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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铭石之心——石之蠢物,自天开地辟始存,糟糟淹于洪,万年复度不知数,冥冥无识,凭何有心?”

 恰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鬼仙人将手中墨轴放下,只见上书“铭石之心”四字小篆,笔锋浑圆,巍巍大气,只是不知为何那“心”字极淡,笔痕仍在墨却褪去了。

 秋高气,最宜登山远望,极目畅怀。每到这个时候鬼仙人都要带着府里众人登山游玩,因而侍女金磐一清早就过来问主人今年怎么安排,是否往年一般进行。

 金磐去书房与鬼仙人商量出游事宜的同时,其余众人皆在庭院里热烈交谈,兴奋异常,就连一向冷漠的水阑也面色红润脸带笑容。一旁的蔡家老七初来乍到,自然不明白众人缘何如此兴奋,火蝶笑他道:“便宜你了,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恩典,等明里你跟我们一起登山就知道了。”

 蔡七受宠若惊:“莫非连我也有份同行?”

 金磐从鬼仙人处出来,正走在画廊上,对蔡七道:“你在此处住了也有半月了,我问过夫人,夫人同意你同行,不过明登山,你不同于我们,得吃些苦头。”

 花藤架下安静坐着的水阑想起什么,站起来道:“不知道今年夫人会不会请千瑜大人同游。”

 这一番话勾起了众人的回忆,金磐叹了气道:“我都快忘了,以前每每这时候,夫人定是要连千瑜大人也请上的。”

 木娑道:“夫人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自五十年前千瑜大人不知做了何事惹恼了夫人,夫人便跟他断了一切来往。五十年来千瑜大人来找夫人三次,都被拒之门外。夫人是铁了心不再见千瑜大人了。”

 “千瑜大人虽然放不羁,常常捉弄我们几个妖物,但他在夫人身边时,夫人的笑容真是多很多呢。你们有没有觉得夫人这几年心事越来越重,越来越沉默了。”

 火蝶好奇道:“金磐,你跟夫人最久,你知不知道夫人跟千瑜大人成仙前的事?我曾听夫人无意提起过,说她还是凡人之时就已与千瑜大人相识了。”

 金磐想了想,摇头道:“五百年前当夫人找到我时,她已经是鬼仙人之姿,而千瑜大人从那时起就陪在她身边了,我只知道他俩是情非常好的仙友,别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众侍女交谈时,也未避讳着蔡七,只听得他嘴巴越张越大。虽早知这大宅里住的不是凡人,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惊愕。

 侍女们聊着聊着便散了,蔡七便也回了自己的屋子。到了第二天亮,他早早地起梳洗,随后被水阑领着向大宅深处走去。

 虽说蔡七在其中已住了半月有余,却一直住在靠近大门的左进小院落中,活动范围也只有庭院,此刻随着水阑沿大宅中轴线穿过庭院,连续穿过九道门楼,一直走到最后面书有“朝岳门”的正北大门处才停下,在朝岳门的两侧相距不远还有两道侧门。蔡七这才惊觉这间宅子竟然是间九进院落的大宅子,在房子外面的促然一瞥见到的大门和院墙不过是极渺小的部分,很难想像这城郊深林中竟然建了这么大的一间房子。

 在朝岳门等了片刻,等众人到齐后,鬼仙人对金磐道:“去开门吧。”

 九尺高的大门缓慢打开,镀金的门钉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朝岳门外雄巍峨的山脉突入众人眼帘,属于高山的清凉空气与威严气势扑面而来,肃穆之情油然而生。

 城郊何来如此壮观的山脉!蔡七惊呆在原地,他记得此宅虽然依山而建,但那不过是城郊的一个稍高些的土山而已。这一道门的打开,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高高的漆木门槛连接了两个世界的声音。

 “走吧。”鬼仙人当先跨过门槛“我抱着土啻,水阑,你扶着蔡公子。”

 蔡七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身为一个健壮男子怎需要女子搀扶。

 鬼仙人只是侧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俯身将腿边的稚童抱起,稚童立刻撒娇地抱住她的脖颈。水阑来扶他,他连声说:“不用。”抢先一脚刚跨出门槛,几乎时迈脚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压力扑天盖地向他来,周身传来阵阵刺疼,痛得似要将他皮剥离,双腿一软差点跌倒。适时水阑双手一托,他便觉得身上的负担立刻化解,再无之前疼苦之感。

 蔡七知道有此地有异象,再不敢逞强,只得红着脸说:“多谢水阑姑娘。”

 绕在山上的薄雾渐渐散去,站在山脚下可以清晰地看见散落的山间的庙宇檐角和红墙青瓦。

 途中众人在山边的亭中休歇。鬼仙人坐在临崖的一边眺望远方,土啻蜷在她腿上睡,她时不时地用手轻拂土啻的额发。

 “蔡公子,听闻你博览群山,遍阅诗文,你看这山脉云海如何?”

 鬼仙人转过头问话,蔡七连忙道:“浩瀚壮阔,穷斐玉毕生之识所未见。”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山?”

 蔡七怔了怔,如此雄极巍峨的山脉人间罕有,莫不是哪里的仙山?蔡七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想到这半月与这些言行举止奇怪的侍女童子住在一起,便是真是登了哪处的仙山也不无可能。

 “禹曰:天下名山,经五千三百七十山,六万四千五十六里,居地也,主其《五臧》,盖其传递小山甚众,不足记云。天地之东西二万八午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出水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出铜之山四百六十七,出铁之山三千六百九十。此天地之所分壤树縠也,弋矛之所发也,刀铩之所起地,能者有余,拙者不足,封于太山,禅于梁父,七十二家,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谓国用。”

 蔡七很难得听到鬼仙人说这么一大段话,惊讶之余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见她对天下名山分布如此了解,略思索了一会道:“远古之时,大禹为治水而游走四方山川湖海,对天下地理自然了若指掌。”

 “夏禹治水入蛮荒,头戴斗笠,右手执耒吕,回首顾望,山川连绵。此山便是当年大禹治水途经的其中一山,唤为华之山。”

 “华之山?果真是仙山,鄙人材疏学潜,闻所未闻。”

 一旁的火蝶嘴:“当然,此山在凡间有凡名,华这名可不是凡人能知道的的。”

 凡人一词说得蔡七面色发窘,想到面前这几位美貌女子不知是仙是妖,而自己只是区区寿数有终的凡人,便觉得自己更加卑微渺小起来。

 鬼仙人起身道:“我们继续上山吧。”

 众人继续未完的路程,趁被水阑扶着在滑的石阶上攀爬的时机,蔡七问她:“火蝶刚才说这山有凡名,是什么?”

 水阑道:“此山又被世人称为岱,在人间被奉为五岳之尊。”

 “岱,岱宗!”蔡七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我们正在攀爬泰山…但,但是,泰山远距京城三万九千里,我们只是从宅子后门出来——”蔡七顿时打住,蓦地醒悟,脸上出震惊的表情:“大宅的门后竟是泰山!”

 一旁的火蝶抢道:“此处正是山道十八盘,再爬一个时辰,我们就到山巅的玉皇顶了。”

 “…”蔡七突然觉得腿有些发软,竟是比之前还要无力,连一步也跨不上去。

 水阑觉察到他的异状,看着他发白的脸色道:“你怎么?”

 “你,你们可知道…”蔡七声音发抖“此道是帝王登泰山封禅时的必经之途,是帝王之路。”

 “那又怎样。”

 蔡七面对一脸迷茫的水阑,心思一滞,心道:“是了,她不是凡人,又怎会了解帝王之尊,君臣之道。便是告诉她们,擅走此道者是大逆之罪,她们又岂会在意。”

 “公子。”听水阑唤他,蔡七把心中七八糟的念头驱去,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便在此时,水阑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我就是这座山里的。”

 是出生在这里?是曾经住过里?蔡七在心中暗自猜测。

 水阑不再说话,扶着他沉默前行。

 路途之上,蔡七总控制不住地偷偷地打量水阑。初时他有点畏怕她的冷漠,而后每的接触下来,他明白非她天如此,若说她是面无表情,则更像她根本就不拥有喜怒哀乐的情感一样。她给他如初生婴童般纯净无暇的感觉,但又并不完全是这样。婴童至少会哭会闹,而她更像是一块没有生命,没有知觉的石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做什么都那么安安静静,缺乏应有的生气。

 在更深一步地接触下来,蔡七发现,在匮乏人类感情的同时,她却拥有惊人的学识。几次交谈下来,令被京城之人推崇为大才子的他也自愧弗如,一直引以为傲的丰富学识阅历在她面前根本是沧海一粟。当认识到这一点时,他深深地感到自尊心受到强大的冲击,为此还情绪低落了半天。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意识到她在匮乏情感的同时,必然会缺少应有的常识,以前一些怪异疏僻的举动也在此得到解释。这段时以来,她与他渐渐亲近之后,经常会和他讨论一些话题,尤其谈到常识的话题时,她出来的话无知到要么令他瞠目结舌,要么便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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