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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鹰野之虎
 远藤弥兵卫回到伊达府,伊达政宗正与亲近的观世左近兴致谈论着猿乐。政宗近要邀将军秀忠到自己府邸共赏猿乐,此请观世左近来,便是与他商议,到时应上演什么节目。

 “《实盛》如何?”政宗道。

 “大人高见。”

 “《实盛》的开头是什么?华发苍颜,却也曾金戈铁马当年,豪气依旧,英姿发…”伊达用扇子敲膝,扬声唱了起来。

 左近侧首道:“大人,实盛太老,大人应演一个更年轻些、富有朝气的人。”

 “哈哈,你说我们年龄不称?大坂一战啊,我真觉老了,知天命了啊。”

 “不如换个曲目,《罗生门》如何?”

 “我能演《罗生门》”

 “将军难得来府上一次。”

 “哈哈,所以才觉演《实盛》好。既知天命,已不再想与年轻人争功夺名了,但,万一非要打仗不可,我还会染黑了白发,上得战场杀上一番。”说到这里,他似想起了什么,低声音道“很好,蒙大御所和将军不弃,封犬子秀宗伊予宇和岛十万石,还向朝廷举我为正四品参议。你拜见将军时,转告他,政宗对将军感恩涕零。我演《实盛》,正是为了表达对将军的谢意。”

 “哦。”

 “我虽已上了岁数。但一旦发生当年镰仓之事,也会效仿斋藤实盛,将白发染黑,于将军鞍前马后效命。”

 “是,小人拜见将军时,定会转达大入苦心。”观世左近道。此时远藤弥兵卫进来,一言不发坐于一旁。

 “弥兵卫,何事?”

 “在下受夫人之命前往浅草,刚回来,有事向大人禀告。”

 “哦。与观世刚刚谈完,且听你说。左近,改我再派人请你,还请多多指教。”政宗把观世左近送走,若无其事问弥兵卫道:“柳生有无透什么?”

 弥兵卫愣一下,道:“这…在下前往上总介大人府邸…”

 “是我吩咐夫人的。你不必担心,上总介不会来江户。我已作好了安排,让他沿信浓道去往越后。孩子刚刚出生,他正想去一趟高田。”政宗眯着那只独眼,微微笑道。

 弥兵卫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原以为自己是受夫人之命前往浅草,但内中却是政宗一手安排。政宗关于柳生一问,更令他惊诧不已。五郎八姬思夜盼的上总介忠辉竟然不来江户,而是潜到了高田城,这消息更令他惊心。主公方才还一本正经让观世左近拜见将军秀忠时,将自己的忠心转达,但此刻…不知他意何为?

 “哈哈!”政宗见弥兵卫惊惶失措,放声大笑道“我说了,你不必这般惊讶。平静一下,回话,小姐怎么说?”

 “小姐自是夜盼望上总介大人返回江户。”

 “我已经让上总介去越后了。他要是就此回江户,于我不利。”

 “不利?”

 “我会被束缚了手脚。上总介会去见将军,斯时定为自己申辩。他会说乃是我指使,由此便会给我带来无穷的麻烦。”

 “大人!”

 “你这是怎的了?你想说我无情?”

 “不!这些事已经…”弥兵卫往前膝行两三步,道“大人的这些想法,只怕将军和大御所早已心知肚明。”

 “哈哈哈!我知,我知,是柳生这般说的。”弥兵卫闭口不言。

 “不必担心,弥兵卫!”

 “是。”

 “我不蠢。正因如此,大御所才赏赐我庶出儿子十万石,还举我为正四品参议。”

 “可是,这…”“你是想说,这不过是惑人之计?”政宗突然瞪大独眼,但笑依旧挂在脸上“弥兵卫,你知大御所为何把秀宗封到伊予宇和岛,封赏十万石?你定是不知,此正是大御所和将军惧我的凭据。”

 “…”“哼,若秀宗和我率领数万大军同回了仙台,将军和大御所敢不惊心?故,他才将秀宗派到四国,把我们分成两支。”

 “哦。”

 “我感恩戴德地为儿子领了封。既然领了封,就当把家臣分成两部,我亦要有所准备。”政宗瞪着他那只锐利的独眼,却长叹了一口气“大御所父子乃是从世一路走来的猎人。但伊达政宗并非寻常虎豹。他们先把小虎放到四国,再引箭对准老虎。我必须作好准备,怎能坐以待毙?这些都是未雨绸缪。只有如此,他才不敢小觑了我。我现在还是一只猛虎,还能让他们惧怕。”

 远藤弥兵卫却浑身颤抖:政宗的想法和柳生宗矩之意有着莫大的差别。政宗观天下,以长气惧人;柳生论人心,以德行服人。柳生与大御所之自负的背后,乃是自信,因为德川幕府拥有绝对实力。大坂两战如戏,正是实力悬殊所致。

 “怎的了,弥兵卫?”政宗带着戏谑的语气道“在人费尽心思要除掉我这只从世走来的老虎时,老虎身旁若有一只涉世未深的小虎正步履蹒跚,老虎自会受人束缚。现在你知我为何让上总介去越后了?”

 “…”“哈哈,无他。我对上总介道:诸事我会亲自替他向将军赔罪。孩子刚刚出生,就去一趟高田城,静候佳音吧。”

 “可是,这…”“你是说这不可能?哈哈,不错。但这也是策略。要是小虎蹒跚来到江户,只会变成将军手上的人质。但若让他回到越后,即便是只小虎,对于将军,便是一头可惧的野兽。”

 “…”“战事伊始,当务之急乃要惑对方,以其阵脚。政宗一人就足以令将军畏惧,他亲弟弟在越后与我呼应,此所谓相得益彰。这样一来,对方便会担心,正好搅战局。”

 “可是大人既有这样的想法,还邀请将军…”

 “对。我要毕恭毕敬提出邀请,作为封赏字和岛十万石和举我为参议的答谢。”

 “但,柳生大人说,照这样下去,将军怕不会接受邀请。”

 “他不来无妨。”政宗摆了摆手,道“我原本就未想过他会来。”

 “哦?”“这就够了。我已经加固了屋顶和墙壁,他见我已有准备,自不敢来,他若不来,怎能仓促行事,行无名之师征讨我?”

 远藤弥兵卫再次感到脊背发凉。政宗行事虽小心谨慎,心中却毫无畏,惧。他那自负的神情令弥兵卫大感恐惧。

 “柳生还说了别的什么?”过了片刻,政宗道。

 远藤弥兵卫知,自己不可只这般沉默,亦不能胡言,稍有不慎,将会导致大。就如自己先前不明大御所和秀忠的想法一样,政宗对他们所想更是模糊。若双方因误会和自负生起纷争,事自是难免…想到这里,弥兵卫不免沉片刻。

 “恕在下斗胆。”未久,弥兵卫有些顾虑,试探道“在下以为,柳生所言中,有一事颇为重要。”

 “哦?好,你说吧。”

 “实际上,大御所和将军大人无意与主公相争,正好相反…”

 “相反?”

 “是。他们希望以德行化解两家嫌隙,希望两家能永远太平相处。”

 “嗯?”政宗把手放到耳后,复放声大笑“弥兵卫,真是可笑。哈哈哈。是啊,只要对手言听计从,谁也不愿发动战争。哈哈哈,好了好了,这些话,你就不必再说了。不过有一事你要记着,只要有机会,自家的狗也会咬主人。世道艰难,我们不得不作这方面的准备。”

 “请恕在下斗胆。”

 “嗯?”

 “在下还未跟主公说上总介大人夫人,即我们家小姐的事呢。”

 “你快说。”

 “是。对上总介大人所受猜疑,小姐很是担心,想通过增上寺的上人,去见见深得大御所信任的天海大师。”

 “哦!她见天海做什么?”

 “向大御所致歉,希望天海上人能替上总介大人解释。小姐说若不如此做,便是有违妇道。她已请柳生去联络天海上人。”

 “嗯?”

 “柳生也觉颇妥当,便答应下来。”

 “你何不早说!”

 “在下原本想说,可主公…”

 “五郎八姬这丫头啊,忠辉后不能踏进江户半步,她还不知,竟要去见天海!唉!”政宗咬牙切齿,大为不快,陷入了沉默。五郎八姬乃是他的掌上明珠,他甚是溺爱,实未想到女儿会因恋着夫君,挡在自己面前。他喃喃道:“柳生同意了?”

 “还有一事…”

 “有快放!”

 “柳生说,大御所责罚上总介大人,乃是因为不想和您打仗。他还说,大御所为了天下太平,宁愿儿子受苦…”

 伊达政宗目光阴冷地盯着弥兵卫。他早就看出柳生宗矩身上有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人生于此凡尘之世,不管嘴上何等冠冕堂皇,在领地和重赏面前怎能不心动?无论是太阁还是大御所,对此都一清二楚,才能统领天下大名。但,唯有柳生宗矩例外。在大坂战中,宗矩守于将军马前,救了将军性命,却拒绝加禄增封。

 政宗也曾委婉建议给宗矩加封,秀忠却道:“他不愿为任何人的家臣,并以此为荣。他说若因俸禄而被封住进谏之口,便无法真正为天下效力,对已有的一切心满意足。”

 政宗遂一笑置之,但自那之后,便对宗矩大感兴趣:此人拒绝加禄增封,那想要什么?宗矩如今让五郎八姬去见天海,为忠辉乞命,还处处顺着大御所的心思,时时以天下苍生为念,为了避免德川伊达之战而大费苦心,到底是何居心?

 政宗紧紧盯着弥兵卫,使劲叹了口气“弥兵卫,你觉得柳生的话有理?”

 “是。小姐的担心乃是遵从妇道,要是不让她见天海,只怕她不会罢休。”

 “天海若介入此事,我的心思便会暴,你未想过?”

 “想过。”

 “那你为何不阻止小姐?你被柳生骗了。”

 “在下惶恐。主公也知小姐的脾气,在下说什么,她也…”

 “好了!”政宗焦躁地打断了弥兵卫“柳生清楚地跟你说过,大御所和将军并无动手的意思?”

 “是。”远藤弥兵卫低下头,伏在地上。

 “这么说,是我要发动战争了?哼,他在唬你。他说我若继续挑衅,便会发生战争,是这样吗?”

 “大人英明。”弥兵卫抬起头,脸庞不由痉挛“在下若不明言,便是不忠。柳生说大御所和主公,同为善用兵法之人,但眼界相去甚远。主公身在山谷,故所见不远…”

 “哼!”政宗大喝一声,旋又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柳生那厮,自以为得道,我现在山谷,所见不远。哈哈哈!”

 政宗的大笑令远藤弥兵卫不快:我豁出命进谏,您却放声大笑,这算什么!他遂道:“恕在下斗胆,还有一事。”

 “好了,你不说我也知了。”

 “不,在下必须说。柳生还说,大御所宁愿惩罚儿子,也要避免和主公发生争端。为了能说服主公打消举兵之念,首先应令天海和小姐一见。”

 “哦?”“柳生说,若小姐知道大御所心思,自会转告主公,天海也会帮她策谋。他说,为了伊达氏的将来,当令二人见面。”

 “住口!”

 “大人!在下还有一言,乃是小姐原话。”

 “小姐的…”

 “小姐说,她先通过天海上人向大御所道歉,大御所若依旧不回心转意,她也算尽了力。但,她不能和上总介分开,否则便自杀。”

 “愚蠢!教义止自杀!”“在下也说过,但小姐不听,还说这亦有先例,嫁到细川家的克蕾西娜便是一例。她说,伊达之女不应该输给明智之女。在下以为,怕无人能改变小姐的心思。”

 “住口!”

 “在下不再说了。只是,小姐作了这等决断之后,思夜盼的夫君却在主公的授意下去了高田,她若知之,会怎样?她会选择自杀,还是独自前往越后?仅此一念,在下便觉肝裂肠断。”弥兵卫一口气说完,端正了姿势,又道“在下无礼,要打要罚任凭…”他以额抢地,颤抖着肩膀哭泣不止。

 政宗这才恢复平静,道:“蠢货,别哭了。”

 “…”“我并未责备你,只是让你莫担心。”

 弥兵卫听了这话,愈发伤心——不管自己说什么,主公都只告诉他莫要担心。他怎能不担心?

 “你休要再哭!我乃五郎八姬的父亲,心中自有数。”

 “是。但…上总介大人的父亲乃是大御所。”

 “哦。”政宗闭上眼,抱起了胳膊“你和夫人都说让我帮帮五郎八姬,顺她的意。我明白,我明白。”

 远藤弥兵卫不再说话,暗想:政宗嘴上说明白,却带着脸疑惑陷入了沉思,这才似动了心。五郎八姬若在柳生宗矩的安排下见到天海,便会明白其中内情——大御所责罚忠辉,乃是对政宗的警告。但五郎八姬若知了这些,她会怎样?她若认为无法说服父亲,只怕会亲去找大御所或将军,必给伊达氏带来大

 政宗一脸茫然,低声叹了口气“阿胜还是固执如昔啊。”

 “是。小姐一向如此。”

 “看来,我还是不应让忠辉去高田,是吧?”

 “小姐以为上总介大人会在两三内回来,想在他回来之前,把事情清楚。”

 “我非说此事!”

 “啊,主公是说…”

 “我是说,我应在上总介去高田之前,和他同去狩猎。”

 “狩猎?”

 “是。人长时不动,便会肥笨。要想不让身子肥笨,只有狩猎。”

 远藤弥兵卫呆住,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本以为,政宗还在想怎样说服五郎八姬,没想到却突然说起狩猎。既是如此,政宗心中仍是不愿服输。

 突然,政宗瞪大独眼,道:“弥兵卫!要是连也变得蠢笨,可就麻烦了。所以啊,我要带着鹰去狩猎。”

 “主公何时动身?去何处?”

 “明一早,就在今特意分给我们的葛西猎场。你集一百多人,天亮之前赶到那里,作好准备,单等我到。”

 弥兵卫不语,茫然看着政宗,他腹狐疑,却不敢多问。

 “听明白了?”

 “明白!”

 “猎物少了,便是无趣。若在葛西打不到猎物,就还得往前寻。你吩咐下去,行动时脚步要轻,休要惊走了猎物。”

 “遵命!”

 “另,你告诉众人,休要惹我生气。我心绪不佳。”

 “遵命!”

 “你莫要这般紧张,我非在责你。我在责备自己,以防自己变成一块钝物。”

 弥兵卫一脸茫然,慌忙低下头,离去。

 平口,政宗总是狂妄自大,但怒时,却像惊雷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种子成为他吸引家臣的力量所在,也是他控制家臣的手段。无论何时何境,他都不会说出“为难”二字。其人不怒则若万川,发怒则力重千钧,弥兵卫从未见过拥有如此耐之人。自从跟随政宗以来,弥兵卫也见过政宗生病,但从未见过他白躺着。即便病重,他也只是凭着扶几靠上片刻,不到就寝时辰决不上铺。他对房事更是节制有度,他的姬妾,不仅有本国的,还有南蛮和朝鲜的,但他从未因贪恋女而迟起。

 今见政宗带着怒气,又事出突然,远藤弥兵卫不得不立时照主公的吩咐去准备。他寻思,主公怕想借散心,思量上总介大人的事。

 “主公今心情欠佳,各位定要注意言行。”弥兵卫吩咐下去。虽已入秋,但大雁和鹤还要过些时才能多些。他又道:“就算野鸭子也不多。各位定要努力追赶,休要让大人因猎不到东西而发怒。”

 “大人为何突然要狩猎?”

 弥兵卫不语。政宗平素就让人惧怕,众人不敢再问,紧张地开始准备。

 第二一早,一百多人乘船从芝口出发,提前到了猎场,等候政宗到来。远藤弥兵卫自然不在其中,他行伊达管家之职,主公不在,他要负责守卫府邸。

 弥兵卫送走众人,又送出政宗带领的十二骑士,方才约略松一口气,回到房里开始吃饭。

 此乃是个晴天,山皆出来觅食。即便无大雁野鸭,自可猎得些山…弥兵卫正想着,夫人的一个侍女进来,道:“启禀远藤大人。”

 “这么早,有何事?”

 “夫人请大人速速进城,向将军禀报大人返回领内的消息。”

 “大人返回领内?”远藤弥兵卫一路小跑到了三夫人处,只见夫人倚着扶几,握着一封书函,陷入了沉思。

 夫人乃是三城主田村清显之女,名爱姬,才俱佳,虽已四十多岁,依然端庄秀丽,脸上无一丝皱纹。她生下了五郎八姬和忠宗,和儿女坐于一处时,经常被人误以为乃是二人长姊。政宗亦甚是尊重夫人,无论遇到何事,他都会寻夫人商议,离家时所写的书函,多是给夫人。

 “夫人,您说大人要回领内,是真的?”弥兵卫气吁吁跑进房内,劈头就问。

 夫人皱了皱眉,道:“大事不好。”

 “啊?”

 夫人无奈道:“他怕是想发起战事。”

 “战事?”

 “他在这上边写着要先发制人,回到领内,便立即与片仓景纲商议,作出决断。若有万一,上总介夫人和我可以自行决定去留。”

 弥兵卫心中大忧,脸色苍自。大御所和将军皆无战意,此乃为何?伊达政宗从去岁到今年两度出征,只要向将军招呼一声,便可返回领内。他假装狩猎,是回领?莫非他真以为能打败幕府?

 “弥兵卫。”

 “夫人。”

 “虽然大人并未明言…”

 “夫人是说大人未明言要返回领内?”

 “是啊,大人现去狩猎了。”

 “正是。”

 “但,由于无甚猎物,大人心绪低落,要回领内狩猎。”

 “哦…”“你就称:大人原本就要回领内,之前一直留在江户,是怕有公务,但如今看来并无大事,故在狩猎之时吩咐你去禀报将军,说他要回领内了。”夫人似经过了深思虑,顿了一下,又道“今傍晚你再去,要是太早,便会被看穿。”

 言罢,夫人一脸平静,一动不动。远藤弥兵卫心中落寞,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在下会着夫人的吩咐去做。”弥兵卫说着,探出身子,低声音道“可是夫人,大人真发起战事?”

 “这…谁知呢?”

 “夫人,您觉得我们举兵,有几分胜算?”

 夫人缓缓摇了摇头“毫无胜算。对此,大人也应清楚。”

 “那…主公为何还故意如此?”

 夫人不答,转道:“你去见将军时,再加上一句。”

 “是。”

 “你就说大人回领内,想好生料理领内诸事。幕府若有公干,请莫要客气,派人去通传一声,大人自会即刻返回江户。要是加上这么一言,便无虞了。”

 “是。”

 “留我们在此,大人真是心宽啊。”

 弥兵卫咬牙道:“在下以为,先向幕府禀报为宜,但只怕此事不会就此罢休。在下还有一事…”

 “你是说小姐?”

 “正是,这样下去,小姐怕是不依,不知夫人如何寻思。”

 夫人微微闭上了眼,她也颇为担心。

 “小姐这两便会见到天海。天海已从川越来到增上寺。”

 “弥兵卫。你去向幕府禀报时,顺便见见小姐。”

 “劝她莫要见天海?”

 “不。”夫人缓缓摇了摇头,道“她和她父亲一样,一旦决定,别人之言,定是油盐不进。到时你可以对她这般说…”

 “怎样?”

 “就说大人对上总介大人受责罚一事甚是震怒,决定和幕府一战,自狩猎处直接回了领地。大人烈如虎,一气便能行走千里。当然,大人当与上总介大人议过此事。”

 “议过?”

 “是,你心中也当这般想,就说上总介大人也和我们大人一般心思,在回江户途中改道回了高田。战事已不可避免,请小姐作好准备。”

 远藤弥兵卫无语,紧盯着夫人那张端庄秀丽的脸庞,其面如水,其言如刀,若说主公乃是鹰野之虎,夫人又是什么?

 “你听明白了吗?”夫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既然上总介大人已直接回了领内,而且战事已不可避免,小姐若听你这般说,肯定大为惊讶。但之后的事,你休多言,我自有主意。”

 “这…可是,这些话若传到了幕府…”

 “无妨。”夫人脸上出微笑,道“仔细想想便可知,大人实把我们都骗了。”

 “此话怎讲?”

 “他不仅骗了我,信上还写着,如有危难,让我自己化解。一旦将打仗的谣言传出,伊达氏必为千夫所指,但也是大人大展身手之时!”

 弥兵卫大气不出,紧紧盯住夫人。她出微笑,似在冷笑:不管有何谣言,都与我无关!此令弥兵卫甚感忧心:夫人是否真正关爱夫君?

 “弥兵卫,男人应有男人的智慧。”

 “这…”“大人要与幕府背水一成。伊达氏的将来便甚清楚了——或是一战而得天下,或是一战而家破人亡。”

 “夫人…”

 “呵呵,是啊,一个年届五十的老将竟然和二十来岁的年轻武士一般,一怒之下便直接回了领内。他若未想到这样能引发战事,就不只是瞎了一只眼,乃是全瞎了!”

 “…”“他回到领内,定会与隐退的片仓景纲商议。景纲比他还年长十岁,两个这等年纪的人商议之后,还决意发起战事,自是无可救药了。”

 弥兵卫惊讶地望着夫人,一声不响。

 “弥兵卫啊,这次我且看大人的笑话吧。”

 “这…”“大人似要举事。若非如此,他必不会让上总介大人回领内。你去向幕府禀报之后,我们就散布传言,说大人要发动战事,为难为难他。”

 “哦?”“之后大人将会怎样想,我们且作壁上观。伊达氏原本就是幕府的眼中钉,一两次波折在所难免。人常言,真正疼爱孩子,就让他远行。我们就捉弄捉弄这远行的老虎,看看他的笑话。”言罢,夫人撇起嘴笑了。

 弥兵卫对她这番话大为不解。望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他只想到充斗志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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