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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零三
 白中闻言矢口否认,坐起来摆摆手道:“我自言自语…”

 张谏之面上无波,走进屋点了灯,又去取了一条毯子,拿过去递给她:“看样子半夜会下雨,多搭一条罢,免得冷。角落里…寒气很重。”

 他说话总是这般不紧不慢,看起来也似乎没什么悲喜,但哪有人生来就这样?变成这样定然是有缘由。

 白中道了谢,接过毯子侧身朝里重躺好。张谏之熄了灯,屋子重归黑暗,白中复睁开眼,翻个身看看,蔡琼已是不了。

 一夜好眠。

 次一大早,镇东泥瓦匠师傅便挑着工具担子上了门。待客人们都起了,那泥瓦匠师傅拎了一串小炮竹,噼里啪啦放了一阵,嘴里吆喝着:“驱气啦驱气啦…”

 张谏之却只站后院门口远远看着。

 白中从伙房里探出头去,只见确实有些不干净东西跑出来了,她连忙又窝回灶膛口继续烧火。大荣说:“放个炮有什么好看,真是没见过世面。”

 白中脸被灶火烘得发烫,心里嘀咕,哪里没见过世面?这些不入脏东西不能招惹,越是不入便越是无赖,万一被上了可是要倒霉,只好装作没见到。

 她打个哈欠,那边阿堂已经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朝她喊道:“小白,有个叫蔡老爷柜台退房呢,临走前让你过去一趟。”

 白中回过神,脸起身往前边去。

 蔡行青果真站前堂柜台等着,账还没结,白中账本都没翻,便报了个数给他。蔡行青摸摸胡子,笑道:“小姑娘记果然是很厉害,老夫现下虽算不得十分发达,但将来事是说不准。若老夫发达了,你又想挪个地方换碗饭吃,便到东海府来做账房罢。”

 他言罢,又从身后仆从那里拿过一册书来:“这书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老夫做了注,你若到了东海府,这也算得上一件信物。”

 白中犹豫半天接过来,想了会儿说:“我可能不会走罢。”

 蔡行青笑笑:“世事说不定啊。张掌柜固然好,但未必会这小镇子上待一辈子…”胖老头眯眼想了会儿,笑道:“非池中物啊。”

 白中觉着他说得神叨叨,比双桥镇神婆还厉害。她低着头,与蔡行青结了帐,等他走了,这才翻开水簿提笔记下。

 她搁下笔想一下自己还有多少个铜板,便去拿了几个,下午找了个不忙时候,与张谏之说了声,便出了门。他们这间客栈通济街,通济街一路往南,第三个路口拐弯进去便是一家丧葬铺子,卖棺材卖金银纸。

 白中买了一沓金纸,拿手里估量一番,怎么着也能叠百十来个元宝了。

 因客栈中随时可能有事,白中外头也不能待久,便又匆匆赶回去了。阿堂瞧见她手里金纸:“你要叠元宝化给谁啊?”

 白中掉头看看他,没说话,匆匆忙忙就往里去了。

 大荣瞧见她,也是问了一问,又说现下不忙你赶紧叠,过会儿还得烧饭呢。白中就拿了个小板凳,坐院子里埋头叠金元宝。

 她手脚很麻利,不消一刻钟便叠了一堆。

 她往篓子里装时,张谏之恰好走进来。张谏之只看了看,没问她话,又说:“楼上有屋子得拖一下地,有空去收拾下罢。”

 白中手脚匆忙地将纸元宝全丢进竹篓子里,又奔去前面干活。

 梅雨季结束之后夏日才真正开始热起来,大太阳晒得人发昏,哪怕是到了傍晚,余热仍旧袭人,吃个晚饭都身汗。

 大荣煮了一大锅绿豆粥,凉了之后给店里客人一人送了一碗,后剩四碗,大家当晚饭吃。

 白中吃得很,张谏之过来时她已经吃完了。他站伙房门口只瞧了一眼,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声:“你将我那份也吃了罢,我没有胃口。”

 大荣一旁瞪眼,待张谏之转身走了,这才戳戳白中:“掌柜凭啥对你这么好啊,你要给他当媳妇儿吗?”

 白中端起那碗粥往后退了退,转过身吃起来。

 大荣“啧啧”两声:“吃那么多有什么用,不长又不长个儿,白搭。”

 白中不理他,迅速喝完粥,眼见天黑,便拎了竹篓子,开了后门跑出去,拿了火折子点了火,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便将那一篓子纸元宝都化了去。傍晚风不算大,但灰烬很便被卷了上去,空中不断盘旋着。

 她蓦地一回头,只见张谏之站后门口看着她,吓了一跳。

 她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灰,拎起空篓子。张谏之道:“化给家人么?”

 仍旧是无悲无喜老样子,却看得白中有些发憷。

 白中摇摇头,老实说:“一个朋友…”

 至此,张谏之便也不多问,偏过头咳了两声,说:“进来罢。”便转身进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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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许当真是那块桃木板关系,蔡琼之后竟再也未出现过。白中想,也可能是这小子拿了元宝回去逍遥了,便不再来了罢。

 真好啊,终于消停了。

 然而,张谏之却没缘没故地突然病倒了。他确常有病痛,可像这回一般来势汹汹倒不曾有过。

 平里也没见张谏之干什么活,可他这一病,却发现客栈简直套了,每个人每都忙,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糟糟。

 白中多了一项任务——给张谏之熬药送饭。半夜睡着,有时候会被他咳嗽声吵醒,白中便坐起来,小声道:“掌柜,你要不要喝水…”

 张谏之从来都是一口拒绝,导致白中深半夜都不敢与他说话了。

 于是白中只好一边听着咳嗽声,一边辗转反侧,接连几夜没有睡好。

 这清早,她刚起来,张谏之便喊住她,慢说着:“这屋子里有病气,你晚上还是去楼上找个空房间睡罢,毕竟白里还要忙一整天,睡不好没有精神做事。”

 白中窥见他脸色,苍白得毫无血,似是十分难熬,就连方才说这番话,好像也用了很大力气。

 “掌柜…你很难受么…”

 张谏之一阵猛咳,示意她赶紧出去。

 白中便只好依言离了房间。她外站了会儿,却没有办法。以她道行,暂时还没办法帮张谏之这样人。

 要说张谏之也本事,看上去难受得不行,却也扛得住,说明子不娇贵,开这客栈之前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白中很佩服这般有故事人。

 眼见着七月十五就要到了,院子里那三间屋子也盖得差不多了,那泥瓦匠嘀咕道:“我总觉着你们这儿气贼重,要不要请个风水师傅来瞅瞅啊?”

 白中目光扫了一圈,说:“风水师傅能做什么?”

 泥瓦匠闻言愣了一下,回道:“驱啊!”

 “怎么驱…”

 泥瓦匠师傅被她问懵了,回过神又说:“大家虽都叫师傅,但隔行如隔山,我哪知道哪些人怎么驱?”

 恰好张谏之从屋中出来,淡淡瞥了一眼这边,道:“多谢师傅提醒,完工后便来结工钱罢。”

 那泥瓦匠师傅闻言笑笑,继续干活。

 白中暗叹口气,心道大约是鬼月关系,近来四处气确是很重,她每天都看到许多七八糟东西,搅得她心烦意

 张谏之苦熬了一个月,身子也终于好些了,又回到先前那般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白中也终于又搬回了张谏之房间,但眼看着也住不了几了,她就要住房子啦!

 这七月十五,明明是鬼节,来店客人却不少,一个个都不忘要一碗盐水豆。

 白中坐后院对着一盏小灯,手脚麻利地剪豆,剪完一边,一翻,剪开另一头,丢进篓子里,动作得不得了。然她剪得再也没前面吃得,大荣从伙房探出头来:“诶你剪一点啊,这么磨蹭什么时候能再煮第三锅啊?我水都烧开了!”

 白中咽咽唾沫,手上动作了些,一个不留神,突然就剪到了手,且她下手太狠太用力,这口子开得还大。白中疼得直龇牙,连忙起来找布包伤口。张谏之从前堂过来,瞧她跟个没头苍蝇似,又看到她手,似乎是叹了口气:“站着别动,我去取个药。”

 张谏之自房中取了药膏给她抹上,只淡淡说:“不用剪了。”便去前头挂了个牌子,说今豆已售罄,若想吃改再来罢。

 白中于是将那盏小灯灭了,坐院子里发呆。

 说起来这药膏也当真厉害,抹上去一会儿就止血了,用棉布包起来,不动也不觉得疼。掌柜看起来又不像是习武之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般行军打仗人才常备这个啊。

 白中想着想着有些纳闷。

 她坐院子里歇了好久,见好多不干净东西从头顶飘来飘去,只好当做没有瞧见。

 好不容易前堂清净了,大伙儿才都口气。

 大荣将剩下豆煮了,端到院子里,招呼掌柜和阿堂来吃。

 阿堂院子里摆了一只小桌,放好板凳,问张谏之可以不可以喝一点酒。张谏之见他们辛苦,便点了点头。

 今晚有些凉,白中被风吹得起皮疙瘩。

 “气好重啊…”白中轻声叹道。

 “什么气?你小小年纪好迷信!”大荣瞪她一眼,又用肘子戳戳阿堂:“你感受到气了吗?”

 阿堂说:“没有啊,哪里来气?”

 张谏之一旁看着,不动声地说了一句:“早点吃完去休息罢,今是鬼节,晚上不宜外待太久。”

 对面两个人陡然间不说话了,闷头吃豆。

 大约是觉得气氛实太闷,过了会儿,阿堂瞥了一眼白中手道:“你也真是厉害,剪个豆都能剪到手。”

 白中没说话,她忽感觉背后被人戳了一下,便连忙回头,只见蔡琼又飘来了!她咽咽唾沫,蔡琼笑说:“白姑娘,你化元宝我收到了,我今天吃得好。”

 白中毫无反应。

 蔡琼看看她手,轻叹一声:“哎,白姑娘这般努力做事,他们竟然还奚落你,下给你报仇罢。”

 白中倏地摆起手来。

 大荣瞧她一眼:“你做什么?发病了么?”

 然她却来不及阻止,那边阿堂忽然“嗷”地一声大叫了起来:“谁碰老子?谁?!”

 他话音刚落,那边大荣也是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蔡琼仍是飘空中,捂肚子笑着,对白中道:“白姑娘,我看那个掌柜平里老吆喝你做事情,我也捉弄捉弄他罢。”

 白中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低头抿酒张谏之,眼看着蔡琼就要碰到他,她动作不过脑子似,忽伸开手抱了过去。

 张谏之是魂魄不全人啊,可不能被阿飘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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