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熟络
秋去冬来,百花落尽。
十一月中旬的皇宫里,除了些四季常青的植物,其余的树杈已是光秃秃的一片,为这深宫大院平添了几分落寞。
我站在御书房内的窗前,远观那些在寒风中
立着的树枝,忽闻身后传来了几声咳嗽。
我转过身去,右手边的程肃正凝神思索着什么,左手边的温故离则在一目十行地阅览着一本折子。
两人看起来都是纹丝不动的,那么——我抬眼望向正中央立于案几前的暄帝,恰逢他又双肩抖动着咳嗽起来。
我抬脚走了过去。
“父皇,还是让朕一块儿处理一些国事吧。”
话音刚落,我似乎不光收到了前世爹一个人的注目。
诚然,自两个月前起,南浮的御书房内就已从往昔的两人常驻变成了四人同行——我和程肃仍在,又增添了暄帝与温故离。
只是,时至今
,我这个一国之君却成了名副其实的闲人。
交接工作基本完成,眼下的政务在外人看来依旧是由寰帝把关,可实际上,它们已经被
付与太上皇及左右丞相共同料理——前者知晓我同程肃的关系以及我们的身份和情况,更是将最辛苦的事务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而聪明如温故离,又岂会瞧不出挚友的心思。
这样明来暗去的最终结果,就是最麻烦、最费神的政务,全都落在了暄帝和右相这对老搭档的身上。
可是,他们二人皆已值不惑之年,其中一人又为国操劳了二十多年——我实在是担心,怕他们的身子会吃不消。
倘若不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两个长辈忙里忙外,而我这个年纪轻的,却不去帮忙?
“丫头,”屋子里只有我们四个,所以暄帝毫不避讳地喊出了这个亲昵的称呼“我就说你该回寝宫躺着,你偏要在这儿呆着。行,我马上就放了准女婿,让他陪你回去歇着。”
我闻言,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嘴角——敢情我成了那种非但不替老爹分担反而还不
老爹扣着女婿不放的不孝之女了?
六十多天过去了,我已经放弃了纠正暄帝动辄唤出某些昵称的念头,随他怎么胡乱编排了——可此情此景下,他可不可以正经地、正确地体会一下我的一番好意?
面对暄帝那煞有其事的模样,我终于忍不住出言澄清:“父皇,孩儿只是心系父皇身体,想要和父皇一同担待着,毕竟国务繁重…”
“故离你看,我女儿果然孝顺吧!”岂料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暄帝毫无预兆地打断了,只见他眉开眼笑地看向坐在右侧的故友,一脚把皮球踢到了人家那里。
“百善孝为先,皇上实乃天下之典范。”更让人无语的是,温故离居然还真就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拱手附和上了。
“你女儿也不错啊,每次上茶,你那杯都是最多的。”
“…”大叔,你不要理他了,真的,不要再理他了…
默默替出秀感到委屈的我伸手扶了扶额头。
“程爱卿,我们走吧。”放下右手的我无言以对地挑了挑眉,将调整完毕的目光投向程肃“陪朕去看看子衿。”
“皇上…”程肃起身将
一言。
“去吧去吧,快去。”谁知话才起头,就被暄帝
地堵了回去“待会儿我忙完了,也去瞧瞧我那小外孙。”
耳听暄帝若无其事地道出了后半句话,我不
重新凝眸于他。
一个多月前,当他问及养女卿寻的下落并被告知她已不在人世之时,我看得出,他的心情是相当沉重的。
尽管十二年未见,尽管早已知晓她并非自己的亲生骨
,但那七年的父女之情是如假包换的。
听闻记忆中那个小女孩的死讯,想起当年他抛下她们母女远走天涯的过往,他又岂会无动于衷?
所以,他没敢去探望傅卿寻与良梓栖的遗孤——即便,那只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
娃儿。
所幸一次偶然的机会,子昱告诉暄帝,有个和自己一样名字里包含“子”字的孩子,并领着默不作声的父亲去了子衿的住所——暄帝这才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些,是后来子昱告诉我的——只缘不知其事的他,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抱着那个可爱的小弟弟泪
不止。
我说,爹爹只是记起了很多往事。
子昱是个懂事的孩子,见我无法多言,也没再多问。
打那以后,暄帝就不再刻意逃避了。闲暇之时,还会拖家带口地跑去逗逗他认下的这个小外孙。
可惜子衿不怎么给他面子,顶多就是朝他咂巴咂巴小嘴,相较之下,小家伙只爱冲着我笑。
为此,我还得瑟了好几天。
收起了不厚道的回忆,我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程肃:走吧走吧,别理这个怪叔叔了。
“准女婿,丫头都对你暗送秋波了,你怎么还不领情?”许是见程肃有些迟疑,又或者是不发怪招不甘心,暄帝这就追加了一句反问。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
程肃只得微微一笑,先后向暄帝和温故离行了礼,再随我一同走出了御书房。
“真不晓得凭卫晞和子昱那
子,是怎么忍受这个奇葩爹的。”我一边走一边摇头。
“也许,在他们母子面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走在身侧的程肃似笑非笑道。
“你终于同意他有第二重人格了吗?”我煞有其事地扭动脖子,冲他瞪大了眼。
“…”程肃侧首与我对视,显然早已习惯了我说笑的模式“我的意思是,他在故意逗你开心。”
“逗我开心?”重复的话语
口而出,脑中却是浮现出两个多月来暄帝对我的诸多关心“他逗人开心的方式也太独特了点…”
大概是见我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程肃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没多久,两人就来到了子衿的住所,一进门,却发现两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正一左一右架在摇篮的上空。
“大弟弟,你说小弟弟为什么最喜欢对皇帝姐姐笑?”
没反应。
“大弟弟,你说小弟弟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
依旧没反应。
“大弟弟,你说小弟弟会不会认我作哥哥?”
坚持没反应。
“大弟弟…”
“不许再叫我‘大弟弟’。”
总算有反应了。
听见一个稚
的童声不厌其烦地响起——好吧,由于子昱最终忍无可忍给出了回应,确切而言,是听见了两个小家伙的对话,站在门外的我险些轻笑出声。
岂料里头的谈话还没完,我又听到年高
惑不解地发问:“为什么不能叫你‘大弟弟’?我们同一年出生,你是冬天生的,我是秋天生的,我确实比你大啊?而且你又不像小弟弟那么小,我当然应该叫你‘大弟弟’啊?”
一席逻辑清晰、有理有据的反驳,令子昱瞬间哑口无言。
原来小年糕也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啊!嗯,子昱,身为朕如今唯一的皇弟,你得好好把握才是。
正笑眯眯地思忖着,我感觉到手心被人轻轻握了一握。我猝然还魂,见刚才被我拦着不让进屋的程肃正噙着笑意注视着我,他朝屋里努了努嘴,显然不愿再和我一块儿干这偷听的勾当。
我抿
以微笑作答,从善如
地跟他一道跨进了屋子。
“皇帝姐姐!”两人并肩来到内屋,耳聪目明的小年糕先一步发现了我们,立马撒开小腿儿
了上来。
“…”我摸了摸他滑溜溜的小脸蛋,笑
地俯视着他向我仰起的笑脸“你娘亲呢?”
“娘亲和大弟弟的娘亲一块儿出去了。”小年糕直言作答。
年夫人和卫晞?这什么组合?
正好奇着她们俩怎么会走到一块去,我就听得子昱沉稳道:“她们去太医院了。”
“太医院?”这下我更纳闷了,睁大眼瞅着说话的子昱。
见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似乎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样子,子昱当即皱起眉头瘪了瘪嘴,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迈开步子走到了我的跟前。
他破天荒地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弯
把耳朵凑过去——而我,诧异之余也立马照办了。
只是我未尝料想,那两位母亲齐齐离开的缘由,竟是在于年夫人月事不调。
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子昱小小年纪又身为男孩,居然能把这档子事儿传得一清二楚。
我该赞叹他乃天降奇才,毫无疑问能继承他母亲的衣钵吗?
当我错愕又窘迫地作如是想的时候,比我更窘的子昱头一回在我面前微微涨红了脸。
我弟弟果然很萌。
“大弟弟,你在跟皇帝姐姐说什么?”这时,天真无
的小年糕眨巴着大眼睛,来回打量着我们俩。
“…”子昱毫不客气地睨了他一眼“说了不要叫我‘大弟弟’。”
“那我该叫你什么?”
“…不知道。”
哈哈,这俩孩子还是一点儿一点儿
络起来了啊。
看着两人一个勇往直前一个别扭憋屈的互动,我情不自
地扬起了双
。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我看着看着,眼前竟有些模糊起来。
不下十来秒的功夫,不光是两个孩子的身影变得依稀难辨,周围的光景还骤然昏暗了不少。
毫无预兆地,我晃了晃身子,很快就在“云玦”、“皇姐”和“皇帝姐姐”的惊呼声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