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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却见邝灵眼神望向他身后某处,她星眸闪闪,粉似扬非扬,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孙二回头,赫见陆歌岩就站在不远的梅树下。

 邝灵咬着,眼中唯有梅树下那拔俊朗的身影。分明天天都见到他的,为何心跳得这么急?因为他们已知彼此心意吗?

 他神色仍如平从容,又有些不同。他走到她身边,瞧了孙二一眼,眼光落在她被孙二握住的手腕上。

 孙二立刻像被螫到似地松手。“陆兄别误会,我是听说昨晚有贼人潜进府中袭击你们,所以特来关心两位。”该死,邝灵已落入他掌握,若是他挟持她,不见得无法和陆歌岩一拼,但他就是怕了这男人,不敢动手。

 “嗯,有劳孙兄挂怀了。那人中了我一剑,若非要护着邝大夫,我早就砍下他人头。”陆歌岩站在邝灵身畔,不着痕迹地将她与孙二隔开来。

 邝灵猛然发觉他是哪里不同——他的嘴肿了!是她昨晚咬的,上还留着她的齿痕,他竟然毫不遮掩,神色自若地出现在人前…

 “陆兄可知那人是谁?”

 “对方蒙着脸,我没瞧见,八成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像是被女人当作玩物,所以不敢光明正大与我手,只会干这种偷偷摸摸伤人的勾当。”

 孙二眼中闪过一丝怒,却又随即隐去。“以陆兄的武功,那人能逃脱真是侥幸。陆兄的嘴是怎么回事?”

 “昨晚我和一只猫玩,被咬了一口。”感到身边的“猫”羞窘加地恼瞪他,陆歌岩愉悦微笑。

 “喔?我倒不知宅子里有猫呢!”孙二干笑了声。“总之,幸好两位平安无恙,我会吩咐下人多留意,那人若敢再来,我一定要捉到他。”

 装傻的功夫倒是不错。陆歌岩道:“也不须见到长相,他肩头中了我一剑,就在这里——”他骤然出手抓住孙二左肩,指力如铁钳,捆住昨晚剑尖刺入之处。

 孙二眉头也没皱一下,点头道:“左肩有伤是吗?这倒是个记认,届时抓到人,就可以比对。”

 “那就有劳孙兄了。”还真能忍的。陆歌岩勾,松开手。

 “应该的,两位也请多小心。”孙二告辞离开,一转身,整张脸都扭曲了,心里把陆歌岩的祖宗咒了个遍。

 这一抓差点捏碎他肩骨,伤口肯定破了,幸好绷带绑得够厚,没渗出血来。陆歌岩分明在怀疑他,没有当场揭穿只是因为没证据吧?不能再拖了,他约的帮手已经到了,得立刻收拾掉陆歌岩——

 “哪来的猫咬你?”等孙二离去,邝灵立刻不地咕哝。

 “当然有,是一只姓邝名灵的骄傲小猫。”陆歌岩轻笑。

 “你何时发现我是女子?”

 “在李府遇见你时,我就知道了。”

 “不可能!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哪里出破绽了?”

 “那时你掉了一条帕子,你说那是六夫人给你的,但李老头的醋劲大得很,不可能让他的宠妾将贴身手绢送给一个男子,我立刻起疑,再仔细打量你,马上就发现你是女子。”

 就凭一条手绢?他未免太了吧,邝灵想了想。“那么李老爷也早就知道我是女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得问他,可惜他人已下了地府,回答不了你。”

 “既然你知道我是女子,一路上还那样对我,轻薄我…”她扁嘴。

 “我几时轻薄你了?”

 “你敢说没有!我们住黑店那晚,你在我面前沐浴,后来还赤luoluo地将我…将我…”她粉脸红透,无法重述那羞人的状况。

 “那怎么是我轻薄你了?我在沐浴,难道还穿着衣服?我为了保护你才把你搂在前,明明是我被你看得清清楚楚、巨细靡遗,该说是我被你轻薄了才对。”

 他倾身向前,双臂搭在她身侧的石栏杆上,正好将她困住,在她火红的柔耳垂边低语:“你放心,我没打算让你白看,现在,我要来向你讨回这笔债了。”

 “哪有什么债?是你自愿给我看的…”她两颊火烫,心跳得好急,猝然偏过头,不敢看他,只怕再瞧他一眼,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看着我。”他的轻喃柔得能融化人。

 僵持半晌,她透的粉腮与困窘的星眸转向他,与他眉对眉、眼对眼,他眼中浓烈痴的情夺走她的呼吸,她颤声问:“你要什么?”

 “要你的全部。”

 她的心有一刹那意,忘了跳动。“可是…为什么是我?我不貌美,甚至对你不怀好意,对你下过药——”

 “我偏偏就喜欢你的不怀好意。我说过,我们都是不甘平淡之人,你虽非绝,但你有胆量,聪明而无畏,敢扮成男子潜至我这样危险的人身边,我不曾遇过你这样的女子。”

 “这么说来,你喜欢我是因为新鲜吧?”与她先前猜测的相同。

 陆歌岩一怔,难以反驳。“并非完全是因为新鲜,我确实因此受你吸引,但这只是个起头——”

 “那么,新鲜褪去之后呢?你就会将我抛弃吧?甚至,若我不是这样一身打扮,对你做这些事,你就不会受我吸引吧?我喜欢上你,是自己始料未及之事,但我想做的事依然没变——我想行走天下,编写一本毒物专书,既然我没什么空闲,你也早晚会厌倦了我,我们何不好聚好散、到此为止?”

 他默然片刻,道:“的确,我刚开始注意到你,是因为新鲜有趣,但我不会因为新鲜便让一个女子睡在我上。要印证的法子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花时间长久相处——”

 “要多久?三年?五年?编写书籍是浩大工程,要跋山涉水,要去危险的地方,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成,我早都计划好了,无法挪出几年给你。”带着对彼此的美好记忆在此分别,不是比最终不而散更好吗?

 “连几年也不行?”他要的不只是几年,他想要全部的她啊!“你的计划中,难道容不下一个爱你的男人?”

 爱你的男人…她的心被一股柔情掐住,轻声道:“我出生时,我爹给我排过命盘,说我命格既,必须当成男孩来抚育,才能平安长大,所以我自幼穿男装;他还说我命中注定无姻缘,我以为我这一生…是不会有夫婿的。”

 “命格既,说的倒像是我。不过我是为人既,不必排命盘也知道。”他自嘲,逗笑了她。“如果我陪你云游天下,你愿意一面写你的书,一面观察我的心意有几分真吗?”

 她惊讶。“你愿意陪我?”

 “不行吗?你总要有个人帮你携带纸笔、扛行李包袱吧?或许你想的是离开数年后再回来,若我心意不变,你便接纳我;但我不放心你只身远赴异地,再者,我一定会很想你的。”他微笑,略显腼腆。“以我的个性,想你时一定会追去,你终究摆不了我的。”

 她讶异而感动。他对她难分难舍,愿意陪她完成心愿,他是如此珍惜她,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场梦,但她仍有最后的疑虑。

 “若是我答应了你,我们即刻出发,走到半路,你发现阿卫倒在路边,身边有一碗我写的方子所熬的药,你会怎么办?”

 “你对阿卫——”他闻言错愕,惊疑不定。

 “我没有,但被我这么一说,你还能心无芥蒂地跟我上路吗?”

 他的反应刺痛了她,但她不想自伤自怜,只想了解他为何多疑至此?

 “在我对你下药之前,你就怀疑我,打从一开始你就不信任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又怎会真心喜欢我这个人?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一直对我有疑心?”她低声问:“我不能成为你信任的第四个人吗?”

 “你没做错什么,我相信你。”见她怀疑地望来,他苦笑。“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是我…我一直无法…相信别人。我家人过世后,除了师父和阿卫,我谁也不信。”他言又止,想对她倾诉,话到口边就是说不出来。

 她安慰地握住他手,他反手紧握住她,凝聚了半晌勇气,才低声道:“我的家人,是我害死的。”

 她愕然,他续道:“那一年,我十岁,当时常有许多叔叔伯伯来家中拜访我爹,我不知道他们是我爹昔日的盗贼同伙,只觉得我爹在他们来访时,总是小心翼翼,小心得像是恐惧。其中有个人,每回都会带许多糕饼糖果,装在小布囊里给我,我因此很喜欢那位伯伯,他名叫李昆…”

 她讶了声,想起曾见他在儿时的房中将好几个布囊斩碎,想起他不吃糕饼…

 “他对我很好,还会陪我玩,陪我捉藏,问我家中有哪些地方好躲。我平和弟弟玩耍,宅子里有哪些地方好躲,我一清二楚,包括我爹挖来放黄金的地窖,我以为这位李伯伯是好人,便全都告诉了他。”

 他咬牙切齿。“那天,李昆那群人又来找我爹,跟我爹吵起来,他们离去前,李昆把我拉到角落,说他买了一些我绝对没吃过的好吃糕饼,要我半夜到后门去,他会在那里等我,把糕饼给我。当晚,我去了,就为了几块糕饼,我打开后门,引狼入室,害我双亲与弟弟死于非命…”

 他俊颜扭曲,痛苦而羞愧。“他们就在我面前,将我弟弟开膛破肚…”他说不下去了,目眶殷红,拔身躯绷得像要断掉的弦。

 邝灵说不出话,也不知能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紧抱住他。

 原来,这就是伤痛的真相,他对人的信任早已支离破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是自责吧?但那不是他的错啊,是那批恶人残忍地利用了他的天真。

 “那些人早就在对你家动歪脑筋,就算你没去替他们开门,他们仍会想到别的法子进屋的。”她试图安慰他。

 “我知道,但终究是我去开了门,让他们杀害我全家,这是我永远的罪过,到现在,我仍会在梦里听到两个弟弟的哭声…”他语气平静,但嗓音很痛。

 她只能竭力抱紧他,用自己的温柔抚慰他的哀痛,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

 她轻声道:“陆大哥,我为你和你的家人难过,但我无法接受,你因此不相信我。倘若因为我对你下药,导致你怀疑我,我没话说,可我不想因为你曾被那些恶人欺骗,就替那些人背他们的罪过,承受你永远的不信任。我不能和这样的你在一起…”她轻轻放开他。

 “你要离开我?”他的心沉入谷底。

 “暂时不会。我想陪着你,让你渐渐信任我,但你不信任我的老毛病要是发作了,我会逃的,不会让你再打我一掌或断我哪只手臂。”

 “你若是因为怕我而逃开,我不怪你。”

 “我不怕你,我只担心你因为疑心病太重,哪天误伤了我,因此后悔莫及,深深自责。你心上的枷锁太重了,我不想也变成锁住你的一副。”她微微扁嘴,神色俏皮。“除非你觉得杀了我也无所谓,那我还是早点逃走为妙。”

 “你对我而言,绝对不是无所谓。”他握紧她的手,终于安了心。

 “那你当我是什么?”

 “你是…我爱的女子。”

 她星眸乍亮,力持镇定,但又羞又喜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了,惹得他莞尔。他拥她入怀,低声问:“那,我是你爱的男人吗?”

 埋在他肩头的烫红小脸,极轻极缓也极坚定地点了头。

 他无声微笑,心满意足而感激,感激她愿给他弥补的机会;她虽动心,却不盲目投入,她不会逆来顺受,全然包容他,放纵他内心的阴影壮大,她选了一条能让他们更安稳长远的路。

 她明明也想与他长久厮守吧?因此为两人的关系做这番长久的打算,她怎会以为他只是贪图一时新鲜?是她如此聪颖与善解人意,令他心折。

 他轻轻放开她,她脸蛋仍旧绋红,两人相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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