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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私奔
 杨天保年纪轻,耳子软,家中富裕,出手阔绰,身上有功名,样貌又生得端正,花娘们每里和那些莽汉子打交道,见着他,就跟见着宝贝似的,怎么可能容得他身?

 其中一个姓黄的花娘,因为嗓子好,会唱几首小曲,楼里的人给她起了个诨名,叫小黄鹂。

 小黄鹂很有几番心计,趁着杨天保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甜言语,装怪卖俏,渐渐哄得杨天保对她死心塌地,一心一意想替她赎身,把她接到家中养活。

 瑶江县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十里八乡的人家都连着亲。杨家是本地望族,高大姐和杨老爷膝下只有杨天保一个儿子。杨天保也争气,已经过了童子试的前面几场考核,只等院试了。高大姐几乎逢人就说杨天保像他的叔叔杨举人,以后肯定也是戴官帽的大老爷,县里人谁不知道他是县太爷的侄子?

 有人看杨天保天天往镇上的胭脂街跑,怕他被花娘哄骗,偷偷向高大姐报信。高大姐知道儿子小小年纪就沉,气得倒仰,预备等中秋夜那晚,趁家家户户都在渡口看戏,带上几个壮实仆人,冲到顾干娘家,把那个胆敢勾引杨天保的小黄鹂狠狠打一顿,最好能划破她的脸蛋,看她还怎么狐媚勾人!

 李绮节听曹氏说到这里的时候,像是夜空里忽然炸起一线闪电,心头一阵雪亮:不必猜了,那个报信的人,肯定就是孟云晖!

 难怪孟云晖怕她那晚也去镇上看夜戏呢!原来高大姐当时正在胭脂街怒揍小黄鹂呀!

 结果中秋那晚,也就是昨天晚上,高大姐果然亲自杀到胭脂街,把小黄鹂打了个半死不活。

 富家太太气不过家中官人眠花卧柳,带着仆人到胭脂街上寻花娘们的晦气,这种事胭脂街上的花娘们常见,根本没人管。

 高大姐以为家里出了个杨举人,县里谁都得让着她,我行我素惯了,不仅打了小黄鹂,还让人把小黄鹂捆了,要把她卖到北边的大山里去。

 顾干娘当然舍不得把花了大价钱调养长大的干闺女送走,她还指望着小黄鹂能给她招揽更多客人呢!

 两厢一言不合,厮打起来,把官府都给惊动了,事情传到县里,闹得沸沸扬。

 李乙早就听县里人议论过杨天保连胭脂街的事,之前曾亲自去杨家试探真假。

 当时杨老爷对李乙连连发誓,说外面的谣言都是以讹传讹,信不得真,一口咬定杨天保本分孝顺,知书达理,绝不会踏足风月场所。

 李乙当时将信将疑,怕惹恼杨老爷,也没多问。

 没几天就听人说高大姐要带人去胭脂街找一个小花娘算账,李乙知道杨天保的传言是真的,心里气归气,终究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旧忙活着替李子恒求亲的事。还阻止李绮节去镇上看夜戏,怕她听见风声,心里不好受。

 曹氏说完这些,劝李绮节莫要往心里去:“谁家没经过这种事?杨五郎年纪小,才会被小黄鹂哄住,等他再长几岁,自然晓得好坏轻重,经此一遭,他以后才能擦亮眼睛。小姐不必挂怀,人都是这么来的。“

 李绮节知道,不止曹氏这么想,李乙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在得知杨天保确实恋小黄鹂之后,急着找话事人为李家主持公道,不是为了退亲,而是想向杨家施,让杨家人彻底解决小黄鹂这个麻烦。

 不止曹氏和李乙,李大伯和周氏,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少年郎君都爱风,虽然杨天保的所作所为实在可气,但只要他改过就行,还不至于要闹到退婚的地步。

 唯有大郎李子恒,应该和李绮节一样,对杨天保和花娘私奔的事不知情,他阻止李绮节去看夜戏,大概是李乙教的,不然以他的暴脾气,早冲到杨家揍杨天保去了,不可能还一门心思只想着娶孟芳。

 如果李绮节不知道杨天保和小黄鹂的事,也就罢了,但现在既然她已经知道原委,就不可能装聋作哑扮贤惠淑女了。

 她直接问曹氏道:“昨晚的事杨天保晓不晓得?那个小黄鹂伤得重不重?杨家人准备怎么处置她?“

 曹氏沉默半晌,轻声道:“三小姐,我也不瞒你,方才杨家人上门时,我已经找他们打听过了,小黄鹂挨打过后,杨家五少爷留了一封书信,连夜带着那个小黄鹂一起跑了,现在杨家人正到处找五少爷呢!这事太太和官人都还不晓得,杨家人把事情瞒得死死的,县里人只晓得高氏打了个小花娘。连官人、二爷和太太也不知情。“

 她似乎自觉失言,脸色有些懊恼,叹口气,道:“杨五郎这事,三小姐不必焦心,凡事有太太呢!“

 李绮节心中有数,所有人都知道高大姐要找小黄鹂的麻烦,昨晚为了避嫌,人人都躲开胭脂街,不清楚后续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李大伯、李乙和周氏大概都以为杨家人已经把小黄鹂的事处理妥当,等着他们家给李家一个代。而杨家因为杨天保和小黄鹂忽然私奔,正急得焦头烂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解释,只能使出拖字诀,想等找到杨天保,再来李家赔罪。

 所以老董叔和董婆子才会一直打哈哈,可惜他们倒霉,碰上套话功力炉火纯青的曹氏,不知不觉间就把实情讲出来了。

 李绮节听完曹氏的话后,当即决定,她要亲自去胭脂街走一趟。

 捉这种事,当然得亲力亲为!

 县里到处都是杨县令的耳目,仓促之间,杨天保和小黄鹂肯定跑不远,如果她没猜错,两人此刻应该就藏身在胭脂街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面对宝珠那张不可置信的惊诧脸孔,李绮节懒懒地打个哈欠,一边盘算着明天的行程,一边漫不经心道:“别光杵在那儿,把地上的水渍扫了,早点困觉,明天你陪我一道去。“

 宝珠捡起铜盆,取来墙角的笤帚,一边扫地,一边叹气,心里只觉哭无泪,有种想自己几巴掌的冲动:都怪自己心太软,才会被三娘辖制住!

 李绮节在窸窸窣窣的扫地声中翻了个身,头发扫过竹枕,沙沙一阵轻响。湘妃竹枕中间是空心的,竹片柔韧,冷而凉,夏日里枕这个最舒服,现在已经入秋,她该换个枕头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渐渐沉入黑甜梦乡当中,心里暗暗道:也许,未婚夫也该重新换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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