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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八十二
 听说颜值高的宝宝看不见我 丫头宝珠连忙端来热汤、香胰子和布巾帕子,伏侍李绮节洗刷漱口。

 李家大郎李子恒穿着一身褐色窄袖布衫,正蹲在院中的桂花树下劈柴火。见妹妹起,笑着道:“三娘朝食想吃什么?灶上温着一锅羊鸭花汤饼,还有一笼灌浆馒头,阿爷晓得你爱吃那个,一大早特地叫宝珠去东大街唐拐子家买的。”

 宝珠也在一旁附和道:“可不是,官人见三娘这几胃口不好,还让我称了好几斤银丝细面,三娘要是不爱吃汤饼,下碗丝面也不费什么功夫。”

 李绮节还真不爱吃鸭花汤饼,尤其那底汤还是羊熬煮的。

 她上辈子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不大吃得惯膻味浓厚的羊骨头汤,这辈子走错了轮回道,莫名其妙来到大明朝,在潭州府瑶江县生活六七年了,依然还是吃不惯羊

 偏偏朝廷从应天府南京迁都至顺天府北京没几年,北方盛行牛羊,紫城的皇族贵戚和朝中众人,无不以食用羊为尊。

 上行下效,潭州府人也贵羊,轻猪,各家举办红白喜事,都以羊为佳。

 而后世家家户户都极为喜爱的猪,在瑶江县极为鄙,一斤猪不过十个钱,贵人富户都不屑食用。只有那等家境困窘的贫苦百姓,受不得餐餐茹素,清苦度,方会偶尔买些猪,回家熬煮汤羹。

 上个月因着有媒婆上门说亲,说和李乙续娶间壁卖水、香饮子的寡妇周桃姑做填房,李绮节大病了一场。

 饮食不进,呕吐不止,在上一连将养了十数天,才算痊愈。

 李乙见幼女辗转病榻,心疼万分,特意费钞去羊铺子买了一只整羊,卸了羊骨,拆下羊,让伴当进宝天天熬煮一锅羊汤,好给李绮节补养身体。

 李绮节两辈子都是随遇而安的散漫子,纵然重活一世,也没生出什么改天换地、称霸一方的豪迈抱负,依旧心安理得做她的李家三娘子。

 李乙要续娶一门继室,她固然心中不大情愿,但也不至于恃宠而骄,故意生病。

 她的这场病来势汹汹,倒有些像是患了寒热症。

 可能是上个月中元节,和阿爷李乙、大哥李子恒一同回乡为先祖烧包袱、祭饭汤,在乡下李大伯家吃了一大碗的生鱼脍,又喝了些井水湃过的桂花水,寒入体,引起肠胃发炎,这才一病不起的。

 李乙却是笃定幼女不愿他再续娶,这才积郁心中,病倒在。他自家也无甚中意的小妇人,当下便婉拒了嘴甜言语的媒婆,又告知一众邻里,说他惟愿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人,不会再娶。

 李绮节糊里糊涂之间,搅黄了李乙的一门好亲事,心里觉得愧疚万分。

 那周桃姑样貌出众,去岁才刚三十,年纪也不算大,是西大街出了名的美貌寡妇。家中又一直在巷道旁经营一爿卖水、香饮子的小买卖,虽然她家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要养活,但总归都是要出阁嫁人的。周桃姑精明能干,很会过日子,故去的前头男人还曾留下一笔钱钞。这些年来,也没见周桃姑舍得买吃买穿,可见她手里很是攒了几个钱。

 瑶江县不少分不了家产的庶出儿郎、死了老婆的鳏夫,都眼巴巴瞅着周桃姑,等她再披红绸嫁人哩!

 周桃姑本来的娘家并不姓周,她能以一介寡妇之身,主掌家业,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娘子,将先头男人留下的小买卖持起来,自然是有几分心眼谋算的。寻常人等,周桃姑也看不上眼,那等整只晓得喝酒玩牌、斗走狗的懒汉莽夫,周桃姑更是不稀得看一眼。

 李家和周家相邻,周家卖水,李家沽清酒。

 李乙在族中排行第七,乡下还有个嫡亲的大哥李大伯,两兄弟一个在乡间种粮食,一个在县城里开铺子,日子过得也算红红火火。

 李乙老实厚道,勤劳肯干,家中积蓄颇丰,虽没个妇人在家心庶务,但他体贴细致,看顾一双儿女十分精心,手里也舍得撒钱。大郎李子恒和三娘李绮节整穿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比巷子里其他人家的儿郎闺女都要规矩讲究几分。

 再加上李乙还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子又腼腆正经,不是负心寡情之人,老婆走了五年,既没看他和**|妇人调笑,也没见他往勾栏里行走,最是个正经本分之人。

 周桃姑挑来挑去,最后就选中了勤谨心善的李乙,只是李乙有一儿一女,怕是难免要有一番反复纠葛。

 果然不出周桃姑所料,李家三娘子暗地里作怪,无缘无故大病一场,李乙便熄了续娶的心思。

 任凭周桃姑聘请的媒婆如何巧言哄劝,李乙都不肯松口,还委婉提出可以和周桃姑认个干亲,以后也是个照应,就是不肯许下两家媒约。

 李绮节对周桃姑并没什么恶感。

 可她上辈子曾在后母底下讨生活,后母为人并不坏,也没故意待过她。但自打后母给她老爸又生了两个弟妹之后,她在家里的身份就显得有些尴尬微妙。后母对她的一言一行也格外挑剔感,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试探怀疑。

 那种明明在自己家生活,却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的滋味,李绮节委实不想再忍受一次。

 所以李乙娶不了周桃姑,李绮节其实心底里还是有几分雀跃的。

 也因着这份雀跃,她愈发觉得对不住这辈子的便宜父亲李乙,这几天显得十分乖巧顺从。

 故而灶上这锅羊汤底的鸭花汤饼,李绮节不敢嫌弃。就着一笼汤汁鲜美的灌浆馒头,慢条斯理一顿吃完。

 李子恒的伴当进宝收了碗筷去灶间洗刷,见李绮节将汤汁都喝得一干二净,宽慰道:“三娘果然是大好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李绮节擦擦嘴“中饭吃什么?”

 进宝拿剖开的葫芦制成的水瓢舀了一瓢生水“官人说中午给他备些冷淘就好,大郎和三郎的饭已经煮上了,看那砂锅吊子,里头炖了一锅黄芪羊汤。”

 李绮节站在石缸前,正揪着片静水里养着的莲叶玩,听了这话,顿时翻了个白眼,怎么还是羊

 趁着头好,李子恒劈完柴火,又来回搬些笸箩出来,摆在庭中的木架子上。

 笸箩里晾着今年刚从乡下收来的当季金桂花,得在霜前晒干,好封存在坛子里。

 李绮节走过去要帮忙,李子恒擦擦脸,将她连搀带扶,一直送到桂花树下的一张木藤椅上。

 又搬来一个带铜锁扣的糖果匣子,往她怀里一,憨憨道:“吃你的罢,这点小事,哪里至于劳动你?”

 说完又转身忙去了。

 糖果匣子里装的并非后世的糖果,而是一些油炸面点心,像云片糕、麻糖片、糖耳朵、麻叶子这之类的糕点,都统称为果子。

 李绮节拈起一枚云片糕,刚吃了两口,宝珠手脚飞快,已从罐子里倒出一小盅桂花、莲实茶粉,煮了一大壶滚烫茶水,送到她跟前来“三娘喝些热茶,中饭吃汤,是配米吃,还是去巷子里买些胡麻饼?”

 进宝和宝珠是一对姐弟,姐弟俩从北方逃荒,一路乞讨,落至瑶江县,其他亲族家人俱都死在那场饥荒之中。两人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在街旁标卖身。

 李乙只花了两担粮食,就买下他们二人。

 如今姐弟俩一个跟着李绮节,伏侍李家三人的饮食起居。一个是李子恒的伴当,帮着料理酒坊的活,偶尔去乡下监督长工、短工们下地劳作。

 “我和哥哥吃饭,买六张胡麻饼,要咸菜馅的,给阿爷留两张,四张你自己吃。”

 宝珠点点头,道:“中。”

 这便去淘米炊饭。

 吃中饭时,间壁孟举人家的仆人来李家敲门,送来一篓子新鲜水的菱角、莲蓬。

 孟举人是从乡下发迹的,老家还有好些穷亲戚在田地里挣命。其中有个孟五叔,他家五娘子时常来县城孟家走动。打秋风之余,每回来都会挑几担地里的瓜果菜蔬,和一些山里土物,与孟家人尝鲜。

 孟家院子里养的一群、鸭、鹅、狗,就是五娘子从乡下送来的。

 五娘子总是穿一身蓝布衣裳,腿、衣袖都打着补丁,一头黑发梳得光溜溜的,盘在脑后,头上只乌木素簪子,收拾得倒是利落干净。她长得瘦矮小,皮肤黧黑,但总像有一把子无穷无尽的力气,一木扁担在瘦削的肩膀上,挑着四五袋累沉的粮食瓜果,从乡下一直走到县城里,二三十里土路,从没听她叫过累。

 五娘子晓得自己是上门打秋风的,姿态却并无畏缩怯懦,面上总是带着笑,见人就有一肚子的利话。来县城的次数多了,和巷子里其他人家也都络起来。

 加之五娘子说话爽快,在孟娘子面前总是三句不离孟举人如何有本事,孟家七娘子如何生得漂亮金贵,孟娘子如何大方、果然是尊贵的举人娘子…口这之类的奉承好听话,若是当着邻里的面,五娘子就会奉承得愈加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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