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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蚌病成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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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蚌病成珠

 “这么多证据?我怎么不知道?”高铭愣了。

 “啊,也没那么多,医院的有,他潜逃时扔的手机倒是找到了,不过浸水了,老式按键手机,没存什么东西,si卡晶座被咬碎了,还在恢复中。”尹白鸽讪笑道,表情很做作。

 这种人如果做案,每一个细节肯定都会精细的设计过,想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都不容易,何况证据?高铭回忆着,好奇又问:“那…王传兵的车上有记录仪?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真没有。”尹白鸽道,她微微一笑反问着:“但是必须说有,只有是‘有’,才能证明我们早跟上了郭金荣,而不是第一个照面就被击毙了。”

 “这…这…假的?”高铭瞠然道。

 孙启同笑着道:“一个优秀的特勤,本身就是一个高明的骗子,看来,他要得手了。”

 省厅来的诸位这才恍然大悟,本来见领导受挫个个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现在看来,居然是一场妙的心理战,于是这溢美之词就不绝于耳了,听得高铭很别扭,好像在场的,都已经知道结果了似的。

 “哦,我们早到了他们的上层了啊?”

 “怪不得信息这么翔实。”

 “那…基地‘逃跑’也应该是这位吧?”

 讨论间,孙启同了句道着:“基地的事,是经过高厅批准的,他归队后提供了李振华到医院的监控,我们当时觉得事态比想像中的严重,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出惊蛇出。”

 “有点可惜啊,这个案子结束,他也就结束了,啧。”高厅挽惜道,似乎觉得这位大兵,还能发挥更大的效力,孙启同适时问着:“他的情况,我正想详细给您做一个汇报。”

 “时间吧…”高厅不置可否地道。

 一行人兴奋的讨论间,高铭微微不适,瞟了尹白鸽一眼,而此时的尹白鸽,正兴奋地看着两人的较量,一张一弛,都是源自心底的较量,在她看来,比任何教科书都精彩。

 “看,他的判断动摇了,肯定都不敢相信大兵所说郭金荣的死讯…”

 “看,他紧张了,皮肤表情变化,每一平方厘米的皮肤,纤维神经长度一千米,能拉到纤维神经,那意味着他的心理变化非常剧烈…”

 “他输了…”

 尹白鸽浑然不顾形象,打了个响指。

 期待看到结果的众人赶忙观摩,屏幕上,李振华低着头,大手擦了一把直的汗迹,那是从惊恐中,开始回过神来了,此时,两位预审已经就位,等着审讯的开始了…

 …

 …

 一把汗迹擦完,李振华抬头,看着端坐的大兵,他怨毒地说着:“陷阱,你玩的是心理陷阱…审讯和反审讯训练,我都经历过,你的话里,有掺的私货。”

 当然有,还不少呢,大兵一笑道:“可惜你只有两种选择,信,或者不信。两种选择都只有一个结果,输掉你的一切。”

 结果是一样的,李振华嘴翕合着,却没有说出话来,不过那渐渐决然的目光,似乎是不准备让大兵得逞。

 比想像中难斗,两位预审瞥眼看着大兵,大兵收敛起了笑容,坐正了,掏着烟,点上,然后把点燃的烟,递给了钢网后的李振华,李振华迟疑了下,伸头,叼上,重重一口,几乎掉了一半,然后烟雾像消失了,在他的鼻子里出来时,已经成了淡淡青烟。

 “其实,结果已经注定了,你明白,我也明白,所有的人都明白,你学过审讯和反审讯,那你就应该知道,从理论上讲,没有审不下来的人,一个人精神和**都有极限,我们离那些宗教狂信徒,恶贯盈的嫌疑人可差远了,那怕再高估自己的意志力,可能也会失望的。所差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大兵道。

 李振华第二口烟,少了,没有说话,那是思维被触动了。

 “不但结果已经注定,其实过程也已经注定,这些研审讯心理学的高手,会把自己学过的,逐一在你身上尝试,可能是对付那些杀人犯的办法,也可能是对付那些强犯的办法,当警察自己没有人权,当罪犯也别想得到尊严…不但是你的尊严,恐怕与你相关的人,也逃不过去。”大兵道。

 “我没有什么牵挂了。”李振华长舒一口气道。

 “假话,既然我早知道凶手是你,怎么可能不做手脚。”大兵道,眼睛一瞪,表情里的损与狡黠让人心悸。

 李振华一惊,大兵提醒着:“别忘了上官的车可有定位,我发现你数次泊在六一路,我以为是个接头的地方,后来我被抓了才知道,那是你儿子上学的地方,你是在那儿…躲起来看看他?”

 李振华愣了,估计没想到,这层**也被人窥到了。

 “放心,没人准备去打扰他们的安静生活,这种事谁要敢做,会遭天谴的。”大兵道。

 “谢谢。”李振华道,一句出口,他蓦地后悔了,一个人的心理弱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别人眼前了。

 每个人都有精神和**的极限,同样每个人都是心理和道德的底线,而这个极限和底线,都被对方触摸到了,李振华颓然低眉,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输了。

 “不客气…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用另一种身份,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活在一个我们厌恶的环境里,为了所谓崇高的任务,我们做着违心背愿的事,甚至是挑战自己良心的事…有时候做多了,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了,有时候踏错一步,就跟着步步都开始错了,直到错得无法回头…也像现在,其实所有的挣扎和狡辨,都是徒劳的,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我们太渺小了。”大兵语重心长地道,是自己的感悟,而这种感悟,他相信彼此是共通的。

 果不其然,李振华扔了烟头,失魂落魄地道:“对”

 “我不知道你是被什么收买了,但我理解这种心态,我在回到鑫众后,同样无法拒绝那种惑,花不完的钱,各种各样的女人,从头到脚的名牌,和走到那里都有的尊重,没错,那都是一个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得到了…可我并不是心安理得,我成夜成夜地失眠,焦虑,心里像火烧一样,抓挠到我惶惶不安,每天都靠服药才能睡着。我想,你的情况可能比我更严重,一面是警察,一面是罪人,两个冲突的身份要同时费力的表演,那种感觉像被生扯成两爿一样,很多的时候,你都分不清自己是谁。”

 大兵轻声道,那也是自己的感觉,格外地清晰,仿佛从李振华身上,能看到没有失忆前的自己,他提醒着:“你的车里有一股淡淡的味道,是药味,我对那种药很熟悉。”

 “对,舒必利、阿普唑仑,其实没什么用,抑郁药治不好心病。”李振华幽幽地道,像一口浊气吐出来了。

 “那是因为,这种心因无药可治,我被抓后回忆起了一部分从警的记忆,都是不堪的记忆,艰苦,贫穷,还有那些糟糕的境遇给我们带来的偏执、愤怒、戾气,离团伙里挥金如土的生活实在相差甚远,可有一点我无法拒绝,活得心安,穷得坦,苦得自豪。你一定有那种时候吧?”大兵道,他的声音莫名地激动了,唏嘘一声道。

 轻轻地一问,李振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痴了,他下意识地点点头道:“对”

 “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站在警察行列的原因,也正如你说,可能此事之后,我将无法被容纳,这个我不在乎,那怕等待我的是深牢大狱我也不在乎…这一点上,我们仍然是一致的,我相信,你的良知还在,你曾经含辛茹苦,保存的一个警察、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尊严还在,那怕你堕落到不可救药,也不想放下…那怕身毁人亡,也不想它被践踏。我说的对吗?”大兵轻声问,像诉说着自己的身世。

 而闻者却产生了共鸣,李振华点点头又道:“对”

 不知道什么时候,涔涔的冷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沁出的两行泪。

 “谢谢。”大兵轻轻起身,唏嘘一声,在李振华已经失控的泪眼里,他慢慢地,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动作,向这位嫌疑人,敬了个一礼,然后他很难堪地道着:“我用我本人曾经的警察身份,向您致敬…不是向李振华,而是向你身上另一重人格致敬…他是一位,优秀的,人民警察”

 几声唏嘘,李振华蓦地低头,脸凑在被铐的手臂上,拭着眼泪,他极力地压制着,像窒息一样,却控制不住奔涌的泪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丢失的自我,那个曾经的自己,是一个风华正茂,是一个嫉恶如仇,是一个骄傲无比的警察啊。

 大兵慢慢地放下手臂,怜悯地看了这位一眼,扭头走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气神仿佛被干了一样,这个走向落幕的表演,他不想再留下记忆,因为,会是一个无法逆转的悲剧结局。

 “大兵,等等。”

 身后有人在叫,大兵回头,木讷的李振华此时两眼发红,整个人像泪洗尽了铅华,曾经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此时说多复杂就有多复杂,他使劲地,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一起到洛宁销毁证据的四个人里,有我。袭击你的人,是郭金荣,他受我指挥…蔡中兴办事很小心,他对你的背景做过调查,疑点很多,那些原始凭证其实早就装车准备好了藏匿地点,在彭州现身,是为了测试一下你…结果,你馅了,所以只能带着你走,异地灭口…”

 恐怕能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失忆,大兵慢慢地转过身,轻轻地掩上门,淡淡地留了一句:这是李振华做的,不是你做的,你可以救更多的人,包括你自己

 门掩上了,悄然而去的大兵走后,这里似乎留下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在懊悔、在悲痛中不可自制的人,他似乎不是李振华了…

 …

 …

 抹着泪,说着话,偶尔会思索一下,不过接着会是更详细地待,那种不求罪,但求速死的待,听得监控室里一行骨怵然,开口就是郭金荣和张向东居然还有一起命案,几个合伙把鑫众的前总会计师灭口了。

 此时心情却也走上岔道了,一点突破嫌疑人心理防线的兴奋也没有,仿佛都被大兵那番貌似心里话的独白感染了,被他那个不应该的致敬惊到了,这位人格分裂的,看到了嫌疑人身上另一层分裂的人格,那层依旧被深藏着,在寻找机会支配着他的人格。

 “同志们,什么感觉啊?我觉得我自己有点脑残啊,他毕竟是个警察,我们只看到了他知法犯法,罪不可赦,而没有看到,他走到这一步的原因,更没有看到他身上的闪光点。我们总是用信仰,用纪律来约束一个人,却忽视了一个个体的切身感受…我们给予他的关心,相比于他为职业的付出,太少了。”高厅喃喃地道。

 “可他毕竟背叛了誓言,这也是他的选择。”孙启同道。

 哎…高厅叹了口气,摇着头,背着手离开了,再往下就是一个背叛者最后的归宿,由法律决定,他将再无选择。

 突破了,人走完了,只剩下高铭、尹白鸽两位,两人此时奇怪没有听案情的心思了,不约而同地离开,出门不约而同的看楼上,然后尹白鸽问高铭道:“他刚才的讯问,是人格倾向攻击的标准范本,审讯心理教科书里很高深的东西,很少有人能读懂,别说实验了…你觉得他现在是谁?”

 “一个新的自己。”高铭道。

 “什么意思?”尹白鸽好奇问。

 “意思是,不是顾从军,因为他厌恶骗子;不是警察南征,因为他放下羁绊了…我觉得倒是那个很单纯的民工大兵,本心善良,思维单纯,而且待人以诚。”高铭道。

 “别忘了,这个惊蛇出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藏匿证据的地点,也是他最先找到的;匪首郭金荣是他亲手击毙的…还忘了告诉你,刚刚这个心理陷阱的设计,也是他告诉我的,我请示了孙组长,才冒险按这个方式尝试的,我们只有医院监控记录,以及捡回手机的监控,那部手机其实没有提取到指纹…两样证据其实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尹白鸽心有余悸地道,这是一个妙的讹诈行为,把李振华确实干过的“心理证据”变成现在的口供,成“客观证据”了。

 这是从“疑罪”走到“定罪”的关键一步,是所以参研审讯人士梦寐以求的结果,现在就是了。她反问着:“你用善良,单纯来定义这样的人?”

 “我说的是本心,可能只有这种人格分裂的,才有回归本心的机会,我们嘛,不可能了。”高铭摇头道着。

 “好像是…穿着这身警服,放不下的事太多。”尹白鸽自嘲一句,兜里的手机又在嗡嗡地震动了,她看着实时的两地案情通报消息,然后在这一瞬间脸上自嘲的笑容消失了,拿着手机,惊在当地了。

 “还会有什么案情,把你惊成这样?”高铭凑上来了,尹白鸽举着手机,亮到他的眼前,他一眼扫过,惊得一哆嗦道:“啊,上官嫣红投案自首了?”

 “对,二十分钟前,向津门经侦支队投案自首。”尹白鸽莫名地有点小兴奋,自言自语道着:“这个心结啊,没想到自己打开了…还好,这一下子等于救了大兵啊。”

 “恰恰相反,是大兵救了她。”高铭笑着道,转身上楼了,这位老刑警释然道着:“我开始相信他们俩之间的这份感情了啊,一个不愿说出她的下落,一个却自己走出来,人与人之间总是还有感情的,那怕一对都不是什么好人。”

 尹白鸽不服气地在背后道着:“至于嘛,不就点情么?说得这么高尚。”

 “我虽然是个人啊,可我知道千古传诵的《长恨歌》,不也是情么?上升到一定层次,到了一定的深度,都应该得到尊重。”高铭以过来人的口吻幽幽道着。

 “快算了,有本事你把这消息,现在当面告诉他去。”尹白鸽刺道。

 “哦哟,坏了,他想做回普通人都消停不了了,这事得让他愧疚一辈子,终究是他骗了上官,而不是上官负了他。”高铭驻足,担心地道。

 “那还是算了,我不去了。”尹白鸽说走,掉头就走。

 “哎,你别走,那我说还是不说?”高铭追问着。

 “我只管案情,不管私情。”尹白鸽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下高铭一个人郁闷,他在走廊里巡梭了良久,都下不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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