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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祸水
 官场上祸水诸多,

 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

 1

 政府常务会议结束,李鸿举就在思量,自己应该行动了,关于重建隆光寺的所有问题,都应该在旅游局的调研报告出台之前得一清二楚。他反复地思索,怎样才能掌握第一手的情况,思来想去,定位在了青云寺的住持——觉真身上。

 这天下班,李鸿举回家换上运动装,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莲花山。此时,暮色笼罩了整个莲花山,古寺树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缦,景蒙深沉。青云寺内游客稀少,李鸿举在院内见到一位小尼姑,忙上前问:“这位小师父,请问,觉真住持在吗?”

 小尼姑冷眼打量了一下李鸿举,见他穿着普通,戴个眼镜,像是一位教师,冷冰冰地问:“有什么事吗?”

 李鸿举赔着笑说:“有件事想求见法师!”

 小尼姑瞥了他一眼,说:“你是谁啊?想见我们住持!我们住持是谁说见就见的吗?今天你想见就见了,明天他想见也见了,我们住持还不得累死!”

 李鸿举被这个小尼姑一顿抢白,心里微微有些不快,暗想,怎么佛门之地也有这样不会说话、不懂情理之人?脸色一绷,刚要说话,就听身后有人说:“妙言,不得无礼!”

 小尼姑慌忙低头,叫了声:“师父!”

 李鸿举回头,看到一位身材瘦削、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尼姑,心中猛然惊觉,莫非这位就是觉真住持?他忙深施一礼,说:“这位师父,学生想求见觉真法师!”

 老尼姑浅笑道:“不知施主找觉真何事?”

 听到她直呼觉真法名,李鸿举确信,眼前这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师父,应该就是觉真法师,他恭谨地说:“学生初涉佛学,一直没有入得门径,特意向法师请教!”

 “善哉!善哉!施主,难得您虔心向佛,请跟随贫尼到客堂一叙!”

 “多谢法师!”李鸿举再施一礼,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觉真面,知道李鸿举已经认出了自己,频频点头,说:“施主果然是聪慧之人!”手臂轻轻示意,走在了前面。李鸿举紧跟其后步入客堂。

 双方坐稳,妙言送上了两杯清茶。觉真问:“不知施主有什么难解的事?如果不嫌贫尼愚笨,倒也不妨直说。”

 李鸿举说:“法师客气了!我对佛学,特别是佛教建筑很感兴趣,只是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所知太少,所以特地向法师请教一下,寺院建筑的布局、结构、选址上的特点,建筑所需资金投入等情况。”

 觉真心下一惊。平里,与她谈经论道的人并不少,可多是请教和交流佛法心得,极少遇到有人直接问起佛教建筑,这可是很少有人问津的话题。觉真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卧龙市都在沸沸扬扬地传言说市里要重建隆光寺,主要负责人是分管旅游工作的副市长李鸿举。听人说,李市长是近视眼,文质彬彬,莫非眼前这个人就是李市长?想到这儿,觉真笑笑,问道:“请问施主贵姓?”

 李鸿举没料到觉真会突然转移话题,愣了一下,据实相告:“学生免贵姓李!”

 觉真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笑呵呵地问:“本市有一位分管旅游工作的副市长好像…也姓李,不知施主是否认识?”

 李鸿举被觉真点破真相,顿时红了脸,推了推眼镜,支支吾吾地说:“那什么…”

 觉真笑着说:“施主不必隐瞒了,如果贫尼没有猜错,您就是李市长!”

 李鸿举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法师果然是道行高深,学生佩服!”

 觉真说:“李市长微服私访青云寺,贫尼不曾远,失了礼数,还请李市长谅解!”

 刚刚那位对人冷冰冰的妙言,听到眼前这位施主居然是副市长,顿时“呀”了一声,说:“原来你是市长呀?怪不得呢,神采奕奕、玉树临风,一看就不是凡人!”妙言一双不大的眼睛,在李鸿举身上描来扫去,看得他全身不自在。

 这样直白白的话,从一个出家人口里说出来,李鸿举不微蹙了一下眉头,侧过脸,再也不瞧妙言。觉真嗔怪地看了妙言一眼。妙言迅速低下头,眼神依旧黏在李鸿举身上,仿佛李鸿举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鸿举对妙言的眼神假装视而不见,回过头,郑重地对觉真住持说:“法师这是说哪里话,是学生讨扰了。既然如此,我就开诚布公了!”李鸿举将市政府重建隆光寺的构想一一讲给觉真住持“…法师,此事是近年来市政府作出的一项重大决定,我今天到青云寺,并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实在是想了解一些实情,还请您在调研和建设过程中不吝赐教,多提些宝贵的意见和建议,也好在形成调研报告中做到有的放矢,避免决策的失误。”

 年过七旬的觉真法师从李鸿举那听到重建隆光寺的消息,确定了民间的传言是真的,她那布皱纹的脸上顿现喜,双手合十,说:“我佛慈悲!据老尼所知,隆光寺在卧龙市的佛教史上,曾经写下厚重的一笔,当年乾隆皇帝亲临此寺,成为佛门的一段佳话。世事沧桑,佛门多难,十年浩劫,隆光寺成了废墟,如今连历史的遗迹估计也找不到了,唉!…这次政府决定重建隆光寺,不仅可以为广大佛教信众提供一个更好的活动场所,对卧龙市的佛学文化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真的是功德无量!老尼在此代表佛教信众,先行谢过!”觉真起身,对李鸿举深施一礼。

 李鸿举连忙扶住觉真,说:“法师言重了!重建隆光寺一事虽然提上议程,但存在的问题很多,困难也很多,资金、土地、设计…所有的难点都要一个一个地破解,工程还只是处于调研阶段,究竟可行有多少?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都在分析之中。”

 觉真说:“那倒也是!如今的隆光寺已成废墟,再无踪迹可寻,若要重建,涉及事物繁多,确实要仔细斟酌!”

 李鸿举说:“我的想法和法师一样,认为这件事必须慎重,万万不能草率决定!隆光寺重建不同于其他建筑的重建或者新建,涉及佛教事物甚多。法师是卧龙市佛教界的泰斗,所以,恳请法师在重建隆光寺一事上多费些心力,帮助出谋划策,也免得我们走了弯路。”

 觉真频频点头,说:“重建隆光寺可喜可贺,身为佛门弟子,贫尼本应倾尽绵薄之力,只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我年事已高,身弱体衰,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另外,虽然我担任青云寺住持多年,但关于寺庙建筑的事宜,因为从来没有亲自参与过,所知所解实在是有限啊!”李鸿举诚恳地说:“还请法师不要推辞。如果您都说不懂,恐怕…卧龙市再也找不出懂得这些事的人了!”

 一旁陪侍的妙言为了讨好觉真,对李鸿举说:“我们住持谨遵佛规,常年‘持午’,中一食,一天就吃一顿饭,身体承受不了过多的劳累!李市长,要不您找找别人吧。”

 觉真轻轻喝了声妙言,对李鸿举微微浅笑:“佛家大事,贫尼又岂会袖手旁观?不能亲身出面,实在是…身不由己啊!如果李市长相信贫尼,我可以向您举荐一人!”

 “法师请说!”

 “我要举荐的是本寺的首座——觉慧法师!”

 李鸿举一下子想起了小白所说的那位“高尼”心里忽地一颤,急忙跟上一句:“还请法师细说!”

 觉真说:“觉慧法师出家前,是一位大学生。遁入空门后,就学于中国佛学院南京栖霞山分院,深入修习过六祖坛经、八宗概要、金刚经、楞严经、戒律学等二十多门佛学课程,是位受过高等教育,又深契佛理的法师。几个月前,觉慧刚刚转到本寺,她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但对佛学到圆通,功德深厚,不要说青云寺,就算整个卧龙市,包括修行多年的僧尼,也未必赶得上她的品学修为!不瞒李市长,后她还将继承我的衣钵,接任本寺住持。觉慧在佛教建筑方面也有较深的功底,据贫尼所知,觉慧曾经参与过全国好几处寺庙的修建工作。若李市长不嫌弃,倒可以让她做个参谋,不知李市长意下如何?”

 李鸿举说:“那好啊!青云寺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虽然分管旅游,对佛教知识和卧龙市的佛教现状了解得还是太少了,失职啊!”觉真微微一笑,说:“您分管的又何止是旅游业呢?全市有那么多的工作等着您去做,这些小事,不知道也不为怪!”

 李鸿举说:“法师言过了,还是我不够深入基层!”

 觉真笑笑,招呼妙言:“快去请觉慧师父!告诉她,李市长有要事商量。”

 李鸿举说:“烦劳小师父了!”

 妙言点头一笑,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望着她扭扭捏捏的背影,李鸿举竟然看出了一丝轻佻之气。

 一会儿的工夫,妙言回到了客堂,对觉真吐吐地说:“觉慧法师身体有些不舒服,让我转告师父和李市长,暂不会客。”

 觉真眉头微微一蹙,拍了拍额头,对李鸿举说:“贫尼真是上了年纪,记差,今天早晨,觉慧便跟我说她身体不大舒服,我也没放在心上。李市长,您看,要不…改再让觉慧与您商量重建隆光寺一事?”

 李鸿举心里隐隐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叹了口气,说:“那也只好如此了,改天我再来请教!多谢法师!”遂起身与觉真住持告辞。

 走出青云寺山门,李鸿举顺台阶而下,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那天在高速公路上昏蒙之中所见的那道高光,那个似曾相识的窈窕背影。觉慧为什么要避而不见?情况若果真像觉真所说,她早上就病了,觉真又怎么会派妙言去请?这位觉慧法师避而不见又有什么难言之隐?…李鸿举心里有了一种被揪起来的感觉,又像是有棉絮横亘在血管里,循环和呼吸都无法顺畅。

 人们常说,夫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兴趣、爱好、习惯都会慢慢融合,达到合二为一的境界,到了年老的时候,连容貌和走路的姿态都会极为相像。这句话,在李鸿举和肖莹之间却不适用,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又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略计算,四十几年里,除了李鸿举读大学,俩人就没有分开过,但性格的差异越来越大,直至到了一说话就要吵架的境地。

 从青云寺回到家,一进门,李鸿举瞧见肖莹踩着椅子,查看着摆在书柜顶部那些他自己收集、整理,装订成册的历史资料。李鸿举逗她:“今儿太阳打哪边出来了,居然查起历史资料了?不是要改行当考古学家吧?”

 肖莹瞧了他一眼说:“我瞧着这些资料也太破太旧了,要不拿下来,扔了得了,得屋子里都有股子怪味儿了。你瞧我这脸上,这几天老是长痘,大夫说了,是过敏,我测了一下过敏源,就是你这些破书闹的!大夫告诉我,这些书放久了会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我脸上长痘还是小事儿,你天天在书房里坐着,时间长了,对心、肝、肺什么的有影响可咋办?”说着,肖莹把一捆资料“啪”地扔在了地板上。

 李鸿举急忙上前捡了起来,说:“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甭扔,这些资料都是我好不容易淘来的,真要是扔了,以后就是想找都找不着了。”

 肖莹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看,脸上的痘,一共七个,本来就人老珠黄,不讨人喜欢了,再长一脸的痘,你杀了我得了…”

 肖莹从小长得漂亮,长大了更是爱美,街上流行红裙子,肖莹准会引领地穿在身上,流行烫大波,她也一定赶快脑袋的钢丝卷。这几年,肖莹对美的渴望更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了保持体形,连续几年没吃过晚饭。

 李鸿举瞪了肖莹一眼,说:“你都四十多了,还那么臭美!美容院你不是总去吗?还想怎么样?还想回到十八呀?”

 肖莹扑哧笑了,把手指按在眼角处,向上拉扯着皮肤,阻止着皱纹的出现,说:“你就在那儿逗我!我都过完俩十八了,往三个十八上数的人了!…不行,我可不能大笑,要不眼角又出褶子了!”

 李鸿举看着肖莹滑稽的样子,也笑了,说:“再不长褶子你就成妖了!”

 “我宁愿当妖,也不长褶子!…和你说正经的,那些好书都给你留着,光扔这些资料还不成吗?你看看,现在谁家里还放这么多书?要想查资料,图书馆里的书不比咱家的多?再说了,你不是有电子书吗?现在都流行网上阅读了,谁像你,还捧着这些破资料不松手,老古董!”

 李鸿举说:“古董就古董吧!你还非得加个老字,好像我七老八十似的。我可告诉你,这些资料不能扔,你就别没事找事瞎闹腾了,消停点儿吧!”

 肖莹来了犟劲儿,说:“我不管!反正这些破东西得扔了,要不…你就归拢一下,我可闻不了屋子的书臭味儿!”

 “书怎么有臭味儿呢?胡说八道嘛!你怎么又上来小时候不讲理的劲儿了?”

 肖莹最讨厌李鸿举提起她小时候不讲理,在她看来,这和揭她的伤疤是一个性质的。她生气地问:“我怎么闹了?我怎么不讲理了?…我是看出来了,自打当上这个副市长,你就看我不顺眼!”

 “说你不讲理,你还不承认…那咱不说那个,你说说看,扔不扔书和副市长有什么关系?风马牛不相及嘛!”

 “怎么不相及了?我看是连锁反应!自从当上副市长,你就看我不顺眼,整天钻进书堆里,看都懒得看我!”

 “没人和你戗戗。”李鸿举发现争吵的苗头,马上停住嘴巴。

 不得不面对的烦恼已经很多了,李鸿举实在不想家里又引发出什么战争,有时,甚至希望心里的一声叹息能换来所谓的和谐。

 这几年,每当肖莹那股子拧劲儿、犟劲儿、不讲理的劲儿冒出来,李鸿举都会采取躲避的方式,试图让战争的火苗自生自灭。事实证明,有些时候,这种方法真的很有效果,今天,显然是失败的。

 肖莹口而出:“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早就知道,你为什么天天待在这些破书里,还不是为了那个人?你嘴上不提,可心里惦记着,我什么都知道…”说着,肖莹的眼泪居然委屈地掉下来了“我以为你早忘了,可你根本没忘,做梦你都叫她名!…”

 李鸿举木然地看着肖莹。他在心里默认,这一次子没有说错,他真的不曾忘记那个人。

 2

 夜渐深沉,青云寺内,阵阵山风鼓动着松枝,发出呜咽之声,偶尔一声鸟叫,使森凉的古寺更显得空寂。禅堂里,觉慧跪在蒲团之上,轻捻佛珠,默诵着经文,竭力摒除着俗念。但是前些天在大雄宝殿外一眼瞥见的那个人,老是在眼前执拗地晃来晃去,怎么也赶不走,今天白天,那人又一次出现在客堂,仿佛有意来强化她痛苦的记忆。世事如此乖舛,令人无可左右。二十年前在莲花山与他分手,本想顺着护城河寻一条陌路,不期然被一位小尼姑引入空门,如今还是在莲花山与他重逢,想来真是一切皆有定数了。两行清泪沿着觉慧的脸颊倏然而下。

 觉慧的房外,柔和的灯光悄悄倾泻,撒下一地的光晕,觉真站在那里,良久地注视着那个清丽的背影。她轻轻推门,觉慧回头,看到觉真,急忙擦拭泪水,叫了声“师父!”

 觉真点头,说:“夜深了,休息吧!”

 “想再做些功课,师父,您先休息吧!”

 觉真摇摇头,说:“如果有心事,即便做了功课,怕也是事倍功半!”

 觉慧沉默片刻,说:“请师父放心,我可以把持住心。”

 觉真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道:“当年,六祖慧能风尘仆仆地到了广州法寺,时值南方大德印宗法师讲解《涅经》。当时,有风吹幡动。一僧说,是风在动;另一僧则说,是幡在动。两人都不能认同对方的观点,在那里争论不休。这时,六祖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乃是仁者心动。”

 听师父讲起这段禅宗界的公案,觉慧心下大惊,知道觉真已经明了她的心事,特意在深夜点悟。她叫了声“师父”往下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觉真说:“佛说,破开悟,离苦得乐。的是什么?是对自己真相的不了解。因为看不到真相,往往就看错、想错、做错。看错、想做、做错之后,就是个苦。苦由何处而来,由心而生!”

 觉慧说:“多谢师父!弟子明白了!”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亦无生。…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觉真转身离开。

 觉慧垂手恭送觉真,熄了灯,闭上了眼,顿觉内心一片清澄。

 王万友认为,所谓的调研报告不过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他拿着调研报告走过李鸿举办公室,稍稍停顿了一下,拍了拍大肚子,继续向前,进了赵德海的办公室。

 赵德海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看王万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先坐会儿。”

 王万友点着头,哈着,坐在赵德海对面。赵德海刚把手里的笔停下,王万友连忙起身,双手拿着关于重建隆光寺的调研报告,送到了赵德海眼皮子下面。他想,自己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迅速做出了一份报告,必然会得到赵德海的一番夸奖,正好李鸿举的气焰。

 赵德海说:“调研报告出来了?做得很快嘛!看不出来,王大肚子办事真爽快!”

 王万友不住地点着头,说:“都是德海书记教导有方!”

 赵德海绷起脸,说:“万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叫!市长,我是市长!”

 王万友不住地点头:“对,市长!可这书记不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嘛!在我心里您早就是书记了,全市人民也都是这么想的。”

 赵德海严肃地说:“谁想都不能这么叫!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再这么叫我可真和你急!”自从主持卧龙全面工作以来,已经有不少的下属人前背后这样称呼赵德海,对此赵德海非常谨慎,每次听到都会坚决地予以制止。从事政治工作几十年,赵德海深谙政治有着无法掌控的微妙,谁都无法预见明天会是什么样,偶尔的一个风吹草动,都会改变一个人或是一批人的命运。前车之鉴不胜枚举,在这个关键时期,赵德海的低调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

 王万友说:“好!好!叫市长总行了吧!一切都是德海市长教导有方!”

 赵德海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低下头看手里的报告。王万友紧紧地盯着赵德海表情上的每个细微的变化,只见赵德海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

 王万友不知不觉冒了一脑门子冷汗,问:“德海书记…不,市长,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赵德海并没回答,侧过身子,拿起固定电话。

 一个电话,李鸿举被叫到了市长办公室,赵德海招呼他和王万友一起坐在自己对面,把报告举了起来,问:“鸿举,这是万友刚拿过来的,重建隆光寺的调研报告,你看过没?”

 李鸿举接过报告,看了一眼王万友,说:“还没看过。”

 赵德海说:“你看看,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李鸿举只用了五分钟就看完了报告,抬起头问:“万友,这个报告是你的?”

 王万友瞧瞧他的脸色,犹豫地回答:“嗯…是,有什么问题?”

 李鸿举说:“不是有什么问题,是全有问题!这不是调研报告!调研报告是要把了解到的情况和材料去、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进行可行分析研究。你的这个就是份倡议书,洋洋洒洒几千字,说的全是隆光寺的历史和重建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对卧龙发展有什么好处。这些,大家都清楚,也都明白,用不着玩文字游戏!”李鸿举推了下眼镜,接着说“既然重建隆光寺,已经提到政府常务会,这件事一定要得像模像样,有规有矩。调研报告要的是实质的东西,工程造价、设计方案,这里面一个字都没提!”

 王万友吐吐地说:“我寻思工程造价、设计方案什么的,得保密嘛!”

 听到“保密”两个字,赵德海明显不悦,冷笑了两声,问:“万友,你要对谁保密?对我,还是对鸿举,还是对全市人民?市政府把重建隆光寺作为一项政绩工程、民生工程来抓,就必须做到公开、公正、透明,一切都要在阳光下进行,绝对不允许出现暗箱操作!工程造价、设计方案都要保密,还有什么是让我们知道的?”

 王万友慌忙点头,说:“是,是!都怪我,这事都怪我!回头我让人重新!”

 赵德海的脸色这才微微有些好转,他问李鸿举:“说说你的看法吧?”

 李鸿举沉一下,说:“关于重建隆光寺,我也作过一些思考。个人认为,隆光寺的重建,首先就要理顺土地使用、宗教手续问题,这两个问题倒也不难清,需要城建部门的介入,还要与佛教界人士进行探讨。重点是研究怎么建?建成什么样?在建筑风格上,具体分析应该从四个方面入手:第一,建筑及整体规划要充分体现佛教文化的特色;第二,要做到古典和现代建筑风格的结合;第三,要和卧龙总体佛教建筑的风格相统一;第四,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如果仅仅是其他佛教建筑上的照抄照搬,也就失去了重建的意义。要不咱们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最美、最!”

 赵德海连连点头,暗自佩服李鸿举的博学和工作能力。看来,周仕明的说教在李鸿举那里果然是起了作用。他拍了拍李鸿举的肩膀,说:“鸿举,你果真很有见地!依你看,下步应该怎么办?”

 李鸿举说:“调研报告最要紧的是‘可行’三个字,看看重建这事究竟是否可行?如果对全市经济和旅游事业确有牵动作用,资金方面,市财政能够承担得起,我们当然要不遗余力地去做。但是一定要避免决策上的失误!这样吧,我尽快详细了解一下寺庙建筑的相关具体情况,回头再向你汇报!”

 赵德海点点头,说:“鸿举,这件事情你要全面负责,要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要让上级领导满意,政府满意,更要让卧龙的百姓满意!”

 李鸿举心里一沉,暗自催促自己,无论如何,得抓紧时间和那位觉慧法师见上一面,深入地谈一谈。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却不能说我爱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扉/却只能深埋心底…

 李鸿举看到手机短信里泰戈尔的这首散文诗,不耳热心跳。用不着看发信人号码也能猜到,发这条短信的不是别人,肯定是黄燕燕。

 自从聋哑儿童学校搬到钢铁厂的职工俱乐部,黄燕燕到李鸿举办公室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不少,手机短信却像雪片一样扑面而来,令李鸿举无所遁形,一阵阵地心慌气躁。

 由于工作原因,李鸿举的手机很少关机,他第一次收到黄燕燕的手机短信是在一个深夜,当时他正在书房读书,突然听到手机短消息的提示音,这个时间的短消息多数是制作假证、中奖通知之类的垃圾短信,他打开手机准备删除,看到的却是黄燕燕的号码。李鸿举以为学校又出了什么事,心里一惊,打开一看,上面却写着“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黄燕燕火辣辣的眼神,立刻出现在李鸿举的脑海里。李鸿举思量着,这条消息,是回还是不回?不回有些不礼貌,人家发过来的只是一首古诗词,也许并没有自己想的那层意思。如果回,说些什么呢?几番思量,他灵机一动,把这首词的来历用短信发了回去:“李之仪,北宋词人,字端叔,自号姑溪居士、姑溪老农。一首《卜算子》,传千古。”

 黄燕燕迅速回过一条消息:传千古,皆是相思,问君知否妾心意?

 李鸿举木呆呆地看着这条消息,明白不能再回下去了,不然说不好黄燕燕还会写出什么!他急三火四地关了手机,心里却无法平静。脑海里始终浮现着黄燕燕那双时而梨花带雨,时而热情似火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要把自己和别人烧着了,炽热得让李鸿举一阵阵心

 对于黄燕燕这种情切切、意绵绵、火热热的表白,李鸿举大多时候选择了沉默。黄燕燕却明显不肯给他息的机会。李鸿举刚刚结束一个部门会议,坐在办公室里思忖着关于重建隆光寺的事,敲门声响了起来,李鸿举说声“请进!”怕谁来谁,进来的竟是黄燕燕。她手里拿着个大纸袋,一进来便回手把门关上了。今天黄燕燕略略化了个淡妆,比平时更显得温婉秀丽,淡扫的娥眉下,那双清澈得似乎能看得见底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李鸿举。

 那种眼神,李鸿举想要看个仔细,瞧瞧里面都写着什么,同时他又想要逃开,生怕里面变化出什么,紧紧住自己。在这样的矛盾之下,他在黄燕燕面前顿失了平时的自如气度,紧张得像个孩子。定了定神,李鸿举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黄校长,快请坐!这些天学校各项工作怎么样?顺利不?”

 “一切都很好,老师和孩子们特别开心,大家都说要好好感谢您呢!”

 “感谢我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倒是我得好好感谢你,感谢所有的老师们,为卧龙的特殊教育作出了那么大的贡献!”

 “您太客气了!”黄燕燕从纸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茶盒,放到了李鸿举的办公桌上“李市长,这是我们学校全体老师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李鸿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黄校长,这怎么能行?还是请你收起来吧!我这儿什么茶都有。”

 “您有是您的,我送是我的!我知道您喜欢铁观音,特地托人从福建安溪捎来的新茶,您一定要收下!尝一尝,合不合您的口味?”黄燕燕诚恳地说。

 李鸿举愣了一下,他本来不想收下黄燕燕送来的东西,转念一想,既然她已经特地托人买来了,暂时先收下,回头再按照市场的价格,把茶钱给黄燕燕送去,总之是不能让黄燕燕破费的。李鸿举笑呵呵地掀开茶盒,出里面的一个真空袋,轻轻撕开小口,深一口气,顿觉芳香扑鼻,沁人心脾,说:“果然是上等的铁观音!只是黄校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铁观音?”

 黄燕燕见李鸿举喜欢,美滋滋地说:“我不仅知道您喜欢铁观音,还知道您喜欢读《菜谭》,喜欢听民歌,喜欢偶尔下下厨,喜欢做运动。怎么样,我说得对不?”

 李鸿举推了下眼镜,向办公室的房顶墙角望了望,眨眨眼睛问:“你该不会在什么地方安了监视器吧?我得仔细瞧瞧,怎么我这点喜好你了解得一清二楚?难道你在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过?或者在克格实习过?”

 黄燕燕咯咯地乐了,说:“我可没有您说的那么有本事!不过嘛,凡事就怕用心,一点一滴地观察就会有所发现。比如我每次来,看到您茶杯里泡着的都是铁观音,你桌上总是摆着一本《菜谭》,至于其他嘛…以后我再告诉您怎么发现的!”

 “你的心很细嘛!难怪学校管理得那么好!”黄燕燕突然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又抬起头,小声说:“我也不是对什么都细心,只是对您用心,难道您真的不懂?”

 李鸿举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点燃了一烟,说:“黄校长,我马上要会见一位客人,要不,有时间我们再谈?”

 黄燕燕脸色顿时通红,起身说:“李市长,对不起,打扰您了,那我先告辞了!”

 李鸿举起身相送。走到门口,黄燕燕突然回过身来,扑进了李鸿举的怀里,喃喃地说:“鸿举,我喜欢你!我爱你!”

 李鸿举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脑子里“嗡”的一下,变成了一片空白,支支吾吾了几句,推开了怀里的黄燕燕,委婉地说:“我还有事!我还有事!”

 黄燕燕抬起头,在李鸿举的脸颊上匆匆地亲吻了一下,拉开门,深深地看了李鸿举一眼,走了出去。

 李鸿举的心一直怦怦地跳着,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替着三个女人的身影。

 3

 又是一个傍晚,李鸿举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青云寺,与觉真住持谈了几句,便被带到了一处禅房。一个熟悉的窈窕背影正跪在禅房内的蒲团上,与前那个昏蒙的梦象所呈现的一般不二,深灰色的直裰,青白的头皮,都掩不住她的丽人风采。李鸿举感觉自己每向前走一步,心都像被人揪了一下,不停地着,他在心里问,难道是她?难道真是她?…不,不会,她怎么会遁入空门!李鸿举摇了摇头,眨了眨眼,想确定自己是看错了。可是没错,那直裰的后衣领间出的天鹅般颀长白净的脖颈,曾经让他怎样的意醉神…他心里又惊又喜又怕,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的沉重。

 那个背影轻轻地站起,回过身,抬头看向李鸿举。禅门内外,四目相望,时间仿佛在瞬间停止。李鸿举鼻子一酸,眼睛里顿时溢了泪水。是她,果真是她!虽然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碎的皱纹,可肌肤还是那样白皙,身材还是那样窈窕,只是如瀑的长发不见了,溢的目光变得如一潭止水般的平和,平和到看不出喜怒哀乐。

 李鸿举口叫了声:“云儿!…”

 觉真静静地看着他,宣了一声佛号。

 李鸿举回过神来,他本想对觉慧说什么,可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口,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觉真装作不曾看到俩人的表情,轻咳了一声,说:“李市长,这位就是本寺的首座——觉慧法师!…觉慧,这位便是前几天我跟你提到的李市长!”再说到“李市长”三个字时,觉真格外加重了语气。

 觉慧闭了一下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了气息,低着头,说:“李市长,您好!”李鸿举木呆呆地盯着觉慧平静的脸庞,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隐忍着,把泪水憋了回去,声音颤抖地说:“您好,觉慧法师!”

 觉真仍然若无其事地说道:“李市长想了解一些关于佛教建筑方面的知识…这样吧,李市长,你同觉慧慢慢谈,贫尼先行告退了!”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觉慧一眼。

 李鸿举说:“多谢法师引荐!”

 觉真点点头,看了看李鸿举,转身离开了。

 觉慧这时才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见过面的李鸿举。大概因为爱好运动的关系,李鸿举仍然保持着良好的体态,看不到中年人常有的臃肿,还是与大学时一样的黑框近视眼镜,眼神里却是深深的足以刺痛自己的关切之情。觉慧已经平复的苦涩和心痛再度涌起,泪水在眼睛里充盈得的,仿佛轻轻一动,便会成串地滚落下来。

 李鸿举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觉慧的胳膊,急迫地问:“云儿,是你吗?你怎么会…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我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你的音信!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原来,觉慧正是李鸿举的初恋情人——林云。俩人在同一所大学就读,毕业后,林云跟随李鸿举来到卧龙市,与李鸿举的母亲去莲花山游玩,回到李家,突然不辞而别,只给李鸿举留下了一封信,准确地说,是一张纸条,夹在那本他们都喜欢的《菜谭》里,上面没有开头,没有落款,只有四个娟秀的字:祝你幸福!

 李鸿举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几个字,不明所以。坐在上,呆呆地冥想,为什么林云突然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四个字?他一阵阵地生林云的气,脑海里出现的却是林云带着委屈的脸庞和含泪的眼睛。

 李鸿举想到,是不是母亲跟林云说了什么?…一定是!母亲一直反对他们恋爱,曾经公开告诉李鸿举:“这个家,有林云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林云!…儿子,你选吧,要她还是要你的老妈?”

 得李鸿举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跪在地上央求:“妈,你就成全了我和林云吧!”

 林云突然消失,李鸿举拿着那张纸条,瞪着布血丝的眼睛问母亲:“妈,是不是你把林云撵走的?…你说,是不是?”

 母亲质问他:“我养了你二十几年,你就这么跟我说话?…脚长在她身上,她要走我有什么办法?你跟我生气,那我跟谁生气?她说走就走,跟你都没打招呼,会跟我打招呼吗?我就没见过这么不懂礼貌、没有规矩的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没有爹妈教育的孩子真是不成体统!”

 李鸿举没有理会母亲对林云的批评,继续追问:“你跟她都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留下这四个字给我?”

 “为什么?你就知道问我为什么!林云要是和你真有感情,怎么会不告诉你为什么?怎么会不辞而别?她是没有脸面告诉你!她做了亏心事,做了对不起良心的事!”

 “她能做什么亏心事?根本不可能!妈,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不是一看着她就心口疼,一看着她就头晕吗?可你也不能撵她走啊!就算让她走,你也得和我商量一下啊!”“对!我是看着她就心口疼,因为她身上有妖气!”

 “你怎么还这么说她?”

 “你要我怎么说?我都不想告诉你,怕伤了你的心!傻儿子,你以为她多清纯,多高尚?那天在莲花山,我开玩笑地试探她,问她要是离开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以为她肯定会坚决地跟你在一起…没想到,那丫头居然和我提钱,而且张口就是五千块!”

 “不可能,她不是那样人!在学校,她都没花过我的一分钱!”

 “那是因为你给的少,打动不了她的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个世界上谁愿意过穷日子?谁愿意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她帮着保姆洗碗时都说,咱家用的东西真高级,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家!她一眼就看出咱家的经济条件了,就想从咱家诈点什么!这样的女人,我看得多了,不过是见财起意!”

 “你骗我,她不是那样人!”

 “我骗你?我看你是让那个小狐狸住了…你宁可相信才认识几年的人,也不愿意相信养了你二十几年的亲妈!我难道不盼着我儿子好?不盼着找个好媳妇,早点抱孙子?可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她要是及莹莹一半,我什么也不说,可她就是个小妖!”

 “不要拿她和肖莹比…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李鸿举不想再与母亲争辩,他相信,只要找到林云,所有的谜团都会解开。李鸿举不顾母亲的拉扯,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家门。

 寻找林云的过程令李鸿举大失所望,他走遍了大学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问到了可以问及的老师和同学,甚至一个人跑去了林云的老家。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李鸿举寻找了半个多月,依然不见林云的影子,甚至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他走在深夜冷清的街头,万念俱灰,看着一个个窗口亮起灯盏,听着风儿在耳边呼呼刮过,心里一片狼藉。

 李鸿举无法确定,林云是否如母亲所说,真的拿了五千块钱。有一点,他却敢肯定,林云不是贪财的人,即便母亲说的是真的,那也一定是林云遇到急需用钱的特殊事儿。李鸿举确定,除了五千块钱,母亲一定还有别的事情瞒着自己。

 他只是想不明白,究竟什么事会使林云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自己?是因为肖莹吗?不会的!虽然肖莹在林云面前总是对自己表现得特别亲昵,可自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林云,心里爱的人只有她!他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半点伤害过林云的事。难道是她的亲属家有事急需用钱?不能!她在大地震中成了孤儿,早就失去了亲人。难道像小说里写的,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个个不祥的念头,在李鸿举的脑海里,出现,否定,再出现,再否定,直到把自己得失魂落魄。

 有时,李鸿举也会责怪林云,在心里骂:林云啊林云,你傻不傻,笨不笨啊?有什么事不能跟最亲爱的人倾诉,非得把人闷死在葫芦里才成吗?非得把人折磨疯了才成吗?深夜里,他跑到俩人第一次拥抱的护城河边,对着河水一遍遍地呼喊:“云儿,云儿,你在哪儿?你回来!…”

 尽管李鸿举不顾一切寻找林云,足迹遍布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林云还是消失在了李鸿举的世界里,除了那张珍藏的照片和俩人都喜欢的《菜谭》。

 世事沧桑,二十年仿佛一瞬,但已物是人非。李鸿举情不自地抬起手,想要抚摸昔日最爱抚的那头如瀑长发,手指触及,却是光溜溜的头皮,顿时悲从中来,他一把抱住觉慧,痛哭起来:“傻云儿,为什么不肯见我一面你就离开了?你为什么要出家?…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走,我要带你回去!”

 觉慧在这个已经陌生的怀抱中心神俱碎。遥想当年,也是在莲花山上,李鸿举的母亲苦苦哀求林云,把鸿举还给肖莹,还给肖莹腹中的胎儿,并将五千块钱放到林云面前,万念俱灰的她推开钱,点头应允,双目滴泪写下“祝你幸福”的情境仿若就在眼前。

 但只是片刻,她果决地挣脱了李鸿举的怀抱,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凄然一笑,说:“李市长,时过境迁,当年的林云已经不在了,贫尼法号…觉慧!”

 李鸿举双手捂住脸,身体因为哭泣而颤抖不止。嘴里还在一声声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相见不能相认?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觉慧略微仰了一下头,眼窝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瞬间消逝了。

 李鸿举这才猛醒,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初的林云了,二十几年的光,写下的,不仅仅是脸上的皱纹,还有心里的沧桑。他看了看屋外已经黑蒙蒙的夜,不无嘲讽地长叹一声说:“学生无礼了,还请法师见谅!”

 觉慧言又止,扭开脸沉静了一会儿,走到南窗下一张放着许多经卷的写字台前,倒了一杯水,以一种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调轻声说道:“李市长,请过来喝杯茶吧。”

 李鸿举自觉羞愧难当,真想一步迈出禅房,再不回头。但终于还是听话得像小学生似的,低着头走到写字台前。

 觉慧指着一把椅子,说:“请坐。”自己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两把椅子中间隔着宽大的仿古写字台,台面上除了经卷和一盏蜡烛形的台灯,从左至右平铺着一张长长的洒银宣纸条幅,上面是用蝇头小楷抄写的《金刚经》,还没有抄写完,尚有三分之一的空白。李鸿举扫了一眼,那娟秀的笔字无疑正是自己当年曾经戏称的“林体”想想同一支笔,当初怀着怎样的心情给自己写下了“祝你幸福”而今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徜徉在这青灯黄卷之中,一股热辣辣的潜又从李鸿举心底涌上来。泪眼蒙里,那条幅碎银闪烁,恍若一衣带水,将两个人紧紧相连,却又将两个人远远分开。

 觉慧坐在那里数着念珠,二目微合,似在默诵经文。良久,终于打破难耐的静寂,轻咳了一下,嗓音还是有些喑哑,说:“听觉真住持说,李市长想了解一下寺庙建筑的相关情况?”

 李鸿举苦笑了一下,说:“空即是即是空,难为法师还有心情说这个!”

 觉慧未动声,只是微微翕动了一下仍然感的薄薄的鼻翼,低着头,数着念珠说:“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苍生社稷与佛家普度众生,向来是并行不悖的!”

 李鸿举摇摇头,说:“可我却没有这个心情了!”

 觉慧睁开眼,目光如炬,瞪着李鸿举说:“您难道不是为这个来的吗?”

 李鸿举负气地说:“当年的林云不在了,那么李鸿举…也不在了!”

 觉慧加重了语气说:“可您现在是李市长!您可以不代表李鸿举,但您不可以不代表卧龙市的人民!否则人民选您干什么?因为儿女私情,拿工作斗气,您的选民会怎样看您?”

 李鸿举一震,坐正了身子,从鼻孔里出一股怨气,不大情愿地说:“好吧,那么我就代表我的选民,向法师请教请教。”他呷了一口茶,润润干哑的嗓子,然后将市政府重建隆光寺的构想对觉慧讲了一遍。

 觉慧皱起了眉头,说:“这件事,觉真住持跟我说过。重建隆光寺的确是件好事,不仅可以弘扬佛法,为佛教信徒提供修道场所,对于旅游业也会有促进作用。只是…”

 李鸿举说:“有什么想法,您直接说,不必为难!”

 觉慧说:“我没什么为难的,我只是想…我没去过隆光寺,更没有领略过隆光寺的昔日风光,但我听说,隆光寺所处的位置,以前还算是卧龙市的郊区,近些年扩大城市规模,好像那里已经成了商业闹市。”觉慧微微停顿了一下,说“寺院建筑的基本原则大略有两条,一是继承传统,二是应机弘法。传统必先继承,名山祖庭,应基本依旧制修复,在建筑风格、园林规划、佛像塑画等方面,要做到古香古,保护佛寺的文物价值,造成一种古而常新、清净脱俗的梵刹气氛。还要严红男绿女的伤风败俗之举,保持寺院的庄严清净。同时,新建寺庙还要从应机弘法的需要出发,对传统寺院格局巧作取舍,增加必要的新设施。从这个角度来看,隆光寺在旧址上重建似乎有些不适。而且自古以来,寺院多居山林清静之处,隆光寺的建筑选址上似乎有悖常理,不知道这个问题市政府有没有考虑?”

 李鸿举点点头,暗自佩服觉慧在寺庙建设上的独到见解,难怪连道行高深的觉真住持都会对她另眼相看,不由得盯着觉慧发起呆来。觉慧轻轻咳了一声,他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那如果异地重建呢?”

 觉慧说:“如果移址重建,最好的选择必然是莲花山。可是现在莲花山上寺庙众多,并且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如果再建隆光寺,无疑是重复建设,而且寺庙建筑所需资金要远远超过普通建筑物,显然是劳民伤财!不知道政府是否做了相关预算?”

 李鸿举情不自地一拍写字台说:“英雄所见略同!”

 觉慧一惊,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鸿举自觉失言,窘迫地笑笑,说:“没什么。那么依您看,重建隆光寺需要多少资金?”

 觉慧沉了一下,回手从经卷中拿出一本书递给李鸿举,说:“您看看这个吧。”

 李鸿举接过那本书,眼睛为之一亮,那是现代版的《寺院建筑格局通览》。他如获至宝地翻阅起来。

 而觉慧对那本书显然早已烂于心,一面捻着念珠,一面侃侃而谈:“宋代以来,丛林寺院逐渐形成了诸宗大体一致的规制格局,寺院的主体建筑一般按‘川’字形布列,这里面包括供奉佛祖和菩萨以及护法神像的三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地藏殿、伽蓝殿,还有安置法宝藏经的藏经楼,供奉祖师的祖师殿、影堂、罗汉堂,供讲经说法、集会、坐禅、传戒用的法堂、禅堂、念佛堂、学戒堂,供僧众起居、接待用的方丈、茶堂、客堂、斋堂、僧寮、客寮、延寿堂,珍藏佛祖舍利、高僧骨灰的佛塔、塔林,放置钟鼓的钟楼、鼓楼,以及放生池和作为寺院景观的莲池、亭台园林等。隆光寺地处闹市,还需要建设一处地下停车场。既然是在闹市区建筑寺院,肯定要涉及拆迁和征地问题,我不熟悉实地情况,这笔费用还难以估算。仅就隆光寺的建筑本身来说,以我曾经参与过的其他寺院建筑经验,至少要一亿左右的资金!”

 李鸿举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一惊:“要用这么多?”

 觉慧点点头,说:“这还是保守估计!没有这么大的资金,不可能保质保量地完成隆光寺的重建。”

 李鸿举感叹道:“卧龙儿童聋哑学校校舍建设,省里给了专项资金,市里连配套都没拿出来,重建隆光寺,需要这么大额度的资金,恐怕…”

 “是啊,”觉慧轻叹一声道“建设寺庙本来是件功德无量的善事,一方面弘扬佛法,一方面还可以丰富文化内涵,只是重建隆光寺不啻是劳民伤财,莫不如把精力和资金投入到现有佛教建筑的维修和扩大上,提高档次,提升水平。您以为呢?”

 李鸿举未置可否,他陷入了一种烦恼与振奋相结的思虑中。他烦恼的是,周仕明与赵德海继续坚持重建隆光寺,将会给整个卧龙市造成多么大的负面影响!他振奋的是,觉慧的这笔账或许可以让周仕明和赵德海知难而退。

 李鸿举的形象很有意思,从正面看,因为戴着眼镜,那是一派文士的雅致和多少有些女化的清秀;而从侧面看则棱角毕现,宽阔的额头、高的鼻梁、清晰的线、略微翘起的下颌,构成了一笔坚毅的线条。同学时,林云时常为这个侧面神魂颠倒,相恋时,也时常有意让他侧过脸去,久久地欣赏着。现在,这个侧面掩映在缭绕的香烟和暗淡的灯光里,渺如梦幻。梦幻中,林云在觉慧的心里和体内复活了,她又感到了那种神魂颠倒的眩晕…

 禅房外一声夜鸮的怪叫,把两个人吓了一跳,他们从各自的遐思中猛醒,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又都慌忙扭开脸。一瞥间,李鸿举分明看到了复原的林云,但是转瞬,又恢复成了觉慧,垂下头,二目微合,默数起念珠来。

 禅房外也有人被夜鸮的叫声吓了一跳,那是小尼姑妙言,她一直躲在门外,用眼睛记录下了觉慧与李鸿举重逢的全过程。

 4

 李鸿举将关于重建隆光寺的各种情况和分析向赵德海进行了汇报。

 赵德海一边听着,一边习惯性地用右手梳着头发,不时地点点头,说:“你的调研很全面,很有见地,这些问题的的确确都存在。其实,在这件事上,我的想法,鸿举你也是了解的…现在看,别的问题都还容易协调,主要就是资金问题。如果全由市财政拿,怕是难度太大了!”

 站在一旁的王万友瞧瞧李鸿举,又看看赵德海,接茬儿说:“资金方面有个新消息,台湾的孙悟空那边我也联系上了,听说要重建隆光寺,人家已经答应投资,还说过些日子要再回卧龙。”

 赵德海眼睛一亮,问:“他说没说具体能投多少?”

 王万友说:“那倒没细谈,不过透好像至少会有几千万吧!孙悟空把隆光寺看成自己的再生之地,他那么有钱,让他多投点,他也愿意!你们是不知道啊,据说早就有高人给孙悟空算过,他的万贯家财全是隆光寺带来的,如果隆光寺不能重建,便没有了护佑,他就是再有钱,怕也是富不过三代。孙悟空那么聪明,那么会算计,就算不为咱卧龙,光为了他的子子孙孙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投资的。还有最重要的一条,现在旅游业发展这么迅速,隆光寺真要建起来了,收益能少吗?所谓的商人,追求的就是利益的最大化,孙悟空经商一辈子,精明得很,真要有利可图,他怕钱扎手?”

 赵德海点点头,说:“万友这点分析倒是有些道理。按理说,投资几千万,如果说搞工业项目,这个数不算多,如果投资旅游业,这个数在卧龙也不少了。但是按照这个计算,市财政也得再拿出几千万。钱这个东西,说出来只是个数字,可真要是拿出来,那可是硬磕硬啊!”李鸿举说:“不光是资金,其他问题也不是小事,如果重新建设,原址的面积根本不够用,必然要占用周边的地皮,怎么协调?要是再度引起群众上访怎么办?”

 赵德海听到“上访”两个字就头疼,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王万友眼珠一转,提议道:“要不跟老市长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在省里做做工作,争取点资金?”

 李鸿举的两条浓眉立刻拧到了一起。不过这一次,他管住了自己,没有发表意见,在他看来,资金这个大问题就足以把重建隆光寺这件事“搅黄”!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还拿什么重建隆光寺?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赵德海思忖片刻,拨通了周仕明的电话“老市长,我是德海呀。…主要是跟您汇报一下重建隆光寺的进展情况。…有困难,而且还不小。资金是个大问题,还有土地…是,万友联系了…孙悟空说愿意投资,可能是几千万吧,具体还没商定…嗯,好,再见!”

 王万友盯着赵德海问:“怎么样?老市长同意吗?”

 赵德海说:“老市长很关心这件事,过几天专门回市里,跟我们分析一下具体情况。就看老市长能不能帮着协调一些资金了!”

 王万友惊喜地说:“老市长要是能出马,资金一定没有问题,德海市长,您就瞧好吧!您的大好事就要成了!”

 赵德海听出王万友的弦外之音,装作不懂,故意问:“我个人能有什么好事?卧龙的发展才是最大的好事!”

 李鸿举看着两人喜悦的表情,刚刚稳定的心再度被提了起来。他意识到,相比周仕明的全力促成,赵德海的态度转变,王万友的极力周旋,自己竟然陷入了孤军作战的境地,而要扭转这种局面,必须在短时间内想出新的对策。

 结婚多年,隔上一段时间,肖莹都会趁着李鸿举不在家,走进他的书房,以仇恨的目光,悄悄地翻看那些书籍,她总是盼望又恐惧着,会从哪本书里,突然找出一张旧照片。

 关于那张照片的去处,肖莹只在新婚之夜问过李鸿举。李鸿举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盯着肖莹好久,才严肃地说:“记着,不要跟我提那张照片的事!”

 肖莹是聪明的,她清楚,自己是如何费尽心机才得以成为李鸿举的新娘。新婚之夜过后,关于那张照片,她再也没有提起过,不过,却总是暗自认为,李鸿举一定把它藏在了某本书里,只有自己亲手把那张照片找到,亲手撕成丁点儿的碎片,那种把心扎得生疼的纠葛才会释然。

 肖莹不厌其烦地走近那些她讨厌的书旁边,一遍遍地翻看。每次都一无所获,但都会让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脑子里则开始不停地回想那个人的模样,好像很真切,又好像很模糊。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那个人是怎么钻进李鸿举的心里的?她没有自己漂亮,又没有自己的好身世,更不可能像自己这样,为了李鸿举委曲求全…她究竟好在哪里?好到让一个男人二十几年都无法忘怀?好到长成自己心里的一刺?

 她的这种思想,慢慢地转变为对书、准确地说是对李鸿举这些书的仇恨。找不到那张照片,在她的感觉中,摆放在书柜里的那些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的书,便都成了那个人留下的影子,一刻不停地提醒着那段过去的存在,那个女人的存在。这种想法,使她的每一神经都在看到这些书时紧紧地绷起来,咝咝作响地准备投入战斗。

 她深知,尽管从表面看上去,李鸿举对女人不苟言笑,甚至冷冷冰冰,实际上,却有着无法言说的魅力,比如他的儒雅,他的博学,还比如他保持良好的体形,充的嗓音。这一切,都使得肖莹缺少了一份安全感,她总是不能自制地猜想,现在的通信如此方便,那个消失了二十几年的女人,会不会和李鸿举有了联络?又或是哪个漂亮女人在和李鸿举说说笑笑、打情骂俏?…有时她会摇摇头,极力否定种种怪念头的出现,可越是压抑着,这些怪念头反而像春天的野草一样,长得越发繁茂,延伸出触角。这些触角所到之处,便会在李鸿举和肖莹之间起本不应该发生的战争。

 肖莹还会时常偷偷翻看李鸿举的手机。有一次,李鸿举看到肖莹摆他的手机,顿时面。肖莹急忙解释“我正跟妈说话呢,手机没电了,顺手就用了你的。看你那脸子,快成冰山了!”

 李鸿举没有再说什么,他明白,肖莹不过是找个借口。打那之后,李鸿举多了个心眼,凡是突然而至的有些暧昧意味的短消息,他都会及时删除,这里面当然包括黄燕燕的那些“情深意长”的短信。李鸿举的想法很简单,自己从来没做过对不住肖莹、对不住这个家庭的事,又何苦找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呢?何况换个角度想一想,肖莹事事看着自己,说得好听些,也是一份爱,一份痴情,是有了危机意识,既然如此,把这些战争的导火线消灭在萌芽状态,保持婚姻这列火车平稳运行,何乐而不为呢?

 百密终有一疏,肖莹到底在李鸿举的手机中有所斩获。那是李鸿举在卫生间洗澡时,肖莹听到了手机里传出的短信提示音。肖莹故意走到洗手间门外,问:“鸿举,用不用我给你后背?”

 “不用,我冲一冲就行了!”

 肖莹这才放心地拿起了李鸿举的手机,在收信箱里看到了这样一条短消息:如果有一千个人从我的身边走过,我也可以听出你的脚步声。因为有999个人是踏在地上,只有你是踏在我的心上。发信人:黄校长。

 肖莹顿时火冒三丈,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去质问李鸿举,发短消息的这个“黄校长”是谁?你怎么就踏在了她的心上?转念一想,不妥,要是这样问,无异于不打自招地告诉他,自己翻看了他的手机,要是真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事还算抓住理了,假如不过是朋友间的玩笑,李鸿举还会说自己是无理取闹,那岂不是自取其辱?肖莹重新坐在沙发上,脸色通红,脯剧烈地起伏着,大能看命地搜索着关于黄校长的记忆…黄校长?哪个黄校长?卧龙师范有个副校长姓黄,难道是他?不能啊,他都快六十岁了,两个大男人之间,没事发这个消息,麻不?卧龙市还有哪个校长姓黄呢?…肖莹决定,暂时不打草惊蛇,拿出自己的手机,记下了这个号码。

 肖莹在这个方面的缜密思维,足以和私家侦探媲美,经过思考,她径直去了教育局,一番调查后,全市三个姓黄、一个姓皇甫的正、副校长走进了肖莹的视线,最终,手机号码锁定在了儿童聋哑学校校长黄燕燕的身上。当肖莹了解到这个“黄校长”是位离婚的单身女人时,危机感像大雾一样弥漫开来,把她整个包围了。她忍住心中的愤怒,嬉笑着找到教育局管理档案的老同学,查了查黄燕燕的资料,狠狠地把那张二寸工作照里的女人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回到家,肖莹心起伏,一遍遍地骂着:好你个李鸿举!我原来以为你心里只有那个林云,没想到早就换了个人,黄燕燕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就是个单身吗?不就是年纪比我小吗?论眉眼,论身材,哪一点比我肖莹强?难怪人家说,当男人一旦有权有势,就忘记是谁陪着他度过艰苦的日子,又是谁在他最脆弱彷徨的时候不离不弃…想到这些委屈,肖莹的眼泪成串成串地掉了下来。

 她决定主动出击,四处打探关于“黄校长”的正面负面、花边白边的新闻。听说儿童聋哑学校奉李鸿举之命,现在借用钢铁厂的职工俱乐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钢铁厂的厂长程波是李鸿举的老同学,铁哥们,俩人情同手足。多年前,肖莹曾经让李鸿举跟程波说说话,把一个亲属安排进当时效益非常好的钢铁厂,李鸿举想都没想,断然拒绝了肖莹的请求。没料到,现在为了黄燕燕,居然向程波开口求情。如果和黄燕燕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就凭李鸿举的倔脾气,会和程波张这个嘴?不行,得找程波这小子透透底。

 肖莹拿出了电话:“喂,是程大厂长吗?”

 “啊,嫂子呀!你还逗我?你跟鸿举可真是两口子,说出话来都是一个味儿!”

 “什么味儿?”

 “酸溜溜的呗!你们就不能直接喊我‘二波子’?”

 “我哪敢啊?就凭你程大厂长在卧龙呼风唤雨的劲儿,我也不敢胡说八道!”

 “行了,你就吹吧,一会儿把我吹到天上,再一松气儿,啪唧一下摔下来…嫂子今天怎么这么得闲,是不是这么些天没见着,想我了?要不哪天你做了拿手的红烧,我一准就去!”

 “得了,就你那肚子,还吃红烧呢,再吃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哈哈,难怪鸿举没肚子,原来是让你给吓得不敢长了!”

 “不闹了,问你点儿正事!”

 “谁和嫂子有正事啊?正事你得跟鸿举办,我要是跟你有了正事,李大市长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你再闹,我可跟你急啦!”

 “行,行,不闹了,你说吧。”

 “我问你,儿童聋哑学校,借用你的职工俱乐部是咋回事?”

 “这事呀?是这样,鸿举分管教育,儿童聋哑学校校舍让泥石给冲毁了,新校舍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鸿举就临时安排到我那儿对付几天。怎么,这事还有什么说道?”

 “我问你,你可得跟我说实话,那个黄校长和鸿举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分管教育的副市长认识个校长还不正常!嫂子,你想哪儿去了?不是醋坛子又倒了吧?对鸿举你大可以放心,我们这帮哥们都管他叫‘柳下惠’呢,连歌厅酒店都不去的男人,比大熊猫都珍贵了。要是有人说我程波怎么怎么样,你可以相信,我自己都相信,我天生就是一个大狼!要说鸿举怎么怎么样,说出龙叫来,我都不相信!嫂子,你信吗?”

 “我…”肖莹支吾着说“我也不信。可我就是担心,鸿举到了这个位置上,难免有人算计他。我是怕他万一不小心,让人给编派出个什么花边新闻来,你说犯上犯不上?”

 “那是!”程波说“不过你放心,嫂子,第一,鸿举不是那号人;第二,我们这些哥儿们,尤其是你兄弟我,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百毒不侵!”

 “关键是你得经常给他提个醒儿!”

 “没问题!放心吧,嫂子。”

 “那嫂子可就把鸿举交给你了!改天,你来家,嫂子给你做红烧,上等的五花,小火慢炖,保证吃得你忘了北在哪儿!”

 “行!改天我一定去!红烧就不用了,拌点小菜就成了,再备点小酒,好长时间没和鸿举一起吃饭了!”

 放下电话,肖莹心神稍定,可心里头还是打着鼓,索找到了在移动公司工作的朋友,让人家帮着调出了李鸿举这几个月的通话和短信清单。不看还罢,看完清单,肖莹心里蹿上了一股火。原因很简单,差不多隔上三两天,黄燕燕的手机号码就会出现在李鸿举的通话清单上。虽然电话和短消息,都是黄燕燕打给李鸿举的,但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肖莹决定出动主击,旁敲侧击“审问”李鸿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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