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由我来担
竹兰巷的一间宅里面,江问鹤正在整理一些东西。
他升任东港镇代镇督,按例便能够换间大宅。在这东港镇任职十五年,他不断没有换过住的地方,对这间宅倒是也有了些感情,只是现在他年纪大了,这间宅又比较背
,平时住着总是觉得
寒,镇督那间宅好歹朝阳,而且地势也是在这竹兰巷里面最高。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打在屋顶瓦片上都噼啪轻响,蓦的,他似乎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初始还以为自己听错,想着这么晚了,雨又下得几乎连伞都撑不住,怎么会还有人来敲门。
但只是数息的时间,敲门声越来越响,他终究判断出不是自己听错,有些奇怪的嘟囔了一声之后,他便披了件衣服,撑了把伞顶着瓢泼大雨走过院。
雨大得让他的伞都有些撑不住,只是走过十几步见方的小院,两脚
腿就全部淋
了。
“林大人?”
一打开大门,一眼看清眼前人的面貌,江问鹤就登时又苦了脸,直觉没有什么好事。
“邹大人?”
让他又马上怔了怔的是,他看到林夕的身后还跟着数人,其中一人便是东港镇司耕邹一石。
林夕收了雨伞,站在檐下,先行对江问鹤行了一礼,才道:“江镇督,你知道我们东港镇有条拦江坝么?”
江问鹤这才看清他身后的姜笑依和陈浩之的面貌,悄然一怔,道:“知道,怎么?”
“这是陈浩之,是桑榆围的村民,他的太爷爷参与过建坝和三十七年前拦江坝的整修加固。”林夕点了点身后的陈浩之,注释道:“今后几天可能还有大暴雨,而他太爷爷确定,那条拦江坝在目前水位之下都已随时都可能崩塌。”
“有这等事?”江问鹤显也是对这农耕水利方面的事不
,忍不住转头朝着邹一石看去。
原本瘦黑的邹一石黑沉着脸,一时却不开口。
此时在隆隆的雷声和雨声之中,林夕却是接着平静的说了下去“因这情况紧急,我便想请邹大人和我马上同去那条拦江坝上检查,但邹大人认为这在我职权范畴之外,我根本无权管辖,所以我便请邹大人和我一起过来,请江镇督定夺。”
江问鹤登时明白了邹一石的脸为什么这么黑沉。
这的确不在林夕的管辖范畴之内,被一名并无责权的同僚在黑夜大雨中
着来见镇督,换了任何人心里都不会舒服。
而且这也是林夕刚刚扳倒了连战山和董镇督,极有威信,否则这名工司官员恐怕立时关上大门,根本不会跟林夕到这里来。
“邹大人?”江问鹤的脸又苦了起来,看着邹一石探询似的出声道。
邹一石脸上泛出些怒容,沉声道:“拦江坝十分稳固,息江水
不急,我以为一名已卧病在
多年的九旬老人所言并不可信。此等暴雨黑夜之中,即便到了坝上,也根本无从判断拦江坝能否可能出问题。”
“林大人?”江问鹤又转头看向了林夕。他觉得邹一石讲的很有道理。
林夕看了他一眼,道:“邹大人不是傻,我也不是傻,江大人你也不是傻,那些桑榆围的村民,也不可能全是傻。若是那名九旬老人真是老糊涂了,那么多桑榆围的村民怎么可能如此相信他?我以为能否有理有据,便是要去那里看了之后才会清楚。”
“这…”江问鹤自觉林夕讲的也有道理,但这刑司官员
迫工司官员做事,传出去却是十分不好,而且他也是觉得自己和林夕在这水利等方面未必有邹一石懂,既然邹一石都不急,难道真要在这样的雨夜就赶过去?
“邹大人,江大人,请你们自己想想。”林夕看着江问鹤犹豫,眉头便蹙了起来,有些冰冷道:“我的确只是管提捕房和典狱,管不到工司事物,但万一江坝真出了问题,淹死了许多人,和我也是没有任何关系,但两位不同。若是无人上报,真出了事,邹大人你最多便是革职,但已经有人报上来,邹大人你没有去处理的话,恐怕邹大人不仅是要革职,最少都要发配边关,至于江大人,革去所有功名是一定的了。”
悄然一顿之后,林夕看着两人道:“两位都是在职许久,想必比我要清楚,这朝堂之中,本身就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哪怕只是有一丝可能…只需能够避免一丝祸事,雨夜之中赶些路,又算什么?”
“轰隆!”一声。
就在此时,正好一条闪电在空中延长而下,将整个天空都耀得亮了一亮。
邹一石和江问鹤的心中蓦的同时一寒。
“邹大人,小心起见,我看还是要走一遭。我陪你们一起去。”再想到之前林夕交给自己过的那一面宇化家的小旗,江问鹤霎时便下定了主意,转头看着邹一石说道。
邹一石也不再多说什么,默然的点了点头。
“耗怎么还不回来?”
一条泥泞的路上,五六名庄稼汉打着伞,伸长着脖焦急的张望着。
他们中间,有一张竹躺椅,上面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双腿萎缩,显是瘫了许久。
因为雨下得大,即便撑着伞也挡不住,这老人身上原本盖着的薄
毯都完全
透,被团在了一边。
“啪!”“啪!”这名头上的白发都已经稀稀疏疏没有剩下多少
的垂暮老人突然暴怒了起来,半直起身,抓着手中的一
黄木拐杖敲打着自己的竹椅,愤怒的叫了起来:“浩之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们索
抬我一路走去!要是这大坝陡然垮了,我陈家的人知道却无能为力,我即便立时死了,又有何脸面见祖宗,见那些一同修过坝的人!”
五六名庄稼汉咬牙开始抬起了竹躺椅,一脚高一脚低的在泥路上前行。
暴雨之中,他们连前方十余步的距离都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声和雨声之中,似乎隐隐有异样的声音。
这些庄稼汉惊讶的停了下来,只是瞬息的时间,前方漆黑的雨帘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匹奔马。
因来势极快,马上的骑者似乎也没有料到前方路上有人,一时勒马都有些来不及,用力之下,只见这匹冲碎了雨帘而来的奔马竟然被勒得双蹄飞扬,在空中直立了起来。
“有人!停下来!”
马上的骑者同时冲着后方一声大喝,声音却竟是十分的平静。
他的后方也是一阵勒马的声音停住,随即,又是数匹马出现在了这些庄稼汉的视线之中。
“浩之!你回来了?!”
等到看清其中一匹马匹上坐在一名骑者身后的身影时,这些庄稼汉马上都发出了惊喜至极的声音。
这批人,正是林夕和姜笑依等人。
最前的骑者正是林夕,此刻他也已看清了竹椅上浑身
透的垂暮老人。
“我是镇警局林夕,工司司耕邹大人和镇督江大人已全部前来!”林夕从马上落下,间接落于这些庄稼汉和竹躺椅上老人身前。他已经猜出了这名已然半身不遂,但此刻却是还让这些人抬着在行在雨中泥泞中的老人的身份。
一落下来,发出了一声清喝之后,他便马上异常庄重的对着这数名庄稼汉和老人行了一礼。
这名老人原本暴怒,现在却是狂喜。
“林夕…小林大人…好!好!我桑榆围这些人命和良田,有好官救,只看天命!”
“老朽陈养之,曾任工司督匠,诸位大人!拦江坝岌岌可危,急需大量人手和定桩木!”老人突然一声大喝,也不知道他何来的力量,竟然喝得在场众人的耳膜都有些嗡嗡的作响。
“陈老,云秦人力财力,皆要用在实处,不能以一人口说而用之,我等今
既然赶来,便是要守住这坝。”林夕清越的声音也再次响起“但请陈老让我们看到证据。”
“请诸位大人,快马带我上坝!”老人方才暴喝,喉咙都已经有些伤了,此时再全力出声,声音都已经十分变异。
但所有人看得出,他的神智清明,全然没有半分老糊涂的容貌。
“请陈老指路!”
林夕也没有丝毫的废话,间接除去身上蓑衣,披在了老人身上,将老人一把抱起,跃回马上。
一骑快马,又是当前,冲破了雨帘,在水田田埂之上狂奔,冲上了大坝。
坝上,足足有数百名青壮劳力在呐喊奔忙。
数
大木桩正在往堤坝下打下。一袋袋沙石正装在草袋之中填下。
堤坝上极宽,足以容两辆马车平排而行,江水水
虽然不急,但在这江坝上,却是距离江坝的顶端也不足一米,就如一个巨大的脸盆轻晃,轻缓的水
却是给林夕巨大力量冲击的感觉,只觉得脚下大坝连连震颤,一股股水花涌起,以至溅过了大坝。
林夕站在这坝上,扶着老人坐在马上,他看到,这一面的江水,已经远远超过了另外一面稻田的高度。
而视线之中有些坝段,表面参差不齐,以至有被咬了一口般的小缺口。这坝,的确已经是极老。
“大人,你们看!”
老人变异而高亢的声音如泣血般接着响起,他直直的伸出了手。
林夕等人看到,就在老人所点的坝上中间,有一个缸口般大小的深
,雨水积蓄不住,似乎不断渗入坝体之中。
“当年这大坝,是三十步一桩,一共足足七十二桩,就像七十二个巨人镇住这坝,然后用横梁木连着,我已查检过,现在这些定桩木,已经十烂五六!”
“诸位大人,如今之水势,唯有将这些桩补足,以至在这坝薄弱处后方,再打外囤桩,填入沙石补强,方有可能不溃!”
眼看到这些孔
,感觉到这拦江坝的震颤,再看到坝上拼命奔走的那数百名青壮劳力的惶恐态势,邹一石的脸色也是霎时变白,他转头看着江问鹤和林夕,有些魂不守舍般:“这定桩木需要一定长短,非完整松木不能用。以工司的费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凑齐。”
“工司的费用不足,便先用其它司的费用顶着…若还是不够,就问商号先借!江镇督,你让朱四爷他们也来帮忙,人力不够,就调军队!”
林夕深
了一口气,缓而冷静的道:“一切后果,由我来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