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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真的是因为工作需要才把我调过来?”他刚才的言行让她不得不怀疑。

 “被看出来了?”他轻笑。“我这人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不必太多心。我爱玩,但玩不出什么危险来的。”他两手摊开。“你不是说不怕我吗?”

 她很小心地看了他修长的手臂一眼,又回到那晶亮人的双眼。“你是我的直属上司,我只希望一切公事公办——”

 他放下手臂,啧啧叹息。“湘音,你直起来像木头,起来像只怕生的小白兔,我真的很好奇,我那大哥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惑地蹙眉。

 “去,去拿吃的。”

 他推她一把,她脚下踉跄一步,及时下口中的痛呼。

 她立稳身子,听到有人叫唤延唐,是二夫人,她赶紧从他身边走开。

 四周的人笑语如珠,有人走过身边时便传来淡淡的香气,水晶高脚杯轻撞的声音如银铃般好听,湘音却觉得自己快溺毙在一个陌生的大海中,就算求救也没人会注意到。

 她悄悄从一扇门中溜走,想着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在找洗手间。但她也不敢走,跟着一名侍者来到厨房外头,就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靠墙站着,按摩自己发疼的脚踩。

 禹湘音,原来你是个胆小表!虽然这样责备自己,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回到那个让人眼花的陌生世界。老板的寿宴,她却连个礼物都没带,更别提根本不在邀请名单上了。

 那个霸道的男人,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她离开时不敢四处张望,怕引起他的注意而没有办法身。

 他毫无疑问必然又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她已经习惯了四周人总是投向他的倾慕眼光,这只有使她更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越跟他相处,就越不了解他。他把她带回家来,根本没有道理。至于延唐的态度,就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了。

 她觉得身不由己、手足无措,而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些娇的女声质疑着,湘音倏然直起身子。

 “啊,我——”

 “你该不会是想躲起来吧?”

 是二夫人,眼中有些看好戏的神情,湘音忙不迭地弯个就想走开,二夫人又开口了。

 “我家唐儿也许是条更大的鱼,但绝对比延潇要难钓得多,你明白吗?”

 她僵在那里,好不容易才挤出声:“夫人,您误会了,我只是万洋的员工——”

 “也是。延家还没有低下到揽员工入室的地步。”二夫人眼中闪着忖度。“我家唐儿爱玩,你不管怎样都不能当真,我这是为你好才说的。”

 “对不起,我、我得走了。”湘音再也待不住,忍着脚疼快步走开。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她什么都没有做啊!湘音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但她有一种感觉,辩解是无法让那名贵夫人释怀的。

 不同阶级的人,仿佛连言语都无法会。她不懂那二夫人怎会那么快就跳到那么荒谬的结论,而又似乎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

 很可怕,像是平行却不会的两个世界,看起来明明一样,却是有如异星球。

 而她一点也没有想要一探那个星球秘密的念头。

 她走回转角,忽然听到谈话的声音,脚步自动停了。

 “你怎么连自己女伴兼下属脚受伤都没注意到?”

 “我连看她一眼都受不了,为什么会去注意到?”

 湘音眼中升起雾气。

 “那你干嘛还拉她回家?”

 “爸要看到我身边有女人,我就找一个最保险的,这对双方都好。”

 “我看她应该是最危险的才对。”

 延潇淡淡地说:“你从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

 湘音听不下去了,强迫自己移动双脚回到大厅。

 她独自站在大厅中央,只觉得浑身发冷,脚踝的疼痛早被她遗忘,心只有纠结与愤懑。不知失在自己的思绪中多久,才被背后的声音唤醒。

 “你脚受伤了?”他一见到她劈头就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慢慢抬起下颚,忽然感到奇异的冷静。“请你马上送我到最近的公车站。还有,以后除了公事以外,请你不要再接近我,也不要对我再有任何要求。”

 他眯起跟。“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根本不想听到。我要离开这里。”

 “对我下命令?这倒是我没有看过的一面。”他声如冰霜。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用走的。”

 “你不是脚受伤?”

 “那是我的事。”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走。

 大约是动作太快,一阵剧痛从脚踝发上来,她向一边歪倒,被他从背后整个抱住。

 强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而来,她惊呼一声,死命挣扎,他却不放手,她强忍着不愿呕吐,冷汗冒出,眼前慢慢发黑。

 “你别想——”这是她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苏醒过来的时候,湘音的意识很模糊,身子如同在云端游移,又有些晕船般的感觉。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异常沉重。她呼吸急促了起来,手脚也颤动了一下。

 “终于决定要醒来了?”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她吓得立刻睁开眼睛,果然又是那个让她躲也躲不开的男人,正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竟然躺在一张上!湘音几乎是跳起来的,又立刻抱住头呻,因为动作太快扯痛了全身的神经。

 “你是不是有自倾向?脚伤了还想跑?”

 一股怒气不知打哪儿来,她冲口而出:“你才是有待倾向!你离我远一点,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对她破天荒的脾气感到意外,再度开口时口气平静多了。“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受,更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她仍按捺不下一口气。“我知道。你讨厌我,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就做出来了,对不对?”

 她觉得不平,更让她惊慌的是,眼前又升起雾气。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默默看她。她慢慢下了,眼睛避开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又开口:“这里是哪里?”

 “我家。”

 她的惊慌不减反增,他家是他住的地方,还是他父母家?

 不管是哪一个,都很糟糕!这不是她的世界,她也不想介入他的生活。

 世上没有一个人希望跟讨厌自己的人多相处一分一秒!

 他也不该跟自己讨厌的人搅在一块。他这样,到底是何苦?

 她低头静静地说:“我想回家。”

 以为他又要强迫她看着他说话,但他竟只说:“如果吃不下东西,至少喝杯热茶、洗把脸再走。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很晚了?她下意识看了看表,天!已经过了午夜!她昏睡了这么久?除了在自己上,她在哪里都睡不好的,难道自己昏倒得这么严重?

 她不敢想象自己是否造成了什么混乱、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丢脸丢到别人家里去,且还是执行长的家!

 只要碰上他,没有一件事不是悲惨的,她早该觉悟到。

 “来。”他不知如何变出一杯热茶递上来。“慢慢喝。”

 他的口气虽仍清冷,但至少温和多了。湘音小心接过茶,轻啜了一口。

 “还可以吗?会不会反胃?”他硬邦邦地问。她摇摇头,心里只是沉沉的、几乎带着悲伤,而不是往常的那种不适。

 这辈子还没有被讨厌过,原来竟是这样难受的感觉…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不自觉地保持距离,那种两片磁铁互斥的反弹力,那种习惯照顾女人、对上她却僵硬不自然的勉强。

 她累了,真的好累。一件接着一件的怪事,以为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却发现不管是幻象也好,病痛也罢,都没有他眼中那种忍耐教她觉得难过。

 够了!延襄理究竟怀抱着什么心思?执行长又会怎么想?

 虽然都是足够教她烦恼的事,但比起这份难受,全是小巫见大巫。

 有些话她很想就这样说出来,却又忍住了。

 怕他又要坚持什么,她乖乖把茶喝完,去洗手间梳洗脸面。

 走出他公寓时,他伸出手像是要扶她,在碰到她手臂前又收了回去。她尽力不出跛脚的样子,撑到马路边。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并肩坐在计程车后座,似乎像过了一世纪,她才终于到家。

 “你不用下车了!”她说得急,却很坚决,把车门砰地用力关上。

 她转回身,却能清楚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因为背后像是被什么烫到似地疼,直到车子开走才消失。

 她不想再坚持什么。够了。宿命还是神怪,她都已经受够了。

 不能改变的,可以躲开吗?

 隔天早上她一下楼,就看到延潇斜靠在大门马路正对面的墙边,环着双臂等她。

 一夜安睡的清感立刻消失不见。“延特助?”

 “有种感觉你会逃跑,我是来确认的。没有行李吗?”他语带讥诮。

 她忍住随着不适感一并涌上的怒气。从昨天开始,她对他的反应除了病痛以外,似乎又多了这样一种情绪。

 她从皮包中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他,他却没有伸手接下的打算。

 “辞职书吗?”

 “没错。我不会不告而别,我要正大光明地辞职。”她尽量保持礼貌的语气。

 “不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准。”

 “延特助,这是劳基法的保障,你不能强人所难。”

 “真要动用劳基法,你也没办法说走就走,在正式交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合法理由把你留下,你信不信?”

 她不敢置信地瞪视他,一时连晕眩感也没了。“你——”

 “我下定决心的事,还没有人能撼动过。你想挑战我吗?”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不是你的眼中钉吗?除去不就痛快了?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她气得发抖。“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不是你说了算!我是完整的一个人,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自主的权利!我不想陪你玩游戏,更不想当你的实验品。你下定决心的事无人能撼动,难道我下定决心的事就该随你来撼动?”

 她直视他的眼光不再游移,而是明亮而无畏的。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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