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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漫天雪 从头越
 1

 天野官场在二零零二年底发生的事情都有些奇妙。乔织虹突然从省财政厅调任天野市委书记,让调动一切关系要当市委书记的雷佑胤的市委书记梦成为泡影…

 乔织虹来天野上任已经是二零零二年的岁尾了,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亲自来天野宣布乔织虹职务的,各县区的一二把手都冒雪来市委参加会议。会上,刘远超宣布完乔织虹的任命后又传达了省委的指示:在副书记雷佑胤林涛繁和组织部长侯寿山三个人之间,推荐一位拟任天野市市长人选供省委参考,推荐采用不记名投票的方式。这一决定宣布得太突然,并且还要求雷佑胤林涛繁和侯寿山三个人暂时回避…

 推荐结果有些出人意料,林涛繁和雷佑胤票数一样多,侯寿山第二。刘远超见推荐结果不好上报,就让乔织虹雷佑胤林涛繁和组织部长侯寿山每人也投一票。林涛繁平时对雷佑胤和侯寿山都有看法,为了不让雷佑胤多得票,他投了侯寿山的票,侯寿山和雷佑胤关系很好,他投了雷佑胤的票,雷佑胤为了不让林涛繁胜出,投了自己的票,乔织虹投了人品官品都好的林涛繁的票。结果这决定的两票使雷佑胤和林涛繁得的票数有了区别,雷佑胤比林涛繁多一票。

 但刘远超说推荐结果要向省委汇报后经过研究才能最后决定。雷佑胤一脸困惑,侯寿山多少有点儿愤愤不平。推荐结束后,也不知是刘远超为了显示他抓天南试点的成效,还是为了褒奖天南县委书记王步凡在工业强县中的政绩,大谈天南县近年来的巨大变化,大谈王步凡在任县委书记三年中的开拓进取精神,让各县区的领导们既羡慕又嫉妒,甚至有些人在揣摸着王步凡在最近可能要高升…

 刘远超的褒奖使很多人把目光投向王步凡,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在高兴的时候有掏耳朵的毛病,现在耳朵奇难忍,硬是忍住没有掏。他猜不透刘远超讲这番话的真实用意。刘远超表扬他也不止一次了,但目前还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质的东西,他认为刘远超也许又是说说而已。

 散会后刘远超和乔织虹特意走下主席台与坐在前排的王步凡握手。刘远超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步凡的肩膀,乔织虹还把王步凡胳膊上沾着的烟灰弹掉,主动和王步凡握了手…这些动作让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和组织部长侯寿山直翻白眼,其他人则羡慕嫉妒了一阵子。人们更加坚信自己的揣测是正确的,王步凡要高升了。至于是升任宣传部长组织部长还是副市长,这是组织上的事,谁也猜不准。

 乔织虹的个头几乎和王步凡一般高,长得白白净净,重眼双皮,很有气质,给人一种女强人的印象,似乎天生就是个女干部的坯子。别人过去都不认识乔织虹,看来只有王步凡和新任市委书记比较熟悉。

 王步凡认识乔织虹,是因为几个月前她曾到天南视察过四十万吨电解铝厂和四台三十万千瓦坑口电厂的建筑情况。那时候乔织虹还是省财政厅的副厅长兼组书记。省财政厅担保给天南县贷款三十个亿,省委副书记刘远超也很及时地抓了天南这个落实省委“小康战略”决策的典型,曾经夸奖王步凡是县委书记的榜样,曾经把他定为省里的后备干部,刘远超还不止一次说他是县委书记的榜样。

 王步凡和县长王宜帆从市委办公楼207会议室出来后,东南县的县委书记陈默很诡秘地问王步凡:“王书记,你与乔是同学?我看你们的年龄差不多一般大。”

 王步凡笑道:“王某人哪有那种福分呀?她去天南考察过,因此认识。”

 “哦,哦,是这样…”陈默脸上的表情怪气的,不知他是高兴还是失望。县长孔放远的表情是很友好的,有点儿为王步凡高兴的样子。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西城区的区委书记时运成都很友好地与王步凡握手,好像是在向他祝贺。

 其实王步凡心里一直很惬意,乔织虹调任天野市委书记,在上任伊始对自己这么客气,开局这般好,以后与乔织虹的相处就不会很难。原来他曾担心雷佑胤当了市委书记对自己不利,现在这种担心已经一扫而空。即使雷佑胤当了市长,但市长不管干部,也未必能左右他在仕途上的升迁。

 这个年末注定是个多事的季节,最后的几天,全市普降大雪,却没盖住另外一件风惨剧。市委的政法委书记,就在投票推荐市长候选人几天后,与情妇在车库里风,结果因汽车空调开的时间过长,两个人竟然缺氧双双死在了车里。这在天野市成为街头巷尾最大的桃新闻。市委为了面子问题只好低调处理,连个追悼会也没有开。

 边关和井右序已经成为天野市的历史人物,乔织虹成了这里的新主人。乔织虹新官上任没有烧火,各县区的头头们也没有调整。乔织虹被省委任命为天野市市委书记时,市长人选最终也没有确定,看来要等到明年雪化的时候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大雪终于停止。

 晚上王步凡和子叶知秋正陪着父母在看元旦晚会,再过几个小时二零零二年的钟声就要敲响。这时王步凡的岳父张问天从对门急匆匆地走过来,告诉王步凡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消息:井然在电话里透,省委决定破格提拔王步凡为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

 王步凡听了这个消息愣了好久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摸一下脸,分明是醒着的,心里一时有些茫然,空得像三天没有吃饭那样。因为按照官场的游戏规则,应该把组织部长或宣传部长提拔为政法委书记,他王步凡能到天野市委去当组织部长或宣传部长就算不错了。

 张问天又说:“刚才井然打电话时说,你出任政法委书记是刘远超井右序和边关联名推荐的结果,因为政法委书记死后天野市少一位政法委书记,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曾提出反对意见,说步子太大了,不符合官场规则;常务副省长远征程建议让宣传部长升任政法委书记,让你出任宣传部长,被马疾风书记否决了,他提议让雷佑胤当市长,也被否决了。最后的结果,马书记调了平州市的副书记欧颂来天野出任代理市长,给你定了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至于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因为某些原因组织上没有考虑…”

 王步凡从张问天的口述中,更确切地说是从井然的电话中,感觉到省委上层也不是那么合拍。张问天见王步凡愣着不说话,又说:“你这次能够高升,估计省委副书记刘远超组织部部长井右序和秘书长边关都是替你说了话的,当然最关键的人物是马疾风。他可能对你的印象不错,对天南的工作也比较满意。”张问天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天南是省委树的“小康战略”模范县,马疾风对天南的工作比较满意,王步凡的书法马疾风也很欣赏,至今办公室里和省委的小会议室里还挂着王步凡的书法作品,那是他与他的老师李知书在省城搞书画展时马疾风讨要的。

 王步凡愣了很久才回过神,当他确信这个消息准确无误时,心脏才突突地开始加快跳动,耳朵也奇难忍。王步凡的子叶知秋看他傻愣愣的样子,怕他激动出什么毛病,急忙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他喝了几口水,情绪才渐趋稳定。张问天看王步凡的情绪稳定了,起身告辞,王步凡送岳父到户外。

 王步凡得到自己要提拔的消息,第一个想要告诉的是西城区的区委书记时运成,原来他还害怕如果他和时运成都是副市长人选,一旦差额选举会出现同学之间的竞争,现在看来那样的担心是不存在了,当他打通时运成的电话把好消息告诉时运成之后,时运成也告诉他自己已经被确定为副市长了,不过还没有宣布,两个人相互祝贺了一下,王步凡说让时运成连夜回来喝酒,显然时运成也高兴,愉快地答应了。王步凡又打电话叫了天南的政法委书记乐思蜀和副书记张沉,他们与王步凡住得很近。王步凡知道县长王宜帆不怎么喝酒,就没有叫他。放下电话,王步凡考虑的是自己在离任前如何把天南的班子安排好,把落实“小康战略”这面旗帜树直,使接力传到能够继往开来者的手中,也使自己在天南画上一个圆的句号天南是他这个政坛新秀诞生的母体,是他心目中的圣地。

 当新年的第一缕曙光照在铝合金窗户上时,王步凡丢下手中拿着的电视遥控器奔向窗前,拉开窗帘。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和银装素裹的山川,他的心情好极了,觉得大雪之后的太阳特别红,而且就是从他家乡的那个方向升起来的,还在慢慢地向上攀爬…

 元月四一大早王步凡刚从梦中醒来,电话铃声就响了,是天野市委秘书长墨海打来的。墨海在电话中说今天省委领导要来天野市宣布他和时运成的职务,乔书记让他十点钟前务必赶到天野市委去。还说市委已经给他安排了车辆,司机叫叶羡,上午市委副书记林涛繁来接他。

 叶知秋已经去上班了。王步凡给她打了电话说自己将于上午去天野赴任,叶知秋说马上回来帮他准备一下。其实啥也不用准备,初到天野,肯定要住天道宾馆,他知道天道宾馆的贵宾楼很豪华,饮食起居自然会有人安排得很妥当。

 王步凡坐在客厅里正觉得无聊,天南一些乡镇的书记镇长来看望王步凡了。王步凡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他们已经得到他今天要去天野赴任的消息。大多数人来看望一下就走了,伊扬威王含才和向他们走得晚些。王步凡免不了又是一阵勉励。他们走后王步凡的司机小马来了。小马原来是王步凡的司机,后来提了个招待所的副所长,但他没有到任,仍然给王步凡开车。小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的,王步凡不认识。

 小马引着那个女的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说:“小刘,以后你要多来照看一下爷爷,他们年龄大了,多来帮他们做点儿家务,照顾好老人。”

 叫小刘的那个女人很灿烂地笑着说:“马所长,我知道的。”

 王步凡急忙问:“小马,你这是…”

 小马说:“伯父和伯母年龄大了,这个是招待所的服务员小刘,让她多过来照看一下。”

 王步凡知道这其实是在变相为他家里安排保姆。现在领导干部家里大多是这样的,公家出钱,家庭用人。他觉得这种做法有些不妥,可是父母毕竟年龄大了,他就没有表示反对。

 叶知秋回来后,忙着给王步凡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拿了几件换洗的内衣装进一个旅行包里,又把王步凡的公文包拿出来擦了好几遍。临出门叶知秋把王步凡的衣服拉了拉,生怕他的形象不佳,然后挽了他的胳膊走出家门。

 王步凡的家就在天南县委招待所的大院里,他和叶知秋刚刚出门,天南县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白杉芸已先到。不一会儿,其他的领导也络绎到了,前来送行。

 天南的县委副书记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以下的那些领导大多是经王步凡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对王步凡感恩戴德,唯命是从。他们在王步凡面前总是赔着小心,表现和往常一样恭谨,表情在兴奋中略带几分崇敬。王步凡的高升,将会为他们带来仕途上的发展契机,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能为他们带来好运的曙光。

 这时一辆天野牌号的奥迪车停在王步凡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位很干的年轻人,来到王步凡身边自报家门说:“王书记,我是市委的,叫叶羡,叶羡的弟弟,夏侯知是我姐夫,我是专程来接您的。”王步凡急忙上前与叶羡握手。

 林涛繁下车慢一步,和王步凡握手之后便和天南其他领导握手。

 林涛繁在和别人握手的时候王步凡在注视叶羡,他听夏侯知说过他的小舅子在市委开车叫叶羡。他打量眼前这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圆圆的脸蛋,理了个寸发头,浓眉大眼,文静中显出几分腼腆,与夏侯知的老婆叶羡长得很像,他见过叶羡,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他有些吃惊:这年头大老板们的本事真是通天了,雷佑胤的司机听说是郑清源的弟弟,侯寿山的司机是买万通的侄子,乔织虹的司机是侯寿山的侄子。领导的司机不是领导的侄子就是大老板的亲戚,看来权钱真的要大联合了,联合的结果是需要钱的得到了钱,需要权的得到了权,各取所需。

 王步凡和林涛繁要上车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了,天南的领导层冒着风雪热烈地鼓起掌来,让他感觉到天南的人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当然他对天南更有感情。他走上去一一和他们握手告别。小车出了天南招待所的大院,王步凡发现前带着女儿含嫣站在招待所门口,看那样子也是来送王步凡的,但她们没有到招待所里去。王步凡本想停下来和她们说几句话,问问女儿含嫣的学习情况。一是人多嘴杂,二是时间关系,三是林涛繁也在车上,他没有让叶羡停车。但是王步凡心里并不好受,舒与王步凡离婚后一直没有嫁人,与女儿含嫣过得很孤独…王步凡能够理解舒现在的处境,但是他不想和舒多接触多交流。

 天南的领导们一直送到县界边上,看样子是要送到市委的,王步凡不喜欢这样的派头,也觉得那样不合适,只好让叶羡停车,走下来再次同他们握手告别,并且很严肃地拒绝他们再送。林涛繁平时不爱说话,不善际,他的一切表现都有些被动,他没有下车。

 王步凡发现叶知秋也跟了来,就说:“知秋,干脆你请个假随我去吧!让他们都回去。”

 叶知秋笑了笑说:“等你安顿好了我再去看你,现在跟着去不合适。”王步凡觉得叶知秋说的话有道理,就无意之中与她也握了手。天南的那些领导们就拍着手笑,把叶知秋的脸都笑红了。白杉芸还打趣道:“嫂子,天野地方大,美女也多,小心有人把王书记拐跑了。”

 叶知秋微笑着没有回答,她相信王步凡不是一个随便就能让女人住的人。

 县委副书记秦时月也说:“老同学,好好干,你是大有作为的。”

 王步凡说:“谢谢大姐吉言。”

 乐思蜀看王步凡不让送了,本来想和王步凡再开句玩笑,可是王步凡现在已经是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了,他没敢再开玩笑,只说了句“一帆风顺”

 王步凡笑了笑没再说啥,先把叶知秋衣服上的雪花拍掉,然后向大家挥了挥手,上车向天野方向而去。他真想吼一嗓子: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可是因为林涛繁和叶羡在,他忍住没有出声,而是在心里无声地唱了唱…

 2

 一路上林涛繁也不怎么和王步凡说话,王步凡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就像一个哑巴,让王步凡觉得别人给他取的“哑巴”绰号非常贴切。

 车子驶进天野市区,王步凡看见路两边有些人在冒雪整理石榴带,各条道路上都有人在修整路面或扩充街道,市政建设全面开花。难怪百姓说天野领导换届,街道也跟着换届。这次市区道路改造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和副市长文史远的主意。“石榴工程”则是侯寿山提出来的,得到了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肯定。省长牛耕野还带人到天野市参观考察过,事后给天野市批了一笔款子,具体方案由文史远组织实施,而原政法委书记和侯寿山从中也是得了好处的。据说林涛繁提出过异议,没有起到阻止作用。乔织虹上任后文史远仍然如此这般地阐明了市政建设的重大意义和“石榴工程”的必要,乔织虹觉得有道理就没有阻拦他,还觉得他的想法极具超前意识,又把石榴花确定为天野市的市花,称天野市为石榴城。

 天野市民对扩路扒房子很有意见,就编了顺口溜怀念旧领导,讽刺新领导:

 李书记要致富,

 三天两头动干部;

 边书记要致富,

 重视烟草和苍术;

 井市长要致富,

 号召铝电迈大步;

 文市长要致富,

 到处修路扒房子;

 侯部长要致富,

 石榴扮靓天野市。

 乔书记没见识,

 听任小人瞎摆布。

 …

 由此看来,天野市民对市政建设和“石榴工程”并不感兴趣,并把扩路扒房子和“石榴工程”的账记在了乔织虹的头上。

 叶羡开车驶近天野市委那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大门楼,左边是“中国共产天野市委员会”的牌子,右边是“天野市人大常务委员会”的牌子,两块牌子赫然醒目,给人一种肃然的感觉。老地委在西院,现在是人大常委会的办公场所,新市委在东院,这里面就是天野市的政治中心,天野市的政治精英们就云集在这所大院子里。

 市委大院里除了花带花坛之外,地面全部用彩地板砖铺垫,看上去显得朴素大方。据说李直还是市委书记时,想用大理石或花岗岩把市委大院全部铺砌一下,他属于那种爱奢华爱搞“形象工程”的领导,而当时的市长边关属于朴素务实型的干部,主张勤俭节约,因此两个人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最后李直让了步,把市委大院改用地板砖铺垫,而在市委招待所改建成天道宾馆这件事上边关让了步,李直贷款一个亿,建了两幢九层的客房楼,建了一幢贵宾楼,把天道宾馆建成了花园式的一宾馆。现在“天道宾馆”四个字就是李直亲自题写的,虽然他经常临摹于右任的字,可自己写出来的字却歪三扭四,但“李直”两个字往下边一落,天野的官员们谁也不敢说字写得不好。而天野的老百姓提起天道宾馆总要把它说成“大过”宾馆,因为李直把“天”字的第一笔写得又小又轻,把“道”字写得又很草,看上去像个“过”字,于是天道宾馆就被天野的干部和市民戏称为大过宾馆了。

 走进市委大院,让人感受到的是庄严肃穆。院子里零零星星有人出入,就像到圣殿里去朝圣,有人去,有人回。大院子有几个特点:一是停车特别多。有市直局委的,有各县区的。叶羡把车停稳,王步凡没有马上下车,林涛繁已经睡着了。此时此刻是王步凡走上新岗位的开始,他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一种平衡的心态,既不能显得浮躁,也不能老气横秋。这时市委秘书长墨海从办公大楼里钻出来,笑容可掬地向车子这边小跑过来。墨海从楼里钻出来的时间几乎与王步凡的车子停稳是一个时间,看来他早就候在那里了。王步凡见墨海向车子跑来,赶紧推了一下林涛繁,两个人下车。王步凡与墨海很亲切地握手问好,林涛繁先上楼了。在墨海秘书长的谦让中,王步凡走在前面,向市委办公大楼里走去,墨海很殷勤地把王步凡身上新沾上的几片雪花拍掉。

 王步凡一脸春风地随墨海步入市委会议室时,看见时运成比他来得还早,两个人都点点头没有说话。常委和副市长们已经到齐了,只有乔织虹还没有到,首先上前与王步凡亲切握手的是雷佑胤,依次是廉可法侯寿山和文史远…林涛繁没有再和王步凡握手。今天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和政协主席也列席会议,他们看样子要摆摆老资格,没有主动上前与王步凡握手,王步凡却很礼貌地走到他们身边主动与他们握手问好,表现得很谦虚。

 人大常委会主任和政协主席虽然是正厅级,但在人们的观念中他们属于“二线”领导,办事说话总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别人也不会真正把他们与市委书记市长等同看待。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位置,一般是不表态的,只有牵涉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才会发火,发火就算是一种表态,而发起火来别人也要让他们三分,因为他们毕竟是老干部老领导。

 窗外雪花飘扬,室内温暖如。市委一班人显然是在等待省委领导的到来,今天要宣布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欧颂,政法委书记王步凡和副市长时运成的职务,究竟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来,还是省委组织部长井右序来,目前王步凡还不清楚,他也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

 这时候乔织虹春风面地进来了,她刚刚坐下就用春风无限的目光扫了一下大家,还没有说话又进来一个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长相俊秀的女子,抬了个大包。年轻人说:“乔书记,我们贾行长让我给常委们送来一批最新款式的水杯,宣传一下我们发展银行。”

 乔织虹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表示反对,并且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发展银行的办公室主任,既然贾正明行长想做广告,大家就收下吧。”年轻人点着头笑得很灿烂,他和那两个女子环绕一周,在每位领导面前放了一个很精致的人造水晶杯,杯子上边还有个保护皮套,套子上边是一条可以手提的银链子,造价只怕能抵上农民养的一头牛。杯子上还打着“发展银行,祝您吉祥”八个字。年轻人发完杯子很礼貌地退出去了。

 王步凡猜测肯定是发展银行行长贾正明想出的新鲜点子,既讨好了领导,也宣传了自己,一举两得。事后王步凡才知道那个送杯子的年轻人是贾正明的表弟,也是副市长梅秀外的堂弟,叫梅慧中,代理市长欧颂到任后他就从发展银行调到市政府当了欧颂的秘书,还仍然享受正科级待遇,好像原来他就是正科级。据说乔织虹到天野时间不长,已经和贾正明是牌友了,经常在一起打麻将,而知道贾正明和乔织虹是同学的人并不多,因此梅慧中给欧颂当秘书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乔织虹的手机响了,大家立即止住说话声。她接着电话笑得很甜蜜,闲着的左手变成了兰花指的样子,一改以往男化的表情。大家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乔织虹的脸上,似乎要从这张灿烂的笑脸上捕捉到什么信息。接完电话,乔织虹笑地说:“刘书记已经进入市区了,咱们到门口接一下吧。”

 李直这时突然说:“小乔书记,省委副书记来咱们天野指导工作,你们也不搞界接,太没有礼貌了吧?老雷你说呢。”李直望着雷佑胤想让他也表一下态。雷佑胤古板中透着圆滑,只笑不说话。

 乔织虹笑道:“老领导,你真的以为我就那么不懂礼貌吗?是刘书记一再强调不让搞那一套,他一向反对界接界送。走吧,咱们到门口接刘书记去。”

 李直讨了个没趣,不再说话。常委们鱼贯而出,李直很不情愿地跟在后边。梅秀外有意跟在乔织虹的身后,好像要搀扶她又不搀扶的样子。来到市委门口,在会议室里那种松松垮垮的样子已经不见了,领导们全部肃然立,有些人还习惯性地把领带和头发再整理一下,生怕自己的形象不佳,给省委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王步凡和时运成走得靠后边一些,他很想问一问老同学时运成提拔的真实背景,可是忍住没有问那样无聊的话,好像影影绰绰有印象时运成是哪个省领导的亲戚,不知道是不是刘远超。来到门口时间不长,大家身上已经落了雪花,有几个还好像很冷的样子。这时刘远超的车总算是到了市委门口。刘远超还没有下车,从车上先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急忙开了后车门,刘远超仪态稳健地从车上下来,大家一片掌声。刘远超微笑着与大家一一握手问好。

 王步凡原以为给刘远超开门的年轻人是秘书,哪知刘远超指着年轻人向乔织虹介绍说:“这位就是欧颂同志。”大家这时才明白这位文弱书生般的年轻人就是未来的市长,于是又涌上前与欧颂握手问好。

 王步凡与欧颂握手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这位未来的市长虽然斯文白净,但却少些刚之气,脸上甚至还有些稚气。欧颂是原省委书记杨再成的秘书,杨再成退到人大常委会当主任之前把他下派到平州当了市委副书记,因年龄资历关系排名比较靠后。欧颂突然从平州调任天野市任代理市长,雷佑胤蔫了。这次欧颂到天野来当市长,只怕仍然是锻炼,要不了几年,省委也许会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委以重任。因为现在的马疾风是原省委书记杨再成推荐上去的,他不会不关照老书记的秘书欧颂,况且杨再成现在还是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仍然是个实力派人物。

 大家说说笑笑,向市委办公楼走去。乔织虹和梅秀外一直伴随在刘远超的左右,神采飞扬,脸上始终挂着红晕,都有些矜持和做作。她们顾不得扑打自己身上的雪花,伸出手去把刘远超身上仅有的几片雪花拍掉,样子显得很从容,显得她们与刘远超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会议开始前,刘远超与各位市领导亲切地交谈着。他五官端正,一副美男子形象。宽阔的脸和闪闪发亮的额头,给人以慈祥和温和的印象,大背头显示出他非凡的气度,两只深邃的眼睛又让人觉得他城府极深。他有一个良好的习惯,逢人就握手,见面就微笑,说话必问好。现在坐在那里也常用亲切的目光与周围的人交流,他身上天生有一种亲和力,能够让人不自觉地把他作为中心。

 会议开始后,乔织虹首先提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省委刘书记来天野指导工作,接下来刘远超代表省委宣布了欧颂王步凡和时运成的任职通知。令所有参加会议者吃惊的是刘远超反复强调,省委已经作出决定,天野市要成立一个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让王步凡兼任帮教委员会主任,时运成任副主任,有关人员和有关单位一定要配合王主任的工作。谁也不清楚王步凡这个帮教委员会主任到底享受什么级别,刘远超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不过给人的印象是王步凡的位置很重要…

 会议上,刘远超顺便谈及省市县三级调得力人员组成帮教工作队进驻农村,帮教落实“小康战略”的有关事宜。说到这里他问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佑胤同志,我上次提议从天南县选派一些干部充实到其他县里去,落实没有?”刘远超说的是肖乾和焦佩他们那一批干部。

 雷佑胤笑道:“我们执行刘书记的指示是不打折扣的,他们已经到位开始工作了,并且表现都非常出色。”

 刘远超微微点头一笑,接着强调了要为农民解决实际困难,为群众办实事,还要求天野市委成立专门落实“小康战略”的帮教委员会,并解释说:“王步凡同志在天南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定方面很有成绩,因此省委建议你们让王步凡同志主抓这项工作,出任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大家都要支持他的工作。”

 乔织虹微笑着不停地点头,欧颂还没有进入角色,坐在那里毫无表情,雷佑胤一脸笑,文史远嘴角挂着一丝讥讽,林涛繁脸上的表情暗淡呆板,时运成更是小心谨慎的样子。刘远超接下来讲了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策的现实意义和全省上下掀起落实省委“小康战略”重要决策高xdx的大好形势…

 大家的掌声刚落,乔织虹就讲了话。她把刘远超的讲话概括为重要指示,要求大家认真贯彻落实,还强调新一届领导班子是站在巨人肩上的,前任留下了很好的基础,新一届班子一定要团结一心,努力工作,立即成立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马上开始工作,力争向省委和天野八百万人民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还宣布三月二十六天野市召开十届人大五次会议。

 欧颂作了表态发言,无非是在省委和市委的领导下,尽职尽责,争取做一名合格的市长。他这话说得有点儿不合时宜。他现在还是个代理市长,代理市长和市长之间毕竟还存在着必要的程序。

 王步凡也要表个态,他的表态就显得老练些“虚心学习,熟悉情况,不尚空谈,努力工作,团结奋斗,廉洁奉献。”只用了短短二十四个字就把他要说的话要表的态全部概括了。时运成说的话好像是背诵主席语录:“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刘远超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乔织虹也出满意的笑容。

 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由于来人推力过猛,门“哐”的一声重重地碰在了墙上,把大家吓了一跳。门口站着的是个很秀气的女人,她气吁吁地说:“乔…乔书记,不好了,有人…有人在市委门口自焚了…”

 全场的人都惊呆了。刘远超忽地站起来说:“走,看看去!”刘远超走在前面,市委领导们在后边紧紧跟着,急匆匆地奔向市委大门口,当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市委门口自焚。时运成跟在王步凡后边,悄悄感叹道:“市里边的水可是比县里边的水深啊!”“那当然,也比县里边的水浑!”王步凡的话同样是感慨。

 3

 大家奔到天野市委门口,见门卫正用拖把扑打自焚者身上的大火,死者已经被烧成黑炭团,肚子也炸开了,因为火大,看不到血迹,只看见一堆模糊不清的东西。那团模糊的东西,既像是人,又不像人。雪地上被烧化了一个圆圈儿,模糊的东西格外引人注目。

 乔织虹有些气急地问门卫:“那个啥,这是怎么回事?啊?!”

 门卫手里提着拖把怯生生地说:“他…他用塑料桶提了半桶汽油,来到市委门口就把汽油浇到身上,打着了打火机…然后高喊着他是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水向东,没法活下去了…然后就点着衣服,可能…可能他还喝了汽油,一股火苗从他嘴里出来,等我…等我来扑火时,他就爆炸了,火势很大,一时扑不灭…然后…然后…”

 乔织虹一时惊得无话可说,脸色苍白,嘴发抖。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远超倒是很冷静:“水向东?是不是天野汽车厂那个水向东?是不是当年那个‘新长征突击手’啊?他可是劳动模范呢!佑胤同志,我记得你是天野市下岗职工安置管理小组的组长吧?你是怎么安置下岗职工的?啊?你到天野汽车厂去过吗?他们现在的具体情况你了解吗?”

 雷佑胤一脸委屈:“刘书记,天野汽车厂是省直单位,仅下岗职工就有一万多人,天野市的下岗职工也有两万多人,天野又是经济欠发达地市,仅天野市的下岗职工我们就安置不过来,天野汽车厂是个倒闭企业,省里说是要负责职工最低生活保障金的,可是从去年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拨下来,你说让我这个组长怎么当啊?况且汽车厂的事情一直是原政法委书记主抓蹲点的。”

 雷佑胤把责任全都推到刚刚死去的政法委书记身上,作为省委副书记的刘远超在这个时候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天野汽车厂虽然处在天野地盘上,可是责任是要省里负的。“佑胤同志,你就没去向牛耕野省长反映过这个情况?现在还提已经死去的同志干什么?难道我们还能再追究死者的责任?”

 “去过。我和天野汽车厂厂长向天以及原政法委书记一块儿去过一次,政法委书记去过三次,可是牛省长说省里也有省里的难处,说是要想办法尽快解决,可是整整等了一年也没有解决。”

 “又来了,牛省长有病你知道不知道?你们自己就没有想过办法?难道老指望上边?”刘远超有些不高兴。雷佑胤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时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向天歌带着公安人员来了,录了像,拍了照,察看了一下现场,然后把尸体抬到一辆面包车上拉走了。这时不断有群众向这里涌来,市委门口很快就要被堵了。

 刘远超对着乔织虹故意大声说:“小乔书记,你安排一下,现在咱们就到天野汽车厂去调研。我们作为的干部,怎么能这样不关心人民群众的疾苦呢?我们要永远记住共产是为人民服务的!”说罢,主动到围观的人群中了解下岗职工的困难去了。

 市委的领导们都垂头丧气地回市委去,王步凡走在最后。他在天南就经历过酒厂职工集体上访的事件,如果今天上午刘远超不给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带去点儿实惠,只怕是好去不好回的。王步凡想到了“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现在下岗职工连吃的都没有,不集体上访才怪呢!他真没想到来天野上任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情。

 王步凡忽然觉得今天应该给下岗职工办点儿实事,既算是帮助一下困难职工,也算是对刘远超知遇之恩的报答。于是他和时运成商量了一下,分别给天南县的县长王宜帆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和东南县的县长孔放远打了电话,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好像已经开始工作了,第一项工作竟然是给下岗职工解决生活困难…

 乔织虹和其他人员急匆匆回到207会议室,吩咐墨海把原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整理一下,让王步凡用,让欧颂和王步凡暂住天道宾馆,让文史远引着欧颂到市政府那边去熟悉情况,然后宣布散会。

 散会后乔织虹让墨海调来市委的中巴车,叫上王步凡和雷佑胤来到市委门口,刘远超还在围观的人群中间问寒问暖。由于刘远超今天的表现让市民们很感动,一时没有出现什么。刘远超见中巴车停在天野市委门口,就高声说:“市民朋友们,我是从天野走出去的干部,对天野的一草一木是很有感情的,对人民群众的疾苦也绝不会不管不问的,我们现在就去天野汽车厂,为下岗职工解决实际困难,请你们相信,相信政府,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

 刘远超上了车,中巴车驶离天野市委门口,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去,但是水向东自焚的阴影仍然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路上,乔织虹再次很殷勤地把刘远超身上的雪花拍掉,刘远超不无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我是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后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我们是老三届学生,一九八一年毕业时我就分配到天野汽车厂,在这里干了一年技术员,当了两年团委书记,一九八四年老地委书记边际同志把我推荐到团省委任了副书记,再后来当过团省委书记,又到平州当过市长市委书记,然后调到省委组织部去工作。我和你们乔书记是同班同学,可是我比她整整大了十岁,她毕业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我那时都三十二岁了,女儿已经八岁,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听了刘远超的话,王步凡才知道原来他也在天野工作过,还与乔织虹是同学。他一算年龄,刘远超已经五十岁了,乔织虹只有四十岁,比他还小两岁。更让他惊奇的是刘远超与边际也有关系,与向天是同事。

 乔织虹话说:“刘书记是我们班里的老大哥老班长,那时候处处关心我这个小妹妹。”她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突然转了话题“刘书记,是否空去看望一下边老书记?”

 “是该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因为工作忙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刘远超说。

 走进天野汽车厂的大门,给人一种荒凉凄沧的感觉。偌大一个厂子,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动。厂里停放着一千多辆卖不出去的天野牌中巴车,有些已经锈迹斑斑,车上边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两年前因为产品无销路,负债过重,这个厂子倒闭了,债务由省里负担,但工人的低保问题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刘远超一行下车后,踏雪在厂子里转悠,王步凡注意到这个厂子里所有的水泥路面都破损了,有些地方的坑洼还很深,如果不是白雪掩盖着,可能是“惨不忍睹”的。来到天野汽车厂,对于刘远超来说无异于故地重游,这里的老式建筑,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改革开放的春风似乎没有吹到这里,没有给这个厂子带来任何生机,而给这里带来的只是阵痛。过去是计划经济,天野汽车厂是人人向往的好单位,厂长也享受正厅级待遇。天野汽车厂是当年苏联援建的项目,属于大型国有企业,当年生产的产品不愁销路,职工曾经是天野的高贵一族。自从经济转轨变型之后,天野牌汽车因质次价高,款式陈旧,再也没有人购买,厂子走了下坡路,职工只好在转轨变型中承受着巨大的磨难,后来就没有人管了…

 走到厂子的一角,刘远超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说:“小乔,那里就是我当年住的地方。”

 王步凡他们顺着刘远超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片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小平房,平房周围是一派令人心酸的破败景象,昔日的辉煌与高贵已经找不到一点儿踪影,这里与厂门外的高楼大厦和霓虹灯产生了巨大的反差,简直是两个世界,两重天。

 刘远超感慨道:“光似箭,月如梭啊!我上大学前已经结婚了,女儿已经出生,你们的嫂子那时还在农村,后来才带出来的,到省城后又生了个小子,儿子今年都十五岁了,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就像一场梦啊!”乔织虹雷佑胤和王步凡都微笑着点点头,只管听刘远超感慨,谁也不说话。刘远超走近平房,听见平房屋里传来少女的哭声,他很吃惊地问:“怎么会有哭声?走,过去看看。”

 等王步凡他们随刘远超进了小平房,只见两个女孩子正伏在边啼哭,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有十二三岁。因为天冷,两个小姑娘冻得浑身打颤,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刘远超急忙上前问:“孩子,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点儿的女孩哭着说:“我妈妈病死了。”

 乔织虹忙问:“爸爸呢?”

 小点儿的女孩哭着说:“爸爸自焚死了。”

 王步凡心头一惊:自焚于市委门口的水向东就是这两个女孩的父亲。

 刘远超眼睛了,他叹了口气:“小乔,在改革开放和转轨变型的特殊时期,改革既是攻坚战,也是突围战,在攻坚和突围中都是会有牺牲的。市场经济体制的进程和知识时代的到来是不可逆转的,大锅饭已经没有生存的土壤了,产业工人注定是要为时代的发展作出牺牲的,但是我们要把这种牺牲降到最低限度。政府也要采取积极措施,使处在阵痛中的产业工人有饭吃,使他们的孩子有学上,为改革付出代价的不应该是孩子们啊。”

 乔织虹听了刘远超的话很动情地拉住那个大点儿的女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

 大点儿的女孩说:“我叫水涟,今年十五岁,上初三。妹妹叫水漪,今年十二岁,上初一。我们家里穷,因不起学费都辍学了。”

 刘远超红着眼圈问:“孩子,想上学吗?”

 水漪眼泪哗哗地说:“想,做梦都想上学,可是我们没有钱,学校不要我们。”

 刘远超长叹一声,无奈地仰起了脸,眼泪顺着他保养极好的双腮往下淌,然后滴在是尘土的地上。他也是农家出身,他知道穷人的无奈和失学的困惑。他下自己身上的风衣,给水涟穿上,乔织虹也下自己的大衣给水漪穿上。

 乔织虹不待刘远超发话,就拉住水漪说:“我叫乔织虹,是天野市的市委书记,正好我无儿无女,你们姐妹俩就跟着我生活吧,以后我来做你们的妈妈…”乔织虹说到这里已经脸泪水,泣不成声了。

 王步凡不等乔织虹说完就话说:“乔书记,你收养两个负担太重了,我收养一个吧?”

 雷佑胤也急忙说:“乔书记,你一个人生活很不方便,就让我和王书记一人收养一个吧。”

 乔织虹这时如同愤怒的母狮一样吼道:“不能让她们姐妹分开,我知道分离的痛苦,还是我一个人收养吧!”乔织虹说完这话,水涟和水漪跪着扑进乔织虹的怀里叫了一声妈妈,乔织虹紧紧地搂住两个孩子为她们擦眼泪,她也是个女人,四十岁了是头一次听人喊她妈妈,已经幸福得说不出话了。

 乔织虹的愤怒源于她父母的离婚。她父亲原是省民政厅的副厅长,跟单位里的一个女人好上了,就回老家与子离婚。乔织虹的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竟然很爽快地与丈夫离了婚,两个女儿一人一个,乔织虹随母亲生活,妹妹乔织彩随父亲生活。可是父亲与那个女人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后娘对乔织彩很不好,举手就打,开口就骂,后来妹妹就疯了,跑出去再也没有找回来,直到现在二十五年过去了,妹妹仍然查无杳讯。乔织虹的母亲也没有再嫁人,硬是靠着自己的勤劳供乔织虹考上大学,可到了老人该享福的时候,却得了子癌,五十九岁就离开了人世。为此乔织虹恨透了父亲,再也没有和父亲见过面。去年父亲死的时候有人通知她去参加葬礼,她硬是没有到场,至今也不认那个与她异母同父的弟弟。乔织虹的这种心情只有刘远超知道,她向刘远超倾诉过。因为从小缺少父爱,她把比自己大十岁的同学刘远超既视同兄长,又视如父亲,以致后来两个人的感情到了“升华”的地步。

 向天歌带着几个干警闯进来的时候,才打断了乔织虹的思绪。向天歌向乔织虹汇报说:“乔书记,据我们调查,自焚于市委门口的死者就是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水向东,没有人指使,是生活所迫…”

 “他还是新长征突击手,劳动模范呢,这些你们调查了吗?我痛心啊!你们把上的死人抬走吧,由你们公安局负责送到火葬场去和水向东一并火葬,让这两个孩子去送送她们的爸爸妈妈,明天你把她们送到我那里去。”乔织虹说罢擦着眼泪先走出平房,刘远超等人也心情沉重地跟了出来。

 这时天野汽车厂的职工们水般地涌来,立即把刘远超他们围了起来。刘远超和乔织虹都有些吃惊,他们不知道这些衣衫褴褛,面有饥的工人们究竟要干什么。

 一个老工人笑着问刘远超:“小刘,还认得我这个师傅吗?”刘远超一看是他刚参加工作时在车间里带他的金师傅,可是离得远,没法和师傅握手,就举了举手说道:“金师傅你好!”一个年轻人讥笑道:“金师傅,你就别自作多情了,现在的小刘,可不是过去的小刘了,股下边一座楼,夜夜搂着漂亮妞,人家还会认得你这个师傅?”

 雷佑胤喝道:“不得胡说八道诬蔑领导,刘书记今天就是来天野汽车厂访贫问苦的。”

 又一个年轻人讥笑道:“访贫问苦?怎么访?怎么问?带钱了还是带吃的了?又是空口说空话吧?这样的访贫问苦我们见得多了,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我们向厂长到省里为低保问题跑了十几次,毫无结果,你雷书记也来访过几次贫,问过几次苦,给我们带来一点儿好处了吗?难道当官的都是冷血动物?现在还说访贫问苦,只怕这样下去越访越贫,越问越苦吧。”

 王步凡大声说:“谁说领导不管职工死活了?刘书记已经代下去了,一会儿就有人把面粉给你们送来,每人一袋,按人头发放。”

 王步凡的话使刘远超和乔织虹都有些吃惊,他们扭回头望着王步凡,王步凡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刘远超眼中出满意的目光,脸色也由转晴。乔织虹也有些激动。

 一个年轻人不相信王步凡的话是真的,说:“现在的领导别的本事没有,吹牛骗人的本事大着呢,都是些政治骗子,都是些贪官污吏,今天最好还是让事实说话吧。这两年上级领导也没少来访贫问苦,来时许诺千金重,走后都是稀球松!我们算是把官老爷看透了。今天既然来了省里的大官儿,就得给我们解决点儿实际问题,不然我们就把水向东夫妇的骨灰送到市委去。”

 向天歌这时吼道:“谁敢闹事,我们就抓了他,无法无天了!”

 “向局长,你现在就抓呀,谁不抓谁是孙子!如果不是你哥哥向天无能,怎么会带出来一帮穷光蛋?我巴不得进去呢,进去还有饭吃,在家可是没饭吃的!”一个年轻人挑衅着说,把向天歌的脸都气青了。

 金师傅却说:“你们别胡说八道,向厂长可是好人,汽车厂的问题是大气候造成的,不能怪他,他也尽心了。”

 乔织虹朝向天歌摆了摆手不让他说话。这时候天野汽车厂的厂长向天慌得头大汗地跑来,握住刘远超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刘书记,我到火葬场去看望水向东去了,不知道您来,真是失礼啊。”

 刘远超对向天很客气地说:“老领导,我来看看你们。这几年我对咱们厂关心不够,有责任啊。”转过身又向职工们大声说:“同志们,战友们,我也是从天野汽车厂走出去的,我也知道小恩小惠解决不了什么根本问题,我会向省委省政府积极反映你们的困难,尽快解决天野汽车厂的低保问题。在这里我向你们保证,下次来天野的时候我会给天野汽车厂带来二百万元现金,解决大家的眼前困难。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靠‘输血’总不是长久之计,关键是要自己要会‘造血’啊!总不能让政府养你们一辈子吧?天野汽车厂虽然是省属企业,可是现在省里也很困难,类似你们这样的企业有十几家,孩子多了水就不够吃了。天野市也得积极想办法,为国分忧嘛!职工同志们也得积极寻找再就业门路,不能一味地等待啊!”王步凡觉得刘远超讲的都是实话。可是就目前的现状看,让天野汽车厂自己“造血”是不可能的,工人们连饭都没得吃,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造血”说到底刘远超这些话还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只是些政治高调而已。

 这时候王宜帆白无尘和孔放远冒雪带着拉面粉的车队驶进天野汽车厂。刘远超望着王步凡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祥和的春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王步凡安排的。

 职工们看到刘远超这次动真格了,没人组织竟齐刷刷跪在雪地上高呼:“刘书记万岁!”刘远超一看这情景有些承受不起,急忙说:“职工同志们,战友们,都快起来,这是干啥嘛?我给大家送点儿温暖,是我应尽的职责啊!要感谢也得感谢和政府,要喊也要喊共产万岁。大家都快起来吧,不然我也给你们跪下了。”说完真的也要跪下。

 向天急忙挽住刘远超说:“刘书记,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难受啊!都是我无能,不然天野汽车厂也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就搞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厂子,说垮就垮了。别人说有些厂子是让贪官污吏给垮的,可是我向天敢保证天野汽车厂的领导班子绝对没有一个是贪官。”

 刘远超很动情地说:“向厂长,话不能这样说,我刚才不是还在说嘛,这是改革中的阵痛,是大气候造成的,简单的低级劳动和陈旧的管理模式已经保不住昔日的辉煌了,必须走向新生啊!汽车厂的现状是由旧体制造成的,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啊,你也不必过于内疚。要向前看,相信明天会比今天好。”

 向天听了刘远超的话,似乎给他伸了冤,竟着泪说:“是啊,是啊!”扭回头吼道:“职工同志们,不要再跪了!下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都是我这个厂长无能,我对不起大家!”说罢向天向职工们跪下了。

 王步凡走到向天跟前,一把拉起他说:“向厂长,你这是干什么?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还不赶快组织工人去卸面粉啊!”经王步凡一提醒,向天才立即站起来大声说:“职工同志们,都起来随我去卸面粉,按人头发放,每人一袋!”

 职工们齐刷刷地从雪地上站起来,在向天的带领下很有秩序地领面粉去了。这时《天野报》和天野电视台的记者正好赶到,忙着摄像拍照采访,可惜刚才跪着的那一幕他们没有看到,看到的却是下岗职工喜气洋洋地领面粉的场面。刘远超再一次把友好的目光投向王步凡,王步凡心里热乎乎的。

 刘远超的师傅领面粉回来,刘远超叫住师傅,向师傅手里了五百块钱,这个镜头刚好被记者左锈拍到。第二天的《天野报》上就登出了这张照片,老师傅一脸沧桑,手里拿着钱,肩头扛着面粉,笑得很灿烂,刘远超的表情很慈祥…

 汽车厂的职工们都去领面粉了,刘远超很及时地对乔织虹说:“咱们回吧?”乔织虹点了点头。王步凡在随刘远超离开的时候,特意与站在路边的王宜帆等人握了握手,没有多说话,脸上却出很满意的笑容。白无尘轻轻地拉了一下王步凡,王步凡知道白无尘有话要说,就放慢了脚步。白无尘说:“王书记,你也知道在下边干时间长了就想回来,原来边关井右序在的时候还熟悉,现在和乔书记就不认识,有机会你和乔书记说一下,我不想在下边了,还是回市里吧,位置好坏无所谓…”王步凡点点头没有承诺什么,不过白无尘的忙是要帮的,当年白无尘在天南当县委副书记的时候对王步凡不错,这些年一直在下边当县委书记,没有提拔也没有调回来,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帮助他,临别还专门又握了手。

 在回来的路上,等乔织虹把刘远超身上的雪花扑打掉之后,刘远超又讲起了天野汽车厂的历史。王步凡和乔织虹不清楚,雷佑胤是知道的,不时附和两句。

 王步凡在刘远超提出要去汽车厂调研时就估计到他到那里肯定还是走一走,看一看,说几句好听话,然后拍股走人。看似给职工送去了温暖,其实是镜中花水中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是现在的下岗职工就像大灾年里的饥民,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因此王步凡让王宜帆他们及时送来了面粉,为刘远超解了围。

 一路上乔织虹与刘远超有些过于亲密。至于乔织虹与刘远超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王步凡不清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他在天南那样的小地方都听到风言风语了,天野市不可能没有人议论。乔织虹也无意回避,还亲自陪同刘远超去汽车厂视察。当然,她是市委书记,陪同刘远超到天野汽车厂去视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两个人如果真有那一层关系,回避一下未必不好。王步凡注意到当汽车厂工人骂领导“夜夜搂着漂亮妞”时,乔织虹的脸红了,雷佑胤的脸也红了。然而坠入爱河的人总以为自己最聪明,别人都是瞎子,其实正好相反,真的就是真的,伪装是长久不了的。现在王步凡就已经相信刘远超和乔织虹的关系有些暧昧,也相信雷佑胤不是什么好东西。雷佑胤在天野官场的名声不怎么好,经常有人给他制造绯闻故事,比如前几天从天野传到天南的就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白杉芸正和雷佑胤在宾馆里睡觉,被公安抓住了。抓他的是天野市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年光景是经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一手提拔起来的,借他一个胆子大概也不敢去捅雷佑胤的娄子。大概是有人想让雷佑胤出丑,就给西城公安分局打了个电话,故意说成是与雷佑胤关系不好的天野市环保局局长牛荃在与一个女人鬼混。这便引起了年光景的高度重视,他亲自出马要为雷佑胤出口恶气,单等事成之后再向雷佑胤邀功请赏。谁知闯进房间里竟发现雷佑胤光着在白杉芸身上,一起一伏地正在忙活儿。年光景心里有些慌乱,急忙说:“领导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灰溜溜地撤退了。

 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但细心人一琢磨就知道不会有这种事。“领导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句话显然是杜撰出来的。不过白杉芸和魏酬情都是经雷佑胤一手提拔起来的,雷佑胤又特别好,只怕与这两个女人不会太清楚,不然不会有很多传言。至于这个事情为什么会和牛荃扯在一起,是因为魏酬情是牛荃的老婆,魏酬情也是雷佑胤的上尤物,因此雷佑胤总是找碴儿整牛荃,两个人的矛盾很深。据天野市民说雷佑胤是个摧花狂,天道宾馆经理木成林是雷佑胤的拜把子兄弟,专门为他物女人,宾馆里的服务员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和雷佑胤睡过觉。无风哪来的?就像去年国庆节天野市举办过一次“天野之声”歌唱会,为的是捧红郑清源的企业。据说当时私营企业大老板郑清源出资一百万赞助。一个叫东方云的姑娘技群芳,得了第一名,当夜郑清源又出资一百万,东方云就陪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上了。之后东方云又神秘兮兮地成了郑清源的贴身秘书。又像元旦前夕,天野市举办“万通杯舞蹈大赛”那个叫买万通的大老板出资一百五十万元赞助,一个叫东方霞的姑娘夺得第一名,当天晚上买万通开了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递给东方霞,要求她去会见一个人。东方霞二话没说把支票往罩里一就跟买万通走了,结果那一夜东方霞陪的是副市长文史远。等文史远玩腻了,东方霞就神奇般地成了万通公司的职工,还经常伴随在买万通的左右。这些事情都是先起于谣言,后来又都被事实所证明了的,至于东方云和东方霞是不是一夜就赚了那么多的钱,可能有些夸张…

 4

 回到市委才下午三点多钟,刘远超一直在乔织虹的屋里说话,别人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欧颂王步凡和时运成他们初来乍到,住房尚没有安排,时运成要住市政府招待所,墨海领欧颂和王步凡来到天道宾馆,要在这里安排他们的住处,接待他们的是宾馆经理木成林。

 木成林四十多岁,个头不高,油腔滑调的,特别是那两只眼睛像电脑上的鼠标,总在几位领导脸上睃来睃去,好像要在别人脸上发现点儿什么未曾被揭示的秘密。墨海和木成林商量了一下安排欧颂和王步凡都住在贵宾楼二楼,欧颂住东头,王步凡住西头。

 贵宾楼是幢洋式建筑物,依得道山而建,造的很气派,面北座落,周围的风景很好。楼后是高山,山上雪松柏,曲径通幽。楼前是一个大水池,池中有假山泉,假山上长苔藓之类的植物。楼西是一片竹林,翠竹托着白雪,随风送来沙沙的响声。楼东是一片桃李混杂的林子,现在是隆冬时节,林子里无叶也无花,树枝上结白霜,有些凄凉。贵宾楼五层共有十六套住房,平时不怎么住人,专供上级领导来天野视察时下榻或安排市领导们临时居住。五楼是一个会议室和一个健身房。会议室不经常用,健身房里很多健身器材也闲着。天野人称贵宾楼为总统套房,其实档次也不是很高,建筑也没有什么特色,房间里的条件未必能达到五星级宾馆的标准。尽管如此,李直一直认为这是他当市委书记时最杰出的政绩之一。

 墨海和木成林带着欧颂和王步凡看了看房间,木成林抓起电话气地在寻找一个叫温优兰的人,可能是服务员。

 过了不久,一个长相俊秀的女孩子跑得气吁吁地来到木成林身边,由于跑得太快,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样子却落落大方。

 木成林命令般地说:“小温,欧市长和王书记就住贵宾楼二楼,由你和莫妙琴负责服务。”又对着欧颂和王步凡介绍温优兰“小温,温优兰,招待所的服务员。”然后又对温优兰说:“还不快去叫上莫妙琴,把各房间好好收拾一下,摆上水果什么的,省委刘书记只怕今晚也要住下了,把三楼也收拾一下,特别是乔书记那个房间。你们这些人就是没眼色,推推动动,拨拨转转,自己不长一点儿脑子。”

 温优兰的脸色已经由白变红,是个很耐看的美人坯子,尤其是她那白的肌肤,好像离得老远就能让人闻到幽香,看到光泽。她虽然穿的是工作服,但白衬衣蓝裙子,却遮不住她的淳朴和靓丽。她的围都是标准的美女体形,静如一道安详的彩虹,动似一束风中的玫瑰,令人怦然心动,想入非非。最让王步凡感到亲切的是她的长相极像自己的子叶知秋。温优兰听木成林一吩咐,答应一声又跑着去了。

 在屋里闲得无聊,王步凡就转悠到欧颂的房间里攀谈,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工作经历,聊着聊着就聊到乔织虹的身上了。听欧颂介绍,乔织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也没有小孩,离婚多年了一直独身。她是事业型女,这是省城干部们给她下的定语。

 王步凡听欧颂这么一说,就更加相信谣传了,花既无主,只怕乔织虹与刘远超真会有那么一腿,只是这种事情稍有城府的人都不会随便去议论。今天乔织虹能收养水涟和水漪姐妹两个,说明这个女人还是很善良的,但愿她能当个好书记,同时做个称职的母亲。

 因为是星期五,晚上刘远超果然没有走,晚餐由乔织虹欧颂雷佑胤王步凡林涛繁廉可法墨海文史远和时运成等人作陪。中午因水向东自焚的事大家没能吃上饭,晚餐桌上的气氛很好,似乎大家把水向东自焚的事情已经忘却了。

 饭局上,刘远超提到天野汽车厂直摇头,说是大气候大环境造成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说了这句话,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完善,两眼直盯着茶杯,长时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别人也都屏住呼吸点着头等他继续说下去。他慢慢地端起茶杯,细细地啜了一口茶,一下嘴,仍不吱声。此时雅间里谁的椅子发出了响声,把大家吓了一跳。这时刘远超又啜了口茶才叹道:“当然喽,作为一个共产员,革命干部,如果解决不好中国国有企业存在的问题,就不仅是不称职和失职的问题了,很可能是对历史欠下的债务。因此我说天野汽车厂的问题,远不只是经济问题,对企业来说是体制问题,对天野乃至河东来说就是政治问题,这个政治问题不解决好,天野将永无宁。”刘远超把天野汽车厂定了调子,谁还有什么说的呢?大家只有跟着领导无奈。其实谁都能听出来这是领导无奈时说出的大道理,看似原则很强的话,恰恰从根本上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了等于白说。

 席间大家敬酒多是冲着刘远超的。刘远超有些酒量,很慷慨又不失稳重地说道:“既然到了基层,就要和同志们打成一片,每人只接受一杯,按顺时针方向来吧。小乔你说呢?”乔织虹笑着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说是敬酒,每个人都是双手把一杯酒端给刘远超,自己再端起一杯酒,实际上是碰杯。一圈敬完后,乔织虹不失时机地站起来笑嗔怨道:“那个啥,我到天野后刘大哥还是第一次来视察工作,把小妹妹扔在这里就不管了,我得罚你三杯。”说着话乔织虹有些撒娇地给刘远超端了三杯酒,刘远超没有推,把三杯酒全部喝了。

 刘远超喝着酒,王步凡就想起老百姓那句话:女干部见了上级是温顺的羊,见了下级是失恋的狼。从今天乔织虹的表现看还真让老百姓说对了。乔织虹已经四十岁了,仍然面似桃花,眼泛秋波,娇态万种,尤其是在刘远超面前,她根本不像个市委书记,更像个百般讨好领导心的女秘书。领导高兴了,她也一脸幸福。她似乎没有什么顾忌,也不在乎别人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恰恰要告诉别人她和刘远超就是比较亲密的兄妹关系。

 王步凡觉得自己能有今天,也应该感谢刘远超,既要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话又不能说透。他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来到刘远超面前道:“刘书记,请允许我代表天野市八百万人民,包括我自己敬你一杯。感谢您对天野人民的关心,对天野工作的支持和对天野干部的关怀。”

 刘远超接了王步凡的酒,很豪地说:“小王这杯酒我得喝,别人的就免了,小时也端起来吧。小王在天南是很有成绩的,在落实‘小康战略’方面他走在前面了,我们很需要这样的开拓型干部哩。因此这次省委决定让他出任天野市的政法委书记,我认为是非常正确的。今后天野市在落实‘小康战略’决策的过程中,要多听听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王步凡同志的意见,他是很有思想和见地的。小王不错,真的不错。天南的干部队伍也很不错,我去天南视察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乡镇委书记都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开拓型干部。小王,天南的电厂和铝厂该投产了吧?”说罢刘远超把酒喝了。

 王步凡受到省委副书记的表扬,一脸春风。他也不清楚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说:“今年三月份投产,接天野两会的胜利召开。”王步凡唯恐自己的得意引起别人的嫉妒,急忙收住笑容,像林涛繁那样面无表情地坐着。

 饭后,大家一齐来到刘远超下榻的贵宾楼三楼西头坐了坐。三楼东头那套房子是给乔织虹留着的,她有时也过来住。这样的安排就很有意思。王步凡推测,木成林是雷佑胤的线人,乔织虹与刘远超的关系雷佑胤不会不知道,也许是他代木成林故意这样安排的。大家在刘远超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只有乔织虹好像还有什么工作要汇报,留了下来。

 欧颂王步凡和时运成下到二楼,温优兰跑着先开了欧颂的房间,再来开王步凡房间的门。看样子时运成是想来和王步凡聊天的,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先到欧颂那里了。温优兰总是把右手遮掩在间,用左手开房门,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别扭,可能是她习惯用左手。开了房门,温优兰先给王步凡倒了杯水,然后递给王步凡一把钥匙说:“王书记,你自己拿一把钥匙吧,不过我会随时给您开门的。”说罢莞尔一笑,样子十分妩媚。

 王步凡看着温优兰,又想起了自己的子叶知秋,温优兰越看越像叶知秋,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见到温优兰,就有了回到家中的感觉,不由就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小温,你是哪里人?兄弟姐妹几个?家里情况还好吧?这个…小温,你二十四小时值班不累呀?”

 “我和莫妙琴两个人轮值班,不累的。平时领导也不常住这里,今天莫妙琴在三楼服务。我们家是北远县石拱桥乡温寨村的,父母都是庄稼人,一个弟弟在上大学,今年毕业。”温优兰说话时低着头并没有看王步凡的脸,她发现沙发上有线头,就很认真地捡起来拿在手里。

 王步凡点点头算是回应温优兰的话。他本想和温优兰再说几句话,觉得有点累,想靠在沙发上养养神,就说:“小温,你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温优兰一边退着身子往外出,一边说:“王书记,有事你叫我。”她正要出去,见王步凡坐在沙发上了,茶杯离他很远,又返回身把茶杯放在王步凡身边的茶几上,然后才悄悄关了房门。温优兰这些细心的动作让王步凡很满意,他觉得天道宾馆贵宾楼的服务员素质很高,尤其是温优兰,长得如同一朵带荷花,亭亭玉立,卓尔不群,让他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正着,房间里的电话响了。王步凡一接是乔织虹打过来的:“王书记,你那个啥,叫上欧来刘书记的房间里咱们一会儿麻将吧。”

 “哦,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就去。”王步凡平时不怎么爱麻将,不过他听说乔织虹酷爱“垒长城”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然而摸一下口袋,里面只有几百块钱,他知道乔织虹打麻将玩得很大,拿钱少了只怕不行。他起身出门到欧颂的房间里去叫欧颂,想着他那里如果钱多就先借一点儿。

 温优兰坐在服务台里,见了王步凡急忙起身道:“王书记您好。”

 王步凡笑着看了看温优兰说:“小温,你忙吧,以后经常见面的,不要客气,我到市长屋里坐一下。”他来到欧颂房门前敲了两下,欧颂开了门,见是王步凡急忙往里让。王步凡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乔书记让咱俩去陪刘书记麻将呢!”

 欧颂听了王步凡的话面有难。王步凡问:“市长不会?还是囊中羞涩?”

 “会是会,就是囊中羞涩啊。王书记,我知道他们玩得很大的呀。”欧颂一脸的无奈,显然是不想去,又不敢说不去。时运成很知趣地起身和欧颂王步凡打了招呼告辞。

 “我也没钱,硬着头皮也得去啊,我打个电话让朋友送点儿钱来吧。”说罢王步凡就掏出手机打了同学夏侯知的电话“猴子,你在哪里?太不够意思了吧?老子已经到天野上任了,也不来照个面。”欧颂不知道王步凡爱和夏侯知开玩笑,听他说话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吃惊。夏侯知在电话里笑道:“我知道你王八蛋今天来上任,应酬肯定很多,哪里有时间接见我这个商?有时间我去看望领导。”王步凡和夏侯知经常开玩笑,一会儿说他是猴子,一会儿说他是商,不管他说啥夏侯知都不反驳,把他的挖苦反而当作亲切。“我是没有时间。现在还要去陪省委刘书记和市委乔书记打牌呢,口袋里没有钱,你赶快给我送过来两万块钱,不,送四万吧,我在贵宾楼二楼等你,速度快点儿。”

 欧颂听了王步凡的话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他在机关里待时间长,到平州时间却不长,对基层的情况不甚了解,更不知道牌桌上的深浅。王步凡听说乔织虹打牌是以百元为底注的,因此要夏侯知多送点儿钱。

 过了五分钟,夏侯知开着奥迪车送钱过来。王步凡不想让欧颂难为情,就站在楼梯处等着。见了夏侯知,王步凡接住四万块钱笑着说:“猴子,咱可说好,赢了,还你本,输了就赖账啊,其中有两万是市长的!”

 夏侯知笑了笑道:“肯定赢不了啊。你们去玩吧,我改天再来看望你这大书记。”说罢下楼。直到夏侯知上了车,车灯消失在夜中,王步凡才叫了欧颂,递给他两万块钱。欧颂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钱装进口袋里和王步凡向三楼走去。

 进了刘远超住的房间,刘远超正用手比比画画地向乔织虹传授着什么机密,乔织虹很耐心地听着。见王步凡和欧颂进来,刘远超改变了话题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儿开局吧。”

 王步凡环视房间内,摆有水果和鲜花,麻将桌早已经摆好,不过不是自动麻将桌。这时进来一位服务员为他们倒了水,然后退了出去。在那个服务员倒水的时候,王步凡发现她有一身细皮,是个窈窕妩媚的美人儿,尤其是那高挑而丰的身材和巧端庄的五官,确实有些与众不同。王步凡猜想这位服务员可能就是莫妙琴。她与温优兰一样漂亮,个头比温优兰略高一些,温优兰属于娇小灵巧的那一族,而这个莫妙琴则属于高大修长的那类女。她优美感的背影,特别是浑圆丰部和那一双修长洁白的大腿一扭一扭地慢慢地消失在门口,给王步凡留下很深的印象。欧颂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好像看得比王步凡更专注。

 这时候木成林像老鼠一样钻了进来,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直到他认为一切都安排停当了,才准备离开。他忽然发现麻将桌上没有香烟,就大声嚷道:“莫妙琴,怎么不放香烟呢?”莫妙琴急忙又返回来,一脸的恐惧。

 刘远超不耐烦地说:“今晚大家都不要抽烟,小木你去吧,你这个同志瞎嚷个啥嘛!”

 刘远超的表情和语气虽然让人难堪,但木成林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出来,仍是一脸笑容地躬着身子点了点头对莫妙琴说:“给房间里些香水,打麻将是打心情的。”莫妙琴去梳妆台上取来香水给房间里,顿时清香和温馨就弥漫了整个房间,让人觉得心里很舒畅。木成林见刘远超向他微笑了一下,才很足地离开了。

 入座时,刘远超坐在东边,乔织虹坐在北边,欧颂坐在南边,王步凡坐在西边,牌局就要开始了。

 这时刘远超宣布了政策“今晚咱们玩个新花样,我也是刚刚学会,的,就是杠头双。抓起牌后先把杠头上那张牌翻起来,谁要是开杠后自摸了这张牌就翻倍。赌注是一五八,即杠一,平赢五,自摸八,如果杠头双就翻倍。仍然是打点儿炮吧,桩上带个码子。”刘远超订了政策,谁也不敢不服从。牌局开始,刘远超打骰子找桩,正好找着王步凡。

 王步凡这一局的牌特别好,打出一张牌,就快成了,手中有三个九条,一个发财,一个二万,只要上个四七饼就是单钓发财或二万,上发财或二万就停四七饼,可惜杠头上是个红中,他手里没有红中。

 刘远超的牌也很好,面带喜,志在必得。该王步凡揭牌了,他一摸是个发财,心里正高兴,乔织虹出牌打了个二条,欧颂碰了,发财到了刘远超手中,刘远超却出了四饼没有出发财,王步凡猜到他手中的发财肯定多。轮到王步凡揭牌,他揭了个四饼,这时单钓发财显然是不合适了,他把发财打了出去,刘远超开了杠把红中拿走了。继续翻杠头,竟是张二万。刘远超没有出红中,显然他手中红中也多,就出了个九条,正好王步凡杠头双。一算账乔织虹和欧颂每人给王步凡三千二,刘远超带杠应该是三千四,去掉王步凡给他打的一杠,刘远超掏了三千三。

 打点炮牌是抢桩的,谁赢谁坐桩。第二局仍是王步凡坐桩,他抓起的牌仍然很好,三个八饼,只要上了四七条就停二条和一万对倒,杠头上是张一万,胜利在望。转了一圈就揭了张七条,停牌了,单等那个八饼,可是他又怕别人用了。他打了个九饼,其他三个人跟着打了九饼,接下来他揭了七饼打掉后,乔织虹碰了,到欧颂那里欧也打了七饼,这时候王步凡就增加了胜利的信心,因为八饼谁揭住谁不要,已经成孤牌了,谁也不会去独钓八饼,因为杠头上是个一万,要钓最好钓一万。这时刘远超出了个二条,王步凡没有赢,到他这里就揭上来个八饼,开了暗杠又是杠头双,每人三千四。两局下来,王步凡赢了二万一千七百元。刘远超在夸赞王步凡牌技高超的同时,脸上透出一些微妙来。王步凡已经意识到刘远超不高兴了,他忽然想起天南老百姓说的四大傻子:领导停牌你自摸,领导的情人你送秋波,领导收礼你说,领导报销你嫌多。今天自己的行为不就是第一傻吗?想到这里,王步凡的脊背上竟冒出了冷汗,他决定不再赢牌了,即使自摸也要扔掉,绝不能让刘远超再不高兴。

 接下来仍然是王步凡坐桩,他的手气今天特别好,转了两圈就停了六九饼,又轮到他揭牌的时候竟然揭了个九饼,自己已经自摸,每人得给他一千六百元,可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赢,就把九饼打了出去,结果刘远超开了杠,杠头是三条,他三六条杠头双。刘远超阴沉的脸早已转换成慈祥的笑容,并且开玩笑道:“谢谢王步凡同志的这个九饼啊!”王步凡笑道:“孤九饼,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该刘书记成大事啊,同志们掏钱,掏吧。”

 今晚的牌局对乔织虹很不利,她一直输。欧颂打牌比较生疏,但麻将牌这东西也怪,人们说牌是财神,喜欢新人,它还专门培养新手,让刚刚学会的人赢。牌局结束时,欧颂赢了二百元,王步凡把赢的钱倒出去了两万,也只赢了一千七百元,而乔织虹竟输了两万多,有些厌战了。

 刘远超很幽默地说道:“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小乔啊,我可不能赢你的钱,还是物归原主吧。”说着话把自己赢的钱退给乔织虹。乔织虹推辞了一下,见刘远超心意恳切,就收下了,然后报以羞涩的微笑。

 王步凡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刘书记早点儿休息吧!”他没有拿自己赢的钱。

 “好的,好的。今晚玩得很开心。小乔啊,我知道你也爱麻将,以后就打这种杠头双,有意思的,但可不能影响工作啊!”乔织虹笑着点头不已。王步凡觉得刘远超后边的话似乎是说给他和欧颂听的。

 乔织虹先行一步道:“我们走吧,让刘书记早点儿休息。”大家告辞,刘远超礼节地送了一下。出了刘远超的房间,乔织虹回自己的房间,王步凡和欧颂下二楼。分手时欧颂把钱还给了王步凡,王步凡推辞不要,欧颂执意要还,王步凡只好接住。

 温优兰见王步凡和欧颂下楼来了,急忙先开了欧颂的房门,又跑着来开王步凡的房门。王步凡很友好地说:“小温,其实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有钥匙嘛!”话是这么说,温优兰主动给他开门,他心里是乐意的,一旦让他自己开门,也许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没事的,这是我们服务员应该做的。”温优兰开了房门,又进来给王步凡倒了水说:“我们经理吩咐过了,莫妙琴主要服务欧市长,让我主要服务王书记,我们两个人既分工又合作。木经理说领导很辛苦,我们照顾好领导就是为天野市的经济建设服务呢!”

 “谢谢你啊小温。”王步凡说着这话就觉得木成林把服务好领导与天野的经济建设扯到一起太牵强,但没有说什么,掏支烟点着狠狠地了几口。刚才在刘远超屋里他没敢抽烟,现在烟瘾大发,一支烟完还不过瘾,又点了一支。

 温优兰去卫生间里检查了一下,出来后又去摸了一下暖气片说:“王书记,还有热水,你如果洗澡的话就洗个澡。”

 “太晚了,不洗了!”王步凡不是很爱洗澡,叶知秋就经常催他,催三次,他才会洗一次。现在温优兰这么一说,他又想起了叶知秋。他忽然觉得温优兰就是叶知秋…他今天没有喝酒,知道自己产生错觉了,就说:“小温,辛苦你了,已经十二点半了,你去休息吧。”

 温优兰在出门前也说:“王书记早点儿休息。”

 王步凡觉得与温优兰有些一见钟情的味道,可是自己已经四十三岁了,温优兰也不过和自己的儿子含愈一般大,或者比含愈大一两岁。自己应该是她的长辈,不应该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想法。同时他也告诫自己,永远把这个温优兰当晚辈看待,要牢牢管住下边那个原本就非常安分的东西。今非昔比,万万不能在“财”方面犯错误。王步凡有失眠的毛病,今天水向东自焚事件对他的刺很大,他闭上眼睛就想起那团烧焦的东西,心里便发怵。睡不着只好看书,两眼酸涩,根本看不进去。

 五和六日本来是星期天,乔织虹说两位领导刚来,这个星期天不过。为了使自己显得精神一点儿,他洗了个澡,把稀疏的偏分头梳了好几遍,才出门下楼。温优兰仍然点头问好,叶羡早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了。

 5

 来到市委,正赶上墨海通知说乔书记要召开一个简短的常委会,墨海通知王步凡之后慌着去通知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和政协主席让他们来列席会议。

 乔织虹在会上只说了四件事情:第一件事是成立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酝酿下派帮教工作队落实省委提出的“小康战略”重要决策,二月二十八以前必须到位,也即农历正月十七,此事王步凡任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成员由组织部部长侯寿山宣传部部长市委秘书长墨海一个副市长和经贸委主任农委主任等组成,办公室设在农委,具体工作由王步凡负责落实,墨海协助;第二件事是下派落实“小康战略”工作队的有关事宜;第三件事是决定三月二十六召开天野市十一届五次人大会议,要把代理市长欧颂前边的代字去掉。此项工作由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和副书记雷佑胤主抓,副市长文史远和政协主席协助。第四件事是人事安排。事先乔织虹没有召开书记办公室会议研究,是雷佑胤拟了个名单,乔织虹看了看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墨海说的是开一个简短的会议,可是只要一牵涉到人事问题会议就短不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类会议要么开得时间很长而毫无结果,要么会议上争论很烈,无可奈何只好休会。如果是一个很有权威的一把手主持会议,拍板人事问题,其他人说得再多,最后一集中还是按照书记的意思定。乔织虹初来乍到,只怕没有这种威望和魄力。

 雷佑胤是抓组织的副书记,等组织部部长侯寿山宣布了干部调整名单,雷佑胤作了简单的说明:“北远县的书记和东远县的书记几次要求调回市里来,根据乔书记的意思想让他们到人大去当主任,让北远县的县长当书记,调东南县的副书记焦佩到天北县去任县长,把东远县的县长雷润耕提为书记,将天西县的常务副县长魏酬情提拔为县长,天南县的王宜帆任县委书记,副书记兼政协主席白杉芸任县长,让副书记秦时月兼任政协主席…建议年光景出任市公安局局长…”

 雷佑胤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直就提了反对意见:“我看魏酬情雷润耕年光景和焦佩这几个人组织上还需要再考察考察,我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是否一致?他们的口碑都不怎么好,工作成绩也不突出,这个事情一定要慎重。请问乔书记,这些人你了解不了解?对这些人的任用你召开书记办公会议研究过吗?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政协主席没有说话在点头。

 乔织虹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听李直这么一说脸红着说:“没有召开会议啊。那个啥,是雷书记定的人,如果大家不同意就改天再议吧。”也不知乔织虹是生雷佑胤的气,还是生李直的气,随着一声“散会”她先拿着水杯离开207会议室。会议就这样不而散,雷佑胤一脸怒容地离开会议室,李直一脸自豪,好像在自豪他这个老干部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一句话就否决了人事任命。

 会议结束后,王步凡在会议室里与李直拉了一会儿家常,问了问身体状况,李直表示感谢,两个人相伴走出会议室。这时墨海带着一个年轻人在会议室门口住王步凡道:“王书记,这位是秘书处的尤扬,以后呢,他就跟着您当秘书,咱们去看一下您的办公室吧。”

 王步凡点点头,很礼貌地和尤扬握了一下手道:“小伙子不错嘛。”这一句随口而出的话使尤扬很激动,也许因为平时很少得到领导表扬,听了王步凡的话,他早已春风面了。墨海和尤扬前边带路,王步凡仍与李直边走边谈。王步凡的办公室夹在乔织虹和雷佑胤的办公室中间,一间外屋,一间内室,外屋里办公用品一应俱全,还配有电脑,内室里放有沙发和一张双人,可以在里边会客或小憩,还有个卫生间可以洗澡。他活动着倦乏的身体看了一圈还算满意,就招呼李直坐下。他们坐下后,尤扬急忙为王步凡和李直倒了水,然后道:“王书记,我就在大办公室里,有事你叫我。”说罢很温顺地向王步凡报以微笑。

 墨海以领导者的口吻嘱咐道:“小尤,王书记呢,初来乍到,可能对机关里的有些情况还不太熟悉,你呢,工作要主动些,服务好领导。秘书呢,秘书的职责你也知道,在这里我就不再多强调了。”

 王步凡听墨海说着话就想笑,他也不过是个秘书长,是个常委,说起话来官腔十足“呢”字还特别多。这种人唯恐别人不把他当领导看,其实在市委这边他也不过是个大秘书。王步凡与李直还有些话要谈,就说:“墨秘书长,小尤,你们去吧,有事我叫你们。”

 王步凡认为政法委书记一职纯粹是虚设的,林涛繁抓宣传,廉可法是纪委书记,没有必要让他王步凡当政法委书记,廉可法完全可以兼这个政法委书记。他对政法系统的情况也不了解,就想通过李直了解一下情况:“老书记,我初来乍到,对政法系统的情况一无所知,我可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您是我的恩师啊,您能不能给我大致介绍一下政法口的有关情况?”

 李直也一向视王步凡为自己提拔起来的人,在王步凡面前也总以老领导自居。他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步凡,你现在可是个神秘人物了,神秘在你只是个政法委书记,却被省委安排了个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好像位置还比较突出,我也不清楚是市委大,还是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大,如果说是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大,那么你就是天野的第一把手。”王步凡摇摇头笑了一下,他不清楚李直说这话的真正用意。“小康战略”委员会再大还能大过市委和人大?乔织虹为什么不兼主任呢?

 李直接着说:“本来我是不应该掺和市委这边的事情,可是有些话我又不能不对你说一说。原任公安局局长雷声鸣是雷佑胤的堂兄,前年因为收受贿赂和生活腐化等问题被副局长向天歌告掉了。这个雷声鸣也确实有些不像话,情人养了两个,老婆理发都要坐飞机去广州,好像天野的理发店就整治不了她的头发,太出格了。机关里的干部对他的意见也很大,再加上盖办公大楼收了包工头五十万元好处费。那个包工头原是向天歌的战友,两个人私下里一合计就告发了雷声鸣,结果雷声鸣被双规,查来查去,竟然查出他贪污受贿三百八十多万元,就被判了死刑。据说有些事情还牵涉到前任政法委书记,不过雷声鸣没有出卖他。这个向天歌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天野汽车厂厂长向天的弟弟,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现在主持公安局的工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天野汽车厂现在效益不好,职工天天告状,可是向天在上边还是走得开的,据说他早就活动着要让向天歌当局长,要不是原政法委书记一直反对,向天歌可能早就当局长了。雷佑胤呢,因为与向天歌有点儿矛盾,也极力阻止和反对向天歌出任市公安局的局长,现在想向乔织虹推荐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出任市公安局的局长,这个事情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定下来,年光景的口碑很不好,因此这个事情一拖就是两年多。法院院长董伸铎与检察院检察长智奇绍水火不容,董伸铎与雷佑胤是战友,可以说是铁哥们,听说最近雷佑胤活动着要让智奇绍下台,让副检察长苗梗昌接任检察长,苗梗昌也是雷佑胤的战友。你可别小看那个雷佑胤,先做孙子后做爷,在天野他提拔了一大批同学老乡战友,可以说各个部门里都有他安的亲信,以后你对雷佑胤要防着点儿,他可是个当面笑呵呵,背后捅刀子的诈小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估计你目前还不是他的对手。唉!人情就是这样淡薄啊,我当市委书记的时候雷佑胤只是个组织部长,那时候是很听话的,我下楼都要搀着我,现在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这次我推荐了个干部,他竟然在会上没有提名。你现在是政法委书记,我有必要给你个底。”

 王步凡沉默良久,原来李直是因为对雷佑胤有意见才否决了人事任命的提议。同时他也觉得政法系统的人事关系这么复杂,要想打开局面确实不太容易,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于是就很感激地说:“感谢老书记的提醒啊,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政法口的人事关系这么复杂呢。”王步凡一直称李直为老书记,不叫李主任,他认为这样称呼更亲切。其实李直也是乐意人们称他为老书记,他一直认为老书记比主任好听。

 这时李直站起身说:“因为看不惯雷佑胤的做派,我今天才否决了他的人事提议,小乔书记不了解情况,容易被人利用,雷佑胤在重用亲信呢。唉,不说了,我得去欧市长那里坐坐,人家刚到天野来,我得主动去拜访一下。”

 “欧应该来拜访你的,还是老书记想得周到,不和我们年轻人一般见识。”王步凡说着话送李直出门。告别李直扭回身他就觉得这老头仍然不甘寂寞,有点儿退而不休的味道,他对天野的政治仍然那么感兴趣,那么热衷于掺和,他还有一定的能量和影响力,还代表着一股势力,并且和年轻人主动接触,这个人千万不可小视。不知欧颂能否认识到这一点,他那个“代”字要去掉,李直这里也是一关,中国式的民主毕竟是靠人大代表来体现的,尽管强调领导一切,但民主还是要讲的。

 王步凡刚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着,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请进”见进来一个很时髦很俊俏的女子,正是昨天闯进207会议室报告水向东自焚事件的那个女人,看样子有三十来岁。不等王步凡问她,她就很妩媚地笑着自我介绍:“王书记,我叫刘畅,是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兼乔书记的秘书。乔书记请你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一下,说是要开个短会。”

 王步凡不想就此跟了去,那样在一个秘书面前就显得太没有架子了。他点点头说:“知道了,我马上去。”

 刘畅离开后,王步凡把一支烟完才起身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来。进了书记办公室,只有乔织虹和刘畅两个人在,似乎不像要开什么会。乔织虹的办公室有一百多平米,房间分为两部分,外面是会客和秘书办公的地方,常用的办公设备应有尽有,而且全部是最新款式的,而驾驭这些先进办公用品的可能就是精明能干的刘畅。乔织虹把王步凡让到里间,里间有一张两米多长的老板桌闪着棕色的光亮,几乎能照出人影,老板桌后边是高级真皮转椅,老板桌对面并排放着两把皮椅,那是给来向她汇报工作的下属准备的,左侧靠墙摆着一排精致的沙发是供客人坐的,其他还有文件柜书柜和工艺艺术品架等,全部是古古香的老式家什,尤其是那张更为别致,像是从皇宫里抬出来的御用品。王步凡用眼睛快速扫瞄了一下市委书记的办公室,然后坐在沙发上。刘畅急忙给王步凡倒了水,很恭敬地放在王步凡面前,然后退了出去。

 乔织虹是个直子人,不太爱玩手腕,她站起来,走到王步凡跟前,坐得离他很近。没有开场白,直接说:“那个啥,雷书记向我建议最近召开一次常委会议,要求对部分局委和县区的领导班子调整一下,我答应了,没想到今天的会议开得这么不愉快,李主任是什么意思?”

 王步凡盯着乔织虹的脸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没有清楚乔织虹向他说这些话的用意。是对雷佑胤不,还是对李直有看法?他看似无意地问道:“乔书记,您目前对天野各局委和县区班子的情况了解得怎么样?”

 “那个啥,还谈不上了解,只知道天野的官场比较复杂呢。”乔织虹说话习惯用这个啥,那个啥,有时还习惯性地用手理一下头乌黑发亮的短发。

 “既然了解得还不够,就不宜过早动班子,免得陷于被动。欧刚到,更谈不上了解了。即使要动也应该等人代会开过之后,一切工作就绪了再动,这样也不至于使欧市长产生什么想法。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和想法,不一定正确,还是以你的意见为准。”王步凡很谨慎地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呢,可是那个啥,雷书记已经提出来了,我当时也不好否定,市内局委的班子可以暂不调整,县区的班子是不能拖的啊,你说李主任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雷书记有意见?”

 乔织虹说着就拿出一份雷佑胤以前草拟的干部调整名单递给王步凡让他看。王步凡接过名单看了一遍很含蓄地笑了,上边竟然还要提拔他的侄子王含才,可能雷佑胤有意拉拢他。他望一眼乔织虹,乔织虹很专注地望着他,她的眼神告诉王步凡她对名单也有看法,正在等他发表意见。按照常理,人事问题乔织虹根本不会和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换意见,可是乔织虹这样做了,他如果不说点儿具体意见显然是不行的,就很诚恳地说:“乔书记,县区的领导是该调整了,可是必须考虑成再说。别的不说,向天歌是天野汽车厂厂长向天的弟弟,主持公安局的工作已经两年半了,又曾经被省公安厅命名为反腐标兵。一个市局的副局长迟迟提升不了局长,而雷书记有意让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去当市局的局长就不太合适吧。其一,论政绩论口碑年光景都不如向天歌,干部群众会说我们用人不当;其二,向天歌的哥哥向天也是正厅级干部,在上边也是能走得开的人物,并且与省委刘书记曾经是同事,如果不让向天歌当局长,而让年光景当了局长,向天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即使他不说什么,我觉得也不应该伤了向天的面子而用年光景啊。其三,原公安局长雷声鸣与雷佑胤是堂兄弟,如果用了年光景而不用向天歌,市委就会背上打击报复反腐标兵的黑锅,知情的人会把这笔账记在雷佑胤头上,不知情的人可就要把这笔账记在你乔书记头上了,再说这样的人事任命人大常委会一旦不能通过就被动了。”王步凡讲起话来总爱说个一二三,他认为这样会更有条理性。

 乔织虹倒一口冷气,不停地点着头,很耐心地听王步凡道破玄机,并且喃喃地说:“看来李主任反对对了。”

 王步凡又道:“检察院的检察长智奇绍干得好的,群众威信也很高,为什么偏要把他调出政法系统让他到环保局去当局长?智奇绍一直干的是检察工作,到环保局去并不熟悉业务,能把工作干好吗?再说环保局的局长牛荃年龄并不到站,为什么要着人家退二线呢?至于白杉芸和魏酬情两个人的提拔我不想多说什么,截至目前我还不认识魏酬情,白杉芸的工作能力还可以,可以出任天南县的县长,魏酬情提拔县长的事情是不是先放一放再说。”

 乔织虹正是觉得名单上的安排不太合适才征求王步凡的意见,见王步凡的话并未说尽,就启发似的说:“这个啥,我也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太合适,可惜我对天野干部的情况了解甚少,又没有人跟我说真心话,我与林书记谈过这个事情,他只笑着摇头,不说具体意见。因此我只好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了。步凡同志,那个啥,在任用干部方面关系到改革开放的大局,关系到天野经济的发展和政局的稳定,用好了,群众会拥护我们,用不好,群众可能就要骂我们。你是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那个啥,我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天咱们两个人的谈话,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希望你相信我老乔,把我当作朋友啊!在天野我至少目前还没有朋友呢。当然我是一个女干部,知道女干部的不容易,也特别重视女干部的提拔。”

 王步凡觉得乔织虹是一片诚心,自己不说出个中缘由,后乔织虹一旦知道了真情就会对他产生看法,只好实话实说“乔书记,天野官场很复杂啊,在干部任用上可是有说道的。据说牛荃得罪过雷佑胤,因为他是魏酬情的丈夫,魏酬情又与雷书记有绯闻。年光景和苗梗昌都是雷佑胤的战友,雷润耕是雷佑胤的侄子。法院院长董伸铎与检察院检察长智奇绍有矛盾,董伸铎是雷佑胤的战友,这次雷佑胤就向智奇绍开刀了,你不觉得雷书记有些过分吗?”王步凡没有说王宜帆是省委秘书长边关的秘书。

 “不用再说了,原来如此。这个雷佑胤做事也太过分了,简直是在挟持我嘛,把我当傀儡啊。那个啥,看来局委的班子只有到人代会之后再说了。即使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再让雷佑胤如愿的,在干部的任用和管理上,一把手绝不能让别人随意左右,你说是不是?”

 王步凡见乔织虹动了气,就说:“县里的班子确实不能拖,我谈个意见,是否折中一下,结果让林涛繁同志在会上宣布,咱们再开个书记办公会议通通气。”

 “你说吧,思想上不要有什么顾虑。”

 “我的意见是天南就让王宜帆任书记,让白杉芸任县长,把东远县的书记调到人大,就让县长雷润耕当书记,天西县的魏酬情就当县长吧,给雷书记一个人情,不要和他闹翻。让天南县的副书记张沉到东远县去当县长,让副县长杨少成当县委副书记,因为天南县缺一个副书记。”

 乔织虹说:“天南的班子你定,刘书记夸奖天南的干部队伍过硬,就从正科级里面选拔,到时候我们可以说这是刘书记的意思。”

 王步凡有些担心地说:“乔书记,如果把雷佑胤提议的人否决掉,会不会在常委会上不能通过,雷佑胤会不会闹啊?”

 “这个事情不让林繁涛说,我直接说吧,我要看看都是谁要和我老乔过不去,谁敢和我老乔过不去?”

 王步凡听乔织虹这么一说,就谈了自己的看法,天南的班子是这样定的:王宜帆任县委书记,白杉芸任县长,把副县长林君提拔为副书记,把副县长杨少成调任县委副书记,自己的侄子王含才暂时不提拔。

 乔织虹在下午又主持召开了常委会,她在会上宣布了各县干部的调整情况。“北远县的县委书记干得好好的暂时不动,按照刘书记的意思要重用天南的干部,因此东远县的书记回人大,雷润耕任东远县县委书记,天南的副县委书记张沉调东远县任县长,天西县的常务副县长魏酬情升任县长,林君提为副书记,把天南县的副县长王含才调任其他县任县委副书记…大家议议吧。”乔织虹知道王含才是王步凡的侄子,坚持要提拔,她也想拉拢王步凡,不过焦佩的事情搁置下来了。

 这一次因为是乔织虹亲自提出的人选,又打了刘远超的旗号,大家虽然各怀心思,却是一片附和之声,县里的班子就这么定下来了。乔织虹又礼节地问李直:“李主任还有什么建议吗?”

 “乔书记的决定很好,我只好保留我的意见了。”李直没有再反对,说的话却耐人寻味。

 会议快要结束时,乔织虹给两位副书记和政法委书记分了工,雷佑胤到人大宣布东远县的书记回人大的职务,林涛繁到天南县去宣布班子,王步凡到东远县去宣布班子。最后乔织虹强调市直局委的班子暂不调整,等人代会开过之后再说,会议在没有任何异议的情况下把全部议程进行完毕。

 王步凡回到办公室后,闲着没事就翻看当天的《天野报》,先看到的标题是《领导的关怀》,介绍刘远超和乔织虹到天野汽车厂去访贫问苦的事情,然后赞扬乔织虹收养孤儿,是个人民爱戴的好书记,而对水向东自焚的事情只字未提。接下来又有一条《时髦女郎再献爱心》的消息吸引了王步凡。

 王步凡看着这篇报道,觉得有些古怪离奇。爱心妹为下岗职工献爱心本来是件好事,为什么捐款者不愿透姓名,又不愿让人们看清她的真实面容呢?他隐隐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或者说她的钱来得不干净!捐款者也许不愿接受这笔不义之财,就把它捐掉了。但是既然捐款者这么做了,必然有她自己的想法。真相总要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可能到了那个时候,捐款者会拿着收据站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无罪,但是目前谁想清楚“爱心妹”究竟是谁,恐怕还没有那个必要。他忽然想起现任人大常委会秘书长当初在天南县当县委书记时交给纪委的那二十万元钱,那是一个给他行贿者送的钱,一直到那个行贿者被抓住之后才真相大白,行贿者自杀了,原县委书记却安然无恙。

 王步凡手里捧着《天野报》正在发愣,雷佑胤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王步凡急忙放下报纸,先让座,后倒茶。雷佑胤过去是王步凡的老领导,王步凡对他一向尊重,不管心里边有什么想法,面子上是绝不会表现出来的,更不想让雷佑胤感觉到彼此思想上有什么暗。王步凡在天野官场上想极力保持一种中立形象,不准备很明显地倾向于哪一股政治势力,但在战术上他要坚决站在乔织虹这一边。这样既符合组织原则,也能和省委副书记刘远超搞好关系。他明显感觉到天野目前除乔织虹外,他是唯一和刘远超关系比较好的人。也不是说别人上边就没有关系,是瓜都连着藤,是藤都连着。但是最起码近期内刘远超对天野官场的动态关心得要多一些,因为他与乔织虹有那么一层关系,乔织虹有什么事情也不会不和他请示汇报,他又是抓组织的省委副书记,不免要把乔织虹扶上马送一程,使她平稳渡过起步难这个危险期。乔织虹在天野人地两生,王步凡在官场上资历较浅,这就是乔王自然而然走向合作的先决条件,有了这样的先决条件,合作起来就会比较默契。欧颂既要跟乔织虹合作,又要跟文史远合作,但他由于能力所限,处处显出被动的架势,连一个文史远都左右不了,对他在天野顺利开展工作是很不利的。

 雷佑胤坐下后只管东拉西扯,王步凡不清楚他的来意,也不便多问。雷佑胤习惯用手按摩自己的太阳,据说只要一闲下来,要按摩九九八十一次,才算告一段落…

 王步凡等了一会儿,看雷佑胤停住了手,才递给他一支烟,雷佑胤摆摆手说:“戒了。”接下来是按摩双腿。按摩似乎对他非常重要,但是跑到王步凡的办公(70)室里来按摩就让王步凡猜不透他到底是玩的哪门子做派。

 雷佑胤不说话,王步凡就不清楚他今天的来意,两个人就闲坐着,表面很亲热,内心都在想心思,在揣摸对方的心理,似乎是在比赛彼此的心理定力。过了很长时间雷佑胤终于开口了:“王书记,政法口的几位院长局长今天晚上想和你认识一下,他们自己不敢说,就求了我。有董伸铎苗梗昌和年光景等人,你看是否和他们见个面?他们对你很尊敬。”

 王步凡听雷佑胤这么一说立即警觉起来。如果仅仅接见了董伸铎年光景和苗梗昌,那么向天歌智奇绍和其他分局的同志肯定会产生远近亲疏的想法,对他以后的工作很不利,就笑着说:“还是集体接见一下为好,让法院的院长副院长,检察院的检察长副检察长,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向天歌以及各分局的主要领导都到场吧,这样比较合适。雷书记你说呢?”

 雷佑胤沉默了很短时间,面部的表情也复杂了一下,马上笑着说:“还是王书记考虑得周到,那我就让法院院长董伸铎通知一下,中午在天道宾馆吧。”王步凡笑着点了点头。

 雷佑胤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王步凡很客气地送到办公室外。望着雷佑胤消失的背影,觉得他今天可能会有些失望,因为没有按照他的意图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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