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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午后,阿卫来与他们会合,他没打听到李老爷的去向,但听说她为主子受了伤,对她另眼相看,待她友善多了。

 他们继续赶路。一路上,她总觉得陆歌岩盯着她看,那视线不像是监视,有时她当作没发觉,有时她索大胆瞧向他,他也不避,坦然与她相视,最后往往是她落败,面色绋红地别开头去。

 他老瞧着她做什么?那眼神,仿佛瞧着她再久也不厌倦似的…

 喝了几她的药,他口不适的情况改善不少,对她的信任再多了些,于是她决定,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这午间,他们路过小镇时,她买了一些糕饼。两个男人似乎都不吃这种点心,但既然知道秘籍在皮囊之中,不管那是不是饵,她都得冒险一探。

 当晚他们又在林中歇宿,她自告奋勇要煮汤,材料都是阿卫准备的,她就在两个男人面前烹煮。

 但凡提防别人下毒,必定留意对方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有哪个细节与自己不同,可是对于一锅每个人都喝的汤,陆歌岩再精明,也想不到她会在汤中下药,而她自己也一起喝。

 煮好了汤,她分装三碗,递给两个男人。

 陆歌岩接过碗,只喝一口,眉头就皱了。“你在汤里加了什么?”

 “哪有什么?不就你拿给我那些干粮和野味吗?”她心脏怦怦跳,不会吧,那药无无味,他竟然尝得出来?

 “材料是我给的没错,但你怎么煮得这么难吃?”味道古怪,难以入喉。

 难吃?她不信,自己喝一口。“…明明就比你煮的好多了。”

 “明明就很难喝。”

 “你是不是心狭窄,见不得我煮得比你好喝?”他的舌头是不是坏了?她煮的虽非绝顶美食,可是绝对比他那些七八糟的汤好太多。

 “我何必跟你计较一锅汤?不信问阿卫。”他望向护卫。

 正在盛第三碗的阿卫,闻言茫然。“不难喝啊!你们煮的喝起来差不多。”

 邝灵咬。“你若不喜欢,就别喝吧!”可惜,她的计谋就这么失败了。“我买了些糕饼,给你吃吧!”

 “我不吃。”他决绝的口气像她招待他啃石头似的。

 他皱眉瞧着汤碗,还是一口一口喝完了。

 两个男人将她加料的汤喝得涓滴不剩,没碰她买的糕饼。为免他们起疑,她只吃了一块撒有提神药粉的糕饼。

 三人各自睡倒,阿卫很快就打起鼾来。

 陆歌岩却没立即入睡,他睡在火堆对面,不断翻来覆去。

 邝灵不敢动,躺着装睡。下药是要让他睡得不省人事,他只喝一碗,分量不大够…但总之还是按她的计划,等两个男人入睡后,她去检查皮囊,如果其中没有秘籍,她就回来躺下,一觉到天亮,明天继续跟他们上路。

 若是有,她立刻带它离开。当然,她不是全无良心,扔下治疗一半的病人就溜,她已将他每服用的药方写好、备好,即使她走了,他仍能按服用。

 这一带,她曾和爷爷来过,知多条小路,他们是追不上她的。等到陆歌岩发现秘籍不见,她已消失无踪。

 这举动无疑会狠狠怒他,届时他的反应…她庆幸自己不必看见。

 她暗口气,佯装睡梦间翻身,望向火堆对面。他总算睡着了,长发微微散,覆住半边俊容,睡的他,就像个英俊无害的男子。

 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肯定会追杀她吧,呵,她当然不会被他追到,也许几年都找不到她,便会将她淡忘了吧?但她不会忘了他…

 动心原来是这样的,细微的、隐晦不明的——天崩地裂,每个知觉、每个神思都清楚,自己再也不同了,原本的平静已一去不返,她不再是原先了无牵挂的邝灵,心里被某个人占据,洒便有了缺损。

 她仍想飞进辽阔世间,不想当传统女子、嫁人生子,世间也没哪个夫婿能接纳一个长年出门奔波的子。他是个令人难忘的男子,但就将他留在记忆里吧,如他这样的男子,也绝不会成为可以长相厮守的夫婿。

 她等了又等,已过子时,差不多了。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火堆对面,陆歌岩睡得正沉,皮囊就放在他身边。

 一起身,她微觉晕眩。服了两种药截然相反的药,她没睡着,也不太清醒,躺着时还没知觉,坐起来才觉难受。

 她等待片刻,两个男人仍睡,阿卫的鼾声极响,陆歌岩则安静无声。

 她轻手轻脚地过去,取饼他身边皮囊,打开一瞧,里头果然有两张写字的羊皮纸,终于到手了!

 她的心狂跳,半是兴奋半是紧张,瞥了陆歌岩一眼,他还在睡。

 她悄悄展开羊皮纸,依爷爷所授的口诀阅读,才读了两句,就觉不对。怎么不像爷爷说的,可以另外读出一篇文章来?

 她还以为是自己头昏眼花读错了,眼,再仔细读,还是不行——为什么?

 蓦地,一只大手快如闪电般攫住她手腕。

 “你在做什么?”轻如鬼魅的柔嗓音,她不必回头也知是谁,但她昏昏然,脑中只想着口诀为何无法读通羊皮纸。

 倏然灵光一闪,她口道:“这不是‘横山密书’。”因为它不是,所以读不通!

 陆歌岩怔住。“这当然是。”

 “不,它不是,它用口诀读不通——”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她急忙咬住

 “不错,它不是‘横山密书’,它是我根据原书假造的伪本,真的密书被我藏起来了。为什么你能分辨真伪?”扣在她腕上的手,力道加重。“莫非,你曾见过它?”

 她不语,明知逃不了,早已绝了逃走之念。他轻扯她,她倒入他膛。

 “你以为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他语气柔和而悍戾,教她冷到骨子里。

 她紧闭着,微冒冷汗。

 “谁想抢走密书,谁就是找死,我说过这句话吧?”他左手按住她脑后,将她小脸按在他肩头,右手则轻抚她左肩,动作温和但不怀好意。

 她还是不说话,冷汗得更多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为何能分辨密书的真假?”

 她坚持沉默。她若将口诀说出来,就失去与他涉的筹码,因此绝不能说——

 “这是你我的。”他右手一使力,她左肩便臼。她痛得闷哼一声。

 陆歌岩视而不见地盯着火堆,心怒火像窜的火舌。

 早知道她跟着他是别有所图,他已警惕过自己,为什么痛苦并未减少?

 也许是因为他曾尝试信任她,他暗自希望她接近自己没有任何目的,她却狠狠咬他一口。

 他太天真。多年前,他的天真无可厚非,如今则是愚蠢得不可原谅。

 她是怎么想的?沾沾自喜地以为他已撤下防心,可以玩他、操控他了?

 她说懂他,只是蛊惑他卸下心防的手段吗?

 一个细细的气声如针般扎入他耳膜。

 他冷拧眉心,望向蜷缩在火堆边的身子。过去的一刻钟,她被他扔下,一直维持这姿势,不时发抖,发出受伤小兽似的微弱哀鸣。

 他知道臼有多痛,但她不是大夫吗?不会自己接回手臂吗?为何要发出那些声音?她以为这样会让他难受,或是心疼?这又是她蛊惑他的手段吗?

 又是一个抖颤的气声,仿佛极痛,他冰冷怨怼的神思裂开一——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瞧她,她小脸苍白,额上渗着冷汗。

 他内心所有纠结、矛盾、怒火、不舍种种情绪,都融成一副惯有的奇异微笑以及两个讥诮亲切的字。

 “痛吗?”

 “不…不痛…”邝灵咬紧牙

 “若是不痛,怎么哼哼叽叽的?”

 他和颜悦得教她很想揍一拳,不然这当儿她还能唱歌吗?她有气没力。

 “我…我晚饭吃多了,打嗝。”

 陆歌岩讶然注视她,半晌,嘴角终是失守,朗朗笑声在夜里传开来。二十年的严密心防,敌不过她苦中作乐的自我调侃。

 “你怎么不将肩膀接回去?”

 “第一,你这人喜怒无常,谁知我自行接好会不会怒你,连我另一只手也折了?第二,我不太会接骨,你折的又是我惯用的左手,我没法子接回去。”

 “你说我喜怒无常,我这人真有那么难相处吗?”

 “我痛成这样,你还笑得出来,你自己说呢?”她蹙眉。

 他闻言,笑得更。“我喜欢看你皱眉的模样。”偏又不肯屈服,倔强又楚楚可怜的神态,令他看得着

 他托起她,让她靠在前。“为什么你知道密书是假的?”

 她若什么也不说,他恐怕不会替她接回手臂吧?她叹息,道:“它原本是我家祖传之物,是我祖上一位武学高人传下的,他喜玩文字游戏,除了密书,另外传下口诀,秘籍记载的看似是一套武功,其实根本不可能练成,得靠口诀解读,才能读出一套内功、一套剑法。”

 “听说秘籍上的内功,可以治受损的心脉?”

 她一怔。“这我不清楚,秘籍失落上百年,我爷爷所知也不多,但凡内功本来就是练经脉,或许秘籍上的内功对心脉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口诀是什么?”

 她咬。“我不能说。秘籍怎么说都是我家的东西,和你无关。”

 “但你家子孙无能,保不住它,让它被人夺走,既然落在我手上,它就算是我的。说吧,将口诀告诉我。”

 她沉默。

 他轻柔地握住她完好的右肩。“你想要我将这边肩膀也拉吗?”

 “你不怕我再对你下毒吗?”

 他怔住。“你几时对我下毒了?”

 “几时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我已对你下毒,你再折磨我,不怕我引发你身上的毒?”

 “那你怎么不立即引发?也许你是在虚张声势。”

 “也许我是,但你能确定我不是吗?”

 他想,她八成是在虚张声势。她太狡猾,他该提防,该拉折她的右手,惩罚她的自作聪明…手却顺着她发丝抚下,轻柔而慵懒,像**猫儿。

 那村里发生的事,她不可能知道,难道她是瞎猜?他饶过表妹婿的心境,她又如何得知?莫非仍是瞎猜?为何她总是猜得如此神准,恰恰打中他心坎,打动了他?

 她怎会同时是两种人?善解人意得牵动人心,却又狡猾可恨,利用他的信任。

 但她拥有口诀,密书确实是她祖传之物,至少偷秘籍一事,她对他并无隐瞒。

 即便如此,他仍深深恼怒她欺骗他,他最憎恨被欺骗,打从修练师父止的武功开始,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对他下毒又如何?她敢对他下药,就该想到被他逮住的可能。

 她纤细的手臂就在他掌握中,他很容易就能给她一个生不如死的教训…

 靠在他膛上的她正痛苦颤抖,咬牙忍耐。扭断她的手臂,于他就如踩断小树枝一般容易,他要惩罚她——

 “在这世上,我只相信三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已过世,第三个不是你。”但他下不了手,他就是下不了手。

 他嗓音如冰。“别再对我下药,下一次,不会只有臼。”他握住她垂下的左臂,使力一推,让她的关节复位。“解药呢?”

 “在我箱中…那个青底白点的小瓶。”邝灵及时咬住,才没痛叫出声,却不由自主地软倒在他前。

 “你是把药下在汤里吧?”他问出最后的疑问。

 “你早就发觉了?”她颤抖着点点头。

 “没有。我只觉得睡意比平来得快,直到发现你没入睡,那时药已经发作,我眼皮直往下掉,于是——”他摊手给她瞧,手心全是小小的半月形伤痕,渗着血,显然是他以指甲掐掌心,靠疼痛保持清醒。

 “这一回合,算我输。”她有气没力,输得心甘情愿。

 “要你认输,还真不容易。”他低笑,扶她躺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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