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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格桑花开了
 一路上,卫风非常注意桑晓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她不会喊累,也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垂着小脸,静静地跟在他后面向前走着。有时和卫风并排走会不时看他一眼,仿佛在观察他在想些什么。但是,随着雾谷渐远,她更加沉默,也没有再望他了。

 卫风非常明白,第一次离乡背井,只为渴望摆无边的痛苦,追求心中美妙的生活,还有一句曾经的反悔和再次修补的承诺,她的忐忑不安是对的。所以,每每总是把目光包藏着她,企图以沉默告诉这个惘而无助的女孩,他对她的承诺是坚定的,是不会改变的。

 晚上,众人在一处略平整干燥的草地上扎下帐篷。桑晓走向不远处的地方帮忙搬石头搭炉子生火。她选中一颗石头却搬得身子也弯曲了,嘴里着气。正在扎着帐篷的卫风一急,连忙大步上前接过石头,嘴里轻斥:

 “快到一旁坐着去,这些不用你来——”

 “我也是队伍中的一分子!我要!”

 不远处的苏雷伸长脖子叫道:“桑桑,桑桑,过来把各人的背包拎到帐篷里去!”

 “哎——来了——”

 “站住!”卫风喝住桑晓,随即怒目瞪向苏雷“你要自己,不准烦她!”

 “桑桑肯帮我就行啦,是不是啊,桑桑?”

 “就是!”桑晓有些赌气,不拿眼睛看他,也不敢向苏雷走去。

 “你给我闭嘴!”卫风的目光越过桑晓,瞪着苏雷。

 刚好向擎从外面装了清水回来,嘴里大声问:“又为干活的事吵哪?都停下都停下!让我来!”

 “耶!”懒鬼苏雷高举了举拳头,朝卫风扬了扬下巴,瞄向湖边,要找个有利的位置打盹儿去。

 卫风朝桑晓一伸手“过来!”

 桑晓小脸一扭,就是不睬他。

 卫风冷着脸上前,一把拖着她朝不远处的湖畔走去,选了一块扁平的矮岩石,然后按她坐下,才说:

 “你听话好不好?这儿不同雾谷,你得多休息,否则身体会适应不过来…”

 “我没事,我以前也经常跑到冷杉林摘野花。”

 “那时你的逗留时间只是几小时!”

 桑晓小嘴一扁,别过脸望着湖边一小丛开得很彻底的粉杜鹃花。

 “桑桑,别再和我耍脾气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你啊——”卫风伸出手,慢慢扭过她的脸对着自己,

 “他们总说雾谷里没有秘密,但整个‘香巴拉王国’根本就不可思异地完美。你博览群书,也应该知道在现实世界里,从来没有永恒的完美。”

 “所以,我这个雾谷中的惟一的不完美,就得开始接受现实中的遗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我会非常害怕你的身体会出现问题或有些什么改变…”

 桑晓盯着他,久久没有有移动视线“你渴望我改变,还是保持现状?”

 “我只渴望你能快乐。”卫风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坐在她身边,望向前面渐渐升起的蒙的月亮,

 “自从承诺照顾你,我就把你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真的,我不是不曾自私地渴望过你健康、成、美丽,但只要想到你可能会经历难以预计的痛苦和惊吓,我就觉得心痛。桑桑,如果你会受苦,我宁愿你就这样子好了…

 桑晓心里一阵激动,小脸轻轻倚向他的臂膀,柔柔地说:

 “我知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给你发脾气…我…哎哟…”她突然一缩身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呻

 卫风大吃一惊,连忙搂着地问:“什么事?你不舒服吗?身体有什么不妥?”

 桑晓深了一口气,小身子依在他怀中,哽咽着说:“我没事,谢谢你,卫风,你的紧张令我非常…非常感动…”

 “你要立即回答我,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尖叫出来,连身子也僵了!”

 “现在没事了!”桑晓低声道。

 “我问的是刚才!说!”卫风急得低吼。“我,我突然觉得心…心跳得很快,身体有点儿炽热…现在又好像没事了…”

 她的话如同铁锤敲击在他的心上,卫风脸色微微发白“来,来,我抱你回帐篷休息。”

 “不要,我,我想坐在这里欣赏月…咳咳…”心脏不跳了,她又突然觉得气短。

 “怎么了怎么了?很难受吗?”隐匿在卫风心底的恐惧开始漫延全身。

 “有一点儿…”

 “我立即抱你回帐篷!这…这儿风大…”

 “不…不要,这儿的月亮有一种朦胧的美态,和在雾谷里看到的是两种感觉,我…我要看…卫风,你就让我看…”她轻倚在他怀里,声音明显地虚软。

 “好,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温柔地把她的脑袋轻轻拥在口“要不要喝口热水?”

 “不…”

 “身体是不是很难受?”

 “不难受…”

 “难受就要和我说,立即说,知道吗?”

 “嗯。”桑晓缩着身子,更加紧密地偎在他的怀里。

 虽然她一再说没有问题,但忧伤和无助仍然自心底漫延四散。他觉得惘无措,手莫名地捂向口的贝叶女神。它静静地悬挂在他前,没有任何的提示,哪怕最微少的温热和颤动也没有。

 半晌,怀中突然转出细微的问话:

 “你这儿很凉快哟,我…我突然觉得没那么热了,心…也跳得没那么快了,硬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她慢慢抬起小手,轻轻按在他口,半晌,努力挤出一点儿微笑,

 “原来你也戴着一块吊坠…咳咳…”卫风有些哽咽着说:

 “不准再说话,不准再看什么鬼月了,我先抱你回帐篷!喝口热汤后立即睡觉…睡、睡醒后,身体就会好过来了…”话毕,他微微打了个冷颤——真是那样吗?睡醒后桑晓就会没事吗?

 “不,不要…我喜欢坐在这里,我…我要看你的吊坠…咳咳,吊坠,给我…”

 “不!”

 “我要…咳咳,我要…”

 卫风只得依从,一只手搂紧她,另一只手自颈领处取出吊坠。

 桑晓又咳了几声,才抬起小手,沿着穗子把仍然握在他手中的吊坠轻扯而出。

 晶莹剔透的祖母绿逐渐暴在月光之下,躺在她白玉一般的微微颤抖的小手之中。桑晓又惊又喜“噢,她…她就是阿绿女神啊…她真的很漂亮啊…我的天,怎么会在你这儿呢…”她一边说,一边撑起身子要把阿绿戴在脖子上。

 卫风有些着急“别…”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来阻止她。

 “你不舍得?”桑晓打起精神瞪他一眼,

 “我也送你阿祖,行了吧!”一边说,她一边把阿绿戴在颈上,然后把阿祖从颈项上取下来,对卫风眨了眨眼睛,轻声命令:“给我垂下头来!”

 卫风无可奈何,只得照办。桑晓刚刚为他戴上后,又捂着口咳嗽起来。卫风低叫:“你别再动来动去了,我的吊坠不同一般,我怕你会受不了…”

 “我要我要!”桑晓嘟起小嘴“这就代表我们是一对了,除非。除非你又不愿意了。”

 “不是…”

 “哼,咳咳…”她轻了口气“如果你把阿祖取下来,或者要我把阿绿取下来,我以后都会恨你,讨厌你,不再和你说话…咳咳…”“好了好了,不取了…”卫风抚拍着她的后背,宠溺着说“为一点儿小事就动气,真是个小女孩…”

 桑晓噘着小嘴瞅了他一眼,心里知道他百般地担心着自己,不又喜又悲。然而,情绪这么一起伏,她更觉全身炽热,血像波涛一般起劲地向心脏撞击而去,随即又退却得空无一物。整个躯壳仿佛只是为了填补——空——再填补——再空,甚至完全不受神经中枢的控制!

 她觉得昏眩,想呕吐…身体异常虚弱,更强烈地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失,然后会慢慢地死掉,死在卫风的怀抱之中…

 她想哭,却没有流泪;想直身子,却没有力气,只得用残存的理智努力摄定心神,用不会引起卫风过分惊恐的姿态冗长缓慢地深呼了好一阵子,心绪才勉强平复些许。

 “喂!过来吃晚餐啦!”身后传来向擎中气十足的叫喊。

 “来,我抱你过去。”卫风连忙下大衣,把她包着拥在身前。

 “不,不要…我想坐在这里,看着…月牙儿倒映在湖泊,感觉很清凉舒服…”

 “那我盛些热汤过来给你喝?”

 “嗯…”卫风走了几步,背后又传来桑晓虚弱的咳嗽声。

 他一阵揪心,立时转身朝她走去,却见桑晓朝他招手说:“你…你拿条羊皮毯给…我盖着就行了,赶快穿回你的外衣,不然会着凉…”

 他点头,立在原地张望了她好一阵子——小小的身躯了无生气地缩成一团,像一朵被齐折断的格桑花。

 卫风眼眶一阵酸刺,随即扭头大步朝向擎走去。

 向擎是个不干活就会指头发子,不但盛了一大碗羊汤递送到苏雷面前,甚至连糌粑都巴巴地放在他另一只手里。

 苏雷觑了卫风一眼,又扭头望了望远处坐在岩石上背对着他们的桑晓“她怎么老是咳嗽?”

 卫风没做声,伸手把苏雷手上的汤拿了过来,又在扁铁锅上拿了两个糌粑,才淡淡地说:“应该是气候和水土的问题。”

 苏雷安慰着说:“你别太担心,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卫风“嗯”了-声,拿过毯、热汤和糌粑大步走向桑晓。她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一直没有动弹过。卫心里一惊,立即飞扑过去。

 临近之时,却见她呆了似的望着湖面。卫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今晚的月亮并不清透,阴沉的山影和朦胧的月把微漾的水面沾染得一片深黑,又恍惚牵拉出细碎的光斑,显得异常诡秘。

 他把毯细心地披在她身上,一手拥着她一手捧着热汤轻声说:“来,喝点儿热汤…”

 “今晚的…月亮为什么不亮呢…”桑晓就着他的手轻啜了一口汤,便摇了摇头“不要了…”

 “听话,再喝几口热汤,然后我抱你回帐篷睡觉。”

 “真的喝不下了,但我…我想依着你再坐一会儿…”

 卫风不忍逆着她的意思,便把她整个儿拥在前。大手试了试她的额角,又观察了她的神色一阵子,感觉除了虚弱之外,并无异常,心中便略略安定些了——或许等她适应了外界的气候,一切就能如常了。

 “卫风…”

 “嗯?”

 “回到香港…我和你一块…居住吗?”

 “当然,到时我带你四处逛去,见识一切你以前只能在书本中见识过的东西,好不好?”

 “好…”“只怕你站在香港的太平山顶上会觉得好笑,甚至很得意地说:嘻,这也叫山吗?叫坡地更合适…”

 桑晓没说话。

 “不过位居香港边沿的大海,倒是非常壮阔的。当然,你会很惊奇地说:这个湖泊可真大啊!你还会看到万吨巨轮和飞翼船,还有像把海面划得面目全非的小型飞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用我妹夫的帆船和你出海去,看大群大群的海豚喧哗跳跃,追着我们的船边赛跑呢…”

 桑晓仍然沉默。

 卫风连忙垂头察看。原来她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带出两扇淡淡的阴影,为白玉般的小脸抹上一层奇异的美态。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轻轻抚向她的脸庞。那种滑如凝脂感觉,让他疑为梦中;如柔丝般的质感又告诉他,眼前的一切确实存在。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呢?

 雪域的夜,连掠过的风也是宁静的。苏雷和向擎早已回到帐篷与梦中的周公下棋。就在卫风把桑晓抱起要返回帐篷之时,月亮突然清亮起来,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也在月下蓦然清晰无比!

 世界,仿佛在刹那间细致清透,晶莹无比,一如他们前的祖母绿宝石!

 就在卫风讶然之际,怀中的桑晓突然不安地动起来,随即是近乎于挣扎般的扭摆…眉目间,渐渐出时浓时淡的痛苦的神色。

 恐惧迅速直卷全身,卫风心跳如雷,体温骤降!他抱着桑晓从轻呼唤至疯了似的低吼,企图叫醒梦里的女孩。

 然而,无论他如何叫唤,如何摇晃,桑晓都紧闭眼睛恍若不闻,只是百般痛苦地挣扎、扭摆。半晌,她全身搐颤抖,发出阵阵听至他怆然泪下的呻

 卫风的神经紧张得几乎崩溃了,只是一味紧搂着她嘶声叫唤,却不知道自己的泪,濡了梦中女孩的脸颊…

 桑晓果然像是听到了卫风惊慌的呼唤,渐渐停止了挣扎,脸上又浮现出昏睡的模样。

 半晌,怀中被毯包严的桑晓再度发出接近哀号的呻,那情景令卫风再度全身惊栗,冷汗直

 他频频尖声呼唤,却无计可施,更不敢挪动她不断扭摆的身躯…然而,他两手的感觉,却明显觉得怀中的桑晓在…膨

 渐渐地,怀中传来一阵阵细碎的有如撕裂布匹般的声响。

 卫风惊骇万分,同时感觉握在他掌中的桑晓的手变得温热无比,糙异常。他连忙举起察看——借着月光,他分明见到桑晓的手背上出现淡淡的裂般的细纹。

 “老天,这是什么啊!发生了什么事啊?桑晓!桑晓!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回应他惶惑而绝望的叫唤的,是桑晓身上不断发出的尖锐的撒裂声响。卫风惊愕无比,半晌,他深一口气,猛地开盖在她身上的羊皮毯,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吓得他目瞪口呆!

 眼前,不,是他怀里,躺着一具成妩媚的女体!月光把她的皮肤映照得洁白如玉,玲珑有致的脯坚实丰,纤细有度的肢仍然在微微款摆,却越发显得绝美非凡…

 卫风圆瞪着眼珠,无法再移开眼睛——因为曾经吊在他臂弯上的少女,现在抱在怀中的子,用最坚定的意志,刚刚挣脱了命运错放在她身上的囚衣,做回真正的自己…

 卫风毕竟是卫风,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抚顺被吓得惊心动魄,继而狂喜无措的心情,连忙用碎得不成样子的毯包裹着昏昏睡的桑晓,又下大衣把她小心包紧,迅速抱着她奔回帐篷。

 用所有最保暖的衣物将桑晓盖严后,他双脚一软,突然屈膝跪坐在她的身边。盯着那张一如她母亲般美丽的面孔,积蓄多时的热泪汹涌而下。内心,被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侥幸和一份前所未见的幸福紧紧攫住,这股美妙将会盘亘绕着他和桑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情绪过后,他仍然屈膝呆坐,一味看着桑晓,嘴角无意识地不停地傻笑。她的容貌果真与母亲同出一辙,皆是绝美非常。所不同的是,她的眉眼间除了灵动和智慧,还有一股蓝翠思没有的朝气。对,是朝气!

 良久,他开始细致地为桑晓的衣服做打算——她现在连合适的保暖衣服也没有,而他身材太高,桑晓穿不了他的衣服——嗯,既然如此,只好向中号体型的苏雷打主意了。

 “咝咝、啐啐、哗啦…”向来浅眠的苏雷立刻睁开眼睛。他一动不动,眯着眼适应了光线后,发现是卫风正发狠般地翻着他的背包。

 “喂!深更半夜的你搞什么啊!”“请继续睡你的觉!”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会继续睡觉!”

 卫风睬也不睬他,径直拿了他几件衣服就要躬身爬出去。帐门即将拉上之时,他突然朝苏雷-笑“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的,即使不知道,也能猜出一些什么——”

 苏雷一眯眼睛,随即咬牙切齿地说:“我当然猜得出来——你的眼神春光漾,你在发嘛!”

 卫风一笑,极速回到自己的帐篷,然后千难万难地替可人儿穿上过大的衣服,又用带子把她的腿处绑紧——刚才,他站在旁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动手替她穿上。除了怕她着凉之外,还怕她醒来后一下就开盖在身上的东西——喝!被人偷窥了去可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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