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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孟婆茶
 三司还在查咸王之事,宋太后已雷厉风行的办了蜀王,动作之迅速,让朝臣好不适应。

 穆瑜也有些不适应,小皇帝都不能相信,素来慈眉善目神仙模样的蜀王叔祖,竟然要谋反。不过,穆瑜素来相信自己的母亲,只得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倒是五公主啥事也不知道,每乐呵乐呵的,穆瑜心说,真是傻人有傻福。

 穆瑜还跟自己母亲打听“母亲是怎么知道蜀王要谋反的?”

 宋太后道“藩王是要为皇帝镇守藩地的,有没有本事的再说,忠心是第一要紧之事。这宣召他们来帝都,一则是咱们皇家的恩典;二则,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子孙,亲近一二,也是应有的情分;三则,就是要看一看他们的忠心。”

 “先帝是做了多年皇帝的,他在位时尚且有逆臣谋反。先帝一旦去了,留下咱们孤儿寡母,你年纪小,还要念书。我呢,以前顶多帮着先帝从旁处理政事,到底没亲自当过家。这些宗室大臣们,哪个都不是好的,自然要掂量一下咱们的斤两。若咱们镇得住,他们自然忠贞臣服,若咱们镇不住,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宋太后缓声道“就如同蜀王,先帝在时也得叫他一声王叔的。在蜀地经营多年,如今见先帝去了,皇帝待他和善,他便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穆瑜道“朕对他好,是因为他是宗室长辈,朕敬他三分罢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宋太后笑“皇帝要记着,你一直对人好,人是觉不出你好来的。你先给他两巴掌,再赏他个甜枣,他才知你是好人,且不好惹。”

 穆瑜深觉,他离他娘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不过,直到休息时,穆瑜才想起来,他娘还是没告诉他,他娘是怎么知道蜀王会谋反的啊?

 蜀王之事,最终还是涉及到赵长卿,不仅是那块‘玉’玦,还有蜀王在西山寺同赵长卿说过些什么,都在监察司询问范围之内。

 赵长卿又一次见到了林随林大人。

 监察司在蜀王一事上出尽风头,林大人却依旧是那幅高山终年积雪的模样,冷的很。

 赵长卿如实说了,林大人道“这事儿稀奇,怎么蜀王不给别人,单给你。你们别是同吧?”

 赵长卿哪怕不懂朝中形势,也知蜀王倒了大霉。万一受到蜀王牵连,不要说她,连她家都要受到牵连的。听林随这话,赵长卿倒也没‘’出焦急模样,道“我曾外祖父少时与蜀王相识,听曾外祖父讲,因觉蜀王品‘’不佳,二人断‘’,以此‘玉’玦为证。这‘玉’玦,原是两只,共合成一个圆。我曾外祖父半只,蜀王半只,就此一刀两断,再无往来的。”这些是赵长卿斟酌着编的,好歹尽量得把朱家择出来啊。赵长卿将两只‘玉’玦给林随看,又道“曾外祖父后来将‘玉’玦传给了我,我在蜀中时,在成都府的神仙宫偶遇了蜀王,他见到了我的‘玉’玦。不过,先前只见了那一回,还有蜀王十五公子在畔,可以为证。上次中元节,我到西山寺给曾外祖父做道场,碰巧也遇着了蜀王。兴许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这‘玉’本就是我曾外祖父的东西,蜀王便将‘玉’玦还给了我。就这么点事儿。”

 林随挑起半眉‘’“这么说,你与蜀王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赵长卿道“就见过两次面,绝对没有任何关连。不信你们监察司去查查,当初蜀王府的密探净找我麻烦。”

 “咦,你还有蜀王府密探的消息?”

 “就是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杨‘玉’芙,不过,她好像死了。”

 林随问“还有其他人吗?”

 “柳举人举家回蜀中了。”赵长卿解释一句“柳举人就是杨‘玉’芙的相公。他家在蜀中的住址我倒是知道。”尽数告诉了林随。

 “那个姓杨叫什么福的是蜀王府的密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林随:…

 林随正‘’道“赵安人,我们监察司办案是讲究证据的。你猜出来的事,可以不必跟本官说。”

 赵长卿心道:还不是你一个劲儿的问个没完!

 林随问“听说赵安人和离了?”

 赵长卿道“这也与蜀王府的案子有关?”

 林随‘’角一绽“无关。我是特意来跟赵安人道喜的。”

 每次跟林随说话,赵长卿总有一种随时会被噎死的感觉,她看了林随两眼,面无表情“林大人客气了。”

 林随笑“许多‘女’人和离后都得去跳井,赵安人和离后过得是神仙日子,委实可喜可贺。“

 赵长卿道“只要不指望男人过日子,老天爷还饿不死瞎家雀呢,‘女’人们本就不必去跳井。”

 林随轻声一笑,起身告辞。临走前,林随忽然问“我有些关于楚家的消息,赵安人想知道吗?”

 赵长卿脸‘’猛的一沉,一手虚按的几案顷刻间化作齑粉,林随挑起一边眉‘’,他身边的路人甲百户身形绷紧。赵长卿冷冷道“不劳林大人费心。慢走不送!”

 将赵长卿的一对‘玉’玦当做证物收走,林随潇洒离去。

 路人甲百户表示“大人,您可别没事儿找死。我的天哪,吓得属下一身的冷汗。真惹‘’了赵安人,她万一给您来上一下子,您可不得跟那几案一个下场。”

 林随浑然未当回事,道“难不成她还敢吃了本官不成?‘妇’道人家罢了。”

 路人甲百户心里琢磨着,哪天闲了,他还得再去买两身护身软甲穿,跟在大人身边,实在太没安全感了有没有。

 监察司被宋太后委以重任,三司对监察司难免有些不快,原本觉着能下监察司来查咸王暴毙之事,是朝廷对抗监察司的一次胜利。不想,监察司转身摘了这样大的一个桃子。

 真能让人郁闷的吐了血。

 蜀王都被请到监察司去了,刑部尚书打算,咸王之事,也就是蜀王干的了。大理寺少卿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偏生郑伯岩意见天大,郑伯岩坚持细查咸王之事。

 郑伯岩素来有铁面名声,大家拗不过他,只得接着查,只是查案热情远不比以往。

 蜀王一倒台,还在帝都的襄王立刻乖得跟孙子一般。

 这位是昭文帝的兄弟,穆瑜的王叔。襄王态度之温顺,令穆瑜大为感叹,他娘的话果真没错。

 他没给襄王耳光吃,襄王只看到他娘的厉害,态度便大有转变。看来,这世道还真是人善被人欺了。有此心得,穆瑜平里愈发将架子端得足足的,小模样要多威严有多威严,看得宋太后心下暗觉好笑。

 五公主对此的意见是“哥,你能不能把下巴低下一点来,我只能看到你鼻孔啦!”

 穆瑜:…

 蜀王之事让朝臣多了几分谨慎,朝臣甚至担心宋太后借此事迁怒,进而朝中大清洗。这一节,倒是朝臣想得多了,宋太后并未有大清洗之意。她只令监察司严审蜀王一系,余者,该怎么着怎么着,与以往一样,未有丝毫变化。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是中秋,中秋之后又重

 梨子受赵家之托来了帝都,同赵长卿道“勇叔跟婶子接到你的信都吓坏了,勇叔原想亲自来帝都,偏生如今差使忙,也走不开。阿宁三不五时的要打仗,阿宇年纪小,也不放心他大老远的过来。正好我没事,到底怎么回事,信上说的也不大清楚,怎么和离了?”

 旧话重提过,梨子不免痛骂夏家一顿,只是,如今赵长卿都和离好了,说这些也无益。梨子道“勇叔奏章都写好了,看来是白白带来了。”亲手‘’给赵长卿。

 赵长卿看过后,道“原以为会很难,要早知道这样容易,就不必给家里去信了,倒叫爹爹和母亲惦记。”

 “这样的大事,不论如何都该跟家里说一声的。”梨子道“夏家这狗娘养的,和离了也好。幸而如今他家尚不发达,若真有发达那一,还不知要怎么着。”

 赵长卿不想再多说夏家事,笑“你来了正好,梨果总是念叨你,苹果还没见过你呢。生得又白又胖,眉眼像梨果。”

 梨子‘’出惨不忍睹的模样“我还没说呢,这叫取了个什么名字。他自己那名儿就算了,当时家里没个念书人,随便取个名儿瞎叫。我一听他给大宝取得这名字,都不能信这是进士取出来的名儿。”梨果的儿子,叫苹果。梨子再吐槽一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我家是种果园的呢。”

 赵长卿听得直乐。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越过越好的。

 再次遇到夏文,已是初雪飘落的季节。

 赵长卿去西山寺赏梅景,正遇到夏文约了同僚也到西山寺游玩。这并不稀奇,西山寺的雪中梅景虽比不得老梅大长公主的万梅林,也是极难得的了。帝都有闲的人都喜欢来初冬赏梅,何况落了一场不大小的初雪,更添胜景。

 夏文望着赵长卿,一时说不出话。

 赵长卿微颌首,举步要走,夏文问“过得还好吗?”

 天空有些‘’霾,梅‘花’开得正‘’,久未相见,衬着红梅的冷‘’,赵长卿未施脂粉的脸上仿佛也添了几缕‘’光。

 赵长卿道“还好。”

 “我也还好。”

 “那就好。”

 赵长卿道“我先走了。”

 夏文忙道“别,别,我这就走了。”他并不想打扰赵长卿赏景的心情,夏文转身快步离开,不留神便撞到了人。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发浓密,络腮胡子,一袭披风并没有穿在身上,而是包裹着什么东西抱在怀里。夏文兜头撞上此人,此人步子一缓,偌高身量堪称轻柔的斜掠开来,夏文巴唧就摔到了地上。此人脚下未停,快步离去。

 赵长卿眼神一凛,微微皱眉,那人斜掠出去避开夏文时,披风‘’起一角,‘’出一抹金黄‘’,还有这种香气,仿佛在哪里闻到过。

 这样想着,赵长卿抬手折下一支梅枝,随手向那人掷去,那人果然如同背生双目,一个铁板桥避过,梅枝没入地面,没发出半点声音。赵长卿随口寻个理由“害人跌跤,连声道歉都不会说吗?”

 男人起身便跑,这就更可疑了。赵长卿纵身扑过去,男人避不过,只得与赵长卿斗起来。赵长卿对战经验少得可怜,但,她有着常人没有的毅力,自习武之起,十几年间,她没有一不修习内力。再加上她天生力气极大,而这男人一手带着披风里的东西,只余一手与赵长卿对战,难免落了下乘。

 不过,武功高低往往并不能决定胜败。眼看不是赵长卿对手,男人袖中一抖,一股不什么什么粉末扬出来,赵长卿忙忙用鹤氅挡住头,那男人抱着怀中之物匆匆跑远。

 夏文忙过去问赵长卿“没事吧?”

 赵长卿眉宇间‘’出忧‘’,道“那人怀里抱的是五公主!”她已经想起来了,那是五公主喜欢用的香。赵长卿伴在五公主身边日子短,一时只觉着熟悉,如今方想到,也只有皇室会用黄‘’。

 夏文道“不可能吧。今天是先帝生辰,陛下奉太后与诸宗室公主们祭先帝陵去了。”

 “我去看看,你去找住持大师。”赵长卿丢下一句话,便追了男人的去路去。

 赵长卿不是什么聪明人,好在,她足够细心。

 习武十几年,她又是个勤奋的,轻功足够好。所以,即使天空开始渐渐飘雪,赵长卿所过之处,竟没有太多痕迹留下。

 只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个男人的踪迹,赵长卿一时不知要怎么办。她一个人对付一个都没什么经验,何况看那屋子里,绝不止一个人。想也知道,若这些人手里的人真是五公主,那肯定是异常严密的绑架事件,断然不是一个人可以独自完成的。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好法子,赵长卿也没有别的通知其他人的办法,她想悄悄离开,又担心这些人会不会转移地点,五公主若有意外可如何是好。左思右想,都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赵长卿索‘’用了最笨的办法,她就在外头等。

 外头虽冷,赵长卿也不很怕,她是有武功的人,运起内功,自有一股柔热之气顺着七经八脉转,身子便不会冷。

 她寻一积雪微厚之地,直接盘‘腿’坐下,内力在身体转,耳边尽是落雪簇簇的声音,还有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声音。赵长卿想,那是风的声音、树枝的声音、还是小动物踏过积雪的声音,或者,这就是天地造化的声音。

 在这样安静的雪夜里打坐,仿佛亦有一种与天地同在之感。她的心脏,似乎也在与天地一并跳跃着,连血管里血敞的声音都似乎带着一种神秘的节奏…

 凤仪宫。

 宋太后问冯诚“贤太妃招了没?”

 冯诚跪在地上“奴才无能。”

 宋太后道“林随,让她开口说话。”

 林随道“酷刑用遍,贤太妃仍不肯说。娘娘,方家早已被先帝族诛,这世上,已没有可以威胁贤太妃的东西。”他们又不能对太皇太后下手。

 宋太后问“还是没公主的消息么?”她不该把‘女’儿放在宫里,她应该带她在身边。这样,不论有无意外,起码母‘女’是在一处的。“

 林随道“九城戒严,若公主仍在城内,绝不会被送出城去。”

 宋太后的面‘’很不好“若公主已在城外了呢?”

 林随道“今天已经引出一批逆,他们没剩几个人了,顶多有十几个。任何人都是有价的,他们费大力气劫持公主出宫,不见得是想对公主不利,应该是想提些条件的。”

 “是啊,只要他们肯提条件,公主便是平安的。”宋太后轻叹。

 穆瑜道“不论任何条件,都答应他们。”他与母亲完全是为了安危着想,将妹妹放在宫里,不想竟出了意外,尽管往时总嫌妹妹笨,穆瑜也是很疼妹妹的。如今妹妹丢了,穆瑜很是着急。待他抓到偷他妹妹的人,一定挨个砍了他们的脑袋。

 林随道“恕臣失礼,陛下与公主是龙凤双生,听说龙凤双生子之间会有些灵犀。陛下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穆瑜有些不好意思“朕就是觉着有些困,昨晚明明睡得很好。”

 林随问“陛下什么时候觉着困的。”

 “早上在辇车上就有一些。”

 林随仿佛大仙附体,道“这就对了,臣审问贤太妃身边的宫‘侍’,大约也是早上五公主喝了汤说是想睡觉的。”

 穆瑜来了‘’神“这么说,五儿肯定没事的!”

 林随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君臣正商量五公主的事,夏文就被李行远带来报信了。公主丢了不是小事,九‘门’戒严之外,城外也派了大批人再找,夏文想到赵长卿说的话,半点不敢耽搁。正巧宁安侯之子李行远带人搜查城外,遇到夏文,直接带他进宫面君。

 夏文迅速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急道“长卿觉着可疑,追着那个男的去了,现在还不见回来!”

 林随立刻道“臣这就带人搜查西山。”

 宋太后道“找到人,确定公主平安,不论什么条件,都可答应。”

 搜山绝不是监察司一家能干得了的,御林军卫军都出动了。

 但凡绑架的事,总是有其目的所在。人家也没打算怎么藏,被找到也没啥稀奇,亦无甚惶恐,反正‘’票在手,谁敢伤他们不成?

 可怜的五公主,这会儿除了哇哇大哭,就是哇哇大哭。

 好在,听五公主的哭的大嗓‘门’,想来还算平安。林随等人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绑匪的条件开的都不稀奇,就要释放蜀王府一干人。

 宁安侯道“释放蜀王可以,只是,蜀王不在这里,你们怕要稍等片刻了。连带你们要的车马,一并给你们备好。做为条件,万不可伤害公主分毫。”

 五公主是他们的平安符,不必宁安侯说,这些人也不会叫五公主出意外。只是五公主哭得那叫一个大声,绑匪呵斥两声,原是叫她安静,不想她哭得更大嗓‘门’。

 绑匪抬手给了五公主一巴掌,宁安侯大怒“‘混’账!你敢对公主殿下大不敬!”

 五公主的哭声只是暂时一顿,继而哭得撕心裂肺!这嚎啕大哭中,又夹杂宁安侯高声抗议,整个场面并未失控,但,声音嘈杂吵闹。谁也没看清赵长卿是怎么出来的,人们只看到那拎着五公主的劫匪头胪倏然飞起,高大的身子向地上倒去,漫天雪雾飞散,一道白练般的残影闪电般掠过,赵长卿用力过猛,非但拧掉了悍匪的脑袋,抱着五公主收不住去势,直撞飞了好几个人才稳住身子。

 赵长卿头发眉‘’上凝着冰霜,五公主在惊惧中已经傻了,呆呆的望了赵长卿片刻,才认出她来,傻傻的叫了声“赵安人?”小身子一‘’一‘’的,又要开始哭。

 赵长卿柔声哄她“殿下,记不记得以前玩儿的打仗的游戏?坏人最后都会输的,对不对?”

 “嗯。“五公主委屈的要命“那个坏蛋打我。”

 小孩子肌肤格外娇,何况自幼被人捧在掌心的五公主,赵长卿‘摸’‘摸’她柔的小脸儿,道“多亏了殿下,宁安侯他们才抓到了坏人。殿下真是勇敢又能干。殿下,你怎么这样能干啊?”

 五公主别看年纪小,天生臭显摆的脾气,赵长卿这样说,她倒有些忘了先前的害怕,腆一腆小‘’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生就能干吧!”

 赵长卿一笑,陪着小公主慢慢的说话,哄得小公主渐渐忘了刚刚的恐惧。

 既已救下公主,余下劫匪哪怕通天本领也不足为惧,皇室有的是高手,就地诛杀都不是难事,无非是想留两个活口以后审问罢了。

 后面的事是怎么发生的,赵长卿有些记不清了,她甚至未看到那样惊天一箭自何而来。夏文大吼一声撞开赵长卿,夏文离赵长卿原有一段距离,不知怎地,或者是人在极具焦急下超乎寻常的爆发力吧。他这一撞,直接撞得赵长卿身子一个踉跄,赵长卿眼角余光见一道厉光直‘’夏文。她顾不得多想,手里轻轻一推,正将小公主送到宁安侯怀里,跟着身一拧,旋身一脚正踢在箭身,那箭势头一缓,斜斜钉到一株腕的松树上,咔嚓一声,松树拦折断。

 赵长卿半条‘腿’都被箭身力道震得发麻,她人还未落地,第二箭已‘’至面‘门’,赵长卿大吼一声,双掌推出,那道厉光止遇到赵长卿双手相叠的一掌,赵长卿整个身子一滞,继而猛然向后跌飞出去。第三箭来时,赵长卿双手失力,她想,此命休矣。不想一人将她拦接住,轻轻一挥袖便将那箭支卷入袖中,欧青峰将赵长卿放到地上,还有心思打趣了句,笑“学艺不‘’哪。”

 赵长卿刚想问,这家伙不是蜀王的走狗么?他怎么来了?难不成要对小公主不利?

 赵长卿一肚子话想说,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她的舌头忽然麻木,整个身体好像失了知觉,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欧青峰的一句“糟了…”

 究竟,是什么糟了?

 好累。

 真的是太累了。

 人自哭声中来,自哭声中去。

 赵长卿从来不喜欢哭声,究竟,是谁在哭?

 赵长卿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苏先生微红的眼,她想说什么,浑身力气不知何处去了,竟使不出半点,似乎只是睁开眼睛这一个小小动作已耗尽她的全部‘’气,未听到苏先生说什么,赵长卿又昏睡了过去。

 苏先生惊喜的想哭,叫道“快!快叫你舅舅过来!长卿醒了一下!”

 苏白连忙将苏神医与夏文叫进来,苏神医仔细为赵长卿诊过脉,道“看来,先前配的那幅解毒剂倒是对些路数。”

 夏文亦险些落下泪来,连声道“是啊是啊。”

 依苏神医夏文二人之力,能拖住一个月,已是极限。

 试了许多‘药’,真正也给赵长卿用过几幅,但,配出的并不是解‘药’。赵长卿时而醒来,又很快昏睡过去,忽就一,她罕见的竟能坐起身了,苍白的腮上染上淡淡的一抹红,赵长卿道“觉着爹爹与母亲好似要来了。”

 苏先生险些掉下泪来,赵长卿神智无比清晰,反劝苏先生“生老病死,人人都会遇到,不过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

 苏先生握住赵长卿的手,却也不敢狠握,赵长卿的掌心经过多次放毒血,已经有些溃烂。苏先生道“长卿,你令我伤心。”

 赵长卿道“能遇到先生,是我此生最大幸事。”

 苏先生泪落如雨。

 赵勇与凌氏是下午到的,凌氏一见就忍不住失声痛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抱着赵长卿,恨不能哭断肝肠。

 赵长卿想,这一次,母亲的眼泪是真的吧?这一次,她是为我的离去而伤心难过吧?

 夫两个伤感至极,偏生又不能说,你干什么要去救公主啊?在我们心中,你的安危比公主殿下更加重要。

 赵勇还是宋太后下旨召至帝都的,宋太后听了太医的禀告,也轻车简骑的来西山别院探视赵长卿,对赵勇道“当初,赵千户救过哀家的‘’命。如今,赵夫人救了哀家‘女’儿的‘’命。哀家一直记在心里,还欠当面一声道谢。谢谢你,赵千户。”

 赵勇面‘’憔悴,连称不敢。

 宋太后坐在赵长卿‘’前,温声问“赵夫人,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赵长卿声音很轻“娘娘,我这一生虽不长,喜怒哀乐都有了,还不算白过…我这一辈子,唯一内疚之事…能不能…请娘娘将当初楚家案的卷宗赐予我…”

 宋太后自然是知道赵长卿与楚家当初的事,只是没想到赵长卿临终前求此事,她点头“好,哀家准了。”

 赵长卿道“我手中‘私’产,铺子里的分子…一半给父母做养老之资,一半捐到义塾…西北‘药’材里的份子,依旧捐西北军…”

 哪怕宋太后在跟前,凌氏也忍不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据说,人死后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上一次,赵长卿死后一睁前,从头再来。

 那么,这一次呢?

 还会从头再来么?

 “楚哥哥?”赵长卿失声,险些跳起来。

 楚渝按住她,道“别动,你身上有伤。”

 赵长卿道“鬼也会受伤么。”

 楚渝笑“世时受的伤,到了‘’间也得要继续养一阵子。不然,灵体太单薄,容易神魂俱散。”递给她一盏茶。

 赵长卿问“这是什么茶?”

 “孟婆茶。”

 赵长卿看一眼楚渝比瓷盏还要细腻苍白的手,问“喝了这个茶,我们是不是就不认得了?”

 楚渝将茶放在一盏几上,道“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赵长卿叹口气“我没忘了你,只是,我嫁了别人。”

 “嫁得好么?”

 “还成吧。先前‘’好的,后来他富贵了,心便大了。我又和离了。”

 “怎么嫁那样的男人,一点儿配不上你。”

 赵长卿道“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纪,恰好遇到了,就嫁了。”

 “嫁也该嫁个好的。”

 “以前你如同天上的云,我似地上的泥。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遇着夏家时,夏家如同地上的泥。将心比心吧,结果,比错了。”

 楚渝道“赵蓉一直没出嫁,我看也没什么。”

 赵长卿轻叹“赵蓉知道家人会容她,我不知道。”

 “要知道,你还会嫁别人么?”

 “会吧。”赵长卿叹口气,对楚渝道“大概是我生前心愿未了,才能在地府遇着你。楚哥哥,我那一辈子,从来都是被辜负,唯一辜负的人就是你了。第一件事,你过身后,我嫁人了。我小时候的心愿就是嫁个平凡的男人,生养几个孩子,平平静静的过些小日子。所以,我嫁了别人。结果,也没嫁好,孩子也没有,这兴许是我的报应。第二件事,你家出事的时候,我太没见识,直接吓傻了,又担心会不会连累到我家里,我连去看都没去看你一回。我一辈子都不安心,如果我那时多经一些事,多长一些见识,我不会那样。这件事,我内疚后悔一辈子。到了帝都,我连到你坟前亲自去祭拜一回都没脸去。”

 “原本想着等查清你家事的来龙去脉再去祭拜,不料终是没去成。”赵长卿指了指‘’边垒垒码起的卷宗,道“这就是朝廷关于楚家案的卷宗。兴许没什么用,不过,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楚哥哥,赵蓉说你是遇着我,家里才倒了大霉,家败人亡。生前,我做了许多善事,捐出了好些银子,能帮的人我都帮,每年往外施粥舍米,庙里我也从不吝惜香油钱。若有福报,这些全都给你,算我偿了欠你的情分。”说完,赵长卿端起那盏“孟婆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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