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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又是一年夏之。转眼间,廖志国到城任职已经一年半,黄一平回到市府也近一年。

 刚刚召开的城市人大、政协两会上“鲲鹏馆”作为政府为民办实事工程,获得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的一致拥护。同时列入此项工程者,还有城实验一小、二小和一中、二中四大名校设立分校,意在缓解教育资源配置不均,以及市民择校难、择校贵的难题,同样受到与会者及广大百姓的广泛好评。

 实际上,关于市区四大名校设立分校的这个议题,不仅合了全社会教育资源均衡化的强烈呼声,而且巧妙化解了中地产储开富的困境,缓和了“鲲鹏馆”选址造成的矛盾,祛除掉市委书记洪大光一块心病。同时,此议还给廖志国带来启发,为他解决工程资金缺口难题找到出路。

 那天,黄一平受到汪若虹提醒,来到小区门口几家中介公司,果然掌握到很多有用信息。

 眼下,城市区二手房市场,不仅价格差异巨大,而且需求明显不均,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畸形景象。其中,价格高的房子,每平米接近两万元,已经达到上海、北京之类一线都市的水平,而价格低者大多在五千元上下。区位优越的房源,一向非常紧俏,难得有那么个把套房子出手,只要卖主一有意向,马上就被周围的亲戚、朋友、同事抢走,根本无需在中介公开挂牌。而那些区位不佳的房子,好多已经空置久,有些在市区多家中介挂牌多年,依然无人问津。

 据中介反映,城市民手中游资雄厚,改善住房的望还算强烈,住宅市场前景相当广阔。由于多数市民对住房的选择具有特定要求,这才造成局部地区供不应求、多数地区供大于求的现象。支配城市区住房供需、价格关系的杠杆,除了套型、环境、面积这些参考因素外,地理位置仍然居于主导地位。决定地理位置好差优劣的关键,则不再是传统的“三靠一内”而是与教育有关的“学区”这一重要信息,有些出乎黄一平的意料。

 本来,城市民对住房位置选择,长期秉持“三靠一内”的传统观念,即:靠近公园、护城河、大医院和菜场,最好在明代老城墙以内。这种理念,尤其在世居市区的老市民中更为深蒂固。可是,如今的情况已然产生变化——随着独生子女占据主,教育问题成为千家万户的重中之重,衡量居住环境的优劣,乃至具体到一套房子的好差,主要看其是否在名校“施教区”即是否“学区房”所谓名校,在市区无非实验一小、二小和一中、二中四所“施教区”则是以这些学校为中心,向四周划定的一片类圆区域。按照有关规定,只有居住于此区域中的孩子,方可在上述四校免费或优先择校就读。在众多家长眼里,占据了名校周边的住房,等于获得了读名校的优势,视若孩子率先冲出起跑线,甚至一只脚已然跨进了名牌大学的门槛。

 说到这个问题,就得顺便说说城的教育问题。众所周知,城是N省乃至全国知名的教育强市,每年高考成绩皆名列前茅,不仅本科上线、录取率高,而且屡屡诞生全省文理科状元,北大、清华、N大之类名牌大学录取人数也多。因此,在当今中国应试教育一考定终身的大背景下,唯考试成绩论英雄之风,在城更加盛行。受如此风气引领,便产生了一批善于抓应试教育的名校。而这些名校的存在,一方面引导、惑广大市民群众,纷纷想方设法将子女往里面送,造成名校生源拥挤,获得比普通学校优选的机会。另一方面,借助得天独厚的名气,在吸引政府投入的同时,大肆收取高额择校与赞助费,实力迅速得到充实,进而加大与普通学校的差距。最终的结果,导致区域教育资源配置极不平衡,且有益加剧的趋势。

 按照国家及地方教育法规的要求,包括小学、初中在内的九年义务教育学校,应当按照辖区管理、就近入学的原则,无条件接收周边学生就近入学,且不应收取择校费。可事实上,实验一小、二小及城一中、二中几所名校,向来客大欺店,根本无视上述法规。当然,为了应付百姓沸腾的民怨,以及随时可能光临的新闻舆论监督,在政府主管部门默许下,学校也采取了某些瞒天过海的障眼法术。比如,实验一小、二小规定“施教区”范围只限定在学校周围五百米之内,照此接收学生只及实际容量的十分之一二,而其余十之八九则统统招收择校生,每人需要缴纳五千至两万元不等的“赞助费”城一中、二中的做法更绝!此两校经过会商,决定在校内保留两成份额作为公办,余下八成改成所谓民营办学模式。公办部分固然遵照法规,接受周边住户就近入学的学生,而民营部分则是法规无法管到的区域,每人收受三万、五万甚至十万、八万自然随意开价。

 试想,偌大一个城市区,每年需要读小学、初中的孩子数以万计,而四所名校实际接收的学生,总供不过二三千人,其中不需要缴纳高额择校费者也就区区数百,即使那不多的花钱择校名额,也是数十人争抢一个,其状何其惨烈!因此,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普通百姓,除了能够有幸拥有“学区房”一途,别的哪里还有门道?也因此,名校周围的房子,好卖难买且价格奇贵。

 获悉此况,黄一平不免百感集。像他这样的市府秘书,其女儿萌萌上学,根本无需考虑上述因素,只需一个电话三言两语,教育局长、名校校长们自会主动安排,好学校好班级好老师任挑任选,择校费之类统统免除,甚至连孩子的学生干部、三好生名额都预留了,自己哪里会懂得平民百姓的苦常

 情况详细说与廖志国,他也感觉惊讶:“小孩上个学,原来还有这样复杂的背景,倒是第一次听说。唔?”

 “江情况可能与城不一样。何况,你过去也没有分管过教育。”黄一平马上帮领导打掩护。

 “那么,这件事对我们有什么启发和帮助呢,唔?”廖志国问。

 这还不容易!

 黄一平差点就要把方案直接说了。可多年秘书生涯提醒他,但凡重大问题的临机决断,不论其情势如何紧急、难度多么大、过程多么复杂,作为秘书,也许九十九步都是你在前边披荆斩棘,可最后到达终点那一步,却务必不能争头功,须由领导完成临门一脚的飞。否则,岂不显得你比领导高明、聪明?因此,黄一平继续绕着弯子,说:“最近几年,实验一小、二小和城一中、二中几所名校,也像体育、文化设施一样,都面临着蜗居市中心、校舍拥挤、无法扩展的难题,各方呼吁多次都没能解决,怨声很大哩。”

 廖志国沉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高呼道:“有了!既然如此,何不借‘鲲鹏馆’的思路,将这些名校迁移或分散出市中心,在滨江新城这类地方另外择址再建,岂不就形成新的‘施教区’与‘学区房’了!唔?”

 “妙!还是廖市长想得妙!”黄一平自觉赞美略显夸张,马上转换语境继续抛砖引玉,道:“只是有一个问题,新迁移或分出来的部分,师资与教学质量必须绝对保证,否则就很难形成名校效应。”

 “这个不难!”廖志国思路一旦打开,便立即兴奋起来。“所谓名校,无非是师资强些,而师资强又无非是待遇优。只要我们想些办法,把几个学校的骨干老师调配到新校区来,再在全市范围内招聘一些优质师资补齐,同时在政策上对新校给以倾斜,何愁保持不住名校特色呢,唔?”

 黄一平听了,感觉廖志国所言,已经充分表达出自己的最初设想,内心不暗暗得意。他想,这个计划一旦实施,储开富的滨江新城必然会是一番全新景象。黄一平深知,于城广大平民百姓而言,一生节衣缩食、苦拼死干,最终目的与愿望无非是寄希望于子孙后代。无论多么艰难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贫穷人家,皆会不计代价投资于儿女前途,寄托未来一个美好的梦想。

 正当黄一平神驰间,廖志国忽然又一拍大腿,问:“一平,利用这个思路,既然解决了中地产的问题,那么,‘鲲鹏馆’工程的资金缺口问题,不也同样可以借此一并得到解决?”

 “哦?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只怕摊子搞太大了,不容易收拢哩。”黄一平实话实说。

 黄一平觉得,采取稀释或迁移名校的做法,主要是为解决储开富的难题,属于不得已而为之。作为一名曾经执过教鞭的老师,他知道一座名校的成长殊为不易。在城,像实验一小、二小和城一中、二中这样的名校,皆已具有近百年的办校历史,一般不宜搞伤筋动骨的大动作,否则极易伤了元气。况且,办教酉竟不像修桥筑路建房子,旧的去了会有新的再来,或者新的笃定比旧的更适用。再说,帮助储开富多卖点房子,也许动一两所学校就足够了,甚至只要建个综合分校就行,可要想解决“鲲鹏馆”十亿元之巨额资金缺口,恐怕就得几所学校一齐动了,而且还不能是一般的小动作。

 “哈哈,你还是显得保守了。在这个问题上,要有勇于改革、敢于跨越、善于创新的城精神,不做一点暂时的牺牲,不打破一些旧的坛坛罐罐,怎么能够办大事、成大事?再说,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提倡教育均衡化发展,要求各地都要实现教育资源科学、合理配置。我们如果把这件事做好了,不仅解决了中地产的矛盾,筹集到必需的资金,而且也很好地解决了城市区教踊均衡的老大难问题,这个做法符合科学发展、建设和谐社会的理念嘛。说不定,城教育又会以另一种形态,置身于全省全国创新争先的前列。唔?”廖志国对黄一平的批评,语重心长。

 既然领导批评了,黄一平自然得马上改正自己的错误想法,表态说:“还是廖市长站得高看得远,看来我原先的想法狭隘了。”

 接下来,廖志国又交给黄一平一项新任务:马上着手调研几所名校的情况,尤其对学校的师资力量、办学潜力要彻底摸清。同时,他还要求黄一平,在方案没有得到市府常务会议讨论前,不要此行的真正目的。

 黄一平受领了任务,当即指令市府办社会事业处,调人员参与调研,并通知有关学校着手准备资料。如今,黄一平副主任做起此类事来,再不像过去那样单匹马、鬼鬼祟祟了。

 根据市长廖志国的提议,经由市政府常务会议讨论通过,决定市实验一小、二小和城一中、二中四所名校,分别在中心城区之外建立分校。其中,一小、一中选址靠近江边的滨江新城,马上着手建设分校新舍,并于下半年秋季开学时招收首批新生。二小、二中则在城北新区“鲲鹏馆”附近选择新址,择机开工建设。

 市府决定做出后,规划、建设、教涌门马上选址、设计,并制作出新校舍三维效果图。不几天,颇具惑力的“新校园、新希望、新未来”之类的口号,以及那些惟妙惟肖的效果图,通龚纸、广播、电视、户外广告等形式,广泛进行宣传,很快在市区做到家喻户希在那幅由电脑精心合成的效果图上,展现给人们的是宽大碧绿的草场,整齐明亮的教室,不仅给众多愁于孩子就学的家庭以希望,而且彻底颠覆了上述几所名校拥挤不堪的形象。

 一时间,城市区的广大群众,纷纷奔走相告,盛赞新一届政府为百姓又做了一件大好事。

 不仅如此,市府还承诺,上述几所名校建立的新校舍,不但硬件设施要按照国家颁布的星级标准,达到全市一水平,确保三五十年不落后,而且师资水平、教学质量也遥证不低于老校。为此,规定各新校投入招生、教学后,必须从老校现有教师中,出不少于一半的教学骨干加盟,其余师资也需在全市城乡精心挑选。

 这样的要求与承诺,更是让百姓们大为动心。他们想,有了这样好的校舍,再有如此强的师资,何愁新校办不成老校水平?

 当然,热血沸腾的市民很快便发觉,要想让子女获得如此整洁、优质、安静的学习环境,必须在学校周边赶紧抢占“学区房”令人可喜的是,此次政府做事确实为民想得到位,不光是学区范围划得宽大,而且对身份也不再像老校区那样苛刻。

 过去,市中心的几所老校招生,规定所谓“施教区”、“学区房”其住户除了要求房产证、户口簿、身份证三证齐全外,还要求证件主人须是小孩父母,且连续居住时间不得少于三年。如此一来,不用说农民工、外地人、新房主的子女入学无门,就是那些户主为祖父母的祖孙同堂者,也丧失了让孩子就近入学的资格。须知,对经济利益至上的学校而言,少了一个免费午餐领取者,便多出一个收取高额费用的择校生。

 现在的新校区,类似规定就宽松多了。简言之,人无论东西,地不分南北,户口也不管常、暂住,只要在施教区内有正式住房者,其子女一律享受同等待遇。当然,放眼长江边上的实验一小、城一中分校,其施教区方圆五平方公里范围内,目前除了不多的零散住户,也只有滨江新城一个正规小区。

 既然有了规划,那么说动手就动手,毕竟市民看到校舍才会真的动心。所幸,建两座数千万元的学校,远比建一座数十亿元的“鲲鹏馆”要轻松、简单许多。

 眼看得实验一小、城一中新校址开始动工,说明市府新学期招生的承诺不假,市区众多学生家庭便不再观望与等待。几乎一夜之间,储开富的滨江新城,由被遗忘的角落,迅速成为万人热捧的宫殿。

 滨江新城乃中地产所建的一处大型住宅小区,别的没有,各种档次、套型的房子很多,有的建成多年,有的停工观望,正愁没人来买哩。现在好了,让名校风暴这么一席卷,那些正为孩子上名校犯愁的家长,纷纷闻讯而来,涌入冷落久的中地产销售大厅,再多的房子也很快被一抢而光。

 储开富本是商人,他开发的房子原本就是商品,看到蜂拥而来的购房者,他在心欢喜的同时,也在不断调整着手中那把尺——房价。很快,滨江新城的平均房价由每平米五千元,迅速暴涨到八九千元,有的甚至突破万元,而且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壮观景象。

 面对滨江新城的高房价,有一个群体得到了特别关照——实验一小、城一中的老师。

 为了吸引两所学校的老师到新校来,廖志国给储开富专门下了一道指令——所有前来任教的老师,每人购买一套住宅,房价按照原始价九折优惠。如此一来,一套百平米公寓,前后差价高达四五十万元。因此,两校老师为争来新校,竟差点打破了头。最后,校长求到廖志国那儿,只好又给储开富一道命令:两校所有老师,均可购买优惠房一套,以便后新、老校区师资岗位轮换。

 这一决定,自然又得到老师们的热烈。原先,曾经有很多人担忧,滨江新城地处偏僻,上述两所学校的老师、员工哪里肯跑那么远去江边上班?现在,老师争先恐后在这里买房子,你拿子赶他也不肯走了。

 廖志国的这个举动,虽然骨子里有帮开发商卖房子之嫌,可是解释起来却也冠冕堂皇。一来,名校分散办学,优质资源稀释,缓解了群众择校难的问题,从民生角度论是做了大好事;二来,中地产是市里招商引资来的重点企业,当年动员人家过来时曾经有过承诺,现在顺便解决了人家的困难,也是体现委政府的信用与责任;三来,沿江开发已经成为省里的战略重点之一,炒热滨江新城正好与之呼应,同时也是为城的就业与税收提供了源头。

 当然,有一本账廖志国心里早有盘算:即使有人心存异议,前边不还有洪大光挡着嘛。

 滨江新城几乎在一夜间走红、热卖,简直势不可挡。除了老板储开富赚了个盆外,黄一平及其姐姐也成了赢家。早先储开富帮助黄一平预定的那套房子,其实一分钱没花,但几年来一直在他名下,现在光是一纸合同就值数十万元。黄那套当年本想退掉的联排别墅房,更是大涨百万元之巨。经过反复掂量,也查询了相关法纪方面的文件,确认完全是市场行为,其中并无任何违法违规,黄一平才让汪若虹和姐姐一起付清房款,办了产权证。

 至此,黄一平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他觉得,跟随廖市长这一年多,自己官、财、情运皆不错,廖市长满意,苏婧婧满意,他在城官场上的人脉、声望也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宽度与高度。更主要的是,他的那个“然”底线与原则,始终得到了坚决贯彻落实,丝毫未有令人担忧的遗留问题。这样的状况,是他当初怎么也料想不到的。

 中集团的问题解决了“鲲鹏馆”的资金缺口实际上也已有了着落。

 按照廖志国的设想与测算,因为名校迁移这着妙棋,至少忽然增加了两笔收益:

 其一,就在中地产附近,还有大概一千多亩的江滩,过去是无人问津的臭狗屎,现在是令人垂涎的香饽饽。几年前,洪大光主政市府时,曾经组织垢次拍卖与招商,也多次动员储开富一并拿下,作为商业开发用地,结果却无人敢接手。现在,随着名校迁移、居民涌入、房价飙升,那块地马上成为多家房地产商争抢的热点,其价值也迅速得到高估。目前,光是储开富一人开出的价格,每亩已比原先净增六十万元,如果采取公开招拍,多家企业参与竞争,可能升值更多,仅此一地就有数亿元的增值。

 其二“鲲鹏馆”选址于城北新区,那里目前虽然尚以农田为主,此前地价也低得可怜且乏人问津。但是可以想象,一旦“鲲鹏馆”开工建设,实验二小、城二中在那里设了分校,然后再完善了医院、商场、银行、超市、菜场等配套设施,周边土地定然像江边一样热卖。于是,廖志国筹划先拨出一两块土地,近期组织一次招商与拍卖,预计收益也相当可观。如此“鲲鹏馆”的资金缺口基本可以解决了。

 资金问题有了着落,廖志国心中就有底了。现在做官,跟过去的情况大不相同。从前,实行计划经济时代,农村以公社、大队、生产队为基本单位,工厂也以国有为主体,企业更是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因此,彼时为官一方,大多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农业增收、工业增效上,政绩大小全得看农业产量、工业产值,日子是否好过也得看农、工二业的眼色行事,说到底,完全是硬碰硬的数字讲话,拼的是真实弹。而如今,农村包产到户,工厂卖给个人,农业收成、工业效益,与官员能力水平关系不大,即便是财政收入也并不完全依赖税收,好多地方主要依靠出让土地,形成了所谓的“土地财毡。土地带来财政收入,带来钱。而只要有了钱,什么造桥、修路、建高楼之类的政绩,又哪里不信手拈来呢?

 于是,廖志国大手一挥:“鲲鹏馆”工程即刻着手圈地,再不必心经费!

 经过半年多的精心治疗与休养,洪大光的身体已基本康复,复又活跃在城政治舞台上。而此时,廖志国也完全站稳了脚跟,甚至颇有些呼风唤雨的意思。很多知情者认为,当此城官场太平盛世之际,洪大光晋升、廖志国接替定然为期不远了。

 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在一定条件下,好事可能转化为坏事,反之亦然。

 纵观洪大光的不慎摔伤,无论对其本人还是对城的大局,表面看都是一件坏事。可是,事情发生之后,由于黄一平见微知著,最先觉察出蕴藏其中的机遇,立即上报市长廖志国,又经过后者一番巧妙运作,坏事迅速转化成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

 在这半年期间,原本因为省府换届落选,已然元气大伤的洪大光,不仅利用病休使身心得到放松与滋养,而且得益于废寝忘食、因公负伤这一美名,被新闻媒体广为宣传之后,受到省领导和广大群众的高度肯定,等于变相为其正名洗冤。如此一来,身体上受到的些微皮之苦,很快便被精神上的巨大愉悦所取代。何况,他自己内心清楚,那次受伤并非真正的工伤,而是饭后午休时,在城大酒店与公关女经理绵,动作过大、用力太猛所致。原本一桩懊恼事,不期竟然成转机。此情,正应了翁失马的古训。

 洪大光病休,省里决定廖志国暂时接管全面。这样的安排,对于刚刚就任市长才半年多的廖志国来说,无疑是一次十分难得的机遇。试想,像他这种新近提拔的官员,又是从外边调来异地任职,若想熟悉情况、站稳脚跟,且不说先做个三年五载低眉顺眼的小媳妇,至少也得有两年过渡期吧。何况,城情况本就复杂,各种政治势力较量尚未分出胜负,哪里有你一个新人足、说话的分儿!可是,洪大光的意外受伤,让廖志国找到一个非常巧妙的切点,并迅速形成对自己极为有利的机遇。可以设想,假如不是廖志国提出洪大光是因公受伤,且先后在省领导及媒体面前广为宣扬,洪大光怎么可能轻易出权柄,廖志国又如何能够执掌城全局呢?

 廖志国利用洪大光病休形成的权力真空,强势推进“鲲鹏馆”项目,广为拉拢人心,扩大、巩固自己的政治势力,其中最令人惊叹的杰作,自然是安抚了政协主席丁松,暂时平息了洪大光与丁松之间多年的争斗,也为自己的顺利执政消除了阻力,铺平了道路。诚然,丁松作为城政坛的地头蛇,凭借其深蒂固的官场基础,长期与洪大光较劲,是一股不可轻视的政治力量。廖志国也发觉,别看丁松眼下的主要对手是洪大光,可随着形势的变化,尤其是未来洪大光一旦调离,就丁松的品行、个性而言,势必会将斗争矛头转向自己。在官场,有一种人天生就是斗士,制造矛盾、寻找对手是其生存的最基本法则,丁松便属此类人。因此,廖志国必须想方设法稳住丁松,最好找到一只合适的笼头将其套住或彻底驯服,既稳住眼前阵脚,也免除后患。

 丁松儿子出面兜售建材,给了廖志国一个绝佳机会。他授意黄一平,爽快答应丁公子且与其父母达成默契,承诺购买其钢材、幕墙的同时,暗示丁松息事宁人,不要再做四处打横的反对派。前不久,为了进一步给丁松吃下定心丸,廖志国在“鲲鹏馆”尚未正式开工的情况下,破例答应丁公子的要求,让江大伟与黄一平出面,答应以钢材面临涨价预期的名义,与其草签了一份总价值高达八千万元的钢材期货协议。初步估算,丁公子此单获得的回扣,至少达五百万元。如此一来,丁松那边不仅在廖志国面前脸春风,公开场合频频歌功颂德,而且对洪大光也抱持宽容态度,除带领政协领导层到病房探视外,又破例携夫人专程看望。基于此,廖志国在处理中地产问题时,丁松也才没有横生枝节,再出什么难题。

 城官场上的盛世太平,很快通过各种渠道反馈到省里。梁副书记在某次省委常委会上,不吝褒奖之词,对此现象大加表扬,虽然其间并未直接点名道姓,可大家都明白,时下城主政者正是市长廖志国。此外,省委龚书记也在会上表态,说:“这个廖志国,不错!说明省委当初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

 就在这次常委会议之后不久,省委龚书记专门来过城,名义上是视察沿江开发和城北新区,实质带有考察质,重点是对市委书记洪大光的安排,以及未来城市政主要领导的人选。龚书记在城住了一夜,分别与洪大光、廖志国、丁松等人进行了个别交谈。在龚书记面前,廖志国再次把洪大光狠狠夸奖了一通,摆事实、讲细节,帮洪大光的过去辩解,并且力荐其到省里工作。同样,洪大光对廖志国也是极尽赞美,将廖志国来城一年多、尤其是他病休期间的情况,添油加醋地进行了描述。而丁松哩,许是出于多种复杂且微妙的因素,除了对廖志国褒奖有加外,竟然没再向洪大光开炮,甚至委婉表示不再反对省里使用之。

 龚书记看到如今城委府这般团结,显然如释重负,心欢喜。其间,他还特意多花了一个多小时,专门听取廖志国对城未来几年工作的打算。这个话题,内容似乎并不重要,指向和象征意义却相当明显——洪大光之后的城一把手位置,将无可置疑地落在廖志国的身上。

 龚书记返回省里不久,梁副书记那边就传出话来,说是省委已经有了新的考虑,洪大光的提拔问题即将进入组织程序,去向有三:省府副省长、省人大副主任、推荐到外省任职。此三种方案,虽然不皆是理想职位,于洪大光却均能愉快接受。而对于廖志国来说,无论如何,洪大光走了就好。

 自此,作为某种默契,洪大光对廖志国也是投桃报李,不仅大事小事有商有量,而且有意让出大量权力空间,任其施展才能、巩固阵地,刻意制造廖志国即将接班的势态。

 表现之一,廖志国的“鲲鹏馆”工程进展出奇地顺利,市委、人大一路绿灯与赞歌。

 平心而论,对廖志国那个“鲲鹏馆”项目,洪大光不是没有想法与异议,或者说,即便他自己睁一眼闭一眼,可周围很多人就颇不以为然。这些人中,既有像人大常务副主任张大龙、常务副市长秦众之类的班子成员,也有离退休的老书记老市长,当然也包括许多敢于直言的机关干部。究其反对的主要理由,无外乎这样几种声音:一是质疑其必要。很多人觉得,城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过来,既没影响经济发展、社会稳定,也没耽误文明城市、体育之乡创建,为何换了个市长就非得马上大建场馆,而且似乎迫不及待?二是认为规模搞得太大,担心政府财力不堪重负。不少人认为,城文化、体育设施确实有欠账,该建的场馆是应当建,可动辄就建如此规模的大家伙,动静堪比北京奥运场馆,却是非常没有必要。二三十亿元的巨大投入,对城来说确非小数目,且不说政府财政不堪此重负,就是社会化融资、民间筹集,也将是一个巨大的包袱。三是有些情绪工者,坦言此项目涉嫌政绩工程,甚至预言会成为腐败工程。

 面对上述非议,洪大光罕见地采取了放手乃至放任的态度,这既有难言的苦衷与无奈,也是不想给自己晋升设障碍、找麻烦。洪大光知道,最近十年来,他在城市长、书记任上,先后与印、丁等几位搭档关系不睦,其中不乏政见纷争,也有个性上的差异。因为这种矛盾冲突,他已经吃过亏,付出挂痛代价。如今,遇到廖志国这样强势的市长,他这边若是再不主动收敛,恐怕又会重蹈覆辙。作为市委书记、人大主任,他也曾试探过廖志国,希望将工程可行人大论证、审计,筹建班子人员也得经过常委会讨论,可廖志国马上就采取了偷梁换柱的办法,绕道而行并先斩后奏。对此,他若坚持己见强行制止,必定造成矛盾甚至导致恶斗。现在想来,退一步果然海阔天空,忍一忍确乎心底澄明。终其结果,你好我好大家皆好。等到廖志国的“鲲鹏馆”落成那天,他洪大光也早就远走高升了。

 表现之二,廖志国提议的几个人事调整,在市委常委会上全部顺利通过。

 原城北新区书记、主任乔维民,挂职西北某区副厅职州长助理,时间两年。按照通行规矩,此种安排纯属过渡,期回来后将毫无悬念地任职城市委、市府班子成员,且省却了在家提拔可能遭遇的种种麻烦与不测。

 本来,市府秘书长江大伟也想要这个位置,可此人一向说大话用小钱,嘴上功夫好,手头把得紧。况且,廖志国虽然对其马术来者不拒,却也颇为反感此人阿谀奉承、狡兔三窟的做法,便假言眼下无人替代,许诺后一步到位,帮他直接在城解决副厅。

 原体育局长姜如明担任城北新区书记,文化局长孙健任城北新区主任。这个安排,表面看似平级移动,且二人皆由正处单位一把手变成了准一把手,但是城市委市府已经做出决定并上报省里,准备将城北新区升格为副地厅级,享受与经济技术开发区同等待遇。到时,姜、孙二位均自然官升一档,位列副市职高干。

 原驻京办主任徐晓凡,任市府副秘书长兼文化局长,协助市长廖志国统领工程指挥部,主持“鲲鹏馆”工程建设。明眼人一看而知,徐晓凡的这个职务是个肥缺,等于三四年内直接掌控着三十亿,而且工程完工后必会挪个更好官位。

 规划局长于海东,廖志国上任初期曾经数次建议更换。如今,洪大光主动征求廖志国意见,提出规划局属于热点岗位,于海东任职时间较长,不妨以此为由动一动。不料,廖志国竟态度陡转,说这个人干得不错,反而做起洪大光的说服工作。于是,洪大光心里惊讶的同时,只好表示赞同。

 此外,还有城中专团委书记杨,调任体育局局长助理、办公室主任,等等,这类无需通过常委会讨论的人事变动,廖志国直接指令组织、人事部门办了,洪大光干脆装聋作哑,任其处置。

 当然,洪大光作为市委书记,又是在城官场厮混多年的老资格,对于上述人等与廖志国的种种特殊关系,大都摸了个七不离八。但是,官场秘诀告诉他,很多事知道了不好,不知道也不行,关键所在是有些事明明知道了,却并不点破、道明,这才是一种领导艺术。此况,正如廖志国明明知道他之受伤原因与细节,却不点明、道破一个样。太极大法,乃中国官场至高法术也。

 苏婧婧人在江,心系城,依然以自己独特而有效的方法,对城官场实行着隔江遥控。而且,她的这种遥控几乎达到收放自如、炉火纯青的地步。

 应该说,出身官宦之家的苏婧婧,虽然未必一定具有做官的天分,却天生就是一块管官的料子。试想,就凭她一个柔弱女子,整天蜗居于江家中,仅仅依靠丈夫廖志国回家后的闲谈,以及平时从黄一平等人处的打探了解,竟然很快就将整个城官场摸得清清楚楚。而且,苏婧婧对城官场的这种熟悉,并不仅限于对人头的了解,而是深入到各人等的德行、品、能力,及其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若是仅凭此种察力考量,苏婧婧乃是组织部长的绝佳人选,任其掌控一地官员进退去留,定然胜过时下众多昏庸之辈。

 黄一平还是坚持每周送廖志国回家。即使现在司机老仇的老婆病情稳定了,基本不需要黄一平再经常充当司机,他也依然会随车往返江。或者,到了周末、假,廖志国因公不能回去,黄一平就会主动跑一趟江,专程给苏婧婧送些东西。凡事有了规律,即成习惯。

 经过一年多的磨合与体验,黄一平深切感受到,在市长廖志国和市长夫人苏婧婧之间,从实际使用价值考量,两者的分量几乎相当,甚至后者甚于前者。平常闲聊中,苏婧婧曾多次告诉黄一平,他当初从校回到市府,以及后者撤销处分、提拔副主任,无不得益于她的主张。

 “记得小时候,在我家里的饭桌上,父母谈论政事从不回避我。因此,从小听到太多关于官场人事方面的议论。我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官,最大的成功就是善于使用人、摆布人。在这方面,你姐夫远远不及,好多人事就需要我帮助出谋划策当顾问。”苏婧婧对黄一平直言不讳。

 当然,在城政界,也有很多聪明的官员,怀着与黄一平同样的信念与感受,拼命往江跑,通过各种途径接近苏婧婧,在推销自己的同时,排挤、中伤、打竞争对手。因此,苏婧婧能够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掌握到大量城官场的第一手信息,而且经过叉、对比、筛选、综合、分析等等,最终得出与众不同的判断与结论,常常连贵为市长的廖志国都甚为吃惊。

 平常,在廖志国家的餐桌上,或是在饭后喝茶闲聊之际,黄一平经常会听到苏婧婧的精彩妙论——

 “孙健组织、管理能力不错,实干精神也强,就是不太善于协调人际关系。你想想,他作为一个资深秘书,竟然连前、后任市委书记的关系都摆不平,怎么来协调那些文化、艺术单位的才子佳人?说到底,他不是一个文化局长的料子,应当放在经济管理部门,做些更加务实的事情。”

 “徐晓凡虽然年纪轻、资历浅,但是有闯劲、肯吃苦,协调能力强,脑子也很灵活。这样的年轻干部,只要给他独当一面的机会,适当些担子在他肩上,很快就能磨砺出来。实际上,他去做孙健现在的工作,倒是相当合适哩。”

 “乔维民外刚内柔、形实细,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而且,人家长期在基层工作,一步步凭实干上来,又做过海北那么大县的县长,现在放到城北新区,有点委屈了。一个领导班子里,不能全是吹吹拍拍、唯唯诺诺的应声虫,有个把像他这样的大炮型人物,反而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

 对于苏婧婧的这些言论,廖志国有时也会持不同意见,或是当面加以辩驳,或是背后发些牢,也有时夫争论不下,会让黄一平出面评判是非。以黄一平的聪明劲儿,遇到这样尴尬的局面,自然会采取和稀泥策略,或者表面不偏不倚,可骨子里还是得倾向于苏婧婧。因为从最终结果看,不论廖志国的态度如何,落实到行动上仍然是夫人观点占据上风。

 对照一下上述人等的使用情况,无不契合了苏婧婧的评判。

 苏婧婧对城动向的掌控,细微、准确到令人惊讶的程度,甚至连于丽丽、杨们的情况都没有遗漏。

 一次闲聊,苏婧婧突然问:“那个于丽丽,还吃醋吗?”

 黄一平听了,当即如五雷轰顶,一时莫名惊诧,无言以对。

 苏婧婧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同时嗔怪黄一平:“你看你,也像你姐夫一样,把姐姐当外人哩。”

 既然苏婧婧话说到这个分儿上,黄一平就不敢再隐瞒了。可是,他也知道,即使她知道再多内情,话也不能从他这个秘书嘴里出来,否则不仅是对领导不忠,也有挑拨人家夫关系的嫌疑。

 “婧姐别相信那些传闻,姐夫在城工作那样紧张、繁忙,哪里会有时间和精力做别的事。再说,那个于丽丽只是帮助姐夫做做清洁卫生,平常我和姐夫形影不离,她哪里会有什么醋吃呢。”黄一平轻描淡写道。

 “呵呵,说的也是。”苏婧婧话锋一转,又转向另一个女人:“听说那个杨丈夫前些时候回来了?”

 黄一平心里那个苦哇,真想马上找条地钻进去,或者施个隐身法逃遁。

 “是的,回来几天,好像两天前又走了。”黄一平硬着头皮,如实回答。

 事实上,关于这次杨丈夫的回来,还差点惹出麻烦。

 那天,医学博士从挂职之地因公出差,顺便回家来住几天。不知是想给子一个惊喜,还是心中早有猜疑,事前并没有通知杨,而是直接打开家门。无巧不成书,其时杨刚好在廖志国宿舍里,直到半夜十一点尚未离开。接到丈夫从家里打来的电话,杨一时愣了,匆匆忙忙从楼上冲了下来,直呼大事不好。黄一平闻讯,马上让杨镇定,在发动车子送她回家的同时,通知姜如明赶紧出来在半路会合。路上,黄一平与姜如明加紧一番合计,最终决定由姜如明陪同杨回家,就说体育局正在筹划一项全省赛事,借用杨参与组织筹备,需要夜以继加班,事毕之后将调她到局机关工作,解决公务员身份并晋升官职。那个医学博士本就是官,听说子马上到机关升官,又看到表哥亲自陪同子回家,脸色与心情马上就放晴了。

 这些事情,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呀,苏婧婧怎么会获悉呢?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的耳目很多,也很长。

 “婧姐知道的情况可真不少啊!”黄一平半是玩笑,半是感叹。

 “是啊,我还知道你一平弟弟也有风故事,什么庄玲玲啦,章娅雯啦,等等。”苏婧婧调侃道。

 这下,黄一平真是惊呆了。天哪,这个女人难道是克格、摩萨德成员?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他真是非常担心,若是从苏婧婧嘴里说出朱洁的名字,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其实,一个男人,特别是像你们这样成功的男人,在外边有些花边新闻,完全是正常的事情,全当是紧张工作之余的放松、休息,与喝酒、打牌没有什么两样。说实话,婧姐我不是那种守旧的女人,对这种事看得开,关键是你们自己要把握住分寸,不能因此影响了家庭、工作、前途。还有,特别是你这个秘书,更加要万分警惕,千万不能让别人抓了你姐夫的把柄!”苏婧婧的口气,完全似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听她这么一说,黄一平倒是放下心来。不过,从此以后,他在苏婧婧面前不敢再隐瞒什么了,真正彻底做到无话不谈,当然,他也因此更加坦然、放心了——既然彼此相相知到如此地步,就与同胞姐弟没有什么区别,政治上也就真正捆绑一道、乃至融为一体了。换言之,苏婧婧的如此信任、知己,等于从政治上给自己上了双保险,何愁前途不愈益开阔、光明呢。

 既然苏婧婧如此耳聪目明、眼线精准,那么,对于廖志国在城重用体育局长姜如明,以及调动杨的工作岗位,自然也应当是无所不知了。不过,当着廖志国与黄一平两人,她对此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意见。

 事后,黄一平也曾反复推敲:像苏婧婧这样的女人,既然知道了丈夫的风韵事,却又佯装不知、从容淡定,其内心究竟作何感想,又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呢?思量再三,终是不得其解,只好叹息道:“许是政治人物的子,就是与众不同哩!”

 国庆前夕“鲲鹏馆”举行了盛大奠基仪式。按照廖志国的意图,经过徐晓凡的一番周旋,国家文化部、体育总局分别来了一位司长,省文化厅、体育局更是多位正副厅长出席。省委梁副书记亲自出席并讲话,对城“文化强市”战略给予了高度评价。

 正当一切都按照既定轨道顺风顺水推进之际,还是发生了一件令黄一平震惊的事情——郎杰克忽然失踪了。

 自从黄一平主动约见郎杰克到现在,两人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期间,黄一平时常到马婵那儿放松一下,顺便了解一些郎杰克的情况,知道他最近很少来城,好像经常往境外跑。具体忙什么,黄一平既无兴趣,也无暇多问,马婵也自称不知情。

 正是一年初夏时,万物伸展风光好。那天晚上,廖市长和杨打了会儿网球,而后双双进了廖志国宿舍,黄一平就例行告辞了。如今,随着杨晋升体育局局长助理,官大了,气魄也随之见长,自己了辆公车开,晚上时常在廖志国处滞留不归,黄一平无需站岗放哨、接来送往了。

 黄一平出了城大酒店,看看时间尚早,就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直奔马婵宿舍,也想学一回廖市长,借着大好风光活动一下筋骨,出身透汗好回去睡觉。可是,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没有动静。

 就在这当口,黄一平忽然接到苏婧婧电话,问:“一平,怎么回事啊,你那个同学郎杰克忽然失踪了,我已经打他两天电话,却一直关机不回应,看来你得马上帮我找到他!”

 黄一平听了,心底一咯噔,却又不便直接问出了什么事,只好说:“婧姐,没事,我马上来和他联系,让他给你回电话。”

 挂了电话,黄一平立即就拨郎杰克的号码,里面传来的果然是关机回应。再拨打另外的手机以及北京公司、住宅电话,也是没有任何应答。

 黄一平当即拨了马婵的电话,不料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嘤嘤的哭声。

 “怎么啦?快别哭,你在哪里?”黄一平听到马婵哭,心里暗忖不妙。

 “我下午刚刚回到北京。郎总失踪了。”马婵带着哭声道。

 “不要再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赶紧告诉我!”黄一平嗓门陡然提高。

 “郎总原本是不让告诉你的,但是现在也只能说了。其实我们公司近几年一直在与泰国、新加坡、台湾几个老板做赌石生意,就是赌玉石坯料。这个你懂吗?”

 黄一平点点头,道:“上次在北京时,倒是听他说过,好像多年前做成过一块玉佛。现在还做?”

 “是的,一直在做。郎总过去做过很多这样的生意,有赔有赚,来去大多只有几百万元。可是这次赌大了。这次投入了大概七八千万,做了一块大石头,据说成功了可以赚到十倍的利润。”马婵继续介绍。

 黄一平听到这里,心里马上一惊,打断马婵道:“是不是苏婧婧也参与了这种生意?”

 “是的,所有投入的资金都来自城,名义上是郎杰克出面筹集,实质是苏婧婧在操作,大部分由储开富和徐晓凡父亲支付,孙健、乔维民他们也出了一部分。苏婧婧既是担保人,也是投资者。说好采取股份制,却不是按资金多少配股,其中,苏婧婧、郎总占了五成的股份,其余几人占了另外一半。两个月前,已经按照这种模式做成了一次,虽然投入不大,可最后都成功了,利润也非常可观,就连我和王大海都有提成哩。”马婵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听到这里,黄一平的脑袋瞬间就大了。难怪最近几次碰到王大海,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与躲避。一番假想,N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里,大多为他所不愿预见。他能够想象,苏婧婧现在该有多么着急了。

 “马婵,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哭了,也不要说。目前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一刻不停地寻找郎杰克,他就是上了火星,下了地狱,我们也得尽快找到他!同时,城这边任何人找他,你都要镇定应付,就说郎总目前正在缅甸的深山老林里验货,手机没有信号。”黄一平努力镇静自己。

 挂了电话,黄一平从马婵的住处下了楼,扔下汽车,打了一辆出租,让司机开到长江边。

 此时,正是仲夏的深夜,天空没有月亮,却被天星斗衬得一片灿烂。江面,行驶的船舶上,缀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偶尔有沉闷的汽笛响起,让人心生莫名的恐惧。

 黄一平拣一块石头坐下,努力让自己真的冷静下来。

 平心而论,郎杰克的突然失踪,不是一个好消息。赌石这样的生意,虽然时下在国外很流行,国内不少富豪也涉足其中,且也不乏瞬间暴富的奇观,可从根本上讲,这是一种赌博,既然是赌博就逃脱不了十赌九输的命运。这是其一。其二,苏婧婧参与郎杰克赌石,且又拉了那么多人进来,自然是为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可以想见,那么大一笔巨款里,除了两大企业的投资,其余资金无非来源于个人辛苦聚集,或是临时挪用的公款,尤其是苏婧婧的那部分,更是不容损失丝毫。其三,眼下城政坛看似步入平稳期,却也是廖志国、黄一平与上述诸公的发展关键期。按照官场定律,处于上升期中的官员,若是半途遭遇突然一击,形成高空加速自由落体,后果将更加致命。更为主要的是,郎杰克失踪了,其余人皆可声言不知情,轻松身洗个干净,唯有他黄一平作为同学与牵线搭桥人,纵有千万张嘴也不能撇清。正缘于此,苏婧婧才指令他必须找到郎杰克。

 果然,刚坐下一会儿,苏婧婧又来电话,还是追问郎杰克的去向:“他是你的同学,难道事前就没有向你透一点行踪?凭你对他的了解与情,应该不会真就卷款跑了吧?”

 “不会的。婧姐你放心,这个事就交给我了,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把他找到!”黄一平内心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道铁血军令状。

 “千万别将这事告诉你姐夫,否则会分散他的精力,影响他的工作。”苏婧婧叮嘱黄一平,说明廖志国并不知情。

 苏婧婧通话才结束,孙健、徐晓凡、乔维民、储开富也都闻讯来了电话,其中数孙健、乔维民最为着急。果如黄一平猜测,这两人各自拿出的五百万元,或是公款,或是从个体老板手上拆借来的。

 “你的这个郎同学,不会真是个骗子吧?你老弟当初可没有说他是骗子呀!”

 “你看要不要通过公安局,监控并查询他的下落?必要时也可以动用国际刑警,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兼有国际刑警身份。”

 “如果确认他不会再回来了,那就报警吧,干脆告他个诈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黑夜里,隔着大半个城区,黄一平能够清晰感觉到对面那几个人,语气与神态几乎如出一辙。

 黄一平简直哭笑不得,心想,你们现在口口声声将郎杰克往我身上靠,可此前做生意赚钱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你们所有人都参与其事,怎么偏偏就我蒙在鼓里了?可是,想归想、气归气,黄一平还得像没事人一样安慰他们:“放心吧,我以人格保证,他不是骗子!”事实上,直到此时,黄一平仍然对郎杰克抱取着信任的态度,而且他也只能如此。

 苍茫夜中,面对着滔滔不绝的江水,耳闻着轰轰隆隆的涛声,黄一平的思绪在慢慢往后退,一会儿回到十几年前的N大,一会儿回到大半年前的北京机场,一会儿又回到两个月前的那次促膝面谈。他不停地追问自己:那个同学少年郎杰克,原本质朴、善良、纯情、仗义,如何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别后十年重逢,曾经口口声声称兄道弟、呼朋唤友,那天倾心交谈又几度洒泪相诉,何来这种金蝉壳、釜底薪的把戏?难道真如世俗所言,时间会改变人,环境会改变人,如今的郎杰克已非当初,并不似记忆与期望中的真实可靠?

 思考的最终结果,是否定。黄一平宁愿相信、也只能坚信,郎杰克绝对不会是骗子,也绝对不能是骗子!若非遇到不可抗力,他不会将自己这个老同学抛于万丈深渊。

 既然有了这样的信念,黄一平反倒一身轻松。他打开手机,几乎未经思考,马上给郎杰克发去一条短信:屎壳郎啊,我想你!

 几乎每隔三五分钟,他就将此信重复发出一次,直到最后一块电池剩下最后一格。

 天将破晓时,手机响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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