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冬天过去了。雅德维珈
着大肚子跑来跑去。塔玛拉已经为她在医院定了一个
位,还每天用波兰语跟她通电话。邻居们经常到她这儿来。沃伊图斯从早到晚唯鸣歌唱。玛里安娜下了个小蛋。尽管雅德维珈得到劝告,不要干太多的力气活,可她仍然不停地打扫、擦洗。地板闪闪发亮。她买了油漆,靠一个在欧洲当过漆工的邻居帮助,把四壁又漆了一遍。玛莎和希弗拉。普厄在新泽西的拉比的疗养院里和年老体弱者欢乐地共进了逾越节
德餐。塔玛拉帮着雅德维珈准备过节的东西。
邻居们被告知,塔玛拉和赫尔曼是堂兄妹。这一下又有新的东西可以供他们嚼舌头了;不过,如果一个男人愿意做个游民,而且找到了一个能容忍他的行为的女人,那就没什么好说了。年纪大的房客们都很想和塔玛拉聊聊,问问她有关集中营的情况。
逾越节前,整幢大楼里弥漫着主妇们亲自制作的无酵饼和红菜汤的香味,甜酒、辣
和其他食物的香味,这些食物都是从故国传来的,只是现在的香味中混着海湾和海洋的气味。
赫尔曼几乎没法相信这情况,但是塔玛拉已经给他找到了一份工作。里布。亚伯拉罕。尼森。雅罗斯拉夫和他
子已经决定要到以
列去好久。里布。亚伯拉罕。尼森甚至暗示,他可礼的教科书。
赫尔曼过去常常对雅德维珈说谎,他去卖书,现在成了现实。一天早晨,他带雅德维珈到商业区去看看书店。后来塔玛拉送她回家,因为她仍然害怕一个人乘地铁,特别是眼下,她已经快要临盆了。
和塔玛拉、雅德维珈一起坐在
德餐桌边,和她俩一起默诵着《赫加达》,这是多么奇怪啊。她们坚持要他戴上便帽,举行整个仪式——对着酒背祝福词,象征
地同吃欧芹和搀和着核仁、‘
桂、鸡蛋、盐水的苹果泥。塔玛拉问了“四问”对于他,也可能对塔玛拉来说,这完全是一种游戏、一种怀乡的表现。但是话又说回来,哪一样不是游戏呢?无论在哪里他都无法找到“真的”事情,甚至在所谓的“
密的科学”里。
根据赫尔曼的个人哲学,生存本身就是靠狡诈。从微生物到人,生命悄悄避开了各种嫉妒
的毁灭力量,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齐甫凯夫的走私贩子就是这样,他们把烟草
在靴子和外套里,全身暗藏着各种走私货,偷越国境,违反法律,贿赂官员——每一个原生质,或是原生质密集体都是这样悄悄地一代代传下去。从第一个细菌在海边翻乎乎的泥土里出现以来,情况就是这样;等太阳变成灰烬,地球上最后一个生物冻死、或是以任何方式死亡,那得由生物的最后一幕戏剧来决定,情况仍然是这样。动物已经接受这种生存的不安全
、逃走和偷偷摸摸活动的必要
;只有人在寻求必然
,然而,不但找不到,自己反倒沉沦了。犹太人总是设法通过犯罪和疯狂的行为偷偷地行进。他们偷偷地进入沙南,进入埃及。亚伯拉罕假称撒拉是他的妹妹。整整两千年的
生活——从亚历山大、巴比伦、罗马开始一直到华沙、罗兹、维尔拿的犹太人居住区为止——是一次伟大的走私行动。《圣经》、《犹太教法典》和《注释》教导犹太人一个策略:避开罪行,躲过危险,回避摊牌,给予狂怒的宇宙力量尽可能宽阔的回旋余地。当军队在外面街上作战时,犹太人从来不会对偷偷溜进地客或阁楼的逃兵侧目而视。
赫尔曼,这个现代犹太人,已经把这个原则又发展了一步:他甚至不再相信《律法)}可以作为信仰。他不仅在欺骗亚比米勒,还欺骗撒拉和夏甲。赫尔曼并没有跟上帝订过约,也不需要他。他并不希望他的后代像海滩上的沙子那样繁殖。他整个一生就是一场偷偷行动的游戏——给兰珀特拉比写讲道稿,卖书给拉比和犹太法典学院的男孩子,同意雅德维珈皈依犹太教,接受塔玛拉对她的帮助。
赫尔曼读着《赫加达》,打起哈欠来。他举起酒杯,倒出十滴酒,表示降临于法老身上的十大灾难。塔玛拉赞扬雅德维珈做的团子。赫德森河或别的湖里的一条鱼献出了它的生命,使赫尔曼、塔玛拉和雅德维珈想起了出埃及的奇迹。为了纪念逾越节的圣餐,一只
献出了它的脖子。
在德国、甚至在美国,正在组织起新的纳粹政
。在慕尼黑的小酒馆里,那些曾玩
过儿童的颅骨的凶手们从高大的酒杯里喝啤酒,在教堂里唱着赞美诗。真理?不在这片丛林中,不在坐在火热的熔岩上的地球上。上帝?谁的上帝?犹太人的?还是法老的?
赫尔曼和雅德维珈都真心地请求塔玛拉住一夜,可她坚持要回去,答应第二天早晨再来帮助准备第二顿
德餐。她和雅德维珈洗盘子。她祝赫尔曼和雅德维珈节日愉快,接着就回家去了。
赫尔曼走进卧室,躺在
上。他不希望想到玛莎,可是思绪不住地转到她身上。她在干什么?她想他吗?
电话铃响了,赫尔曼跑过去拿起听筒,希望是玛莎,又害怕玛莎会改变主意。他几乎是跑步过去的,
着气对着话筒大声叫道:“喂。”
没有人应声。
喂!喂!喂!
这是玛莎玩
的老花招:挂个电话,可是一个字也不说。也许她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别傻了,说话啊!”他说。
还是没有声音。
“是你离开的,不是我,”他发现自己在说话。
没有人回答。他等了片刻,然后说:“我是不幸的,你不可能使我更不幸了。”
2
几星期过去了。赫尔曼睡
了,梦见了玛莎。电话铃响了,他掀起
毯,跳下了
。雅德维珈还在打鼾。他奔向走廊,黑暗中膝盖磕得青肿。他拿起听筒,叫了声“喂”可是没人答话。
“你再不回话,我就挂了,”他说。
“等等!”这是玛莎在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硬
着,话说得很含糊。过了一会儿,声音才清晰起来。“我在科尼岛,”她说。
“你在科尼岛干什么?你在哪儿?”
“在曼哈顿海滩旅馆。整个晚上,我一直想到你这儿来。你在哪儿?我决定再试一下,可后来我睡着了。”
“你在曼哈顿海滩旅馆里干吗?你是一个人?”
“我一个人。我回到你身边来了。”
“你妈妈在哪儿?”
“在新泽西州的疗养院里。”
“我不明白。”
“我已经安排好了,把她留在那儿。拉比可能会给她生活津贴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没有你我没法活下去;唯一的障碍就是我母亲。拉比想劝我别这样,可是逻辑毫无用处。”
“你知道雅德维珈就要生产了。”
“拉比也会照顾她的。他是个伟大的人,尽管有点疯疯癫癫。他指甲
里的那点好心就超过你全身的好心。我是多么希望我能爱他!但是,我办不到。他只要碰碰我,我就厌恶得浑身发抖。他会亲自跟你谈的。他希望你能完成你已经开始替他做的工作。他爱我,只要我同意跟他结婚,他就跟他
子离婚,不过他理解我的感情。我以前一直不信他的心有这么好。”
赫尔曼等了一下,才开始说话。
“这些事情你完全可以在新泽西打电话告诉我,”他声音颤抖地说。
“如果你不想要我,我不会强追你的。我发誓,如果这回你打发我走开,我再也不见你的面。样样事情已经达到高xdx
。这是最后一次,我想知道,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放弃了你的工作?”
“我放弃了一切,我只拿了一只手提箱,我回到你身边来了。”
“你的那套公寓怎么样了?你也放弃了吗?”
“我们要把一切东西都处理掉。我不想在纽约住下去了。兰珀特拉比给了我一份极好的介绍信,随便到哪儿我都能找到工作。养老院里的人都非常喜欢我。我确实使他们恢复了生机。拉比在佛罗里达州有一所养老院,如果我愿意在那儿为他工作成一开始每星期就可以拿一百元。如果你不喜欢佛罗里达,他在加利福尼亚州还有一所养老院。你也可以为他工作。他就像从天上来的天使一样好。”
“我现在不能撇下雅德维珈。她随时有可能分娩。”
“等她生了孩子,你会有别的理由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明天我乘飞机去加利福尼亚,你再也不会听到我的音讯。我以死去的父亲的名义发誓。”
“等一下!”
“为什么?找新的借口吗?我给你一小时收拾行李,到我这儿来。兰珀特拉比会给你那个乡下人付住院费和照料其他一切的。他是一家妇产科医院的董事长——我忘了那所医院的名字了。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他。他大吃一惊,但是他理解。他可能
俗,但他仍然是一个圣人。要不你找到了新情人吧?”
“我没有什么新情人,不过我倒有了一个书店。”
“什么?你有一个店?”
赫尔曼简略地把情况告诉了她。
“你又回到塔玛拉身边去了?”
“当然不是。不过她也是一位天使。”
“把她介绍给拉比。两个天使可能生出一个新的上帝。咱俩都是魔鬼,只会互相伤害。”
“深更半夜,我没法动手整理东西。”
“别拿什么了。再说你有什么呢?按照我的工作,拉比给了我一笔贷款,或者说是预付款吧。把什么都留下,像《圣经》中的那个奴隶那样。”
“什么奴隶?这样会送了她的命。”
“她是个身强力壮的乡下人。她会另外找个人,会幸福的。她可以把孩子给别人收养。拉比和一家介绍的机构也有联系。他什么事情都有份。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生个孩子。谈话的时间已经到了。如果亚伯拉罕可以牺牲以撒,你可以牺牲以扫。也许咱们以后可以把她的孩子领来和咱们一起生活。你到底怎么说?”
“你到底要我于些什么?”
“穿好衣服,上我这儿来。这种事情你每天都在做。”
“我害怕上帝。”
“如果你害怕,那就和她呆在一起吧。永别了!”
“等等,玛莎,等等!”
“来还是不来?”
“来。”
“我把我的房间号码告诉你。”
赫尔曼挂了电话。他注意倾听。雅德维珈还在打鼾。他呆在电话机旁。他一直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渴望和玛莎在一起。他站在黑暗中,成了一个放弃自己意志的人,默默地顺从。过了一会儿,他才能行动。他记得在抽屉里什么地方有一只手电。他找到后,打开它照在电话机上,这样他可以拨电话。他得跟塔玛拉说一下。他拨了里布。亚伯拉罕。尼森家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好几分钟,他终于听到了塔玛拉瞌睡借懂的声音。
“塔玛拉,原谅我,”他说“我是赫尔曼。”
“嗯,赫尔曼,怎么了?”
“我要离开雅德维珈。我要和玛莎走了。”
塔玛拉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她终于问。
“我知道,我正在这么做。”
“一个要求这样牺牲的女人不值得为她这么做的。我想你没有完全对自己失去了控制力吧。”
“这是事实。”
“那书店怎么办呢?”
“那完全是由你掌管的。我过去替他工作过的那个拉比想为雅德维珈出点力。我把他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你,跟他联系一下。”
“等一下,我去拿纸笔。”
他拿着电话听筒等着,周围沉静无声。雅德维珈的鼾声停止了。
“现在不知几点了,”赫尔曼思忖着。平时他对时间极其
感。他经常能准确地猜出几点,甚至几分。可现在,这种本领似乎消失了。他违背上帝的教导在犯罪,不让把雅德维珈叫醒,但是他却向那个上帝乞求。
“号码是多少?”
赫尔曼把兰琅特拉比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她。
“你是不是至少能等她生了孩子?”
“我没法等。”
“赫尔曼,书店的钥匙由你管着。你早晨能不能去开一下店门?我十点钟到那儿。”
“到时候我去。”
“好吧,你自己铺的
你只得自己去睡,”‘塔玛拉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黑暗中,倾听着自己的内心深处。然后他到厨房去看了看钟。他奇怪地发现现在才两点十五分,他才睡了个把小时,尽管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睡了一宵了。他找到一只手提箱,准备带些衬衫和内衣。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屉,拿出几件衬衫、内衣和睡衣。他感觉到雅德维珈已经醒了,只是假装睡
罢了。谁知道呢?她可能想摆
他吗?也许她对于这一切已经感到厌烦?也可能要等到最后一刻她才会大吵大闹一番。在把衣服
进手提箱的当儿,他想起了拉比的槁子。稿子在哪儿呢?他听到雅德维珈起来了。
“怎么回事?”她说。
“我得出门。”
“去哪儿?啊,随你吧。”雅德维珈又躺了下去。他听到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在黑暗中穿好衣服,尽管觉得
冷,可还在出汗。一些零钱从
兜里掉出来。他不时地磕碰在家具上。
电话铃响了,他急忙过去接。又是玛莎。“你来呢还是不来?”
“来。你不让我选择。”
3
赫尔曼担心,雅德维珈可能改变主意,拉住他不让他出门,可是她静静地躺着。在他整理东西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醒着。她干吗什么也不说?自他认识她以来,她的举止第一次使人难以捉摸。她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反对他的阴谋的一部分,而且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要不,她真的达到默默忍受的最后阶段了?这件事实在费解,他为此感到不安。她可能到最后一刻才手持刀子向他扑来。临走前,他走进卧室说:“雅德维珈,我走了。”
她没有吱声。
他想把门轻轻地带上,不料门砰地一下关上了。为了不吵醒邻居,他蹑手蹑脚走下楼梯。他穿过美人鱼大道,沿着海
大道往前走。在这凌晨时分,科尼岛是多么宁静而黑暗啊!娱乐场所都关闭着,漆黑一团。在他面前伸展出去的大道上没有人影,像乡间的小路似的。他可以听到从木板道后面传来的海
冲击声。空气中弥漫着鱼和其他海洋生物的气味。赫尔曼能分辨出天上的一些星星。他看到一辆出租汽车,叫住了它。他身上一共只有十元钱。他打开汽车的一扇窗子,让车内香烟的烟雾散发出去。一阵微风吹拂着,可他的额头上仍然是汗津津的。他深深地
了口气。尽管夜间凉飓飓,可是已经有迹象表明接下来的大白天
暖和。他心中闪过一个想法:一个要去杀人的凶手一定也就是这样的。“她是我的冤家!我的冤家!”他嘟
着,指的是玛莎。他有一种离奇的感觉,他已经在从前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的事了。可是什么时候呢?可能是在梦中吧?他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感情,难道他这是在渴望玛莎?
出租汽车在曼哈顿海滩旅馆门前停下。赫尔曼担心十元的钞票司机可能找不出找头,没想到司机默默地把钱数给他。门厅里静悄悄的,侍者正在钥匙箱前、柜台后面打吨。赫尔曼确信开电梯的会问他,在这种时候他要上哪儿去,可是那个男人一句话也没说就把他送到他要停的那一层。赫尔曼一会儿就找到了房间。他敲了敲门,玛莎立即把门打开。她穿着一件长睡衣、一双拖鞋。房间里只有街灯照进来的一点亮光。他们互相投入对方的怀抱,无言地搂在一起,默默地紧紧扭作一团。赫尔曼几乎没注意到,太阳升起来了。玛莎挣脱他的搂抱,走过去把窗帘放下来。
他们几乎没说话就睡着了。他睡得很沉,醒来时内心充
了新的
望和恐惧,这是一个遗忘了的梦造成的。他能记起的只是混乱、尖叫和某种可笑的事情。即使这个糊涂的记忆也很快地忘了。玛莎睁开双眼。“几点了?”她问了一声,然后又睡着了。
他把她叫醒,告诉她他得在十点钟去书店。他们走进浴室去梳洗。玛莎说话了。“咱们必须做的第一件事是到我的公寓去,我还有东西在那儿,我得把房子封起来。我妈不会回那儿去。”
“那需要好几天呢。”
“不,只要几小时。咱们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
尽管他刚从她的
体得到
足,他不能想象,这么长的分离,他怎么忍受得了。在过去几个星期内,她变得丰
了些,显得年轻了些。
“你那个乡下人有没有大吵大闹?”她问道。
“没有,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很快地穿戴整齐,玛莎结清了旅馆的帐目。他俩走到羊头湾的地铁车站。海湾内阳光明媚,挤
了船只,其中许多是在清晨出海后刚返回的。几个小时前还在水里游的鱼儿现在躺在甲板上,眼光呆滞,嘴部受伤,鱼鳞上血迹斑斑。渔民和有钱的钓鱼爱好者正在估摸鱼的分量,吹嘘各自的收获。赫尔曼看到捕杀动物和鱼儿,往往有一种同样的想法:根据人对生物的所作所为来看,个个都是纳粹。对其他物种,人可以得意扬扬地为所
为,这给最极端的种族主义理论提供了例证,这个原则是强权即是公理。赫尔曼过去曾反复下决心要做个素食主义者,但是雅德维珈不同意。他们在村子里,后来又在集中营里已经饿够了。他们不是到富裕的美国来挨饿的。邻居们告诉雅德维珈,举行杀牲仪式和遵守犹太教的饮食规定,这是犹太教的根本。把
送到按照仪式杀牲的人那儿去是值得称赞的,在割断
喉咙之前,杀牲的人要背上一段祝福词。
赫尔曼和玛莎走进一家自助餐厅吃早餐。他再次解释说他不能直接同她一起去布朗克斯,因为他一定要去见塔玛拉,把书店的钥匙交给她。玛莎怀疑地听着他的话。
“她会说服你别这么干的。”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把钥匙交给她后咱们就一起回家。”
“我没这个劲儿。在养老院这几个星期的生活太糟了。我母亲每天都游叨说她想回布朗克斯,尽管她有一间舒适的房间、护士、一个大夫和一个病人所需的一切。那儿有一所会堂,供男男女女祈祷。拉比每次来看望都要带给她一份礼物。她就是在天堂也未见得比这强。可她一直不住地数落我,说我把她赶进了一家养老院。其他的老人不久就明白,没有办法使她感到幸福。养老院里有个花园,人人都会坐在那儿看报或打牌,可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那些老人都为我感到难过。我跟你说的关于拉比的事儿可是真的:为了我他提出要跟
子离婚。只等我开一声口。”
一坐上地铁火车,玛莎又不吭声了。她双目紧闭坐着。赫尔曼跟她说什么,她就像刚从睡梦中被叫醒似的吓一跳。她的脸,那天早晨看起来是那么丰
、年轻,现在却又显出一副苦相了。赫尔曼看到她头上有一
白头发。玛莎终于把他们这出戏推向了高xdx
。跟她在一起,事情总会变得那么古怪、狂热而富于戏剧
。赫尔曼不住地看表。他应该十点钟到书店去跟塔玛拉见面,可现在十点早过了二十分钟,列车离他的目的地还远着呢。终于列车到了运河街,赫尔曼立即站起身。他答应给玛莎打电话,尽快回到布朗克斯去。他一步跨两蹬,跑着上了台阶。他冲到书店,可塔玛拉不在那儿。她一定回家去了。他打开门上的锁,走进店铺给塔玛拉挂电话,告诉她他已经来了。他拨完号,没人接电话。
赫尔曼想,这时候玛莎大概到家了,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铃响了好几次,也没有人来接。后来他又打了一次,正准备挂断,听到了玛莎的声音。她大哭大叫,开始赫尔曼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后来他听出她哭泣着说:“我被抢了!咱们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除了光秃秃的墙壁,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
“谁知道?啊,上帝啊,为什么我没有像其他犹太人那样被焚烧掉啊?”她歇斯底里地嚎陶大哭。
“你打电话叫警察了吗?”
“警察会干什么?他们自己就是贼!”玛莎挂断电话。赫尔曼觉得,他好像仍能听到玛莎的哭声。
4
塔玛拉在哪儿?她干吗不等一会儿?他一次又一次给她挂电话。赫尔曼打开一本书来平息自己焦急的心情。这是一本《利来的神圣
》,他读着:“事实是,所有的天使和上帝的动物都在最后的审判
索索发抖。对人来说,每一个顽劣的人也害怕这报应的日子。”
门开了,塔玛拉走进书店。她身穿一件外套,这种衣服在她身上显得太大也太长了。她看起来脸色苍白、形容憔停。她声音嘶哑地大声说话,几乎忍不住吼叫起来了。“你到哪儿去了?我从十点钟一直等到十点半。有一位顾客,他要买一套《米希那》,可是我无法开门。我打电话到雅德维珈那儿去找你,可没人接电话。她可能已经自杀了。”
“塔玛拉,我是身不由自主啊。”
“嗯,你这是在自掘坟墓。那个玛莎比你还坏。她不能把一个男人从一个即将临产的女人那儿带走嘛。她肯定是个坏女人才这么干。”
“她也并不比我更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你总是谈论‘自由选择’。我读了你为拉比写的书,我觉得每隔一个词儿似乎就是‘自由选择’。”
“他吩咐要多少自由选择,我就给他多少。”
“别说了!你把自己说得比实际上还要坏。一个女人能使一个男人发疯。我们从纳粹手下逃出来那会儿,犹太社会主义工
里一位知名人士跟他最要好的朋友的老婆勾搭上了。后来,我们被迫睡在一间房间里,大约有三十人,她居然厚颜无
地跟她的情人睡在一起,而她丈夫就睡在隔开她两步远的地方。他们三人都已经死了。你打算到哪儿去?经历了那一切毁灭以后,上帝赐给了你一个孩子——还不
足吗?”
“塔玛拉,这样的谈话毫无用处。离开了玛莎我没法活,我又没勇气自杀。”
“你完全不必自杀。我们可以把孩子带大。拉比会帮忙的,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用处的。只要我活着,我会成为孩子的第二个妈妈。你可能没钱了?”
“我不愿再拿你半文钱了。”
“别那么匆匆忙忙地走掉。她既然等了你那么长时间,她也会再等上十分钟的。你们打算干什么?”
“我{fJ还没决定。拉比答应给她在迈阿密或加利福尼亚找一份工作。我也会找到工作的。我会寄钱给孩子的。”
“那倒不是问题。我可以搬去和雅德维珈住在一起,不过离书店是远了些。也许我会带她到这儿来跟我同住。我叔叔、婶婶写来的信充
了热情,我都怀疑他们是否还会回来。他们已朝拜过全部的神圣墓地。如果拉结对上帝还有点吸引力的话,她肯定会替他们说情。你的玛莎住在哪儿?”
“我告诉过你,她住在东布朗克斯。她家刚刚被抢。全抢光了。”
“纽约市里到处都是贼,不过我不必为书店担心。几天前,我在锁门的时候,那位开纱线铺的邻居问我怕不怕小偷,我告诉他,我唯一担心的是哪个意第绪语作家会在深夜破门而入,把更多的书放进书店。”
“塔玛拉,我得走了。让我吻吻你。塔玛拉,这是我的结局。”
赫尔曼抓起他的旅行袋,匆匆忙忙地走出书店。在白天的这个时间,地铁列车内几乎没什么乘客。他在自己要到的车站下了车,朝玛莎住的一条小街走去。他仍然藏有玛莎家的钥匙。他打开门,看见玛莎站在房间的中央。她似乎已平静下来了。所有的柜橱都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拉出着。看起来好像正在搬家,个人的细软已打点好,只等着搬家具了。赫尔曼注意到,小偷们连灯泡都拧走了。
玛莎将赫尔曼身后的门关上,免得邻居们进来。她走进赫尔曼住的那间房间,坐在
上。枕头和被单都偷走了。她点起一支烟。
“你对你母亲怎么说的?”赫尔曼问道。
“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那她说什么?”
“还是那句老话:我感到难过。你会丢下我和其余的一切。如果你要离开我,你就会离开我的。只有目前对我是重要的。这次抢劫可是非同寻常。这是个信号,警告我们不能再住在此地了。《圣经》上说:‘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干吗回‘那里’去?我们不回到母胎里去。”
“大地就是母亲。”
“是啊。不过在回到她那儿去之前,让我们努力生活吧。眼下,咱们得作出决定去哪儿——是去加利福尼亚还是佛罗里达。咱们可以坐火车或公共汽车去。坐公共汽车便宜些,可是到加利福尼亚要一个星期,到那儿都筋疲力尽了。我想咱们该去迈阿密。我可以马上在养老院工作。现在是淡季,什么东西都是半价。那儿天气很热,但是就跟我妈说的那样:‘在地狱里会更热。”’“公共汽车几点开?”
“我打电话问问就知道了。他们还没有把电话偷走。还留了一只旧旅行袋,这倒都是我们需要的。我们就是像这么
着穿过欧洲的。那时,我连旅行袋都没有,只有一个包裹。别显得这么愁眉苦脸!你会在佛罗里达找到工作的。如果你不想为拉比写书,你可以去教书。老年人需要一个能帮助他们学习《摩西五书》和一些《注释》的人。我敢肯定你每星期至少能挣四十元,加上我挣的一百元,咱们可以像国王那样生活。”
“好吧,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吧。”
“反正我原来也不会把这些破烂货全带走的。也许咱们这一回被抢是因祸得福!”
玛莎哈哈大笑,眼内闪现出高兴的神色。太阳照在她头上,她的头发变成了火红色。外面,整个冬天都覆盖着白雪的那棵树现在又长着光滑的树叶。赫尔曼十分不解地注视着它。每年冬天,赫尔曼就一直认为,这棵立在垃圾和铁皮罐中的树终于枯萎死了。有一些树枝会被风刮断。
途的狗在树干上撒
,随着树龄的增长,树干似乎越长越细,树节也越来越多。附近的孩子们把他们姓名的开头字母、心形甚至下
话都刻在树皮上。然而,夏天来临,它又枝叶繁茂了。鸟儿在树丛中华鸣。这棵树已经完成使命,不用担心锯子、斧子或是玛莎习惯于扔到窗外去的燃烧着的烟蒂可能结束它的生命。
“拉比也许在墨西哥有养老院吧?”赫尔曼问玛莎。
“干吗在墨西哥?你等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上次我走之前把一些衣服送去干洗,还把你的几件衣服送到洗衣铺去了。我在银行还有些钱,我想去取出来。大约需要半小时。”
玛莎走了。赫尔曼听见她关上门。他开始仔细查看自己的书,找出一本辞典,他如果要继续为拉比工作,这本辞典是用得着的。在一只抽屉里,他发现了各种各样的笔记本,甚至还有一支小偷疏忽留下的自来水笔。赫尔曼打开他的旅行袋,把书
进去,结果旅行袋都关不上了。他想给雅德维珈打个电话,不过他明白这没什么意思。他摊手摊脚地躺在光秃秃的
上,睡着了,还做起梦来。他醒来的时候,玛莎还没回来。太阳已经不见,房间里黑了。突然,赫尔曼听到门外有喧闹声,脚步声和叫喊声。听起来好像是在拖什么沉重的东西。他站起身,打开外面的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左一右扶着希弗拉。普厄,一半抬一半拖着她。她脸色惨白,脸都变样了。那个男子大声说道:“她昏倒在我的出租汽车里,你是她儿子吗?”
“玛莎在哪儿?”那个女人问。赫尔曼认出她是邻居。
“她不在家。”
“去请个医生!”
赫尔曼跑下几蹬楼梯,来到希弗拉。普厄身边。他动手帮她一把,可她铁板着脸盯着他。
“我要不要去请个医生?”他问。
希弗拉。普厄摇摇头。赫尔曼回到房间里。出租汽车司机把希弗拉。普厄的钱包和短途旅行包递给赫尔曼,赫尔曼刚才并没注意到这些东西。赫尔曼掏出自己的钱付了车费。他们把希弗拉。普厄送进幽暗的卧室。赫尔曼按了一下电灯开关,可是这儿的灯泡也让小偷偷走了。出租汽车司机问怎么没人开灯,那个女人走出去,到自己家里去拿一只灯泡。希弗拉。普厄
泣起来“这儿怎么这么暗?玛莎在哪里?啊,我不幸的生活多惨啊!”赫尔曼挽住希弗拉。普厄的胳膊,扶住她的肩头。这时,那个邻居女人回来了,拧上了灯泡。希弗拉。普厄看看她的
。“
上的东西哪儿去了?”她用几乎是健康人的声音问。
“我去给她拿枕头和被单来,”那个邻居说。“现在先这么躺着。”
赫尔曼把希弗拉。普厄带到
前。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他抱起她,把她放到
垫上去时,她紧紧抓住他。希弗拉。普厄呻
着,她的脸更加枯萎了。邻居女人拿着枕头和被单走进屋。“我们必须马上去叫一辆救护车。”
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玛莎走了进来。她一手拿着挂着衣服的衣架,一手拿着一包洗好的衣服。在她走进房间之前,赫尔曼从敞开的门里对她说:“你妈在这儿!”
玛莎停住脚步。“她逃回来了,是吗?”
“她病了。”
玛莎把衣服和包裹递给赫尔曼,他把这些东西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他听见玛莎怒气冲冲地朝她母亲大声嚷嚷。他知道他应该去叫个医生,可是他不知叫谁。那个邻居走出卧室,伸出双手做了个询问的姿势。赫尔曼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听见那邻居在电话里向别人诉苦。
“一个警察?我到哪里去找警察?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女人可能会死的。”
“医生!医生!她要死了!”玛莎尖声大叫。“她是自杀,这坏女人,就因为她怨恨!”
玛莎哭出了声,几小时前,当她在电话里告诉他家里被抢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痛哭,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玛莎本人的——像猫叫,而且很
野。她的脸扭歪着,她扯自己的头发,跺着双脚,朝赫尔曼跳过去,就像要向他进攻似的。那个邻居把电话听筒拿在
前,吓呆了。
玛莎尖声大叫:“你们想要的就是这样?冤家!要命的冤家!”
她
着
气,弯下身去。好像她就要倒在地上似的。那个邻居放下电话听筒,抓住玛莎的肩膀。她摇晃玛莎就像人在抢救一个便住的孩子所做的那样。
“凶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