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皇帝不动声,“为何？”眼神深邃,“不交给毓昭仪,那朕应该把四郎交给谁？”

　泠淑媛道：“这宫中妃嫔众多,陛下大可从中择一品行端正、安守本分妃嫔为皇四子养母,并不一定要选身份高。”

　“品行端正、安守本分？”皇帝回味这四个字，轻轻一笑“如此话，朕镜娘你就合适。如何,你希望当四郎养母吗？”

　泠淑媛苦笑一声,“臣妾自然愿意。但臣妾知道，陛下并不属意臣妾。”

　皇帝看着她“哦？你从哪里看出来朕不属意你？”

　“臣妾生病,陛下不曾前来看望,臣妾便明白了。”泠淑媛神情平静，用是她一贯看透一切口吻。

　换做旁人，皇帝会觉得她这话是责怪他冷落她，但唯有泠淑媛不会让他这么想。他知道她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半分多余意思。

　不以为意地笑笑，他道：“说到生病，你还没回答朕，你身子怎么突然好了？今端午小宴，云娘派人去请你，你宫人可回话说你身子不适、无法前往呢。”

　“臣妾身子其实前几就好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臣妾故意隐瞒了这个消息。”泠淑媛道。

　“什么原因？”

　泠淑媛眼神平静地看着皇帝“臣妾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毓昭仪别再把眼睛死盯臣妾身上。”

　皇帝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是副懒洋洋样子，听到她这句话才稍稍收敛了笑意，语气却依旧如同玩笑“镜娘你还是别卖关子了，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真让人心里不痛。朕知道你今夜前来，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朕给你机会。想说什么就说吧，朕会认真听完。”

　他这是不耐烦再与她绕圈子了。

　“诺。”泠淑媛道“正如臣妾适才所说，臣妾今夜前来，是为了请求陛下，千万不要选毓昭仪为皇四子养母。”

　“理由。”皇帝言简意赅。

　“陛下也知道，臣妾与月娘是闺中密友，多年相，情分如同亲姐妹一般。虽说月娘做错了许多事情，但臣妾受她临终托付，帮她照顾好四郎。臣妾必须做到。”泠淑媛道“所以，臣妾不能让毓昭仪得到四郎。她居心叵测，四郎若成了她儿子，只会变成她实现自己目工具！”

　泠淑媛说这话时神情十分恳切。相识这么多年，顾云羡见惯了她冷淡样子，甚少看到她脸上出现这么激动表情，颇有些不习惯。

　皇帝漫不经心道：“你说毓昭仪居心叵测，有何凭证？”

　泠淑媛沉默一瞬“月娘过世之后，臣妾心中悲痛，食不下咽，终于一病不起。然而臣妾当时记挂着四郎，明白自己若是病了，便会错过收养他好机会，于是特意吩咐了身边婢女，让她们隐瞒这件事，想要撑过这一阵再说。”苦笑一声“可谁知，就臣妾晕倒次，臣妾生病消息就传遍了六宫。”

　皇帝闻言不语。

　他明白泠淑媛意思。她既然吩咐了身边宫人隐瞒此事，消息还传了出去就只有一个解释，她宫人里有别人眼线。而以她身份和聪慧，能够她身边安眼线人也就那么两个。

　再结合一下这件事大得利者，也只能把目标锁定竹央身上了。

　除了她，确实没有别人会去散播这种消息。

　泠淑媛见皇帝神情似有所动，继续道：“陛下，若毓昭仪真心对四郎好臣妾也不说什么了，可她分明另有打算。臣妾虽然甚少介入宫里纷争，但这并不代表臣妾不清楚那些事情。”泠淑媛看着皇帝，眼神清澈而平静“贤妃娘娘居妾妃之位这两年，她一直对后位心存觊觎。她想要四郎，也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个筹码。”

　泠淑媛话正好与皇帝猜测不谋而合，让他对沈竹央怀疑立刻从原来五分变成了九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求朕准许你自己鞠养四郎？”

　泠淑媛轻叹口气“因为臣妾明白，正是因为臣妾与月娘好，陛下才对臣妾不放心。您担心臣妾会因为月娘事心生怨恨，担心臣妾会利用四郎做些什么不该做事情，所以，您不愿意把四郎交给臣妾。”

　“那么，你会吗？”皇帝用余光瞥一眼顾云羡，慢慢道“你会对朕和贤妃心存怨恨吗？”

　泠淑媛顿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会。臣妾心中明白，月娘会有那个下场，皆因她自己做错了事，怨不得旁人。”目光直视皇帝，她恳切道“臣妾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陛下将四郎交给我。臣妾不奢望能与四郎朝夕相伴，只要他不被有心人掌控，有一个真心待他养母，臣妾也就安心了。”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开口，似乎已把心中话都说了个干净，后面事情就全看皇帝自己想法了。

　皇帝凝视她沉静如水面庞许久，淡淡一笑“你意思朕明白了。你回去吧，朕自有主张。”

　泠淑媛闻言没再拖延，干脆地磕了个头“臣妾告退。”

　直到泠淑媛背影消失沉沉夜中，皇帝才攥住一直没有说话顾云羡，问道：“你怎么看？”

　顾云羡想了想“臣妾觉得，镜娘今夜所说，应该是发自真心。”

　“你相信她？”皇帝道“你觉得她不会害你？”

　顾云羡点点头“臣妾相信她。”顿了顿“其实有一件事，陛下多半不知道。早年初我们还温泉宫时候，镜娘和姜氏就已经闹翻了。个中内情外人并不知晓，只听说好像是镜娘看不惯姜氏所作所为，所以决定和她分道扬镳。”

　皇帝确实没有听说这档子事儿，不免有些惊讶“当真？那她还…”

　“她们虽然闹翻了，但姜氏生产当夜、性命垂危，镜娘便抛下过往去看她了，之后是答允替她看顾皇四子，丝毫不怕会因此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便是刚才，她也没有为了避嫌而提起自己和姜氏曾经矛盾。”说到这里，顾云羡轻叹口气“陛下，臣妾觉得，镜娘与姜氏闹翻，全是她心头正直公理，而她想要保护皇四子，全则是她与姜氏姐妹情。从头到尾，她都再磊落不过。她不会因为月娘而迁怒旁人。”

　皇帝默然。其实朱镜如服侍他多年，她是什么子他心里也大致有数。他明白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之前只是因为太担心云娘，所以会多了一层戒心，如今看来，他委实没必要怀疑朱镜如。

　他揽紧顾云羡肩膀，轻声道：“朕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放心吧。”

　五之后，皇帝降下旨意，将皇四子过继给泠淑媛朱氏，并下令宗正寺改换玉牒，让皇四子正式认朱氏为母。朱氏从淑媛晋为淑仪，居九嫔之首。

　同时，因贤妃娘娘身怀有孕，特命庄贵姬尹氏跟随其左右，熟悉六宫事物，分忧解劳。

　两道旨意一起下来，立刻后宫中起千层。

　朱镜如这场夺子战中明明都被排除出局了，谁知竟会绝地大反击，不声不响拔了头筹。而庄贵姬所谓跟贤妃身侧熟悉宫务，则是变相地许诺了其协理后宫之权。待到贤妃复位、身孕七八个月时候，她就可以正式接手了。

　这两位这么一升迁，另一个人处境就被衬得十分尴尬。

　毓昭仪这两年一直执掌宫务大权，为六宫之主。顾云羡晋至贤妃之后，她这权力就了出去。偏偏陛下也没准她协理六宫，她便彻底失了权。本以为等到顾云羡身子重些、不能理事时候，陛下自然会恢复她权力，谁知他竟然让庄贵姬跟随顾云羡熟悉宫务。

　就宫人们对陛下决定有些困惑时候，另一个消息传出。陛下两前亲口斥责毓昭仪，说她不知分本、居心叵测，若以后不知收敛，他绝不轻饶。

　宫人们这才恍然大悟。陛下让庄贵姬接手原是故意，他就是不想给她再握到权力机会。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众人忍不住幸灾乐祸。毓昭仪以为抢个儿子能给自己增添点筹码，谁知儿子没抢到，倒让陛下把她心思看了个透彻。陛下对待妃嫔一贯温和，用这样口吻说话已是十分不客气。沈竹央服侍他这么多年，恐怕还没被这么斥责过，这回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了！

　泠淑仪选一个傍晚来含章殿抱皇四子去粹玉殿。

　她进来时候，皇四子正睡觉。顾云羡笑道：“这样正好，让母趁着皇子睡着了把他抱回去，免得路上哭闹不停。”

　泠淑仪看着母和宫人去内殿为皇子收拾东西，淡淡道：“这回事，臣妾欠娘娘一个人情。”

　顾云羡笑意不变“别这么说，你也帮了我。如果不是你病得恰到好处，沈竹央怎会中计？”

　泠淑仪没有说话。

　她悲伤过度是真，一病不起却是刻意为之。

　自打那夜产房外听到顾云羡话中暗示之后，她便明白了她意思。于是她故意装病，再一面吩咐宫人隐瞒这个消息，一面让亲信婢女把这件事透漏给毓秀殿宫人，引她们去散播传言。

　她明白，只有给沈竹央多希望，才会让她防备松懈，为争夺皇子做出多事情。

　她们也才可以寻到机会，让陛下看明白她野心。

　她装病时候，顾云羡负责皇帝面前进行各种心理铺垫，等到他终于对沈竹央生疑之后，她便来进行后一击。

　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亲自参与到后宫纷争里去，同这个她从前曾一度不喜皇后娘娘联手，没想到两人竟配合得出奇默契。

　从开始到结束，她们只有过一次秘密交谈。月下水阁内，她向顾云羡保证，只要能顺利收养四郎，便会恪守本分，低调处事。同时她还会全力约束姜家人，不让他们起什么不该有心思。

　她相信了她。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轻易地相信自己，等到两人联手之后，她才慢慢懂了。

　她与顾云羡，其实很多方面心情是一样。

　她们都对这宫里事情很厌倦，但是为了不同目，不得不勉强自己出手。

　顾云羡也是看明白了这个，才会找她合作吧。

　她相信，只要她安分守己，顾云羡便不会去害她，正如她不会主动加害她一样。

　两个少有集女人第一次合作，后结果皆大欢喜。她得到了四郎，她打击了毓昭仪，还扶了庄贵姬上位，再好不过。

　“有件事，我其实很好奇。”顾云羡道“月娘临去前，难道不曾让你为她报仇？不曾让你代替她对付我？”

　泠淑仪沉默一瞬，摇摇头“没有。”

　顾云羡想了想，轻轻一笑“那我明白了。”

　泠淑仪看向她“明白什么？”

　顾云羡道：“她是担心你。”

　泠淑仪蹙眉。

　“我相信，她到死时候依然恨我。但她没有让你帮她报仇，因为她害怕你会因此而危及自身。”顾云羡淡淡道“虽然她活着时候甚少为你考虑，好歹临死时候还替你着想了一回。”

　泠淑仪没想到顾云羡会这么说，微微一愣。片刻后，她轻轻一笑“你倒是大度，她那么害你，居然还帮她说话。”

　顾云羡道：“人死万事空，我不喜欢跟个死人斤斤计较。”

　泠淑媛笑着点头“是啊，人都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我照顾好她儿子，等到百年之后，再去听她跟我解释吧。”

　顾云羡没有说话。

　泠淑仪以为百年之后，她与姜月嫦都可以同葬平陵妃园寝，二人终有相见一。可她不知道是，姜月嫦尸骨早不知被埋到哪里去了。

　即使是死，她们也见不到了。

　见母抱着皇四子出来了，泠淑仪朝顾云羡唯一颔首，低声道：“无论娘娘如何推，这次事情终归是娘娘帮了臣妾一个忙。臣妾铭记心。以后娘娘若有差遣，臣妾自当全力为之。”

　顾云羡知道，这是她承诺。她帮她得到了孩子，她便承诺给她一件事。无论她要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

　未来事情充变数，有这么一个保证也是好事，没准哪天就真用上了。

　想到这儿，顾云羡也点了点头“本宫明白了。”

　泠淑仪亲手抱过皇四子，朝顾云羡福了福身子“臣妾告退。”

　皇四子归属决定了之后，后宫中便只剩下一件值得议论事情。

　纷扰不断五月终于过去，紧接着而来，是注定加精彩六月。

　天气越来越炎热，宫人们开始换上单薄夏衫，摇着纨扇叽叽喳喳地说着即将到来盛事。

　顾云羡这样气氛里也开始紧张。

　再有五天，就是她等待了两年结果。

　再有五天，就是她，封后大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美味可口南瓜包菇凉扔地雷！嗷呜！阿笙要把你一口下去！

　这一章依然是存稿箱帮我发，很就有高氵朝来啦！还有陛下和云娘各种对手戏！一想到后面剧情阿笙我就好激动啊！~\/~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