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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最末,勾陈呵呵两声笑,做了结束。

 对话是结束了,在狴犴心中成形的雾,才刚开始扩散。

 为驱散雾,所以,他来。

 岂料^

 “她,没有回凤族来?”

 狴犴的声音,全是冷的。

 “是呀…逃狱的凤仙嘛,没有呀,根本没见到她的鸟影。”

 她跟雯鳐说的那些话,又是谎言?!

 说什么不可以不回来、说什么要好好领罚…结果,还不是逃了?!

 “龙子会跑到栖凤谷来,难道…是凤仙,也从海城里溜掉了?!”

 狴犴恼而不语。

 当初,真该亲自押她回来!

 见狴犴不答,凤族人当他默认了,纷纷气嚷:“怎还能放她逍遥法外?!长老,请快些下令,派我们去追捕她回来!”

 “这一回,绝对要将她五花大绑!”

 “到底…要丢尽多少凤族的脸?!”咬牙切齿的男人,沉痛、失望。与凤仙拥有神似的五官,若狴犴没料错,是凤仙的亲兄弟。

 “要是她被捕时,胆敢抵抗,卸了她的羽翼!”

 “对!”

 “我愿领命击,天涯海角,无论她藏在哪里,我都誓必捕获她!”

 “我也去!”

 凤族众人尚未做下决定,严声讨论着下一步,狴犴步履一旋,往来时之路疾行。

 不似那几只雄凤,吼来火气十足,咆哮着,对一族之深恶痛绝,要不是族规所订,不许残杀同类,他们多想除之而后快!

 “我去。”

 狴犴仅是淡淡说来,不带任何起伏,却完全不容反驳。

 城里人声鼎沸,热热络络地,群聚围观。

 越是多人伫足,其余不知状况的旁人,亦会逐渐靠拢,人墙越围越雄厚。

 凑热闹这件事,不只人类会,狗儿会,鸟类也会。

 瞧,奋力往前方挪的身影,彩帔鲜,装扮与城民大相迥异,不是凤仙,又能是谁呢?

 “原来…是审案子呀。”

 本哝的女娃音,被群众交谈声淹没。

 从最外围挤入,左耳听一句,右耳听一些,差不多就能明白个七八成。

 还以为是杂技团,在表演吐火、剑、口碎大石哩。

 猜错了,是官府审起一桩弑夫案。

 鉴于事关重大,牵扯人证众多,应城民要求,堂审挪出大厅,在外头摆桌布椅,灼灼耀下,光明公开,审此谜案。

 凤仙光听到杀人,浑身就颤抖,再加上严肃的氛围教人窒息,她不由得想起自己遭审时的情景,本能后退,却给人群撞了回来。

 她想挤出去,人墙的缺口又补了,动弹不得,只好原地暂留,等人散去,再继绩赶路。

 “真歹毒,莫怪人说娘无情,说得对极了!当初刘老爷为她赎身,耗金千万,回家里作妾,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最后命丧她手中。”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亏刘夫人不嫌弃她出身,度量宽大,容她共侍夫婿,姊妹相称,而且刘夫人待她极好,无论是上街买布制衣、挑选首饰,绝对为她多做一份。”

 “刘夫人这份心肠,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做到,换成是我,不把小妾当成死对头,绝对不可能。”

 “不知感恩、不识好歹的女人…”

 凤仙听着周遭种种细碎窃语,而众人口中那位不知感恩、不识好歹的“娘”,由官差押解到来。

 她一身素灰,长发披散,虽脂粉末施,憔悴疲惫,五官仍能见其清丽。

 鲍堂开审,威武噤语,所有头接耳全都没了声意。

 很静,静到连城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惊堂木落下,砰的重响,凤仙惊吓缩肩。

 “干嘛突然吓人…”她拍拍口,呢喃。

 凤族审案,没有这一招。

 越是往下看,越多她没瞧过的招式,看得她瞠目结舌…

 人类官老爷,面冷目严,不苟言笑,传了几人问话,问完,再问刘家小妾,过程中,最常出现的便是:“妳招是不招?!”

 问了不下十来回之后,人类官老爷终于大恼,又拍惊堂木:“来人呀!大刑伺候!”

 凤仙先是听到“伺候”,还以为人类官老爷见犯妇孱弱,要人递上茶水,让她稍事息,岂料…

 辟差上前来,手里拿的不是茶杯,而是像栅的玩意儿,朝犯妇十指上搁…

 “呀!”

 发出惨叫的,并非犯妇,而是大惊失的凤仙。

 他、他们…

 “公堂之上,不得大声喧哗!”惊堂木重敲。

 “威…武…”

 “行刑!”

 所谓的“大刑伺候”,竟是这个?!

 拶指酷刑,拶得犯妇涕泪齐下,冷汗濡了她的鬓发。

 指骨遭受夹迫,发出一种让人骨阵然的紧绷声。

 “妳招是不招?!刘宏是不是妳所杀?!”

 “呜…”犯妇忍住痛,吃力摇头,一颗颗的汗与泪,滴落在地。

 “再刑!”

 凤仙已经无法看下去,闭着眼,双手捂耳。

 要是狴犴在,就好了…

 只要一眼,狴犴便可知道谁是凶手,不用大刑伺候,毋须让犯嫌吃尽苦头。

 狴犴的“本能”,原来,如此慈悲…

 不知过了多久,她无法确定。

 捂牢双耳的手,始终不敢放下,眼睛也是紧紧合上,生怕又听到“行刑”、“妳招是不招”,或是指骨碎的可怕声音。

 堂审终止,犯妇还押,人散去,官差手执竹帚洒扫庭园,见仍有个姑娘闭眼掩耳,身姿微微蜷缩,他上前,摇摇她。

 “喂!妳怎么站在这?今的堂审已经结束了。”

 “咦?…结束了?”凤仙浑浑噩噩,这才惊觉,刚刚那么大一片的人墙,连个影儿都没剩。

 “是呀,快走快走。”官差驱赶她。

 “请、请问…刚被夹手指的女子,招了吗?”她错过最重要的结果。

 “没。她昏死过去了,择再审。”

 “择…还要再审?”然后再大刑“伺候”吗?

 “当然,一定要她招了才行!”

 “她…是凶手吗?”

 为什么要用那种已经咬定她杀人,现在不过是她承认的口气

 “八九不离十了吧。”

 “要是狴犴在这儿,一切就容易多了。”凤仙忍不住又这般喃着。

 “还嘀姑什么?!”官差板起脸。

 凤仙被瞪出了县衙大庭,在门前伫足,嘴中说着同样一句:

 要是狴犴在,就好了。

 她不仅嘴上喃着他的名,就连脑海里,他的身影也反复出现。

 她轻轻唤了几次,便想了几次。

 想到…连幻影都成形了,在对街与她相望。

 “狴犴…”

 近来,时常在城镇中,与人擦肩而过时,误以为看见了他。

 同他一样高的人、有他同样发辫的人、背影神似的人…彷佛随时随地,她都在寻找他。

 往往走近了,才发觉、才失望,那人没他高、长发没他乌亮、背影没他宽阔。

 可是,眼前的幻影,或该说,身影,特别像。

 这幻影,好识趣,知道她想见他,所以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没消失、没不见,等着。

 就算她一步步走近,也没变成一个“只是背影极似狴犴”的陌生人。

 他一直在,眼眸落于她身上,那双眼,更像!

 不,不只眼,还有鼻、嘴、脸庞、身形,以及皱眉睨她的表情,无一不像。

 凤仙想看清楚些,步伐飞怏,穿过大街,与幻影更加靠近。

 像!太像了!

 是第十只龙子不,龙子明明仅九尾,所以不是狴犴的双生兄弟。

 她脑子想,独独没有一个想法…他是狴犴,货真价实的狴犴。

 因为他不可能出现于此,不可能是来找她的。

 直到——

 “妳为何还在这里?”

 连声音亦像极了狴犴,平平冷冷,却独具韵味,那沉调,听了好软骨…咦?!

 凤仙一呆,察觉不对劲,不敢再踏前,但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她转过身要逃,也逃不掉的程度!

 狴犴擒住她的臂膀,轻易地将她扯回面前。

 “妳不是说,妳要返回凤族去?!为什么妳还在这里?!”他咬紧嘴的森寒,一字一字,企图淡漠。

 未曾预料,掌中所握到的,是过度的轻盈、纤细。

 凤仙几乎飞腾了起来,身子被强烈力道拉扯,跌进他怀里,撞上厚实口。

 扎实,温热,心律稳健。

 不是幻影?不是因思念过度,而拟造出来的虚像?

 “狴犴?”

 怎会在人类城里出现?

 她想眼,想捏捏自己的脸颊,想确定这一切是真的。

 “见到我便逃,心虚?”他冷声问,没有笑意,皱眉瞟着她的一脸茫然。

 “不…我…你、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是我的质疑,妳,怎么在这儿?”仿着她的疑问,却不模仿她的惊讶,语带嘲

 “我…我途经这儿,正准备要回栖凤谷。”

 狴犴冷然觑她,眸里一片寒冰。

 “用飞的回去,岂不更快?”他故意问。

 凤仙一顿,逃避他的眼神,嗫嚅:“我想用走的…”

 她不敢看着他,摆明便是贼人胆虚!

 走个一年半载,也到达不了栖凤谷!

 拙劣的缓兵之计!

 “借以拖延回凤族受囚的时间?”他娓娓说道,嗓音轻,听来非但不软绵,更有几分风雨来的冷意。

 他不介意她害怕、她想逃避的心思,但说一套,做一套,与雯鳐说着时,多么坚决、勇敢,一转身,却是一拖再拖,逃到这人类城镇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凤仙仍是小小声喃着,没有下一句解释。

 “要不要我带妳回凤族?花不到半便能抵达。”

 狴犴恶意试探,要看她出马脚,要听她如何推拖。

 “不麻烦吗?”她仰首,神情有些复杂。

 他瞧不出来,那表情是松了口气,还是…思索推拖的办法。

 “不麻烦。”连咧嘴微笑,都变得狰狞。

 带她回去,并非他的来意。

 只是去了趟凤族,发现早该回去的她,没了影踪,最首先袭进心头的,是她的安危,以为归途之中,她发生了意外。

 寻着她的气息疾驰而至,却看见她悠悠哉哉,在人类城镇中凑起热闹,不见半点归心似箭!

 凤仙再度垂下颈,呢喃回道:“那就——”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响彻云霄的声音,由她肚子所发出来。

 她双腮大红,赤泽,一路蔓延到达耳壳。

 都、都是嗅到了饭馆的饭菜香昧,害她感到好饿…

 太丢脸了,肚子叫得好大声…

 她捂住肚子,想靠双手遮掩,减缓声响。

 “那就麻烦你…带我回…”

 本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声音只有更大,没有变小,手掌根本没用!

 她被他扯动,他的手掌还提在她膀子上,当他开始有下一步动作,她只能像只雏鸟,由他拉着跑。

 他是要带她,直奔栖凤谷了吧?

 不知能不能半路看到树果时,暂停一下下,让她摘个两颗填填肚…不不不,不能给他惹麻烦,他一路飞回去,一气呵成,走走停停的话,他又要误解她是拖拖拉拉。

 但回到凤族,定是漫长的责骂、训斥,再直接押回深牢,下一顿进食,不知是几之后,呜呜,好饿…

 “客倌,两位吗?楼上雅座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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