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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唐翌磬回来,见两人沉默,便说:“伯父,目前没有健保病,单人病房还有一间,我帮你安排住单人病房,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晴会处理。”

 方晴没说话,没多久护士过来说可以转入病房,两位护士交接病历,唐翌磬帮忙将活动病推出急诊室。方润楠的证件、住院单据,始终收在他手里。

 夜幕上缀着寂寥星光,晚风轻徐慢舞,卷着夜的沁凉。

 帮方润楠买了些生活必需品,能帮忙张罗的事情都妥后,他们步出医院时已是深夜两点多。

 站在医院外,方晴双脚有些不踏实,心飘飘浮啊的。

 这就是她与生父,分隔二十二年再度重逢的场景,作梦似的…不,这是她想都没想过、梦也没梦过的场景!

 但事实发生了,她看着生父忏悔的泪水,却没有任何想哭的冲动,电视上演的那些亲人重逢的剧情,真实发生在她生活里,她竟是如此漠然不为所动。

 她很冷血吧?

 她很不厚道吧?

 对自己来无多的父亲,她连原谅都说不出口。

 “还好吗?小傻瓜。”唐翌磬见她脚步停下,怔忡望着夜空,仿佛上头星光灿烂。明明星光稀落,光害严重的城市,根本见不到繁星璀璨的美景。

 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方晴虚弱地朝他一笑。“我…”

 “记不记得我说过?别让电视剧绑架你。”他没忘记她是个电视,也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说过的话。

 “啊!”她惊呼了声。“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茫然又自责的表情太明显。”他轻笑“走。”他拉起她的手朝停车场走去。

 “走?去哪里?”

 “我不想送你回家,因为我要证明,老天爷站在我这边,我们一定能巧遇第四次。如果我送你回家,我会忍不住每天到你家门口站岗。”

 “我可以自己回去。”她笑了,任由他拉着。

 他走在她前头两、三步远,回头给她一个笑。“你当然要自己回去,但不是现在,三更半夜,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坐计程车,等天亮,马路上人多、车多、光强烈,安全了,我再帮你招计程车。”

 “你真觉得我们能不期而遇第四次?”她实在很困惑,他到底哪来的强烈信心?

 “当然,我相信我和你是命中注定。”

 他十分突然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差点让她撞上他。

 她止住脚步,脸几乎贴上他膛,正要抬头,却被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会。

 过几秒,他吐气松开她,声音好沙哑。

 “前阵子我看到一篇报导,根据研究,不管男人或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会不自觉地声音低哑,面对你,我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听得出来。刚刚抱你,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你完完全全适合我。

 “如果说,女人是男人的一肋骨,你绝对是我命中注定的那独一无二的肋骨。我们一定可以再一次相遇。”

 她怔怔地听着,耳发烫了,音波传进大脑、传到四肢百骸,让她的心跟着发热,甚至感觉血都要沸腾…

 真会有第四次不期而遇?她简直要被他给说服,就要相信两人是命中注定!

 “你啊…”她声音很轻,好似呢喃。

 “相信我。有人说过,当你全心全意相信一件事、恳求一件事,全宇宙的力量都会集结起来帮助你!对你,我就是这样,全心全意相信、全心全意恳求,你是属于我的,所以幸运女神会眷恋我、全宇宙的力量都会帮助我,把你变成我的!”

 他的自信拉回她的理性,她瞪着他,轻叹。谁能把情话说得比他还动听?

 这男人,一次比一次更让她目瞪口呆又心跳加快!

 “我败给你了。”许久后,她低声说。

 “不,是我败给你了。从第一眼看见你拿着红豆冰走出便利商店,我就沦陷了。当你扎着马尾,吃着冰,转头问我觉得红蚂蚁会打赢还是黑蚂蚁会打赢时,你不晓得,我差点跳起来,心脏像要爆炸。

 “在你离开便利商店、过马路坐到我旁边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搭讪,但我口干舌燥,想不出话,只能猛灌手上的矿泉水,没想到你居然先开口跟我说话!从那一刻起,我就败给你了。”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的话,拇指轻轻滑过她脸颊,眼底燃烧灿烂的光芒。

 “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只觉得一切美好得很不真实。”

 “唐翌磬…”她语音虚软,喊了他。

 “嗯?”他扬起眉。

 “你是不是从电视里跑出来的?”他说的话,听起来畅得不像是真的。

 “哈哈哈…”他大笑“方晴小姐,你果然是电视儿童。”他她的头,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她继续朝停车场走。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看海。”

 她戏谑道:“这种时候看海?要不要顺便买烟火?”

 “电视剧都这样演吗?夜晚看海,外加放烟火?”他笑问。

 “这样才浪漫啊。”

 “安安静静地听海、谈心,不是更浪漫?”他双眸瞅着说。

 从台北市开来新北市,他们没怎么说话,一路上听着电台广播,这频道,夜里只播音乐,有时是轻音乐,有时是长篇响乐。

 深夜里的滨海公路车稀人少,他将车停在公路旁,打开全景式天窗与左右车窗,海涛声与微咸海风瞬灌入休旅车中。

 “累不累?”他问。

 她摇头,转而向车窗外眺望。漆黑海上,远处有几点渔火摇曳。

 接下来呢?她的心动不安,有点期待,又有种说不出的情怀。

 她由着他开车载她离开台北市,来到这里,想看的、想听的,难道真是被夜笼罩的海?

 她晓得,自己不是。

 “在想什么?”他又开口,忍不住将她脸颊上的发丝到耳后。

 她吐气,转过来面对他,顿了好半晌才说:“我在想,自己到底想怎么样?我明明有交往对象,却跟你来看海,可是,我根本不想要看海。”

 她不信命中注定这种事,但当她的手被他握住,当他出其不意的抱住她,虽然只有很短暂的时间,她的感觉却像他说的一样…

 仿佛她完完全全适合他,仿佛她就是他遗失的那肋骨,注定要回到他的膛。

 他角扬着愉悦的弧度,眼中似藏了璀璨星光,照进她双眸。

 “想下车走走吗?”他问。

 她摇头,低声道:“天快亮了吧?”

 “快了吧。怎么样?”

 “你说等天亮…会帮我招计程车。”她说。

 “你不想跟我单独相处太久,担心失控?”听出她言外之意,他笑问。

 她瞪大眼睛,真的不懂,他怎么总是能看穿她?

 瞧她愕然的反应,他扬声轻笑,音韵藏着些微猜穿她心情的得意。

 “你为什么…”

 “总是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他接下她的话。

 这回,她不吃惊了,反倒有些沮丧地深呼吸一次。

 “没错,你连我想问什么都晓得。”

 “那是因为我在乎你,你的反应情绪,我全看在眼里。你别担心,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控。”

 “怎么保证?你会管住舌头,不让它老是灿烂开花?”因为他的保证,她笑了。

 “我真的要伤心了,难道我唯一能吸引你的,只有我的好口才?”他夸张地捂住左口。

 “别闹了…”她笑容扩大,简直拿他没办法。

 “OK,不闹你。我尽量挑安全话题跟你聊,可以吧?”

 “嗯。”安全话题,就能保证一定安全吗?她没什么信心。

 “我们先聊聊你父亲。”

 “我父亲…”她叹气。这话题果然很安全,能让她的心情立刻从天堂往黑暗深渊下坠。

 看着唐翌磬,她深深觉得他是个神奇的男人。先前走出医院时,她心情很,他简单几句就让她转移注意力。

 他带她来看海,在她几乎把所有心思放到他身上时,他又轻易用一个“安全话题”,让她心情沉重起来。

 他们才见面几次?三次!他几乎完全摸透了她。

 “是,你父亲的事,交给我。”

 “交给你?!”她惊讶他的提议。

 “对,你没听错。他积欠的健保费,以及医药费我会缴,甚至替他请个临时看护,你别再到医院了,别让他影响你本来的生活,不值得。”

 “我不能让你做这些…”

 “你能,而且你必须听我的,因为我坚持。”他态度十分强势。

 “如果我不听呢?”

 “那我只好天天到你家门口站岗,不等命运发许可证,直接展开追求你的计划,成为你的男朋友,名正言顺干涉你的生活!”他说得严肃正经。

 “你!”他的威胁令她哭笑不得。

 “怕了吧?”他放轻声音,严肃了半晌的脸,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你不需要帮我做这些。”

 “我的确不需要,但我想帮你。如果不是看在好歹因为他,这世上才有了你,我其实比较想找人毒打他一顿。真想不懂到底他凭什么,当年狠心抛弃你们,没钱了、老了、病了,才又回头找你,凭什么?!”他说得义愤填膺,漏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你替我打抱不平吗?”她脸上线条转柔。

 “要不然呢?你终究是个笨蛋,跟我想的一模一样。”他瞪她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帮他,我就知道!”

 “我教书三年多,物不高,有存钱。我其实也不想管的,但既然钱可以解决,我又有钱…做不到不管他,那就出钱吧。”她语气淡淡的。

 她转过头,朝海望去,眼眶润刺痛,矛盾的心情折磨她、往事折磨她、无法切割的血缘更是折磨她。

 “说真的,到现在我都没办法忘记在我妈妈、继父的丧礼上,他看我跟姐姐的眼神有多不耐烦。他甚至说我们是讨债鬼,姐姐很生气,跟他说我们宁愿当孤儿也不要跟他住时,我看到他笑了…

 “没多久,修女阿姨来了,他说他已经捐钱给育幼院,要让我和姐姐当真正的孤儿,那天他跟修女阿姨根本没说话!”

 “当时我就晓得,不管姐姐有没有说那句话,他早就决定不要我们了。”

 她脸颊的泪藏在夜里,风一吹,便轻轻地散了。

 那些酸涩往事,她很少去想,虽然那时她才三岁,但她却一直清楚记得,无法忘掉。

 “晴…”唐翌磬伸手,想将她抱进怀里,最后忍下。她目前还不是他的谁,他也怕自己的克制力不够。

 遇见她,许多他引以为傲的优点都不复存在,好比克制力、好比冷静、好比正经…

 平时他真的不是那么爱“花言巧语”的人,但遇上她,那些他平时光是用想,皮疙瘩都会掉地的话,就是能一句句滔滔不绝的说出口。

 他缩回伸出的手掌,听到她又说:“他说不要我们的嘴脸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忘不掉他离开的神情有多愉快、脚步有多轻松!没有被亲生父亲抛弃过的人,不懂那种痛。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帮他!可他已经打好几次电话给我,今天他在手机里一直道歉忏悔,说他真的做错了,问我能不能帮他。我想很久,只不过是一些钱…”

 唐翌磬真是越听越气,打断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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