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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威 (三 下)
 第二章 天威 (三 下)

 是安西军,不远万里赶回來的安西军!踏着昂的号角声,缓缓从对面走來。秋天的旭从头顶上斜照而下,给他们的旗帜、铠甲、兵器上镀了鎏金,将整个队伍装点得犹如一条出渊的蛟龙,顾盼俾睨,鳞爪飞扬。

 一瞬间,眼泪就淌了崔光远脸。他想冲过去,拥抱对面那些熟悉的身影。脚下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根本无力去磕打马镫。在他旁边的苏震、赵复等文武官员,也都是个个两眼含泪,嘴角上下搐,浑身抖个不停。

 “故国旗鼓,故国旗鼓…”崔光远隐约听见有人在自己身后呢喃,沒勇气回头去看是谁,却忍不住在心里默默重复。“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每重复一次,口都好像会被万斤中的铁锤击打了一次,却始终不愿意停下。(注1)

 敏锐地察觉了身边的动,孙孝哲轻蔑地横了众降官一眼,冷笑着举起左手“擂鼓,邀请王将军决一死战!”

 “咚咚咚咚…。”鼓声骤然转急,宛若惊涛骇。崔光远等人从失中迅速被惊醒,身体在马背上前仰后合,孱弱得像一团湍中的蚂蚁。孙家军将士的斗志则被鼓声点燃,举起兵器,齐声呼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狼嚎般的呐喊伴着战鼓声,在荒原上反复回。对面的号角声瞬间被狼嚎声沒,须臾之后,却又缓缓地浮了出來,还是像先前一样骄傲,还是像先前放任不羁,仿佛根本沒听见來自对面的喧哗,又好像根本沒将孙家军的挑衅放在心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平生第一次被人轻视,孙家军士卒们忍不住将鼓声又提高了三分,将呐喊声又加高了数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对面的角声依然如旧,连调子都沒有变。数以万计的骑兵排成纵列,伴着号角的节奏,缓缓前推,前推,前推…。,冷静而又骄傲。

 孙家军的尊严再次受到了侮辱,一个个怒不可遏。作为主帅的孙孝哲却忽然笑了笑,再度举起左手:“行了,让他知道本帅不会放过他就行了。继续前进,到前方五百步处整队!”

 狼嚎声嘎然而止,将士们将怒火强口,踩着舒缓下來的鼓点儿,缓缓策动坐骑。一万五千兵卒当中,有一万一千为骑兵,还带了大量的用于应急替换的战马和运送兵器的驮马,整个队伍横在荒原上,看起來遮天蔽

 对面的安西军规模看上去比孙家军这边小得多,然而声势却丝毫不弱。队伍中同样大部分是骑兵,同样携带者数以万计的备用战马。最前方士卒身着清一的明光铠,护心镜磨得几乎能照清人影。

 还沒等战双方接近到可以冲锋的距离,崔光远就被两支队伍当中透出來的杀气压得无法呼吸。强忍着涌到嗓子眼处的血腥味道,他努力让自己身,目不转睛地向对面观看,仿佛要把今天见到的一切都刻进眼睛里,刻进灵魂深处。

 近了,越來越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楚战旗上的字迹。大宛、俱战提、东曹、白水、拔汗那、康居、木鹿…,十数面标志着不同出兵方的将旗,众星捧月般,将一面写着“唐”字的战旗护在了中央。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还是那个怀四海的大唐,仿佛根本沒因为战而改变。只要愿意为这个国家效力,这个国家就会接受你。不管是你东方來的高句丽人,倭人,还是西方來的突骑施人,康居人,不管你信的是山野中的猛兽,还是一团跳动的火焰。在同一面旗帜下,你都被视作唐人。分享大唐的繁荣,分享他的富足,分享他的文明与骄傲。

 你可以在这里拜你的神明,做你的买卖,诵你的经文,跳你的旋舞,只要你沒有刻意违反大唐的律法,就不必担心因为信仰、语言和习俗的不同,而突然间遭受无妄之灾。

 慢慢的,你的语言会变成唐言的一部分,你的神明会变成唐人神明的一部分,你的风俗会变成唐人风俗的一部分。慢慢地,你就变得比唐人还像唐人,比唐人更愿意做一个唐人。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近到可以看清队伍前方,明光铠结实华美的甲叶,折枝槊修长笔直的锋刃,还有持朔者那英机的面孔。模糊而又清晰。

 他们可真年青!崔光远已经停止的心脏,猛然又了一下,然后疯狂地跳动起來。对面领军将领,几乎完全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他不认得具体哪一个是王洵,却清楚地感受到,这群年青人身上散发出來的朝气。与他们比起來,自己以前接触到了那些龙武军、东宫六率和飞龙卫将领,简直都是一群糟老头子。即便还沒有行将就木,身体能出土來的地方也屈指可数了。

 今天这场血战,他们未必会输!就在隐约能看到对方面孔的那一瞬间,崔光远迅速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断。虽然对面唐军的数量和先前斥候探听到的一样多,还不到身边叛军的三分之二。然而两军战,数量并不一定代表着优势。天时、地利、人和、领军者的个人能力和士卒们的训练程度、求战**,皆可能导致不同的结果。

 无论上述哪一种因素,崔光远都不认为对面的唐军比身边的叛军差。侧过头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向叛军将领,他自豪地发现,孙孝哲身边很多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嘴巴闭得紧紧,面孔僵硬如铁。甚至有一些同罗、室韦和奚族将领,眉头已经拧做了一团,脸上的晦气清晰可见。

 孙孝哲不愧为百战名将,几乎在一瞬间,就看穿了敌人的用意。迅速挥了挥手,命令队伍提前停住脚步。战鼓声再度骤然转高“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心脏几乎跳出嗓子。数千支羽箭腾空而起,一波紧跟着一波,遮住上午的阳光,在正前方一百步远的地方,竖起一道宽阔的白线。

 三波羽箭过后,弓手们停下來舒缓体力。整个队伍的脚步完全停了下來,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重新整理成一个凹字形阵列。中军稍稍靠后,左右两翼突前,互相照应,宛若猛兽张开了大口。

 对面的唐军也迅速作出反应,伴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排出三个方阵。左、中、右,几乎在一条直线上。看不出那部分将主要负责进攻,哪部分主要负责后续接应和扩大战果。

 他准备怎么打?关心则,崔光远急得火烧火燎。按照他所掌握的,有限的领兵手段,安西军在人数不如叛军的情况下,应该把力量集中起來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大咧咧的随意摆放。

 孙孝哲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快,沒等崔光远想明白安西军在干什么,他已经做出了决断。“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出击,给本帅冲垮敌军左翼!”

 “咚咚咚咚…。”战鼓如雷般炸响,六千部族兵马,在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三名将领的统率下,径直扑向了唐军左侧。

 唐军的左翼稍微晃了晃,仿佛沒想到孙孝哲这么快就发起了进攻。随即,昂的龙声响起,住漫天的惊雷。数千大唐健儿,不,应该说是大唐在西域的盟友,逆着叛军的洪了上來,刀锋对着刀锋,马头对着马头。

 “擂鼓!”孙孝哲大声喝令,兴奋得两眼冒火。安西军居然敢跟自己对攻,过瘾,真是他娘的过瘾。从蓟县一直打到长安,有名有姓的唐将会过无数,还沒一个人敢直接跟自己对攻呢!那姓王的小子要么是用兵高手,要么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显然,孙孝哲认为对手是第二种,其麾下的部族将领们也做同样想。打了近几十场顺风仗,他们还真沒遇到过什么硬骨头。无论从弓马娴熟程度、士卒体力士气,还有为将者的胆略上,唐军都差了大伙不止一筹半筹。

 阿史那从礼冲在队伍的最前方,左手中拎着一把乌黑的弯刀,右手拎着一只圆盾。刀身又厚又重,通体透着一抹暗紫的浮光。那是杀人杀得太多的缘故,血已经渗进了钢铁里,与刀身融为一体。

 几支羽箭向他过來,被他刀磕盾挡,全部击落在马蹄扬起的烟尘里。对面几乎沒有步兵,而骑兵专用的短弓力道太弱,即便能到人身上,也穿不透涂了油的双层牛皮甲。况且两军对冲,能让弓箭发挥作用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瞬,手者不考虑准头至多也只能出三矢,手慢者甚至连发第二箭的机会都沒有。

 然而今天情况却有些意外,从八十步开始,羽箭一波接一波袭來,沒完沒了。怎么回事?他们难道全是骑着马的弓箭手么?即便是弓箭手,也不可能得这么快?正惑间,阿史那从礼忽然看到对面的敌将从间抬起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手臂平端,正对自己的面门。

 注1: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抚弦登陴,岂不怆悢!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见于《与陈伯之书》。

 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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