚至参加科考。

 那…是不是意谓着,哥哥的死是一个错误?上天让她重生,是为了让她挽回哥哥的性命,而不是改变自己的宿命?

 有道理,否则,怎会她的重生日亦是哥哥的受难时。

 她果真逃不掉呵…果然再努力都没有用,再大的挣扎,她都挣不生命枷锁,命运早就摊在那里,等着她慢慢地、慢慢地前行。

 脸色瞬地惨白,遭受凌辱的记忆回到脑海,她不想哭,但豆大泪珠径自滑下脸庞。

 傻瓜,哭什么,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你这般汲汲营营,不就是知道自己寿年不长,才急着把事情安排妥当?别哭啊,一哭就了底,重生这种事情,岂能到处嚷嚷。

 “怎么了?”傅竟跳下马,握住她时,发现她手心一片冰凉,小小的身子战票不停。“丫头,你哪里不舒服?”

 她死命咬紧瓣,死命忍耐,可是看着他的眼,那双深远勋黑的瞳仁里浓浓的关怀崩明了她的心墙。

 失控了,埋藏多年的心事找到宣口,再也围堵不住。

 诗突然放声大哭,哭得他手足无措。傅竞心急,再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将她抱上马背,疾驰而去。

 她缩在他怀里痛哭,哭得不能自己,他看着身前抖个不停的丫头,心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捆绑,迫得他无法息。

 拉紧擅绳快马飞奔,傅竞奔至无人的橘园深处才勒住马,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贝起她的下巴,他认真道:“丫头,看着我,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诗摇头,摇断石中串珍珠,她越哭越凶,泪眼模糊,把头埋进他口,她紧紧圈住他的腹,像抱住擎天大柱似的。

 他环住她的身子,无声叹息。这丫头,心里积下太多事,是该发

 他抱住她,轻轻摇晃,像母亲幼时对自己做的那样。

 他轻拍她的背,轻轻哼着记忆中熟悉的曲调,他的手安抚了她紧绷的身子,他的声音安抚了她哀感的心灵。

 哭声渐止,她的号哭变成啜泣,他依旧抱紧她哄着。

 “不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你这么矮,伤不了半头发的。”

 “可如果塌下来那块天,只挑我的头砸呢?”她着鼻子硬咽问。

 “哪有这么神准的事。”捧起诗的脸,他用袖子拭去她的泪。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多少离奇的、诡异的、难以置信的事情,它们就是会发生。”

 “那么要不要说来听听,砸在你身上那块夭,有多离奇?”他极其有耐心地哄他。

 她仰头,眼睛红肿,肿得大眼睛小了半圈,红红的鼻头像个十岁小女孩。

 诗偏看头,想老半天,然后猛摇头,把头再度埋回他的口。

 “娇不信我?”

 她叹气,扭起自己的指头。“是你不会信我。”

 “你还没说,就下这么没理由的判断,冤枉啊,大人,我不服。”他刻意逗她笑,可惜没有成功。

 她依然沉默。

 他继续从心息“说说看嘛,再离奇的事我都经历过了,我能接受的事比你想的还多很多。”

 “你经历再离奇的事,也不会比我的经历更离奇。”

 “是吗?”他摆明不相信。

 不过,现在是要比离奇吗?他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就算没亲身经历过,听过看过的奇事可不少。

 “当然。”如果“重生”的她不敢说自己是离奇界的第一名,那就没有人敢说第一。

 “好吧,你先听听我的离奇事件。见过我背上那一刀吧?”

 “嗯。”她点头。

 “那一刀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感觉自己的魂魄从身体里硬生生被出来,飘啊飘的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我见到牛头马面,他们拿着长长的令牌要我跟他们走。

 “依我的个性,哪会乖乖跟旁人走,我不容易信任别人,可我居然相信了他们。我跟他们走,走到阎王爷面前,他看着我想了半天,又对了一本奇怪的簿子,然后说‘这个人命不该绝’…”

 他不过随口胡诌,却没想到她竟然深信不己。她专注盯住他的表情,企图寻找里面是否有玩笑意味,可是没有,他的表情百分百真诚。

 所以他和她一样,也有死而复生的经验?

 “然后怎样?”她急急追问。

 “我又回来了,站在你面前,连替我医治的大夫都吓一大跳,还以为是诈尸。”傅竞以为她会嗤笑几声,要不,就瞪他两眼,可聪慧如她,竟毫不怀疑其真实

 非常奇怪,可她眼底不自觉透出的讯息,让他慎重起来。

 博竞追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碰到什么更离奇的事吗?”

 他们有相似的遭遇,他能够理解的,对不?他们都是死而复生,她的感觉他能体会的,是吧?

 再看一遍他的真诚眼神,犹豫间,她咬了咬,咬出一线暗红,他心急,但是不强迫她。

 挣扎老半天,诗才深气,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因为她肚子的恐惧的确需要纤解。

 垂下眉,她低声说:“莫诗死于建业元年七月二十一…”

 像是在说他人的故事般,她娓娓道出前世遭遇、今生奇迹,她说她的努力、她的强硬、她所有作为,全是为了反抗前世际遇。

 可是母亲之死,让她惊惶失措,她矛盾而犹豫,开始怀疑自己的作为有没有意义,但看着兄长的进益,她也说服自己,不管能不能改变自己的遭遇,至少她已经改变了哥哥的命运。

 直到刚刚,她想起他们前世曾经相遇,她再忍不住心激动而放声大哭。

 “在上辈子,我八岁的时候,凌师傅为医治娘的病来到莫府,十岁那年,母亲去世,姨娘将师傅赶走,师傅不放心我,在京里置屋而居,直到十四岁,师傅失去消息,我再无他的下落。

 “与今生相同,我十四岁遇见你,十四岁失去师傅,该进行的事都按着原轨迹进行着,只是方式不同罢了,那么再不久,不管我愿不愿意、不管什么原因,我都将回到莫府,接建业元年…”摇摇头,她苦笑问:“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相信。”他毫不考虑便回答。

 他相信,不是因为她的故事动人心弦,不是因为每个环节都扣得没有令人怀疑的空间,而是因为这番话终于让他明白,为什么十岁孩子会有那样深沉的仇恨,为什么十四岁的丫头会双肩担起家庭重任,为什么她眼底时不时出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哀愁。

 那个夜晚的梦吃解释得通了,他也能理解她为什么说没有时间壮大自己,全是因为那块只挑着她的头砸下来的夭。

 扣住她双肩,他弯下与她平视。“你刚刚说,建业元年七月二十一,那时,是谁登基为帝?”

 “还有谁,自然是太子皇甫书。”

 她的回答让他松一口气,傅竞得意而自信,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皇甫书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中银魄之毒活不过两年,而这两年,足以让王家这棵大树轰然倒下。

 “我不信命,我相信人心、相信人力,我相信你做过这么多事情,必有其意义,我更相信,你早已经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说得斩钉截铁。

 “你凭什么笃定?”

 “同你打个赌,未来登上帝位的绝不会是皇甫书。”

 “是吗?”她真羡慕他的自信,他说出来的话,明明听起来不可能,可就是会让人信服。

 “如果我赌赢,你就相信命运会更改,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好不?”

 她笑笑,不知怎么回应,相信就够了吗?如果相信就够,为什么娘还是会死?

 见她那副表情,他明白自己并没有说服她,拉过她的手,寻了块地坐下,他与她并肩,细说当年。

 “大娘杀死我母亲后,许多人劝我隐姓埋名,庸碌却平安地过完这一生,那时我对他们说我绝不向命运低头。每回被杀手所害、接近死亡时,我都对自己说:‘我不死,我要睁大眼睛看那些人的下场’。

 “于是,我过来了,一次又一次。丫头,只要你不低头,不管是莫鑫或李海廷,没有人可以迫你,只有你可以让自己活得有自拿而灿烂,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再接再厉,总有一天,你会看见自己要的成果。”

 他的话很激励人心,她想试着从中挑出毛病反驳他几句都困难,反而不知不觉间,自己被他说服了。

 点头,泪水收抬。

 暗竞捧起她的脸,冰凉的指头覆在她眼皮上,他柔声在她耳畔道:“丫头,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以后别哭了,哭得又红又肿,会掩盖你的美丽。”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美丽,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难怪他会是个成功的商人,他拥有强大的说服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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