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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卜卦佛门
 031

 将近四十年前,毓岚县深山中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有两个三五岁的孩子,两家比邻而居,青梅竹马,成天在一起玩耍。一天,小男孩儿拿着一柄镰刀摆,不小心把小女孩儿的一只耳朵剜掉小指甲大小一块出不少血。小女孩儿的妈妈心疼之下,与小男孩儿的妈妈发生了争执,经村里调解,小男孩儿家赔偿了二百元钱。看着小女孩儿面泪痕不住叫痛的样子,女孩妈妈恨恨地说,这下子我女儿破相了,以后长大了怎么找婆家!村里那个专门打卦算命的“三仙姑”恰好就在旁边,不以为然地指指远去的小男孩儿的背影,说,不用担心,月下老儿早就牵好线了,以后那娃子就是她男人。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到半年,小男孩儿的爸爸把娘儿俩接到A市,男人在东钢上班,厂里给他家属办了“农转非”户口。从此,小男孩儿就与小女孩儿分开了。

 二十年后,小男孩儿大学毕业,回到A市,先在县乡干了一段时间,后来又上调到市委宣传部。男大当婚,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是市政府机关的公务员。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温婉知,两人一见钟情,很快订下终身。房花烛夜亲热之时,小伙子忽然发现新娘一只耳朵的耳垂上有块伤疤,便惊奇地问起缘故。姑娘气恼地说出了小时候被村里同伴用镰刀误伤的事。新郎大惊,细问之下,方知身边的新人便是当年自己闯下祸的那个受害者,她也是大学毕业后才来到A市求职的。想起当初算命老太太的那番话,两人都不由得暗暗慨叹造化神奇,缘分天定。

 这对新郎新娘便是张嘉缑和刘子。在刘子看来,这只不过是人间奇事一件,巧合而已,张嘉缑却从此对签打卦一类的非常迷信,并且在玉佛山佛光寺拜入觉明长老的门下,成为一个不去发的居士。当然,作为一个报总编辑,他是不敢公开自己这个身份和信仰的,所以无论是给寺庙布施还是到外地的佛庵道观进香纳贡,他都是独来独往,从不带第二个人。

 正值中午,山里人很少,绿树掩映下的青石板小路弯弯转转,不时有一两只小松鼠在林间嬉戏,啁啾的鸟鸣更显得曲径通幽。张嘉缑进得寺里,小和尚认识他,合掌施礼,把他引到后堂。正在打坐的觉明长老起身相

 张嘉缑接过觉明长老斟的茶杯,并不急着饮用,却在琢磨如何开口,毕竟求官拜爵算不得什么超凡脱俗之举,搞不好,容易给人留下苟苟营营的印象,自己当初许身为居士时,信誓旦旦地对觉明表白过“对富贵二字已然看淡”作为大师的居家弟子,他自信与觉明缘分契合,两人往往不需要多言便能彼此明了对方的心事。

 张嘉缑等着觉明问话,可是大师仿佛入定一样,手捻佛珠,双目微阖,并不发一言。方丈内只有沁人心脾的檀香味伴着氤氲茶香一阵阵飘入鼻中。良久,觉明又起身给张嘉缑续茶,本来半盏茶水转眼便成了杯,可觉明似乎没有察觉,手中的泥壶仍然不离杯口,终于茶水溢出杯外,淌在桌面上。

 “师父,水了!”张嘉缑不由得提醒道。这是他进庙后说的头一句话。

 “月圆则亏,水则溢,此乃人生大忌。”觉明声音和缓,却字字清晰。“你一进门,便可看出印堂发暗,面色沉滞,原因就在于心里装得太了,像这茶杯,水太了就要往外淌,旧茶不去,新水便倒不进去。”

 “师父何以教我?”

 “空杯贮水,空宅容人,空谷传音。佛说四大皆空,乃成正果。凡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才好。”觉明走到案前,提笔写了十二个字,张嘉缑上前一看,写的是:

 “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张嘉缑沉片刻,看出觉明已经猜透自己心事,觉得不妨明言,于是问道:

 “弟子固然向往四大皆空,然而冥冥中佛祖指点弟子,既然身在尘世,难以一刀了却凡缘,就要设法普度众生,共赴极乐。醒来顿悟,只不知西天大自在佛,弟子可得而为之否?”

 “佛法无边,世事皆有其缘,尽心尽力足矣,不必争你多我少,你先我后,你上我下。须知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觉明手捻佛珠,一字一句答道。

 张嘉缑默默回味大师的每一句话,还是有些吃不准。面对它,处理它,就是说要正视挑战,接挑战,这和眼下自己的思路是一致的;那么接受它,放下它,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让自己承认对手的胜利,甘心臣服?可是“尽心尽力”好像又表明师父是在鼓励自己,如果奋力一搏,前景还是光明的。

 谢过觉明长老,张嘉缑回到前殿,在石佛坐像前进了一炷香,虔诚祷告良久,然后从小和尚手中出一签,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大吉上上签飞龙升天

 惊蛰变化喜逢时

 指升腾可遂期

 风云际会冲霄志

 鱼塘绝非困龙池

 张嘉缑长出了一口气,顿觉眼前一亮。既然连佛祖也认为自己是龙困鱼池,那么,龙非池中物,乘雷可上天,眼下老纯峰故去,便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是惊蛰天的雷,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他小心翼翼地把签语折起来,放进怀里。

 032

 刚坐进车里,手机忽然响了,接听后张嘉缑才想起,今天是周三,下午市直机关举办大型课,他竟然给忘到脑后了,于是急忙让司机送自己去市委礼堂。进去后发现,课已经开始了,主讲人是市委副书记司徒向彬。他在后面找了个空位子悄悄坐下,刚要松口气,右边一个人捅捅他,窃笑着说:“老哥,空手来听课,糊鬼哦!”他认出是毓岚县的县委书记孙冰暇,于是解释说,中午去走访病号,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

 他自己都奇怪撒谎撒得怎么这么自然。

 左边一个人瓮声瓮气地抱怨说:“大热天把咱们拘在这里受罪!什么纪,都是老一套,有本事先把自己管好。没听说嘛,问题都在前三排,子就在主席台,上头有病,却叫下边吃药。”

 声音不小,张嘉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刚刚下台的高新区原主任丁大一。前排的人也都听到了,纷纷回头望着他,脸上都是会心的微笑。

 张嘉缑不敢搭腔,又怕引人注意,忙半伏下身子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心里却忍俊不,想起了上次吃饭时池风飏讲的一个笑话。说是某市召开反腐倡廉大会,市委书记开场讲道,今天这个会以教育为主,对过去犯过的错误一律既往不咎,为了考验大家是不是对忠诚,有真心悔过之意,现在请有过贪污受贿行为的人坐到左边,有过包二养情妇行为的人坐到右边。片刻后,会场左右两侧基本上各坐了一半人,只有一人仍在原位不动。书记问他,你怎么回事?该人答,我既贪污受贿了,也包二养情妇了,不知道该坐哪一边。书记、市长与身边一班人耳语后,说,你这种情况就上主席台坐吧!

 这种段子虽然荒诞,却传甚广,并且听过的人大都认同,这说明如今的官场已经面临着何等严重的信任危机,不管多大的领导在台上讲话,也不管你讲得如何慷慨昂,正气凛然,下边的人绝对不会“疑罪从无”第一反应就是猜测他靠什么当上的官,有什么后台,捞了多少钱,包了几个二,而不是坚信这个人究竟有多么清廉,创造过什么政绩。更可怕的是,地位越高,官职越高,受怀疑的程度也越高。如果把官场视作一潭水的话,已经很少有人相信这潭水里还会有吃素的鱼了。

 这样想着,张嘉缑就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找到了自我开的理由,不管怎么说,自己还不算那条最贪得无厌最劣迹斑斑的虎头鲨,虽说偶尔也吃点小鱼小虾解解馋,但与政坛上那些饕餮客们相比,还算是清廉正派的,即使挖空心思想再爬上一个台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仕途就是仕途,想清高就别踏上仕途,除非从现在起就金盆洗手,退出仕途。而事实是,从踏上仕途那天起,自己就没打算清高过,何况仕途根本不允许你清高。

 张嘉缑把刚才求得的签语用手机发给在北京的池风飏。不一会儿,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就回复了:

 “恭喜大哥!福禄寿喜皆有天定,吉星高照,龙飞九重,好自为之,前程光明。小弟翘首企盼好消息呢!”

 张嘉缑心满意足地合上手机,心里愈加坚定了要和梁吾周恶斗一场的信心。虽然在佛光寺没求到出奇制胜的招术,但这个上上签足以证明,自己完全有条件有能力也有实力与对手决一雌雄。下一步就要认真地筹划一下,如何把那几个关键人物攻下来,只要他们能站到自己这边,不,即使他们保持中立,不给对手添加砝码,自己就不会处于下风。只是不知道梁吾周现在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拿出来,这家伙居然能陪着市委书记进京,这就说明他也在处心积虑地往上靠,如果能随时掌握他的动向,做到知己知彼,那就好了。这就像战前布阵一样,缜密筹划,精确出击,不打则已,打则务求旗开得胜。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政治斗争也是这样,劳师糜饷只会给对手机会。

 想到这里,张嘉缑抬头四处寻找梁吾周的身影,很快便看到他坐在会场靠前方的位置上,正一本正经地记着什么。

 “这家伙,真会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张嘉缑暗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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