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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真不明白…为何我要对你言听计从。”魏鹰语有些气吁吁,仰头问天。

 侧侧头,陶知行面无表情地猜着:“因为…你其实把我当成了朋友?”

 “…”他无言,翻了个大白眼,一个使力打,马车颠簸了下。

 “咳…”她有说错吗?为何觉得被报复了…睨了眼前方驾着马车的魏师爷,陶知行中伤口因那震动疼着;她看了眼车外被一条麻绳绑住拖着走的黑衣人,拧了拧眉,却还是不督促:“能不能再走快些?”

 “你当我是马还是驴?”也不想想他什么身分,如今为一个仵作、一个刺客驾车,阿九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魏鹰语没好气地说着,转头瞥见脸色白得吓人的阿九,他心生不忍,叹了口气,缓声道:“就要到了,你莫要心急。我自是可以驾车驾得更快些,可你身上有伤,若出什么差池,大人不拿我开刀才怪。”

 闻言,陶知行未做反应,只是不再说话。

 见状,魏厅语又叹了口气。

 阿九换上一身他拿来的湖色长衫,少见她穿浅色衣衫,倒也有些新奇;此刻除了脸色尚白、气息尚虚,若不是事先知道她身上带伤,大约只会当她是个长相清俊的病少年。

 昨夜大人与阿九说了些什么,他后悔自己为人太过正人君子没去偷听,天未亮大人代他照顾阿九之后,便独自先行。目送大人背影离开,直到见不到人影,转身想回房,见到廊下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爬出,说什么都要跟上。

 他好说歹说也只能让阿九喝完药再上路;于是雇了马车,挪起贼人往齐玉去追。

 此行没有阿九,胜算少了一半,大人心中理当明白;阿九也明白,所以非得跟上不可。

 然而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如此拚命,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为了钱大人,魏鹰语能上刀山下油锅,纵使有要为其牺牲,他眼也不会眨一下;钱大人有过为他出头的心,已是足够;倘若要为自己奔走玩命,就为了所谓死后讨公道,他宁可钱大人顾全大局,将此气力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

 魏鹰语只能猜想,大人与阿九不愿在小处妥协,是因见过了许多无奈。很早之前,他便觉两人相像,看似不经意,实则不愿随波逐。钱大人许是看重大人这一点,才想尽办法收服吧…转头,他看着那苍白可怜的脸庞倚在车窗,看的是将自己重伤至此的贼人。

 太过有恻隐之心,越易利用。魏鹰语眼微魅,转向了前方。

 大人带阿九到齐玉,自是因为其有可用之处,如今将她留在驿站,正正表示了大人将阿九的安危摆在了重要的位置;甚至,比自身利益、比为姑娘平反更为重要。

 他不讨厌阿九,但跟了大人三年有余,总算见到有一人,一事能牵制于他,魏鹰语不可能放任不用…所以,只有对不起她了。

 车内,陶知行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几近虚的黑衣人。分明他也伤得不轻,断臂了不少血,魏师爷却不肯让他上车…饶是伤了自己的人,见到此景还是心有不忍,不懂为何非得赶尽杀绝。

 这,就是大人所处的世界吗?

 夹在大理寺与刑部之间,就算保持沉默,就算不挑衅任何一方,仍得不到安宁,也在无意间牵连他人。

 然…大人在哪个世界,她挂心何用?

 昨夜他已把话说开,重申两人之间本就有的界线鸿沟。大人是官,就算是带罪之身贬至偏乡,做个七品知县,他仍是官;而她是位列民之阶的仵作,就算大哥曾立功,就算陶家赎籍从商,在民阶层有着崇高地位,但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人记得陶家出仵作,她依旧是民。

 一宿未阖眼,她想得透彻了。

 大人对她不是利用,他们只是各司其职,做当做的。

 这道理,她不是本来就懂?她与三哥,不就一直将之奉为圭臬,明哲保身…现今,她只要让自己的心回到与他相遇之前就行了,这应当不难。

 出发前喝了大夫另开的方子,止疼宁神,功效极好,疼了整夜的口,眼下几乎不觉痛;没有痛觉扰,她不会再说出不经思考的话。

 陶知行理了理略略紊乱的思绪,发觉夕阳西斜,三人已进城。魏师爷驾着车来到县衙前,许久没人来,他便上前拍门。

 陶知行跟着掀帘下了车,两人在门前站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一人慢地来应门。

 “何事敲门?”管事将门拉开一条,问道。

 “在下福平县的师爷,”魏鹰语向里探了探头。“我家大人可到了?”

 管事一听,脸色稍变,随即应道:“还未见到江大人,魏师爷不如在城里客栈等着,若有消息,自会差人知会。”说罢,便要将门关上。

 魏鹰语见他面有古怪,眼捷手快地将门抵住,道:“我家大人早我等半出发,应当早已到达县衙,怎么会说没见过?”他手中一使力,将门推开,那时,正巧见到门里两人一前一后经过,转往堂上而去。他一把将那管事拉进,严厉地问道:“若我家大人不在,黄大人又怎能升堂?刚才那两人分明是仵作与坐婆…尸体早在福平验过了,黄大人还想做什么?”

 “坐婆?”陶知行一顿,忖度半晌,叫了声不好:“魏师爷,黄大人定是想藉重验姑娘的尸体再动手脚。”

 “尸帐已录,”魏鹰语一拧眉间。“怎能轻易重验?”

 “定是与黄大人所说,牵连齐玉过往案子相关。”陶知行回想着那黄大人说的话,当时,他并没有说是什么样的案子…此举,是想扣住姑娘的尸身吗?扣住了,又想做什么?

 魏鹰语见她神情紧张,心知不妥,转身想叫管事让他们入内,怎知他已招来了衙役十数人,拦去门后通往公堂之路。

 魏鹰语直觉将阿九护到身后,喝道:“大胆!此案州牧下令由两县会审,眼下摆了这等阵仗阻拦我等入内,是何居心?”

 “得罪了,魏师爷。”管事躲在衙役后头,道:“大人有令,今审的是重案,闲杂人等不得进入,魏师爷还是请回吧。”

 这就摆明是让大人在里头孤立无援了。魏鹰语咬咬牙,这些个偏乡县衙最讨人厌的地方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便胡来,若不是眼前人全都穿着一身人模人样的官袍,他还以为是来到土匪窝了。

 反正昨都忍不住出手,暴识武一事,只要能快些打发这些虾兵蟹将,再多暴点也无妨了。万分不耐烦地,他从间拿出了一方令牌。

 公堂上,黄大人正坐大位,一旁江兰舟觑着远处步入惠堂的仵作与坐婆,明白了自己将保不住的尸身。

 将江兰舟沉重的表情尽收眼底,黄大人心情大好地面皮,缓缓道来:“江大人,前上您那儿领尸时,为免风声走,不好抓贼人,所以在州牧大人信中没详提。您问了,我也没说清楚;这都是为了案子,江大人切莫恼怒。其实,扰了我齐玉县好一段时候的,是个采花贼。”

 案情有变,不能单验喉间致命伤了事。黄大人便是想藉此验全尸,然后借口扣住尸体以缉凶;凶手一捉不到,就得被扣住一

 采花贼一向难抓、难定罪,或许验尸过后马上能结案,也可能十年八年仍毫无头绪。他忽然很想知道,想出此等招数的是黄大人自身,还是陈大人?若是前者,那是他看走了眼,黄大人当真能造成几分威胁;若是后者,为了把自己召回身边,用上这么纡尊降贵的手段…真是愈发让人反感。

 反感,但确实棘手。

 黄大人还说着前几单案的案发经过,一旁师爷将几页案帐递到手边,江兰舟低头扫过,果然是苦主讲述遇贼的过程。只是纸张如新,怎么看也不似一、两年前写的,分明是捏造。他却只能针对当中疑点问道:“看作案手法,这几起案子确是有所关连,可嫌犯从未打伤人,更没杀害过苦主,手法差异甚大,这些与福平的杀人案何关?”

 “这…”被他这么一问,黄大人一时语,就闻站在其后的师爷接道:

 “江大人瞧仔细了,案帐有云,此贼作案必留线索,便是布的红花一朵。在姑娘尸体旁,不也正正落下了?”

 江兰舟缓缓转向发话的师爷,眼神停在那脸上许久。“姑娘房中有几朵花,算得上什么线索?血成河,谁又知道那花是白、是黑还是红?”

 师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勾笑回着:“州牧大人说是红的,便是红的。”

 江兰舟黑眸眯起,正要回话,身侧一道声音传来,道:

 “那么侍郞大人说是白的,便是白的了?”

 步入堂中的正是魏鹰语,他手中一块玄铁令牌,上头刻了几个字,在众人还没看清前已收进襟中。

 管事冷汗冒了整头,速速到了黄大人身边报告道:“魏师…魏大人手持刑部侍郎令牌,谁也不能拦哪…”

 师爷啧了声,挥退无用的管事,瞪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道:“朝中谁人不知刑部侍郎之位长年悬着,哪有什么侍郎,那令牌必定是假。来人,将此扰公堂之人拉下去!”

 魏鹰语扫了眼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拿人的衙役,不屑笑道:“钱大人任命谁为侍郎?莫非还需经你大理寺的同意?”他盯着眼前的师爷,自是认出此人为陈大人身边的亲信,从前也过几次手。须臾,他转看向从方才就一直瞅着自己方向的大人,道:“大人,您说是吧?”

 江兰舟看的不是鹰语,而是他身后一袭白净长衫的陶知行。

 她面无血偏白,静静立在鹰语身后,低垂着脸,是公堂规矩。

 她…伤疼吗?一路是乘车?过午的药喝了没?为何她就不能好好听话留在驿站?为何…为何才不过半不见,却…却如隔三秋。

 见到了才不得不承认,自离开驿站,心恼着挂着,没一刻安宁…可她来了,便是他将她利用得彻底。,

 她…可承受得住?

 事已至此,他又该如何收手?

 耳边鹰语说着话,他终于将视线移开,停在了鹰语带点戏谑的脸上。

 良久,江兰舟道:“既然大伙都是老相识了,不如就让黄大人来选吧,是要将此案带上京中,由陈大人、钱大人共同派人会审,务必将所有细节再一次看过查清,若有误差,必定追究;又或者今便在此堂中审了,无需劳师动众?”

 那语气不重,但闻言,黄大人已吓摊在椅子上,身边师爷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方道:“小小案子,何需陈大人、钱大人费心。只是为免后争议,此尸仍需由齐玉县衙验过,还望江大人、魏…魏大人莫要再为难。否则即便是闹上了京,我等也必定奉陪。”分明是个假侍郎,还得必恭必敬以对,他怎能不恼火。

 江兰舟上那师爷的目光,明白他不会退让。

 陈大人要的尸,是谁扣住的不重要,是谁放走了,那便等着领罪。这僵持不下的局面,在齐玉,或是在京中,都只会造成拖延,最后的luo家,仍是陈大人。

 此时,在一旁听着众人对话已久的陶知行缓步上前,在惠堂与公堂的界线停下,掀了长衫一角,跪拜在地,平声说道:“小的福平仵作,拜见几位大人。”

 堂中静了静,众人望向她。

 陶知行道:“此尸在福平发现,也在福平验过了,如今黄大人执意重验,依律也当由小的当各位大人的面重验,方符合公堂规矩。”

 师爷斜了眼还未回过神的黄大人,呋了声,将腔怒火发在这个说话不看时机的仵作身上,甩袖斥道:“此案涉及齐玉采花贼一案,如今验的是女尸,当由坐婆来验,黄大人也是照着规矩来,小小仵作只需依令行事,哪容得你在堂上说话!”

 …齐玉惠堂检验姑娘的全尸,大人一开始便以此为打算,才带她前来?陶知行望着地上拼接不齐的石板,不说话。

 带一个女扮男装的件作上堂,大人是要她作何反应?下定决心不再去猜他的想法,又为何抑不住内心的疑问,偏想知道他究竟对自己能狠心几分?

 可,她真不该深思,不该不该。,

 师爷见那仵作不语,乘胜追击又道:“再者,跨了两县的重案,也不该由个如此年轻的生手仵作相验,黄大人自当回禀州牧大人,即刻撤换,由本县仵作相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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