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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是亲?是仇?

 到底,她之于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偏偏这答案,就连那足以挖出人心真实的沌气都无法代他回答。

 深深地,他阴郁地长叹口气。

 他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几回半梦半醒间,秋彼岸总感觉有人强迫她张口灌进苦药,药一便又失去意识,沉入那些片段纷的过往。几次来回不得醒,让她分不清究竟何者为梦、何者为现实…

 直到山巅冰冷的风雪渐寂,熟悉的花香逐渐淡去,再也捕捉不到一丝痕迹。她睁开沉重的眼睫,涣散的瞳眸随着意识聚拢缓缓集中,茫然瞪着似曾相识的屋顶!

 她,还活着?

 “醒了吗?”

 微微一怔,她移眼望向坐在畔、似在等待她清醒的含笑男子。

 “还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

 这…是梦?还是…

 “睡昏头了吗?”见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孙独行笑着探手抚上她额际。“嗯,没发烧啊…”

 一股暖意顺着他的掌心入她肤底,令她的神志乍然惊醒,急忙撇脸躲开他的手退缩至内,虚软无力地翻身坐起,却意外发现前伤处的疼痛已明显减轻,甚至已经结痂——

 她究竟睡了多久?

 “一连睡了五,看样子姑娘的伤应是已无大碍了。”他不以为意地收回被拒绝触碰的手,不着痕迹地替她解惑。

 五天?她竟然睡了五天!

 怔愣片刻,她忽然想起——

 “你下药!”她控诉。

 孙独行挑了挑眉梢。“孙某给姑娘喝的确实是药没错啊。”

 “你…”药…她喝的确实是药,但是、但是,此药非彼药啊。

 “补血固元气,还能让伤口早点愈合…”他轻柔抚上她因气闷而起的红晕。“看来药效不错,你的气确实要比之前好多了。”

 嗔怒的目光横扫向他,她用力拍掉他的手。

 “不过,姑娘的伤势尚未好全,这药还得再继续喝个几天才行。”语毕,他手上立刻多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黑稠药汁。

 她不给面子的冷嗤了声。

 都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当她是笨蛋吗?

 “之前是因为担心姑娘受惊导致心神不宁、难以养伤,这才在药里多放了味安神的药材,现在姑娘已养足精神,伤处也已收口,所以这碗药纯粹是给姑娘养气补身的。”

 她还是不领情,仍旧缩在内警戒地盯着他,孙独行无奈叹息,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令她眼睛一亮的物品。

 “或者,像上回一样,只要姑娘乖乖喝药…”伸手扬高,他无辜觑向扑空撞进他怀里的女子。“…姑娘,你这投怀送抱的举动,是因为感动到迫不及待要对孙某以身相许吗?”连话都不等他说完,这么没耐

 微地一怔,她爆红着脸推开他,岂料他竟不动如山,反倒是她自己向后倒去。

 回神撑起身子,他手中的那块牌子又不知被藏到哪去了,令秋彼岸顿时扼腕。

 她又失手了!

 “这牌子,不知对姑娘究竟有何重要,值得姑娘替它如此搏命?”

 她恼怒地瞪着他。

 “与你无关。”

 “嗯,无关。”孙独行同意地点点头。“既然无关,就别浪费时间在那上头了。来,喝药吧,要是等凉了才喝,这药可就大打折扣了。”

 “把东西还我!”她不悦地低咆。

 “就算要还,也该物归原主才是。”孙独行暗自观察着,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据孙某所知,这令牌应是紫门所有,不知姑娘与紫门是何关系?何以认定这是你的东西?”

 闻言,她的表情有着瞬间的错愕与不解。

 紫门?她脑中顿时浮现嚣张跋扈的朱香琦影像。

 …为何会牵扯上紫门?

 “你如何证明?”就算想要随便把他人之物占为已有,好歹也得有个名目吧?

 孙独行眉头一挑。这算无意义的垂死挣扎吗?

 “就算姑娘不识字,应该也不至于不明白那上头的徽纹,是紫门专属的门徽吧?”深沉的目光仿佛想探进她的灵魂深处。

 “这令牌,是紫门失踪已久的掌门令,难道姑娘不知道吗?”

 掌门令?

 她瞪大了眼,脑中一片空白。

 不,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懂那木牌的价值,亦不知晓那上头的徽纹所代表的意义。

 她只知道,那是娘亲遗留给她的东西…

 红儿,这是属于你的,要留要丢随便你,但就是不能把它交给那些畜牲,明白吗?

 “难道当初予姑娘令牌之人,没告诉你这牌子的来历吗?”看见她茫然的反应,孙独行不感到意外。“那么,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前往白城的呢?”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白城?

 “我只是…想图个宁静…”只是想要一个不会有人再来打扰她们的宁静天地,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小小心愿…

 在那些不惜一死也要上山向她讨命的人之中,除了觊觎赏金的除妖客之外,亦有为数不少的人一见到她,便开门见山的大声嚷着要她把东西出来。

 娘留给她的,除了山遍野的赤花外,就只有这方木牌。

 这东西之于她,并没有任何意义,可络绎不绝的江湖高手却会严重威胁到她和若冰的安危,以及打扰已经长眠的娘的安宁。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将牌子出,好换得往后的平静;可当她面对那些出手狠绝的江湖高手时,她却清楚了解到,单单将牌子交给其中一人是没有意义的。

 为求一劳永逸,她必须找出幕后的主使者。

 在以幽识询问数人后,他们都自是受白城郭府雇用前来,她也才认定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郭府当家。

 然而,最初认定的方向,如今却成了可笑的错误…当初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怀着多大的觉悟才走到这一步!

 现在,却因他的一句话,让一切乍然成了毫无意义的闹剧…

 看着她一脸茫然无措、听着她细如蚊蚋的轻声控诉,孙独行不由得深深长叹。

 “原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紫门,是当今江湖上以使毒着称的门派之一。然而在此之前,他们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门派。

 前任掌门对于研究毒物情有独钟,一心想让紫门立于江湖毒派之首,耗其一生搜罗了天下各式烈毒,却始终炼制不出满意的独门毒方。

 二十年前,前任掌门终于不由得感叹岁月催人老,起了退位之心,却依旧不愿放弃多年来的心愿,于是召来门下子弟宣布——谁有办法得到足以傲视天下的绝世奇毒,谁就能够接下掌门令。

 于是,一场争毒之战就此展开。

 其中最被人看好的,是身为大弟子的唐竟天和排行第三的女弟子秋蓉。唐竟天为人阴险狠绝,心机甚重,对毒物的研究认知绝不逊于前任掌门;而秋蓉则是擅长培植有毒花草,甚至常以研发新品种为乐。

 然而,不知是唐竟天认为这项试炼太过困难,抑或是他对掌门的位置根本没有兴趣,他并没有如同众人所预期的积极四处探访寻物,反倒是专心一意的陪伴在秋蓉身旁,协助她植养研发最新品种的毒花。

 至于秋蓉,她本就对唐竟天抱有几分好感,如今见心上人愿意放弃一切助她,一颗少女芳心更是不自地陷落。

 在因争夺掌门之位而四处可见尔虞我诈场面的紫门里,他俩则是浓情意、忘我沉浸在自束一阁的小小天地里。

 最后,耗费了三年,在历经数次失败后,秋蓉终于成功种植出了至奇之毒——赤

 岂知,原该与她开心分享成果的心上人,竟摇身一变成了索命阎罗,不仅夺走了赤母株,为了不让她再有机会植养出毒过赤的新种,甚至将她灭口以绝后患。

 机警逃离魔掌、躲过一劫的秋蓉不甘遭背叛,便趁隙盗走掌门令,并就此失去了踪影。

 没了掌门令,即使唐竟天顺利取得前任掌门的认可成了新任掌门,但在部分紫门弟子眼中,他就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夺位者,偏偏他派出的探子又追踪不到秋蓉的踪迹,无从夺回掌门令,只能默默怀恨在心。

 直到唐竟天正式接掌紫门的那一天,他展现了狠绝的本,一举封了所有异议之人的口,直到再无闲言杂语出后才甘心收手。

 之后,唐竟天娶了白城首富郭府的长女,郭府庞大的资产成了紫门的资金后盾,而紫门则给予郭府完善的庇护,两者相辅共生,再加上那独步天下的第一奇毒,终于让紫门在江湖排名上占了一席之地。

 即使如此,唐竟天依然没放弃要夺回掌门令的念头,毕竟在部分紫门弟子及长老眼中,掌门之位是认牌不认人,倘若哪秋蓉又带着掌门令出现在众人面前,势必会对他的势力造成危害。

 秋彼岸平静地听着孙独行的叙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原来,这就是娘亲一直不愿告诉她的事实吗?

 “听说,秋蓉在逃离紫门时,已有了身孕…”孙独行轻声补充道:“而她,就是你的母亲,没错吧?”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取她性命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但,即使知道了真相,她却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没有惊讶、没有憎恨…有的,只有无法理解的悲哀。

 她问:“我为何要信你?”

 依照他的说法,他这与紫门无关的外人,又是从何得知那些只有门内弟子才有可能知道的内情?如何得知那些连她母亲都不愿对她提起的过往?

 他淡然一笑。

 “信或不信,就端看姑娘自己选择了。”他避重就轻道:“倒是姑娘,不知今后有何打算呢?”

 她撇撇嘴“与你无关。”

 既然他仍有所保留,那她也就没有坦言的必要了。

 “怎么会无关呢?姑娘还需孙某带路不是?”

 她徐徐勾起一抹冷笑。

 “想领我进真正的罗网?”

 不管白城郭府背后的靠山有多硬,它终究只是一般的富豪商贾,但紫门却是真真正正的江湖组织,是一个千方百计要取她性命的毒派魔首。

 真要前往,只怕她还没来得及将掌门令拿出来,就已先被毒死几千次了吧!

 “其实紫门一心想夺回的,就只有那只掌门令;而郭府之所以会祭出重赏取姑娘性命,除了因应紫门的要求以混淆那些赏金杀手的视听之外,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她默然等待下文,不作回应。

 “紫门之所以能有今这等规模,全是倚仗赤的威名和郭府的资金挹注,但郭府当家毕竟是商人本,没好处的易他们是不屑做的。赤原是当今世上第一奇毒,苗种植株至今仍全数扣在唐掌门手中,从不让外人轻易窥见,以确保赤独步天下的地位。”平静叙述的音调,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然而,自从北境山脉出现了花妖的传说之后,赤的地位便显得岌岌可危,甚至有传言道,只要得到花娇之毒,就连赤都得靠一边去。”

 他冷嘲一哂。“更甚者,一旦掌握了花妖本尊,那就真是无人能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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