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风生转
注释:
(1)竖子:小子的意思,古语中为愤怒时斥骂的话语。
四月初八,大吉。玄凌上告太庙,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上皇太后徽号仁哲。加之从前皇帝即位、大婚、和太后五十大寿三次所加的徽号,全号为昭成康颐闵敬仁哲太后,世称昭成太后。
同时追封汝南王生母玉厄夫人为贤太妃,赠谥号思肃,号思肃贤太妃,拟于六月迁葬入先帝的妃陵。并进封在宫中颐养的各位太妃,以示褒扬。尊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钦仁淑太妃,居后宫太妃之首;平
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庄和德太妃,生母顺陈太妃加礼遇。遥尊已经出家修行的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
汝南王意在尊其母为贵太妃,向来贵、淑、贤、德四妃,虽然名为并立,却是以贵妃最尊。贵太妃自然也成为太妃之首。子凭母贵,汝南王的地位自然更加尊贵。
汝南王刻意有此提议,多半是因为年少时因舒贵妃之故而生母失宠,连累自己不受先帝重视,迟迟不得封王,深以为恨。如今显赫至此,当然不愿意在世人眼中,自己的出身不如舒贵妃之子玄清,更要凌驾在先帝长子玄济之上。何况玄清擅长诗文无意于政事,玄济庸庸碌碌,醉生梦死,正是他最瞧不起的。
如今追封他生母为贤太妃,一则与贵、淑、德太妃同为正一品,名义上过得去;二则有钦仁淑太妃在她之上作为压制,汝南王的地位也不能越过歧山王独大;三则遥尊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也是为了安抚汝南王——舒贵太妃已是方外之人了。
几个封号而已,却是种种忌讳和兼顾,盘
错节,无微不至。
三
后,慕容妃复位华妃。慕容一族也为此安分少许。
本以为后宫之中会因华妃复位之事大有波澜,却也只是恬嫔、慎嫔一
和宫人有所牢
。其余人等,上至皇后,下至陵容、曹琴默,皆是只若无事一般,只字不提。
那
皇后邀了我在凤仪宫中赏花,正巧玄凌复位华妃晓谕六宫的圣旨传到皇后处。皇后静静看完圣旨,命侍女奉起。淡淡向我道:终于来了。
我只做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觉得意外么?
皇后似笑非笑:迟早的事罢了。说着指一指窗下一盆开得盛泽的芍药花道:就好像花迟早都要开的。说完,命剪秋取了小银剪刀来,纤纤玉指拈起面前一枝火红硕大的芍药花,喀嚓一声利落剪下,扔到剪秋手中,道:这花开得碍眼,不要罢了。
我心中巍巍一动,顺手折下一朵姚黄牡丹,端正簪于皇后如云高髻之上,含笑道:这花开得正好,也合皇后娘娘的身份,很好看呢。
皇后顾盼间微笑道:快三十的女人了,哪里还好看呢。她顿一顿,仿佛无意一般,华妃比本宫小了不少啊。
我谦和的笑:美与不美不在年龄而在气度,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分雍容华贵岂是单薄的年轻
丽可以的比拟分毫的。正如这牡丹是花中之王,那一盆芍药开得再
再娇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皇后对镜贴上珍珠花钿,口中虽不说什么赞许的话,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贵嫔越来越会说话了。
皇后命侍女重新择了步摇、簪子为她拢发,她的手指自
丝玛瑙玉盘的首饰上轻轻抚过,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道:听说你兄长最近的风评很不好,为了个烟花女子闹得家中
犬不宁的。
我微窘,手指绞一绞绢子,咬牙道:臣妾也听说了,当真是坏事传千里,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竟然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听,真是臣妾的罪过。
皇后半转了身子,和蔼道:也算不得什么,你兄长到底年轻,年少得志又不晓得要保养身子,难免兴头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只是你嫂子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还要为这事怄气,真是可怜了。
我一时羞恼之气涌上双颊,恨恨翻了脸色道:只恨臣妾的兄长一点儿也不晓得检点,那个叫什么佳仪的烟花女子出身实在卑
,兄长竟然不顾爹娘反对、嫂嫂有孕在身,执意为她赎了身安置了做外室。我蹙眉道:若不是臣妾爹娘和嫂嫂拼死反对,只怕就要领进家门做妾了。
皇后连连摇头道:这也太不堪了。为了这样的女子忘了夫
结发、父母养育之情,这算什么呢。
我恨得几乎要当了皇后的面落泪,咬牙道:兄长一意被妖媚女子
惑,竟不再入家门一步。臣妾已经命人回去告知爹娘,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子进门辱了甄家的门楣。
皇后道:才德并立方算得好男子。贵嫔你的兄长虽有金戈铁马之才,德行一事上却是有亏损了。她继而不快叹息:白白叫华妃身后那些人看了笑话!
回到宫中小憩了片刻,只觉得身上酸乏无比,连
来为了追封太妃之事,与玄凌一同斟酌计较其中细节,自是劳心劳神。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松一口气歇上一歇。而来
的风雨只会更加汹涌,并不会比今时轻松半分。
槿汐等人亦知我操劳费心,于是焚了一炉宁神的安息香让我安眠,只留了
朱一人在侧服侍。
方蒙蒙胧胧入睡。便听得
朱急急在耳边轻声催促道:小姐,太后宫里差人请小姐过去说话。
我闻得太后二字,猛然惊醒,道:有说是什么事么?
朱道:来传话的公公并没有说,只请小姐快过去。
我一向对太后恭敬,于是片刻也不敢耽误,一面命人备了轿辇,一面唤了人进来为我梳洗更衣,匆匆去了。
太后殿中有沉静如水的檀香气味,轻烟袅袅不散,恍惚让人有置身世外之感。晌午的太阳并不过分的晴朗,是轻薄的雨过天青色瓷器一样光润的
泽,叫人无端的平心静气。
殿中安静,隔着
衫绿的窗纱向外看,那繁闹的灿烂
花也多了一丝妥帖安分的素净,连阳光的金也是
朦的,像遥遥迢迢隔着的雾气。
太后的气
尚好,靠在临窗的镶嚼银茸贵妃长榻上,就着孙姑姑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药。
我恭恭敬敬请了安,太后随口叫了我起来坐着,道:有些日子没好好和你说话了,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我答道:并没有什么事,左不过是打发辰光而已。
太后头也不抬,道:那就说说什么打发辰光的事情,哀家听着也解解乏。于是我絮絮拣了些有趣的来说。太后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乎是听着,一手接过孙姑姑递上的清水漱了口,蹙眉道:好苦。
话音未落,殿中的乌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后宝蓝裙裾一晃,盈然出来的竟是眉庄。眉庄看我一眼,也不多说,只端了一个白瓷盘在手中,盘中搁了数枚腌渍得殷红的山楂。眉目含笑行至太后身前,道:这是新制的山楂,臣妾命人做得甜些。酸甜开胃,太后用了药吃这个最好不过了。
太后面上微
一缕笑,道:算你这孩子有孝心。说着拈了一枚含了,点头道:果然不错。
眉庄低眉而笑,神情谦顺大方,道:太后喜欢就好。臣妾只是想着,药是苦的,若食极甜之物口中反而难受,不若酸甜来得可口。
太后颔首而笑,很是赞同。方才转首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道:莞贵嫔,你可知罪?
本一同和睦说着话共叙天伦,一室的平和安详。骤然听得这样一句,心颤颤一跳,却不知何处犯了忌讳,慌忙跪下道:臣妾惶恐不知,请太后明示。
太后目光锐利,直
得我不敢随意抬头,惴惴不安。太后微眯了眯双眼,冷冷抛下一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一己妃嫔之身干预朝政。
眉庄站在一边,听太后这样神色说话,一惊之下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手中端着的瓷盘拿得不稳,盘中盛着的山楂立时掉了出来,骨碌滚的老远,只留下深红的点点汁
,沥沥一地。
太后斜睨她一眼,道:哀家问她,你倒先慌了。
我一时心
,不知从何答起,忙俯下身叩首道:臣妾不知太后为何这样说,实在是不敢犯这样的死罪的。
太后坐起身子,她并不疾言厉
,只是眼角的皱纹因肃穆的神情而令人备觉严厉,她不愠不火道:哀家准你自己说,追封太妃一事,你有多少参与其中。
我磕一个头,方才道:太后的话臣妾无比惶恐。臣妾再年轻不懂事,也晓得后宫妃嫔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的遗训,臣妾绝不敢违背。皇上是圣明的君主,追封太妃之事心中早有决断,岂是臣妾能够左右的。臣妾所能做的,只是劝慰皇上不要为操劳朝政而伤神。若说到参与,也只是在内阁为太妃议定的几个封号中为皇上稍作参详,再交给皇后和太后择定。我仰头看着太后,道:臣妾愚昧,以为追封太妃是后宫之事,才敢略说一二句话。若说朝政,是绝不敢有丝毫沾染的。说完忙忙低头。
太后略略沉
,眼中
光一轮,似能把我看成一个无所隐瞒的水晶人儿,缓缓道:纵使你无意于朝政大事。但是你敢说,此事之中你无半点私心?
适才一番话说完,心情稍为平复,情知过分辩解反倒不好,于是道:太后明鉴。追封太妃一事本与臣妾无利害相关。我停一停,
上太后的目光,道:但说到私心,臣妾却是有的。
我见太后只是听着,并无责怪之意,渐渐安心些,道:臣妾深居宫中,虽不闻外事,但宫中众说纷纭,总有一些是听到耳中的。皇上是一国之君,总忧心于朝政,废寝忘食。臣妾得幸于皇上,能够侍奉左右,只是希望皇上可以顺心遂意,天颜常展。我思量几番,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但是有时却天不遂人愿。
太后是玄凌的生母,更曾执掌朝政。有些话、有些事,实在是不需要也不必瞒她。太后若有所思,道:哪里是上天不肯顺从人愿呢,只怕是有人要逆天而行了。
我跪在
光的影子里,背脊上隐约有
躁的热和不安,刺刺的
。我细声道:太后所言极是。但臣妾知道,皇上是上天之子,必然能受上天庇佑。臣妾不敢,也无能参与政事,只能在皇上饮食起居尽量用心。若有私心,也是臣妾一点上不得台面的私心,太后今
问起,臣妾也只好照实说了。臣妾希望皇上万岁平安,臣妾也能得以眷顾平安终老。
太后听完我一番辩解,神色略有松弛,随手挽一挽散落脑后的头发,和颜道:这点私心,后宫嫔妃哪一个没有?也罢了,你起来吧。
我这才如逢大赦一般,整敛了衣容起身,恭谨垂首站于一边。太后抚一抚身上盖着的折锦软毯上的风
,徐徐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私心,人人都是一样。有了皇帝才有你们。皇帝在,无论这宫里失宠的还是得宠的,终究都有个盼头、有个指望。若然皇帝不在了,皇后自然是没说的,贵为太后,就是曹婕妤和欣贵嫔也总算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可像你和眉儿这样没有孩子的,尽管眼下风光,将来也便只能做个孤零零的太嫔,连太妃的位份也指望不上。虽说是太嫔,却是老来无靠,晚景凄凉,说穿了——不过是等死罢了。所以你们的指望啊,全在皇帝一人身上。太后说完,自己也略有些伤感,侧头咳了两声。
眉庄口中虽应了一声是,却也别过了脸,只怔怔瞧着窗外,若有所失。太后瞧一瞧她,道:眉儿,你对哀家虽有孝心,可是这心思也该用点到皇帝身上去。虽不说恩宠,可好不好的现在竟连恬嫔那孩子也不如了。年轻轻的整
穿这样素净,哀家如今还肯穿得鲜
些,你反倒不愿意了。和哀家这老太婆厮混在一起,到底也没意思——你总该为自己打算。
眉庄的打扮于她的身份的确是过分素净了。烟霞银底
的对襟羽纱衣裳,作窄袖,挑疏疏的几枝石青碧藤萝图样,宝蓝无花纹的纽罗宫裙,长不及地,亦不佩香囊、玉佩之类。春日里宫中女子皆爱以鲜花
髻,眉庄发间却是连一点华丽珠玉簪钗也不用,更不说鲜花、绢花点缀了。如云青丝,挽作了一个纹丝不
的垂髻,通共只簪了一枚镶嵌暗红玛瑙圆珠的乌银扁钗算是妆饰。素
衣裙上也唯有颔下的盘扭上嵌了一颗珍珠。这样的打扮,便是太后宫中得脸的姑姑,亦比她华贵一些。眉庄垂着半边脸,道:太后这样说,倒像臣妾故意的不是了。并非臣妾不愿亲近皇上,只是一来太后安康是皇上的心愿,臣妾理当更孝敬太后;二来几位妹妹也服侍得皇上很好。眉庄微微一笑,臣妾本不擅长打扮的,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眼力,但求太后哪一
得空了指点教诲臣妾罢。臣妾在太后这里受益良多,是赶也不肯走了。
太后笑道:这丫头哀家原本看着稳当,如今益发能说会道了。有你陪着哀家,再有温太医的医术,哀家的身子怎么能不好呢。
眉庄陪笑道:这都是温太医的功劳,臣妾不过是趋奉左右罢了,实在是没什么用处的。
太后道:等下陪哀家用了晚膳,无事就回去罢,整天陪在这里也怪没趣的。
眉庄道:温太医说了,等晚膳后再过来给太后请一次脉,若是安好,药量又该酌情减轻些了。臣妾想在这里陪着听温太医怎么说,也好提点着那些熬药的小爆女,太后的药是疏忽不得的。
太后满意颔首,笑:你总比旁人心细些。说着转脸看我一眼,静静道:听皇帝说,华妃尽早复位一事,是你的主意。
我心下陡然惊悚,不知太后用意何在,只好硬着头皮答:是。说着不自觉看了眉庄一眼,她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在我面上剜过,已多了几分惊怒
加的神气。我黯然低一低头,她终究是要怨我了。
太后眉心蹙成三条柔软的竖纹,微疑道:你倒肯?
我恳切道:太后英明。太后适才说到有人要逆天而行,臣妾虽然鲁钝,却也明白太后所指。恳请太后明鉴,局势之下,前朝要安抚人心,后宫也要。臣妾不能为了一己私怨干系国事大局。我顿首,道:这件事总是要有人委屈的,臣妾情愿受这个委屈。
太后默然片刻,欣然而有喜
,唤了我过去,拉了我的手道:好孩子,哀家不料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气。不怪皇帝偏疼你,准你入御书房陪伴。
我忙要跪下,道:太后言重了。臣妾实在不敢当。
太后命我坐在她身前,道:哀家原本听皇后说有你在御书房陪伴皇帝甚是妥当,哀家还不放心。御书房岂是后妃能擅入之地,你又向来是个聪明伶俐的。若是这聪明没有用在正途上,或是一味怂恿着皇帝按一己的好恶来处理国事或是用人刑罚,成为国之祸水,哀家断断不能容你。
我忙垂首恭谨道:臣妾不敢。
太后道:哀家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今
和你说话,的确是个有心
有见识的样子,皇帝的眼光不错。御书房的内监宫女终究不如你能善体上意,你就好好去陪着皇帝吧——只一条,不许妄议国事,也不得干政。要不然哀家能容你,列祖列宗也容不下你。
我咬一咬
,谦卑了神色,道:太后教训得极是,臣妾谨记在心。只是且不说臣妾没有领会政事的本事,上有太后,下有文武百官,皇上英明果决,怎会有臣妾置喙左右的余地呢。臣妾年轻不懂事,也没经过什么大事,行动说话难免不够周全,还请太后和皇后多加教训。
太后双眸微抬,道:说你年轻,总也进宫三年了。说到底却还是个十八岁的丫头,能有这样的心
气度很不错了。皇帝身边有你,哀家也很放心。你便好好服侍着皇帝,能早
有个一子半女便是更好了。
我心头略松,沉声道:多谢太后。
太后略有倦
,重又斜靠在软枕上,我见机知晓,行至殿角的柜旁,打开剔彩双龙纹漆盘中的铜胎掐丝糖罐,加了半匙雪花糖粉化在太后喝的水中,道:太后教导臣妾良久,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太后含笑饮下,慈眉和目道:眉儿的
子沉稳持重,你却机灵敏捷。纯元皇后过世之后,皇帝身边总没有一个可心得力的人。你们若能尽心尽力侍奉在侧,不仅皇后可以轻松许多,皇帝也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眉庄站立于太后身后,一直以漠然的神情相对于我,闻得太后这样说,方笑了一笑道:太后太过抬举臣妾了。
太后卧在阳光底下晒了半个时辰,困意渐浓,懒懒道:哀家午睡的时辰到了,你们且先去哪里逛逛罢。
我与眉庄连忙起身告辞。太后阖目片刻,缓缓唤住我道:追封太妃的事这样办甚妥,面面俱到。若是换了哀家来拿主意,多半也是这个样子。皇帝一向
子有些急躁,考虑事情不那么周全,得有人帮衬着。可是若这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那主意未免也太大了。
我正打算着出去后如何向眉庄解释,太后这样陡然一句,心口仿佛一下子又被吊了起来,忐忑不宁。维持着的笑容有点发僵,两颊便有些酸,我道:臣妾哪里懂得这样多,实在是不能的。
太后的笑颇为感慨,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哀家觉得不通;可太有才华了,终究有薄命之嫌,也太可惜了。有才而知进退,兼修福德,那才是难得的。毕竟这宫里不同于寻常。太后意味深长道:这后宫里,虽说你们只是一介女
,却是个女人一哭一笑都会引发前朝风吹草动的地方。一言一行都自己谨慎着吧。
我点头不语,细细体味话中深意。太后道:你是个明白人,哀家喜欢。若得空,便常来这里为哀家抄录佛经罢。
我唯唯依言告退。疾步走出太后的颐宁宫,方觉得身心疲一时间难以放松下来。额上累累汗珠滑落,须臾才晓得去擦。
出来浣碧
在外头,我见转眼不见了眉庄,心中着急,便问:见着眉庄小主没有?
浣碧道:见着了,带了宫女去小厨房为太后准备点心去了。
我知她此去一时半刻也见不着了,便乘了轿辇往棠梨宫回去。
方行至太
池西岸,正巧见曹婕妤带了侍女抱着温仪帝姬在临水长桥边拨了柳枝逗
池中尾尾金鲤,笑语连连。见我的轿辇经过,忙肃立一边请安。我命了她起来,侧身在轿辇上笑道:婕妤好兴致。
她亦笑,看着温仪的眼中
含无限爱怜疼惜之意,闲来无事,温仪便嚷着要出来逛。这个鬼灵
当真闹得嫔妾头痛不已。
我微笑:婕妤这样的
头痛的福气别人是求还求不来呢。我凝眸温仪,她也快三岁了。三岁的小人儿出落的粉娇玉
,眉目如画,嘴里咿咿呀呀不止。她一向没有与我见
,很是有些怕生,却也不哭不闹,只睁大了一双滴溜滚圆的乌仁眼珠好奇打量着我,十分乖觉可爱。
她本被曹婕妤抱在手中,见我笑殷殷看着她,亦晓得我是喜欢她的,忽而嘴一扁,
快笑出声来,张开手臂便要我抱。我也意外,我本坐在轿辇之上,但见她如斯可爱神态,亦是从心底里喜欢起来,便走了下来。
曹婕妤见温仪伸手便要我抱,忙低声止道:不许对娘娘没有规矩,看这样顽皮。
我笑:小孩子不怕生才有趣,婕妤何必说她。说着一手搂了她在怀中,爱怜地抚开她额上汗津津的碎发。温仪虽然年幼,却也能分辨是否真心喜爱她。她对我十分亲昵,依依靠在我肩上,粉
的小脸蹭着我的脖子,一手搂着我,一手饶有兴致掰着我衣襟纽扣上镶着的溜金蜂赶菊别针。
曹婕妤笑
在一旁道:温仪很喜欢娘娘呢。说着凑近温仪,道:快叫莞母妃罢。
温仪也不叫,只一低头害羞,腻在我身上扭股糖儿似的扭着。曹婕妤见她扭捏,便回头唤了
母道,把帝姬抱走吧,看把娘娘衣裳也
皱了。很快在我耳边轻声道:嫔妾在此恭候娘娘多时了。
我会意,晓得她有事找我。只作无事之状,放开温仪,一手摘下衣裳上别着的数枚溜金蜂赶菊别针,放到
母手中,道:不值钱的小玩意,留着给帝姬取乐吧。
母一时也不敢接,只瞅着曹婕妤的脸色,见她只是微笑,忙含笑谢了。
我道:春光甚好,本宫要去
圃逛逛,先走一步了。
待我行至
圃,只留了槿汐一同散步。其时春光浓郁,像早开的
,早已凋谢得朵朵零星,甚少有人再来观赏走动,正是一个说话的清净之地。果然过不多时,曹婕妤便孤身而至。
我折了两朵
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曹姐姐有何事宜要见本宫?
她低低道:华妃复位,昨
曾召嫔妾入宓秀宫。
我心下微有触动,依旧微微含笑,柔声道:那很好呀。华妃娘娘一向和你有来往的。如今她复位,你也应当去贺一贺。
她亦不动声
,只道:嫔妾早已送去贺礼。她看着我,道:只是华妃娘娘此次召嫔妾去,只是问在她幽闭期间,娘娘您的举动言行。
我微微一愣,只拨
着手心里的花朵,闲闲道:曹姐姐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是应对得宜的。何况无论怎样应对,都是在于曹姐姐自身的打算。我暗暗转了话中机锋,对着她语笑嫣然,其实华妃娘娘怎么说都是曹姐姐的旧主,虽然待姐姐和帝姬有些地方是刻薄了,但好歹也曾提携过姐姐,位份、家世又远在本宫之上。曹姐姐要和华妃亲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如今她复位,皇上也不是不宠她的。
曹婕妤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道:娘娘又何必和嫔妾打哑谜。嫔妾虽然不伶俐,却也晓得她眼下的复位和得宠都是一时间的,就好比夏天里的昙花一现,毕竟是强弩之末了。她笑,嫔妾和帝姬要安身,自然不会冒险。
我凝眸盯着她片刻,道:曹姐姐察言观
,心思敏捷,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只是本宫也不希望姐姐和华妃娘娘生疏了。
曹婕妤启
一笑,灿若
花,发髻上一枚金累丝翠玉蝉押发上垂下的
苏便娓娓摇晃,嫔妾既然把自身和帝姬托付给里娘娘,自然唯娘娘之命是从,怎会再倾向于她。只是娘娘的吩咐,嫔妾明白,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我轻轻微笑:曹姐姐进退有度,本宫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华妃娘娘既然喜欢打听本宫的动静,那么本宫就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我又问:这次华妃复位,皇上又加宠幸,她自己有何想法。
曹婕妤稍
轻蔑之态,只一语概之:陶陶然沉醉其间,却也时常忧心会再度失宠。她眼风微扫:但是因为先前之事,又加之听闻秦芳仪和陆顺仪的变故后,对娘娘颇为忌惮。
我不以为意,语中微有狠意,她早就视我为死敌,不是从今朝才开始的事了。当然,本宫也如是。
曹婕妤道:娘娘自然有办法应付她,嫔妾只是略尽微薄之力而已。只是有一事,娘娘与嫔妾相处本无直接的利害,说得难听些,不过是因利而合,他朝利尽,也可以一拍两散,嫔妾低微,自然是不能与娘娘相抗衡的,因而只怕不能安心协助娘娘。
我与她相视而笑,彼此的打算俱已了然,曹姐姐爽快,你的顾虑亦是本宫的顾虑。本宫至今膝下无有所出,温仪帝姬玉雪可爱,本宫有意在事成后收她为义女,这样彼此也有所依靠。曹姐姐以为如何?
曹婕妤和悦而笑,挽了一枝
扣在手腕上拟成手钏,道:如此彼此也能放心了。她别过头望着
园翠绿鹅黄,点点如星子灿动,娘娘前途无量,有这样的母妃照拂,是温仪的福气。
我看着她发髻上的金累丝翠玉蝉押发,笑道:此物很眼
,似乎在皇上的库房中见过一次,是皇上新赏给姐姐的吗?
曹婕妤脸上稍见绯红,道:是。一点玩意罢了。
我拾衣站起,经过她身边时悄然而笑,把手中的
洒在她手心,握起她纤纤玉指,道:曹姐姐的手长得真好看。只是以茉莉花染指甲不过是小巧而已,若能用
镶嵌在指甲上,如此别出心裁必定更讨皇上
心。
她粲然而笑,屈膝送我离开,多谢娘娘指点。
我与槿汐回到宫中,她遣开了众人,颇有忧虑之
,道:曹婕妤不足为虑,娘娘足可掌控她。只是太后那里…
我坐在妆台前,摘下耳上的明珠琉璃翠耳环。离开太后的颐宁宫良久,仍是心有余悸,暗感太后言行之老辣,非我一己能挡。心中的感佩敬畏,自是更加深了一层。
我静静道:我并非干政,这个太后也知道,否则今天哪里能轻易放过了我。今
种种,太后之意并非在于责难我,而是要提醒我不许干预政事。意在防范于未然。我感叹:太后虽然久不闻政事,亦不干涉后宫,但用意之深亦是良苦。恐怕她老人家是怕我步上华妃后尘,才刻意敲打于我。
槿汐道:太后久在宫闱,经历良多,娘娘切不可得罪于太后。
我点头道:这个自然。
槿汐想了想,道:娘娘得空要多去太后那边请安走动才好。眉庄小主看来很得太后娘娘
心呢。
我道:她是不愿指望皇上降罪华妃了,多半是在动太后的心思。也好,有太后依傍,可比皇上可靠多了。
于此,我虽有几分心思,但忌讳于太后,于朝政之事上,亦不敢再轻举妄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