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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托孤重任
 从空中鸟瞰八百里秦川上的秦国帝都——咸城,犹似一条盘踞关中腹地、安稳沉睡的巨蟒。四周地势开阔,河密布,田地肥沃。随着秦国统一大业的进展,宫殿自渭河两岸不断向四周延伸扩展,血泪记录着秦国逐序并六国的辉煌战绩。

 这,咸城上蔚蓝的苍穹,一只小鹰整盘旋不去,像是执意要惊醒地下沉睡的巨蟒。

 今就是燕国使臣预定到达咸城的日子。在咸城伺机多的韩申,终于又等到了潜入咸宫的机会。

 韩申又见到了丽姬。眼前的丽姬愈加耀眼夺目,岁月不曾在她容颜上刻划下一丝痕迹,反而是洗涤出一种澄净而透彻的精致美感。这么多年来,韩申虽来看望过丽姬多次,但当熟悉的容颜出现在眼前,仍是令他如此痴。此刻静静地驻足门外,韩申仍是忍不住将视线连了许久,一时间,竟忘了迈步向前。

 他轻咳了一声,提醒丽姬自己的到来。丽姬抬首望去,认出卫兵打扮的韩申,不惊喜万分:“韩大哥,你怎么来了!”

 “啊——”丽姬身边的侍女见到韩申,惊了一下,韩申正出手制止。丽姬立即严厉地道:“出去守着!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是、是…”侍女从没见过丽姬这般严厉的模样,吓得立即退出房外。哆嗦着身子侍立在门边,大气也不敢多一口。

 丽姬神色不安地向韩申道:“今是燕国使臣到达咸的日子,守卫想必更为森严,你在这时潜入宫中,岂不更加危险?”

 韩申突然激动万分,道:“丽姬,你道那燕国使臣是谁?”

 丽姬面疑惑:“是谁?”

 韩申一字一顿地道:“他便是荆轲!”

 “啊…”丽姬一愣,眼眶立刻盈了泪水,继而失声道“怎么会?他怎么可能代表燕国出使秦国?!”

 韩申道:“丽姬,不必怀疑,我探得的消息正是如此。届时,我就能和他一起设法将你救离秦宫了啊!”“要我离开秦宫…”丽姬迟疑了。

 “韩大哥,请你告诉荆轲,万万不可冒险进宫见我,我是不会跟他离开的。”丽姬沉着道。

 “丽姬,难道你真的变了不成?天明刚刚出生时,你说是为了天明,所以留在宫中。现在天明长大了,在你们一家人即将团聚之时,你却告诉我你不想离开,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韩申顿时情绪激动,高声说道。

 丽姬却丝毫不为他的话语所动,兀自镇定道:“韩大哥,就算你怪我,荆轲怪我,全天下人都怪我,我也不会离开。”

 韩申见到她目光中的执着,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丽姬的心意,重重地叹了口气。

 丽姬接着说:“韩大哥,我却想将天明托付与你,你带天明离开这里吧。”

 韩申疑道:“这又是为何?”

 丽姬道:“当年师兄练剑成痴,便是为了有朝一,刺杀秦王,为我祖父报仇。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了!”丽姬心中一痛,这两个男人,无论谁受到伤害,都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痛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的形势,又岂是自己这个柔弱女子所能挽救的?她续道:“此番刺秦,不知谁死谁生。如若师兄生还,秦宫必定大,此地再非我与天明安身之所。”

 韩申沉不语,但心知丽姬所言不虚。

 丽姬道:“韩大哥请随我来。”她引领韩申,向外走去。

 经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丽姬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还未开门,韩申便听到室内有孩子读书的声音传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丽姬将门推开,这是个书房,室内有一老者,手提竹简,双目微合,听着天明的大声朗诵。

 天明见娘亲进来,忙放下书简,上前来。丽姬为韩申与伏念先生相互引见一番,将天明支到院中玩耍。丽姬见天明如笼之鸟般跑了出去,突然便向韩申与伏念跪拜下去。韩申与伏念连忙将她扶起,并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

 丽姬便将天明身世,以及自己猜测荆轲刺秦王之事又说了一遍,向韩申与伏念苦苦求道:“韩大哥、伏先生,你们是我此时最为信任的两人了,丽姬求求你们,天明只有随你们离开秦宫,方可活命啊!”伏念此时亦被这惊天秘密所震心旌摇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父王,您来看天明啦!”门外忽传来天明的叫声。

 “韩大哥,伏先生,你们快带天明走,快!”丽姬急道。

 已经来不及了,秦王已缓缓步入书房,环视着室内每个人,眼神阴冷,面色黑沉。四周顿时弥漫着一种黑色的恐怖气氛。在场的人无一不在心中蓄着畏惧与不安,屏息静气像是囚犯一般在等待未知的宣判。

 秦王缓步向前,寒着一张脸不带一丝表情。没有看丽姬一眼,眼光直向韩申。

 “来得正好!今就叫你丧命剑下!”韩申不免一惊,旋即冷静地拔出了剑,就要杀向秦王。

 “不!不要!别伤害他!”丽姬忽身挡在秦王身前,韩申的剑架在她颈上,韩申一愕,急忙手。

 秦王的心为丽姬突如其来的举动微微一震,兀自面不改,冷声道:“你以为你杀得了寡人吗?”

 随手一招,身后立即闪现数个宫中侍卫,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韩大哥,伏先生,求你们快带天明走!”丽姬无助哭喊道。

 “想走?!”秦王大声一喝,侍卫们将门口团团围住。

 “不!大王,求您放了他们吧。韩大哥、伏先生,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丽姬歇斯底里地失声喊道,她扑到在地,一把攫住了秦王的衣角。

 秦王冷冷地看着韩申,半晌无言,心中却已不波澜狂涌。侍卫们未得命令,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丽姬猛然起身,夺下侍卫手中的长剑。那侍卫武功本远高于丽姬,只是震慑于秦王爱妃的威势,愣在当场,任由她将剑夺去。

 “大王,求您放了他们,否则丽姬立即死在您的面前!…”丽姬长剑一横,轻刎颈间:“天明,听娘亲的话,快跟韩叔叔与伏先生走!”

 言毕,丽姬不舍地望向天明。

 “不要,娘亲——父王——”一旁的天明被这震撼的一幕惊吓得哭了。他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父王怎么了?娘亲为什么在哭?最终他只能以号啕大哭来宣心中巨大的惶惑。

 哭声震碎了丽姬决堤的泪水,也融化了秦王冰冻的心。

 “丽姬…”韩申不忍。

 “走——”丽姬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声道。

 秦王出神地望了天明一眼,天明以为父王会像以前那样伸手将他抱起。只见秦王似是极度不忍地别开脸,对侍卫挥了挥手,旋即转过身去。

 侍卫们立即闪开,让出去路,韩申见势,立即一把抱起天明,与伏念朝门外奔去。随即,他们两人纵身跃上屋顶,仓皇离去——“不要——娘亲——父王——”哭声一径盘旋空中不散。袭入秦王的眼中,出了泪水。眼泪滑落得甚快,而他一直没有转过身来,故没有人看见,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只感觉到,他的心在淌血。

 时近晌午,荆轲一行人逐渐接近咸,再往前几里路,城门便已在望,每个人的心都不由紧绷了起来。

 廷尉李斯出城相

 对于李斯,荆轲是闻名已久。他来秦之前,曾听太子丹纵论秦国大臣,得知李斯原本是楚国上蔡人,师从大儒荀子。学成之后,眼见楚王昏庸,无大志,六国趋衰弱,无从建天下奇功,乃远游秦国,先拜在秦相吕不韦门下,后得宠于秦王嬴政,因献离间诸侯君臣之计,拜为客卿。吕不韦死后,李斯以辅佐之功,升为廷尉,掌管秦国律法。

 如今,秦王派李斯亲,显然是对燕国此次出使十分重视。荆轲心中暗暗欣喜,想必铜匣中的礼物已顺利起了作用,不由加重力道,稳稳捧住手中铜匣。

 荆轲仔细打量李斯,见他举止从容,气度不凡,不怒自威,锐利的眼神,仿佛能一眼看进人的心里。荆轲明白此人不易对付,但要见秦王,首先便要过他这一关,当下深深一礼,道:“小国使臣,怎敢有劳廷尉大人远!”

 李斯沉稳道:“燕王委先生来朝,从此秦燕两国结成同盟之好,那是何等大事?大王十分重视此事,李斯理当如此。”

 荆轲微笑道:“能得贵国大王如此看重,敝国深感荣幸。不知大王何时召见,我期待亲手献上敝国朝礼。”

 李斯微微一笑,故玄虚道:“此时大王尚未下旨。燕国来朝,乃头等大事,礼节上是万不可轻疏的,接见使臣一事还有待充分准备。”

 荆轲心中微微一沉,知道秦王仍旧对自己此行多有防备,唯有不动声,等待召见。

 李斯将荆轲一行人安置在秦苑内,与秦王所居的王宫相距约五里。接连三毫无动静。

 与伏念带着天明逃离秦宫后,韩申一直隐身在咸宫附近,一面观察宫中的动静,一面等待与荆轲见面的机会。接连三的等待后,他终于探听到荆轲一行已置身秦苑。

 韩申全然无法得知那他离开秦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更不明白,当丽姬为何会在危急之际,毅然身护着秦王。

 他不知道,丽姬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变得更加在乎一个人的一切?而那令她在乎的人却不是荆轲,当然,更不会是自己,即使他是如此地奢望。但,为什么是秦王,他本该是丽姬最大的仇人,不是吗?

 丽姬现今如何了?那暴的王,该是震怒之极吧?韩申知道,必须赶在荆轲进入咸宫前,见他一面。或许一切的不幸,还有挽救的机会。

 刺秦前一,秦苑中。

 荆轲漫步庭院沉思之际,蓦然惊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荆轲惊讶道。

 “贤弟,终于让我见到你了!”韩申握住荆轲的手,激动道。

 “大哥,你怎会出现在此?”荆轲警觉地探了一下四周,强忍激动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先进屋去吧。”

 “你一直都在咸吗?”荆轲进屋后问道。

 “是,我一直都在咸。因为…”韩申迟疑了一会儿,忽道“丽姬,她在咸,你知道吗?”

 “啊!丽姬!大哥你怎么会知道?”荆轲被“丽姬”二字刺痛了口。

 “十年前,我凑巧在齐国边境遇到丽姬被一批齐军送往咸,本已出手将她救下,只可惜…”韩申难忍失望的神情,忽又想起进宫营救丽姬一事,连忙道:“贤弟,这十年来,我偶尔会潜入秦宫去见丽姬。”

 “真的?她果真在咸宫内!”荆轲激动地道。

 韩申沉默地看了荆轲一眼,缓缓道:“我告诉她,你来秦国了。还告诉她,我们会一起设法救出她。”

 “大哥愿意和我一同营救丽姬?”荆轲喜道。

 “当然,不过…”韩申不知如何开口告诉荆轲丽姬要他转达的话,话题忽转:“对了,贤弟,丽姬为你生了一子,我已将他带离秦宫了。”

 “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会?他现在身在何处?”荆轲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敲了一记。孩子?他和丽姬有孩子了!

 韩申冷静地道:“你放心,孩子安然无恙。因为目前处境极为危险,不方便将他带在身边,他现与儒学大师伏先生在一起。目前更重要的是,你必须设法进宫去见丽姬一面,我担心她会有危险。我与伏先生带离孩子的时候,秦王也在场…丽姬,现今不知怎样了?”韩申终究抑制不住担忧的心情。

 “天啊!丽姬…她的处境定是万分危险的!”荆轲也明白了情势。

 “贤弟,大哥对不住你。是大哥无能,没能为你救出她。”韩申愧疚道。

 “大哥莫要这么说,我们的孩子还是靠大哥才保住的,荆轲感激都来不及了,怎敢怪罪大哥?”荆轲忙道。

 韩申适时提出了建议:“让大哥陪你进宫去吧,事成之后我们再一起带着孩子离开秦国。”

 荆轲只觉一颗心在中砰砰跳,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大哥,我…我不能离开秦国…”

 秦时明月之荆轲外传(第十一章)

 秦时明月之荆轲外传(第十一章)

 “既然刺秦之举已是势在必行,那么…就让大哥代贤弟执行吧!”韩申忽然语出惊人,连他自己也感到莫名的震撼。这一句话是为兄弟说的,更是为了心中不为人知的执着说的。他一直都期待能够见到丽姬和荆轲团聚的一天,如今已是近在眼前了,身为大哥的人当然有成全的必要。

 “大哥!”荆轲睁大了眼,激动道“大哥何苦如此?荆轲若答应此等荒唐之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刺秦是荆轲注定的使命啊!就请大哥成全荆轲最后的希望吧!”言语至此,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贤弟重托,大哥必会全力以赴。但你也千万要记住,大哥期待与你再度相见。”刺秦之使命岂是轻易能替代的?韩申登时也明白自己的一句话说得有多荒唐。他已不忍也不能再多言。成全,已是如今唯一有意义的作为。

 “万事拜托大哥了!”荆轲又一次嘱托。

 “大哥,那孩子,叫什么名字?”韩申正待离去,荆轲问了最后一句话。

 “天明,荆天明。”韩申坚定道。

 看着荆轲执着的神情,韩申忽有些害怕。他不能确定,除了生离死别外,一旦荆轲踏足秦宫,他还会承受怎样的打击。

 除此之外,荆轲和韩申各自在心中还有着同样一件牵挂的事,谁也没说出口,谁也不愿让对方察觉。一个是将死之人,所以不能允许自己有牵挂的资格;一个是忠义之士,因此无法承认自己有牵挂的念。

 晌午时分,卫庄自外头回来,见荆轲独自一人驻足庭中,神情黯然,浓眉紧锁,显得心事重重。

 卫庄略一沉,上前探道:“荆兄,还在为秦王召见一事烦恼吗?”荆轲蹙眉道:“刚才李斯大人已经来过,说秦王已经决定就在明举行盛大庆典,接受朝晋。”

 卫庄心念电转,道:“既然如此,荆兄为何还愁眉不展呢?”

 荆轲若有所思地看了卫庄一眼。从燕国至秦国的一路上,他早已察觉了卫庄异常的行径,碍于时间紧迫,一直没有机会多假思索、仔细留意。眼下,见卫庄主动关心,本有所顾虑而不愿说出心中隐秘,但一想起明自己便要血溅秦宫,此时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心事,当下叹了口气,道:“荆轲是想起了一位故友,知道她如今身在咸宫中,却不知此生是否还能相见,因而怀愁绪。”

 卫庄奇道:“是什么样的故人让荆兄如此念念不忘?”

 荆轲低叹道:“她名叫丽姬,是我师父公孙羽的孙女,我们在燕国失散后,便再无消息。多年以前,听说她已经被秦王纳为妃子,居于宫中。”

 卫庄点头道:“原来如此,宫闱森严,若想再见上故人一面实是困难之极啊!”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也许在下能助荆兄一臂之力,设法让荆兄见到这位丽姬姑娘。”

 荆轲精神一振,道:“卫兄有何良策?”

 卫庄笑道:“这几我在咸街市闲逛,居然遇见一位幼时的好友,此人现是秦王宫中的一名宦官,还是后宫的总管。我想若有他的帮忙,定能叫荆兄如愿。”

 荆轲更感奇怪,不疑惑道:“卫兄是如何结识这位宦官的呢?”

 卫庄知道荆轲为人谨慎小心,当下详细说道:“此人名叫赵高,父亲原本是个驭手,专替赵国权贵驾车。当年我从卫国落至赵国时,衣食无着,只得依靠母亲为权贵之家做针线度,因缘际会和赵高一起玩耍长大。后来我离开赵国去习剑读书,而赵高则净身入宫当了宦官,被指派去服侍当时还是人质的秦国公子子楚。后来听说子楚在吕不韦的帮助下回国即位称王,赵高也就来到秦宫服侍嬴政。如今嬴政即位,他也就水涨船高,成了内宫的总管。”

 荆轲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怕事过境迁,旧之情容易淡忘,他是否还愿意帮这个忙?”卫庄笑道:“这点我倒也没有十分把握,不过赵高此人贪财好利,只要使点金帛,应该容易买通。”

 荆轲把心一横,坚定道:“好,那就请卫兄代为引见!”

 刺秦前一,咸宫中。

 “大王,一切都依您的吩咐仔细办妥了。”李斯躬身道。

 秦王低头沉思,一时无语。“大王?”李斯不见秦王回应,轻轻唤了一声。秦王缓缓抬起头来瞟了李斯一眼,冷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李斯本还有事禀告,不知为何,看着秦王一张冷峻深沉的脸,李斯似乎隐隐感受到秦王的神情略带几分落寞,还有那命令的声音,仿佛也透着些许无力感。李斯暗想是否自己多虑了,眼前的人,是天下的王啊!他静静地退了出去。

 秦王,是天下的王。天下的王,不能有落寞、无助的时候——这是天下人硬生生给他扣上的王者形象。

 一个王能拥有的,必然数不胜数;但凡人的喜怒哀乐,是他毕生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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