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赶路
一行人各自冷静下来说事,就发生在之后的一刻钟里。
虽说在场的数人中有一位是言行异常了些,但好在其他人还是比较正经正常的,因此,我很快借助其余几人的叙述,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约三个时辰前,也就是穆清弦挡着莫无争的路同他理论之时,我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两眼一翻昏了过去。我这一晕,莫无争急了,穆清弦傻了——后者本以为前者只是虚张声势,想要借机逃离,全然没料到,情况真的如其所言那般严重——好在他同时具备身为医者的仁心和敏锐,旋即就察觉到我是中了蛇毒,继而不再纠
,甚至本着“救人要紧”的原则替莫无争指路。就这样,他随莫无争一同把我送到了眼下的这家医馆,并用馆内的药物调成解药,救了我一命。而莫无争,直到穆清弦反复保证我已
离危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怒候多时的官差去府衙解决先前硬闯城门险撞路人之事。虽然他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向县令说明自己是因为朋友命悬一线急需救治,万不得已才飙马横行,但无奈刚正不阿的县令大人并不为之所动。解释无果,莫无争不得不亮出了北梁将军加使节的身份,以至于如今我们四个人的行踪…嗯,已经毫无悬念地暴
了。
“行踪暴
了…会导致什么不良的后果吗?”我半躺在
,背脊靠在墙上,来回瞅着一左一右立于
前的程肃和莫无争,心下不由自主地分析起其中的利弊——但是想来想去,我都觉得暴
与否好像没有太大的差别。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必担心。”莫无争扬起嘴角,给了我一个宽慰的笑容。
“于莫将军和莫姑娘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站得离我较远的穆清弦冷不防笑了,听他的语气,貌似暗含着少许不友善的意味“有麻烦的是与你们同行的人。”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一言不发的程肃身上。
“程肃会有什么麻烦吗?”我看着穆清弦似有不
的神色,倒真是生出几分忧虑来了。
“既然将军与姑娘知道他此番出使北梁的目的,那穆某就开门见山了。”穆清弦将斜靠在桌脚的身子摆正了道。
“不要多事。”程肃忽然抬头看向正
说明情况的男子。
“这怎么叫多事?”穆清弦皱起眉头反问,一道目光倏地投向了莫无争“若非今
莫将军为救莫姑娘惊动了衙门暴
了身份…”
“此事与他们无关。”千载难逢的,程肃竟开口打断了别人的话。
“你什么时候能不做老好人?”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的穆清弦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就冷了下来。
见现场的气氛骤然变得凝重又尴尬,我这心里更是不好受了:看来这其中,是有什么我不清楚的隐情,而且它密切关系着程肃的安危。
“程肃。”如此思忖着,我将视线转移到少年微锁的双眉上“这件事也算是因我而起,你要是有什么瞒着我们,我反倒会觉得不安心。”
“云儿言之有理。”许久不曾发话的莫无争也注视着程肃劝道“莫某虽说是为救人、为
身才亮明身份,但并不希望因此而给程公子添麻烦。程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倘若有需要的地方,莫某一定鼎力相助。”
“事情没有二位想得那么严重。”程肃看了我们一眼,转而对准了穆清弦“我走后,朝廷可有异象?”
“你走了未
一月,老爷子就突然安分了不少。”轻叹一口气的穆清弦对答如
,只是听得我云里雾里。
“那就对了。”程肃略微颔首,对着穆清弦道“就是那一个月里,我在一家客栈遭人暗算。”
他这么一说,迅速唤起了我的回忆,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只为静听下文分解。
“那两个蠢货真的动手了?”穆清弦彻底离开木桌,迈开步子,向我们靠了过来“可你是怎么…”他端量程肃的眼蓦地放出异彩,似是瞬间找到了答案“是皇上?”他微微蹙眉,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
程肃笃定地点了点头,而我依旧感觉一头雾水。
“难怪老爷子收敛了。”穆清弦撤下一晃而过的顿悟之
,换上了像是不屑一顾的神情“但话说回来,你岂不是又被利用了?”
程肃抿
不语,我已忍无可忍。
“两位,你们说了那么多,”我挑了挑眉,瞅了莫无争一眼“我和大哥好像还是没能
明白个中因果。”
话音刚落,穆清弦就对我眨巴了几眼,
出了在我看来有点欠扁的笑容——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听不懂?很正常。我就是要你听不明白。
“穆公子。”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故作温柔地呼唤着对方,心想你不说我偏要你说。
“小肃肃不让我告诉你们。”穆清弦显然是个聪明人,他立马领会了我的意思,却带着越发欠揍的笑脸,故作无辜地找了个极烂的借口。
你刚才不是跃跃
试的吗?!怎么转眼就成了一副守口如瓶的嘴脸了?真是一张嘴巴两层皮!
我很想白他一眼,但考虑到两人是初识,还是给彼此都留点余地比较妥当。于是,我不再理会那个笑得得意洋洋的男子,直接面向话题的中心人物:“程肃,几个月前的事我好歹也亲身经历了,你就不能把事情跟我说清楚吗?”
“当时你也在场?”程肃尚未作答,一旁的穆清弦倒是惊讶地
了嘴。
我旋即抿着嘴
,抛给穆清弦一个优雅的微笑,用眼神回敬道:怎么样?没想到吧?也有我知道但你不知道的事。
然后,我也不在意穆清弦的反应,径直将视线移回到程肃的脸庞,期望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都是漓国朝中之事,两位还是不要卷入是非吧。”然而,我的殷殷期待,换来的却是程肃的婉言拒绝。
听完这番说辞之际,我的心中不知何故生出一股失落——须臾片刻,失落之情又化作无奈的自嘲。
是我太天真了吗?因为喜欢这个少年,欣赏这个少年,竟然渐渐地遗忘了——我们,不过相识未
半年,并且,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分明自己处处时时对人设防,又有何资格要求他人对我敞开心门?
思及此,我低眉莞尔。
“云儿,你不舒服吗?”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些许异样,莫无争靠近了我,关切地询问起来。
“没有。”我睁大眼睛,微笑着抬起头,对着莫无争扬了扬双
,又目光炯炯地对准了程肃“我们早些赶路吧。”
三人闻言,俱是一愣。
“云儿,你的伤…”
“我没事。蛇毒已解,可以出发。”我笑着作答,随即朝穆清弦看去“对吗,穆公子?”
“蛇毒确实已解…”穆清弦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突发此言,一时似乎有些缓不过神来。
“那就没问题了。”我笑容可掬地下了结论。
“云玦,不必这么着急…”程肃眉心微动道。
“怎么不急?”我也管不了对方是否把话说完了,只顾自己占据着谈话的主导地位“我虽不清楚今
之事会给你带去多大的影响,但早点离开总不会有错吧?”见他又
开口一言的样子,我连忙提高音量抢了话“何况我们本来就在赶时间,不是吗?”
“可你体内或许还有余毒未清…”程肃终于得以见
针地予以规劝。
“哪儿来这么多余毒?”我理不直气却壮。
“你…莫要勉强。”程肃怔了一怔,许是被我一句不管三七二十的无理之言给意外了一把“我可以先上路,你和莫大哥稍作休息再赶上来。”
“你忘了我还保管着你的萑苠草吗?”我反应迅速,一口驳回“分管之人不可长久分离,双花中途不能易主——这是你告诉我的。”
程肃闻言皱了皱眉,无言以对。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我兀自说着,掀开被褥双脚落地,一瞬间感觉到左腿的麻痹,我顿了顿,竭力隐去了随之而来的面部表情“走吧。”说罢,我无视了所有人或这般或那般的目光,径自以不太优美的姿态迈向了在门口候着的六书“六书,去外边准备马车吧。”
“这…”六书一脸为难地向我身后的某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这件事不听你家主子的,听我的。”我干脆鸠占鹊巢道。
“啊?这这…莫姑娘…”六书的脸慢慢跨了下去,视线仍在我和某人之间来回打转。
“啊什么啊?”我
低了嗓音道“早一刻出发,你家主子就少一分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快点去。”语毕,我甚至伸出手轻轻推了六书两把。
“我,这,我…”六书在两边都得罪不起的思想斗争中,愣是被我推着出了房门。
心虽不可能,但报恩是必须的,自己收拾摊子也是应该的——我不会让程肃因为我出的意外而惹上麻烦。
如此思量着,我已然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目送左右为难的六书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事。
“你还是那么固执。”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嗓音,我回眸一看,是莫无争“我扶你。”
我微微一笑,配合地抬起了臂膀。
我想,他是妥协了。
那个少年,也只好跟上了吧。
果不其然,不下一盏茶的工夫,我们的车马便载着一行人上路了。与先前有所不同的是,多了一马一人。穆清弦和莫无争一左一右骑着马,如左右护法般保驾护航。我和程肃面对面坐在马车里,仍由六书驾车带我们前行。
车厢里寂静无声,只听得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和颇有规律的马蹄声。我歪着脑袋看向车头,程肃则侧首瞅着车尾。两人视线几乎没有
集,上演着又一次心照不宣——直到我敌不过反复来袭的睡意,不由得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还是回城里歇着吧,明早我们再赶路。”难得的,程肃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明明是一番出于好意替我着想的说辞,却听得我心里一阵不快——也许,一个人即使再明事理懂世故,一旦钻了牛角尖怄气偏执起来,也都能从波斯猫变成东北虎。
“程肃,我说句话,你听了可别不高兴。”我沉着脸直视着他的双眸,也不等待他的回复“就算再怎么成
稳重,你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适当地依靠一下别人,不行吗?”
他听着,脸上
出少见的愣怔之
,等他恢复往日的平静之时,嘴里道出的却是这样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我十二了。”
这回换我一愣——但我旋即回过神来,稍稍瞪大了眼回敬道:“我十七!”
“那又如何?”他面色如常地注视着我,四个字问得波澜不惊。
“大你五岁,你说如何?”我干脆毫不避讳地瞪着他,没好气地反问。
四目相对,他还以沉默。片刻后,他毫无预兆地把头一撇,咧开了嘴哑然失笑。
记忆中的程肃,不是面无表情平静如水,就是双眉微锁深邃难测,他面带微笑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更别提在人前展
这种轻快的笑容了。
犹记那
,我暗自感慨:这个少年,倘若真心笑起来,会是多美的画面。
而人生的际遇待我不薄:此时此刻,我竟意外目睹了这宛如遗世的画卷。
只一眼,刹那芳华,恍若夺人心神。
“云玦。”幸好他的一声呼唤及时拉回了我的神智。
“干吗?”兴许是那未染尘埃的轻笑抚平了人心中的棱角,我的口气相较方才柔和了不少。
“…”他微抿着嘴,眉角的笑意似余波未散“此番前去东漓,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皇上。”
突如其来的话题令我先是一愣,随后,我立刻竖起了耳朵。因为直觉告诉我,他接下来将会道出一些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