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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没有顶篷的破老牛车。

 说实话,这味道还真不是普通的臭。

 他的地陪阿里木是个热心过度、人来疯又自来的维族人。

 阿里木自称不到四十岁,脸上的皱纹却多得像树妖,深得像马里亚纳海沟,最滑稽的部分是他的双颊,永远都泛着被太阳荼毒的两坨红晕,黑里带红的。

 一路上,他们本来都是以吉普车代步,但是阿里木却说来到这里就该体验一下当地的风俗文化,也包括交通…

 体验就体验也无所谓,只不过他不懂,为什么不是体验快速的帅气马车。而是体验会一边走一边排,又慢的老牛车?

 更糟的是这个——

 “达阪城的石头圆又圆呀,西瓜大又甜啊。

 那里的姑娘辫子长呀,两只眼睛明又亮。

 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骑着马车来…”

 上了慢的老牛车后,似乎牵起了阿里木的壮年思情怀,他从罗大佑的恋曲1980,唱到伍佰的七彩霓虹灯,紧接着是蔡依林的舞娘,最后到这一首新疆民謡达阪城的姑娘,曲风涵盖得相当广阔…

 “达阪城的石头圆又圆呀,西瓜大又甜啊。

 那里的姑娘辫子长呀,两只眼睛明又亮。

 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

 不是说阿里木唱歌很难听,主要是这首民謡的歌词,从头到尾总共只有这么四句,而他正在无限循环的跳针,少说也跳了十分钟之久。

 陈昭真的忍无可忍了。

 他摘下盖在脸上用蔺草编织的大草帽,呸掉嘴里的硬草梗,开口打断还在忘情引吭高歌的阿里木。

 “达阪城的姑娘真的这么漂亮?”

 老天!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只是想阻止阿里木继续无限循环地唱下去。

 “西瓜大又甜啊…”阿里木再次循环的歌声终于顿住。

 他回头,瞅着悠悠哉哉半仰躺在干草上的陈昭几秒钟,然后噗的一声,很夸张地笑出来。

 “唷唷!那当然骗人的!达阪城为什么会有着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厂?那是因为那里有大风…”

 “废话,这跟姑娘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

 “唷唷,我又还没说完!那里的风大到能吹翻火车和汽车;沙多,太阳又毒辣,姑娘们的皮肤被这些自然环境凌迟得又黑又,摸起就算不像乌壳,也像乌皮!你说这风,跟姑娘漂不漂亮有没有关系?”说完,很自得其乐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惊飞了路边一群小麻雀。

 “我看你的嘴比那些自然现象还凌迟人。”陈昭耙了一下散落在额前的凌乱黑发,扯了一下角,也忍俊不地笑了。

 只要别这样唱歌烦他,阿里木这个人其实相处起来还是有几分趣意的。

 “说真的。”阿里木挤眉眼,脸上的皱纹皱得媲美小笼包黄金十八褶。“昨天我带你去的喀什老城区的维族美女才多咧,看看你随便都能捡到一个像羊羔似的鲜小妞。怎么样?昨晚上手了没?”说到后来,挑了挑眉,口吻就暧昧龌龊了。

 “我拒絶谈论这个话题。再说,你明知道她不是维族人,别扯。”陈昭哼笑一声,再次拿起大草帽盖在脸上,挡去毒辣辣的阳光。

 他懒得理会阿里木的调侃,一点都不想提供娱乐话题给这家伙。

 不过,这件事再度被阿里木提起,他也就很难不去回想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昨天那女人要求他顺路送她回饭店,他才知道她跟他住同一家饭店,虽然大部分的旅人都会选择住在方便的喀什市区,只是住同一家饭店也未免太巧合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以为一开始是自己默默跟着她,搞不好他才是一开始就被盯上的人。

 并非他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之心,也不是他风声鹤唳、杯弓蛇影,而是走了这么多地方,诓观光客的光怪陆离骗术实在看得太多了。

 台湾人骗台湾人的事件也是时有耳闻,更别提两天前才有一个同饭店的旅人被同样的手法骗过。

 这种自称落难,利用别人同情心的骗术是最厚颜无的;不偷不抢,圆谎容易,单独一个人就可以执行,让人心甘情愿地掏钱,你还找不到她犯罪的直接证据。

 那个利用甜美笑容的小骗子,今天不知道在哪里用同样的手法骗人…

 “唷唷!”耳边突然飘来阿里木凉凉的声音,打断他远扬的思绪。

 “又为了车资起冲突了,啧啧啧啧啧,跟地头蛇争什么争呢?骗也没骗多少钱,快给了钱就没事,不给钱马上就出事,谁都知道这里公安都不公安…”

 陈昭知道阿里木指的是什么事,他动也不动,连看都不想看,省得心烦。

 无独有偶。这几天,只要到这附近的观光客景点,常常会遇见这种小争执。

 虽然不认同阿里木这种姑息养的观念,但人在它乡,当个识时务的俊杰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大部分的旅人,最后也只能对那些恶质的地头蛇做出无奈的妥协,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一股生杂粮的混浊气味扑鼻而来,愈来愈鼎沸的交谈声和动物蹄子声,让陈昭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大巴扎的入口。

 巴扎,维吾尔语,意指市集。

 这是一个有十万人口聚集的大市集。

 由于从贩卖的生活必需品,最能直接感受到当地新疆人的生活模式,这里甚至还有贩卖大量活生生的牛、羊、马这些牲口奇景,因此,此地是观光客必游的圣地。

 阿里木似乎把牛车驾得更近了,愈来越显明的争执声传递过来——

 “上车前明明说好是二十元人民币的,怎么到了这里却变成二十元美金了?”

 “没的事!咱们说好二十美金的!”这汉语说得很生硬,口气也相当强硬。

 “你这摆明了是欺生,做生意要有诚信!”

 “是你耳朵背了,我说二十美金就二十美金!”

 “谁耳朵背了!我上车前跟你确认过三次!三次!你们这里没公安了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要以为骗骗几块钱、为为小恶人家就不追究,这种事是可以透过网络放送到全世界…”

 脸还埋在大草帽底下的陈昭皱起了浓眉。

 这据理力争的娇软声音…

 如果一开始他还有点疑惑,听到后来他也肯定了。

 这…敢情是两岸骗子大对决?

 “看你是要付二十块美金,还是要被拆卸成二十块!”说着生硬汉语的司机不耐烦地直剌剌威胁了。

 任谁都听得出这语气中蓄势待发的危险,可与他争执的女人似乎因处于气头上,根本没把这威胁听进去——

 “我没钱了!身上只有二十块人民币,要不要随你!”这次她叫嚷出来的声音更是高亢尖鋭。

 “唷——”阿里木的声音穿了进来。

 这次他的唷唷口气不凉凉了,变得非常惊诧且担忧:“这不是昨天那位羊羔小妞吗?人这么小小一只,全身瘦得象鸟脖子一样,看不出来脾气象头壮牛这么拗…糟了!皮恰!”

 皮恰?

 陈昭瞬间冷凝了脸。

 他听懂了这句阿里木情急之下喊出的维族语,那是指匕首的意思。

 也就是说…

 可恶!他一点都不想管这种麻烦事!

 他咒骂一声,迅速拿掉盖在脸上的草帽,一抬眼望去,就看到一个气得对面目不善的司机指手划脚,还蹦蹦跳的小女人。

 一个看起来既娇弱又顽强的——不知死活的女人!

 老天!陈昭忍不住按了一下突然痛的额角。

 地头蛇当然不会只有一尾,通常是成团的自成一窝。她全然没发现有好几个高大男人渐渐靠围过去,其中有几个男人手中正握着“皮恰”

 当机立断,他跳下牛车,流星般地大跨步走过去,一把抄起她的,大大退后两步,利落地避开其中一个男人的瞬间欺近。

 他只要再慢一步,那个人的皮恰就架在她上了!

 李若柔突然整个人被提起来离地十公分,她颈后陡地寒竖起!

 背后被以一种过度亲密的模式嵌入一具男的结实体魄,这种太亲昵的肢体碰触,让她感到被严重侵犯了。

 她背脊僵硬,脑袋经过几秒钟的空白后,她张开发白的嘴,准备放声尖叫…

 “不要叫。把事情闹大了,在这里没人能够帮你,快点把二十块美金给他。”陈昭在她耳边低声警告,及时阻止她的尖声叫喊。

 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若柔愣了一瞬,然后一转头,近距离地对上一双充警告意味的男黑眸。

 真的是他,昨天那位型男!

 认出这张五官端正,个性十足的黝黑俊脸,她回过神来,旋即仰起头与他怒目相向,颇有指责他怕事的意思。

 型男先生是不是搞错立场了?

 “我身上没多余的钱,就只有二十块人民币!”娇脆的嗓音里是执拗,相当坚持要维持正义。

 陈昭睇着她瞪得圆滚滚的黑眼珠和撑膨的脸颊,脑中闪过花栗鼠的影像,眼角控制不住地一

 他非常努力地压制住那股不合时宜的滑稽好笑感,正道:“惹了他们,他们会非常乐意捅你几刀。”

 “我都说我没多余的钱了!”花栗鼠不悦地快速反驳,很显然没有把他慎重的警告听进去。

 虽然知道她说没钱是倔气话,陈昭还是觉得这一切真的很荒谬。

 这个女人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地与他怒颜相向,昨天明明知道她很有可能是骗子,他还是给她钱了,因为他也想过万一她是真的落难的可能,就算那样的机率微乎其微,但如果是真的呢?

 只要有一分的可能,他就无法对她那样的状况视若无睹。

 现在看来果然是假的。

 否则她怎么还会在这里?怎么还有心情逛市集?是为了找其他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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