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雁归 孔峥 柳
车子终于在市中心一栋无人的旧楼门前停下,孔峥先下车,再把雁归扶下来:“你现在不比从前了,小心些。”
雁归有些讪讪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别对我花那么多心思了。”
孔峥想了想:“你有梦想,我也有的,对不对?”
他把她带进那栋庞大的荒废旧楼:“我已经把这里买下来了。”
雁归讶然:“买这里干吗?这里地段很贵,你买这么大块地皮准备盖房子?写字楼?商场?”
孔峥摇头笑一笑:“我要盖一个大型游乐城——你等等。”
他扭头跑回车上,把那卷一直研究的图纸拿下来指点:“雁归,你看这里——1、2层是本市最大的电玩中心,3层是中西自助餐厅,4层做网吧,再上面两层打算招商定位做孩子们喜欢的时尚精品,顶层是电影城。”
雁归仔细想了想,忍不住称赞:“就你有这么多鬼点子,现在孩子们都是家里的宝贝太阳,我们市没有这种大型全面的青少年娱乐场所,你敢大手笔把这里买下来,一定赚得盆
钵
。”
孔峥像个孩子似的得意:“连名字我都已经想好——叫熊熊与
俱乐部。”
雁归皱眉:“这名字…也太奇怪了,为什么不取蚌更加…金壁辉煌一点的。”
“有什么奇怪的,你小时候经常骂我是熊,我反骂你是乌
,熊熊与
最好不过了,用我们两个名字命名的俱乐部,呵呵。”
雁归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她无言以对,呆若木
地瞪着孔峥。
孔峥抬头望着空
的旧楼,那栋大厦因为即将被拆除而显出一种临终的凄凉,他看了良久,面色慢慢沉郁,刚刚那兴致
的劲头褪下去:“你还不明白么?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总是该聪明的时候犯糊涂,不该聪明的时候却傻聪明。
雁归,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很后悔小时候不懂事,伤害了你,我没能像柳大伟一样保护你,以致被他钻了空子,让他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得到你的心,所以我总在想到底怎样才能补偿你,给到你真正最想要的东西。”
他往前走两步,显得有些焦躁,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看了雁归一眼,又
回去:“我们两个这么像,没有过过好好的小时候,我多想你能在这个游乐场里开开心心的玩耍,能把小时候的快乐补回来。
你再厉害再有心机,顶了天也是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子,难道就没有一点遗撼?我我现在回忆起以前,唯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跟我同桌了有五年,除了你,也没多少人是真正愿意搭理我的,除此之外全部是人家的白眼和讽刺,再不就是那些神经兮兮的女孩。
我估计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人还没灶台高就开始买菜做饭,你的那个妈那个
…”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说了,免得你伤心。”
雁归冷冷说道:“我才不伤心。”
孔峥说:“不伤心才有鬼了,学校不分年级里总是同一天开家长会,你妈就从没来开过你的,不是在你姐姐那就是在你弟弟那,每次挨老师骂你以为你躲起来哭我就不知道?我只是没说而已。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柳大伟一个人注视你,关心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下其他人?”
雁归
口起伏不定,她突然发起怒来,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你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要你的赐予!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靠自己去得到的!”
“为什么?你现在还在问为什么,呵。”孔峥苦笑一声,把手
进
口袋,有些无聊地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真可笑。
除开我爱你,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你又还能想出什么别的解释。”
四周一下安静下去,那么静,雁归几乎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她,却似乎已经告诉了她无数次,说了出来反而有些像一个梦一样不真实。
雁归茫然地看着地面,他干吗要说出来?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从12岁开始就知道。
可是说出来又能怎样?事情都已经走到了今天。
“我想回去了。”她疲惫地开口:“今天找你,其实只想跟你说一句话:我已经心力
瘁,再也没半点力气与你周旋,劳驾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我知道了。”孔峥低着头往外走,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她想回去的信息还是后面的话。
雁归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去停车场,冬天天暗得特别早,一片灰蒙蒙,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衬得他们的身影也萧瑟起来。
孔峥把雁归带上车,自己也坐上驾驶座:“其实我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讲,但似乎一直没什么机会,今天你让我都说完。”
雁归心中
七八糟,她点点头:“我总打断你,是我的错。”他们在一起不是吵嘴就是勾心斗角,他的确没机会说。
孔峥淡淡笑了笑,把身子趴到方向盘上面:“我从没听你认过错,这是第一次…来,给我点时间,耐心听完我的话。
这些年,我一直都念着你,很奇怪,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有时候甚至在飞机上醒来,三万英尺的高空,你也会突然一下钻到我的脑子里,我一直想着你——这我告诉过你。
后来我在美国遇到了叶筠,觉得那丫头人不错,有一段时间我们走得很近,你知道,在国外,人都很寂寞。”
雁归静默地看着他,他的衬衣解开了几个扣子,
出
感的锁骨:“你从小招女孩子的待见。”他这样的男人像一股旋风,能制造出恐怖的漩涡,而那些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的女子往往会彻底葬送。
“不,我和叶筠不是那样的关系。”孔峥低头思考了一下“怎么说呢,她知道我心里有人,我也知道她心里有人了,我们是不错的朋友。
后来有次她喝醉,叫柳大伟的名字,我才知道你们的事。
当时我就好笑,她是那种
枝大叶惯了的人,从小家境又优越,阳光底下的健康宝宝,怎么比得上你的心机深,你打小做事就滴水不漏,哪怕在里仁巷那种环境长大,依然成长得欣欣向荣,简直就像阴暗
地上的苔藓。
你面对绝境时的勇气,就算是男人也要自叹弗如。
这次叶筠和大伟重逢,他们两个开始都是不知情的,叶筠本来在另一个项目上我特地把她调了过去——老实说,我就等着看他们爱火重燃的好戏,果然和我想的一摸一样。
雁归,我跟你讲,你别以为自己能掐断他们,被
暴外力掐断的爱情重新燃起的火焰比正常时更热烈可怕。”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有时候我又会想,这两个人其实怪可怜的,这场战争的幕后主导人明明是我们两个,他们像是不知内情的棋子,被我们拨
来拨
去,尤其是叶筠,连正面都没跟你照过,就已经输了两次——两次被同一个女人从手中抢走了同一个男人,对她这么心高气傲的女孩来说打击实在太重了,真是该她倒霉,竟然爱上柳大伟这么不爷们的男人,更倒霉的是,对手竟然是你。
彻底断人家的后路,这的确是你做事的风格,只是我真没想到,雁归,你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段去绑住一个男人。
我知道我把你
急了,但也没想到你会急成这样子——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担心你这偏激的
子会毁了你,你明白么?”
雁归说:“如果你怜惜叶筠,大可不必告诉我事实真相,届时他们木已成舟,我能怎么样?”
孔峥微微笑了笑:“我怜惜她?我怜惜她干什么?我要怜惜她就和她快快乐乐呆在美国不回来了。
我怜惜的是你,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会不了解么?我不告诉你,你也自然有别的办法知道,哪怕他们木已成舟,你照样有
打鸳鸯的手段。
而且我怕那时候他们已经难分难舍,你
愤之下用的法子只怕会让你们三个人都血溅三尺。
何必那么惨烈呢,恋爱如果不能让人轻松愉悦,我们还沉
在爱情里面干什么?说心里话,我原打算这个阶段就刚刚好,能让你看清柳大伟的为人,让你死心,如果你懂得放手,或许就能成全两对美满姻缘,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唯一做错的是低估了你的韧劲,你抓着柳大伟不放的劲头简直像只不屈不挠找妈妈要
吃的小动物一样执拗。”
“雁归,你到底爱他的什么呢?”孔峥温和地说:“就是因为他曾经对你好么?可是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天生就对人很温柔,不止是你,你就像他的小妹妹一样,你明明知道,他爱的是火一样的叶筠。
上帝造人的时候,把人劈开两半,注定每个人要在世间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你确定你寻找对了么?为什么要让‘得到他’这三个字的魔咒桎梏你美丽的一生呢?””
雁归咬牙不语,脸白得像张纸,她把一只手放在小肮上,面容紧绷,孔峥看着她近乎神经质的神情,心中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涩慢慢从胃一直旋转回升到
腔里,那瞬间他只觉得万分疲乏,几乎没有力气把该讲的话讲完。
过了一会,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雁归,你听过一个故事么?有个小孩不小心走丢了,被领村的一个妇人捡到带回家,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后来这个孩子的亲生妈妈找了过去,两个女人都说这孩子是自己的。
那孩子小得很,不会说话也不会分辨,于是就闹到了衙门里。
县官也判断不出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就对她们说,你们抢吧,谁抢赢了谁就是孩子的母亲。
于是那两个妇人一个扯手一个扯脚,拼命的抢啊,那孩子痛得大哭起来。
后来其中一个妇人松了手,她说我不抢了,这孩子不是我的,一边说一边哭,县官就说了,你才是孩子的生母,只有真心爱这孩子的人才舍不得让他痛,于是他就把那孩子判给他真正的母亲带回去了。”
他把头转回去,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凉:“我这时候如果再落井下石就不是人了,雁归,我不抢了,不是我抢不过你,是我怕你痛,爱得深的那个人才舍得放手,你懂么?我和你那么像,都是那种认定了一个人就要千方百计去抢到手的人,至于对方喜不喜欢我?——管他娘的。
但是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和大伟在一起去吧,反正你这么有主意,说要嫁他,就一定要嫁,你认定了一样东西要一样东西,哪怕那东西断了碎了你也还是要。
他不懂你
子里面的刚烈,但或许不懂也是好的,没准你们能做一对好夫
,老实说,你们两,是劫还是很缘我真说不准;算我送你句箴言,你听也罢不听也罢,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如果你还这么下去,只怕注定是场败局…再说我们两个,也许这辈子是真没缘分——各人只得各人的眼泪罢了。
到时游乐城建好了,也还用那名字…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随时来找我。”
雁归生平第一次有人用这么伤恸的口气跟她说这么长篇的话,她把已经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忍了又忍,泪花完全模糊了她的眼睛,看东西都不清楚起来。
她想拒绝对这些话发表任何评论,但是她再也忍不住,多年的委屈让她放声嚎啕大哭:“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个?这时候才跟我说这个?你要我放弃这个梦么?我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事是为什么?是,我知道大伟的为人,你能看到的东西难道我会看不到?我知道他性格怯懦,爱反复,不是成大事的人,可是我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伟大的人物!我没你那么有野心,我只要一段平凡、平静、平淡的婚姻,我不需要别墅洋房游泳池,也不需要做什么名
太太!你的爱太危险,让我没有丝毫安全感,我只想要一个安宁的小家,生一个孩子,我只要一个孩子,这样我所有的爱都可以给他,好好地陪伴他长大,而绝不会偏颇到别的孩子身上。
难道我这样的要求很高?难道我所付出的这一切连这么点微末的愿望都不能换回来?现在,在我这么多年努力的梦想终于快要达到的时候,你要我放弃?那等于是要我自己把这十几年全部否定掉!这样的话我生存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这是我的梦想我的全部,你懂不懂?全部!”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喉咙里呜呜咽咽,像只被伤害的小动物:“求你别说了,你从小就爱欺负我,现在算我求你,放过我,别再欺负我了。”
孔峥看着她惨白得像雪似的容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到一团,痛得不能忍受,他从纸巾盒里
出张面纸递给她,伸手轻轻抚一抚她的头顶:“不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说惹你伤心的话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得到就是了,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
来,雁归,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