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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先生,”她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一定要知道他的下落。”

 她见我不回话,又再道:

 “我只申请来七天。先生,你就同情我吧。难道你不肯?”

 “你要我怎样帮你?”

 “我说不上。”她为难“但你一定会帮到我。——或者,麻烦你带一带路,我完全认不得路了。一切都改变了。”

 我心里想,寻亲不遇,只因香港近年变迁太大了,翻天覆地,移山填海,五年就换风景,也难怪认不得路。

 且她只申请七天,找不到那男人,自是万分失望。

 好,我便帮这小女子一个忙。

 “你要上哪儿去?”

 “石塘咀。”

 “哦,我也是住在石塘咀哩。”

 “啊?”她惊喜“那么巧?我真找对人了。”

 “带你到电车站。”

 一路上,她离我三步之遥。中间发觉她向我含蓄地端详,十分安心。

 我们报馆在上环,往下走是海边,灯火辉煌的平民夜总会。想起我的消夜。

 “你饿不饿?”

 “——不,不很饿。”她含糊地答。

 “我很饿。”我说“你也吃一点吧。”

 “我不饿。”

 我叫了烧鹅濑粉,一碟猪红萝卜。问她要什么,她坚持不要,宁死不屈。不吃便不吃。何必怕成那样?好像我要毒死她。

 她坐在那儿等我吃完,付账。

 然后我俩穿过一些小摊子。她好奇地到处浏览,不怕人挤拥,不怕人撞到她,蓦地,她停下来。

 是一个地摊,张悬些陈旧泛黄布条,写着掌相算命测字等字样。摊主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着烟斗,得久了,连手指都化为烟斗般焦黄黯哑。

 她坐在小凳子上,瞧我一下。

 “好的,你问吧,我帮你付钱好了。”

 她感激一笑。顺手自一堆小字条卷中了一卷,递予老人。

 摊开一看,是个“暗”字。她见字,一阵失意。

 我也为她难过。

 老人问:“想测什么?”

 她说:“寻人。”

 “是吉兆呢。”他说。我俩一齐望向他。

 如花眼睛一亮。

 她殷切俯身向前,洗耳恭听。

 怀热望。

 她期望找到这个男人。是谁呢?如此得蒙爱恋。念及我那阿楚,触景伤情。

 老人清清喉咙,悠悠地说道:

 “这个‘暗’字,字面显示,内有音,近可以找到了。”

 “他在此?”如花急着问。

 “是,”老人用粉笔在一个小黑板上写着字“这是一个,那又是一个火盛,在人间。”

 如花不知是兴奋,抑或惊愕,呆住了。她喃喃:“他竟比我快?”

 老人见顾客腔心事,基于职业本能,知道可以再加游说:

 “小姐,不如替你看看掌相吧,我很灵的,大笪地出了名的神仙。让我替你算一算。你找的是谁呀?让我看看姻缘线——”

 她伸出手来。

 “呀,手很冷呢。”

 老人把火水灯移向如花的手。反复地看。反复地看。良久。

 “真奇怪。”他眉头紧锁“你没有生命线?”

 我失笑。江湖术士,老眼昏花,如何谋生?我想叫如花离去。她固执地坐着。

 “小姐,你属什么?”

 她迟疑地:“属犬。”

 然后不安定地望我一眼。哦,属犬,原来与我同年,1958年出生。不过横看竖看,她一点不显老,她看上去顶多二十一二岁。即使她作复古装扮,带点俗…女人的样貌与年龄,总是令人费解的。

 她仍以闪烁眼神望我。

 我很明白。所有女人都不大愿意公开她们的真实年龄,何况我只是一个初相识的陌路人?她还在那儿算命呢,我何必多事,侧听她的命运?到底漠不相关。

 于是我识相地走远几步。

 四周有大光灯亮着,各式小摊子,各式人类,灯下影影绰绰,众人面目模糊,又似群魔舞。

 热气氤氲。

 歌声充斥于此小小的繁华地域:

 “似半醒加半醉,

 像幻觉似现实里…”

 只听得老人在算:

 “属犬,就是戊戌年,1958年。”

 “不,”如花答“是庚戌年…”

 我听不清楚他俩对话,因为歌声如,把我笼罩。

 “情难定散聚,

 爱或者唏嘘,

 仿佛都已默许。

 能共对于这一刻,

 却像流星般闪过,

 你是谁?我是谁?

 也是泪…”

 隔了一会,我猜想他已批算完毕,便回去找她。

 ——但,如花不见了!

 那测字摊的老人,目瞪口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如花坐过的小凳子。

 我问:“阿伯,那小姐呢?”

 他看也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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