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地下迷宫
万岩山地处本市市郊,说是万岩,其实只是一座小小的石头山而已。几年前,一家公司承包了山脚下的一大片空地,建起了一座大型户外游乐城,取名为万岩山嘉年华,里面跳楼机、过山车、摩天轮等等惊险刺
的游戏应有尽有。开业至今,生意火爆,每
游客如织,似乎每个人都想尝试一下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跳楼,比如撞车。
娱乐城门前停放着几辆警车,红蓝相间的警灯在无声地闪烁。售票处门前,一大群游客围着一名
脸油汗的工作人员大声责问着,他苦着脸,有气无力地解释着什么。
方木把警官证别在
前,一名打算拦住他的警察放下了手。
方木冲他点点头“你好,现场在哪里?”
“里面不远。”他用手往园区里指了指“看见那堵红砖墙了么,就在那后面。”
方木抬腿要走,又被那警察叫住了:“等等,我还是找个人带着你去吧。”
方木刚要问为什么,他就朝售票处那边一挥手“哎,你,过来。”
那个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如获赦令一般挤出人群,跑了过来。
“有什么事?”
“你带这位警官去一下现场。”那警察的语气不容回绝。
他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看起来,跑腿比跟无法进园的游客解释要轻松得多。
方木有些纳闷,现场并不算远,为什么还要人带着去呢?
嘴里客气了一句:“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还是我领你去吧。”那个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往园区里走了“要不你一时半会也找不着。”
方木见状,只能跟着他往里走。绕过那堵红墙,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门
,还没等走到门前,就能感到
口里扑面而来的阵阵凉气。走进门
,脚下是一段延伸至地下的水泥阶梯,越往下走,光线越暗,好在墙壁上有一些红色的小灯,能让周围的事物依稀可辨。
向下走了十几米后,眼前又是一堵墙,一扇漆成黑色的铁门半开半闭,工作人员扭过脸来小声说:“跟着我。”
说罢,他就拉开那扇铁门,走了进去。
方木穿过那扇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四方形的小房间里,四面墙上各有一扇铁门,看起来诡异无比。
方木立刻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地下
宫。
工作人员已经拉开左面那扇门,回过头来说:“跟紧点,刚才就有一个警察跟丢了,半个小时都没走出去。”
宫里的路都是窄窄的通道,在红色灯泡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十分危险,似乎两边的墙随时都可能挤
过来。方木和那工作人员一前一后的走着,不时拐上一条岔路或者掉头向回走。最初方木还想拚命记住路线,可是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紧紧地跟着那工作人员,心里盘算着回来怎么办。
6、7分钟后,前方渐渐传来了声响,拐了一个弯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堵墙,墙上同样是一扇漆成黑色的铁门。那工作人员停下了脚步。
“你去吧,拉开那扇门就是。”他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扇门看了一眼“我可不想再看一遍了。”
方木点点头“方便的话,给我一份
宫的地图。”
“我请示一下领导吧,”他犹豫了一下“你知道,这属于商业秘密。”说完,他就转身匆匆走掉了。
方木站在那堵墙前,忽然感到莫名的心慌,他看看周围的红色灯泡,皱皱眉头,伸手拉开了门。
这是一个跟刚才那间一模一样的小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房间的正中央,一具成年男
的尸体俯卧在地。周围站着几个戴着透明头套和手套、脚套的人,他们在昏暗的红光中显得面容模糊,似乎眼白都是淡淡的红色。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们都扭过头来看着方木。在这样一群怪异的人的注视下,方木感到很不舒服,好在马上就有人打了招呼:“你来了?”
方木认得他是市局刑警队的郑霖副支队长,点点头“照完了?”
“照完了。”郑霖递过一套头套、手套和脚套,示意方木穿戴好“痕迹组已经开始干活了。我觉得这现场有点意思,就给老边打了电话。”
方木看看房间里几个四肢着地,小心勘验的警察,又把目光投向地上的尸体。
“死因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肯定,法医的初步结论是电击。”
“电击?”方木环视四周“这么说第一现场不是这里?”
“是啊。他是死后被人带到这里的。”
“那就有点奇怪了。”方木若有所思地说。
郑霖呵呵地笑起来“就是因为奇怪,才把你们叫来啊。”
方木点点头,起身来到死者面前蹲下。死者身高1。70米左右,俯卧,头部稍左倾,能看见微张的眼睛,只是那半开半合的的眼皮里面,已经看不到任何光泽。
几个法医喊着“一二三”一起把尸体翻了过来。死者僵硬的面容朝着天花板,嘴巴大张。方木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那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混杂着痛苦、恐惧和恍然大悟。他想到了什么,或者听到、看到了什么?
“靠,这家伙死前没少遭罪啊。”一个法医边嘟囔,边摆
着死者的小腿。
“什么?”方木凑过去。
“你瞧。”法医用手指着死者的小腿,脚腕处有一处很深的焦黑色创口。
“好像是…烧的?”
“电击伤。”法医淡淡地说“身上的其他部位也有,腿上,手腕上,而且是对称的。”
“对称?”方木皱紧眉头“这么说他死前曾被束缚过?”
“而且被电击多次。”法医撇撇嘴“这得多大的仇啊。”
这时门又开了,刚才送方木进来的那个工作人员探出头来,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赶快别过脸去,一只手从门后伸出来,手指里捏着一张纸“哗哗”地摇晃着。
“警察同志,地图。”
方木走过去把地图接过来,工作人员的脑袋马上缩回门后,瓮声瓮气地说:“地图给你们了,一会你们自己出来吧。”
地图不大,方木却看了很长时间。郑霖见他看得入神,也凑过来“我们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快到那边了?”
方木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不是。”
他放下地图,环视着这个小房间。
“我们就在这个
宫最深的地方。”
9月28
,C市万岩山嘉年华游乐场发生一桩命案。案发当时,数名游客在地下
宫游玩,行至
宫中段时,发现一具男尸。游客受惊后四散奔逃,结果均被困在
宫中,后来有游客按动了墙壁上的求助装置,方被工作人员带离
宫,其时,已有数名游客精神几近崩溃。
死者蒋沛尧,男,39岁,生前系C市商业高等专科学校教师。9月27
晚,死者没有按时下班返家。死者的
子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死者告知在写一个科研课题的结题报告。当晚22时许,死者的
子再次给死者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已无法接通。死者的
子当即来到学校寻找丈夫。值班人员告知蒋老师已于当晚21时许离开了学校。寻找一夜未果后,死者的亲属于次
凌晨报警。6个小时后,蒋沛尧的尸体被发现。
根据尸体表面形成的电
斑、皮肤金属化及骨珍珠等现象推断,死因为电击导致的休克,死亡时间大约在9月27
晚22时至次
2时之间。因此抛尸现场并不是第一现场。游乐场方面证实,地下
宫的两个出口都不封闭,白天有专人看管,夜间闭园后就无人把守了。怀疑凶手是夜间将尸体带至围墙外,将尸体抛入园内后,再翻墙而入,将尸体运至地下
宫。由于抛尸现场乃经营
场所,所以发案时现场已遭到破坏,现场勘验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但是警方初步推断凶手可能不止一人,而且作案时应该驾驶车辆。
尸检报告表明,死者生前曾遭遇酷刑折磨,因此警方初步断定这是一起报复杀人案,并以此为切入点展开了一系列调查走访。然而,对其亲友及邻里的调查显示,死者为人谦和热情,不曾听说与人结怨。而从死者单位反馈的信息来看,死者的同事普遍认为蒋老师是一个埋头钻研学问,工作勤奋认真的人。而且,死者还曾经担任本校志愿者协会的负责人,对社会公益活动十分热心。从以上调查结果来看,仇杀的结论几乎不可能成立。一位同事甚至开玩笑说:“如果说有人恨老蒋的话,那也只能是因为他年年都能成功申报科研课题,把科研经费都
到他那里去了。”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会与什么人结怨呢?
尽管所有的调查走访结果都与警方的推测大相径庭,方木还是坚信仇杀的侦查思路是正确的。首先,一般的杀人案件都谋求迅速结束,拖延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发现。而本案中,死者被劫持后曾遭遇长时间的酷刑折磨,这种冒着极大风险的附加行为显然是为了宣
凶手的某种特殊情绪,而这种情绪,应该与仇恨有关。其次,凶手选择了电击作为折磨死者和致其于死地的手段。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很麻烦的手段。如果想让死者感受痛苦,一把小刀就够了,何必费时费力地采用电击呢?方木曾考虑过酷刑的目的也许在于
供。然而,通过对死者背景的调查,基本可以排除死者掌握重要机密及情报的可能。而且,可以想象的是,死者在遭遇连续的电击后,高声的惨呼,剧烈的痉挛,扭曲的五官,以及空气中皮
烧焦的味道,都会给凶手带来极大的
足感。很显然,这也与凶手的某种特殊需要有关。
然而,让警方
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选择
宫这样一个抛尸地点?
一般情况下,命案发生后,凶手会想方设法掩盖犯罪事实,其中之一就是处理尸体使之不易被发现。而本案的凶手反其道而行之,将尸体摆放在一个经营
的娱乐场所中。如果将其理解为向社会公众的炫耀及向警方的挑战的话,那么他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没有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其一,凶手完全可以将尸体遗弃在更加开放的场合,例如广场或者政府机关的门前。这样的场合更有利于产生轰动效应;其二,弃尸务求迅速、隐蔽。而错综复杂的
宫,绝非一个能让凶手迅速完成弃尸并离开的场所。
除非凶手想用
宫表达某种情感,而且十分熟悉
宫的路径。
警方将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列为怀疑对象并逐一排查,结果一无所获。方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并不意外,自己开车又去了游乐场。
宫已经重新对外开放,而且生意出奇的好。看来
宫里发现死人反而让这里更加吸引人。方木看看售票处的长队,苦笑了一下,转身去了游乐场问讯处。
一个游乐场的副经理搬来了一大堆文件,重重地扔在方木面前的桌子上,边擦汗边说:“方警官你慢慢看,我那边还忙着呢。”他指指争先恐后奔向
宫的游客们,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笑意“有事就叫我。”
文件里包括设计图纸、施工过程、游客求助记录和一些照片。方木点燃一支烟,耐心地一张张看下去。他心里隐隐觉得
宫应该是本案的关键,至少也与凶手的动机有关。所以,方木特意调取了
宫的所有资料,希望能有所发现。
从资料上看,
宫全长450米,大部分都处于地下。
宫的东西两个方向各有一个出口,但是无论从哪个出口进入
宫,到达对面出口的正确路线都只有一条。发现尸体的房间处于
宫的中段,算是一个中途休息站。能进入这个房间的游客仍然要面临选择,只有选对了路线,才能走出
宫。所以,那里才是
宫最深的地方。
由于
宫里的路线错综复杂,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加之灯光昏暗,气氛压抑,所以能走出
宫的游客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还没有到达中途休息站就放弃了。
宫里的每条通道里都设有呼救装置,选择离开的游客一旦按动开关,监控室就可以锁定游客的位置,由工作人员将其带离
宫。
忽然,一张照片吸引了方木的目光。照片里,一个
面笑容的年轻人手捧着一个小盒子,冲镜头做着V字型手势。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谭纪,2004年6月25
,第一个走出
宫的游客。
“谭纪?”方木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曾经见过。他翻了翻刚刚看过的资料,果真在一份最快通过
宫的排行榜上看到了谭纪的名字。他通过
宫只用了57分钟,而排名第二的人足足用了2小时47分钟。
那个副经理推门进来,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方木面前。
“还看着呢?”他俯身看看方木手里的照片“嗬!是这小子啊。”
“据说他是最快通过
宫的人?”
“是啊。”副经理一
股坐在沙发上“目前还没有人比他更快呢。这小子也
有意思,经常来,算是我们的老主顾了。”
“哦?”方木一怔,急忙翻开刚刚合上的相册,仔细端详着谭纪的照片。
“你说他经常来--这是他创造记录之前还是之后的事情?”
“之后。”副经理笑起来“估计是想打破自己的记录吧?”
方木又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最后问道:“他手里拿的是奖品么?”
“是啊。”
“是什么?”
“一个指南针。”
谭纪在领取奖品的时候留下了身份证号码,所以他并不难找。第二天,方木在一家广告公司的会客室里见到了他。
这是一个染着五颜六
的头发的23岁的年轻人,他嚼着口香糖晃进会议室,拎起一把椅子墩在地上,椅背朝前。他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又把下巴搁了上去。
“有事?”
这种
不在乎的态度让方木有些意外,他决定也开门见山。
“我叫方木,公安厅的,想找你了解点情况。这是我的工作证。”
谭纪看也没看方木递过来的警官证,搔着脑袋说:“嘉年华
宫里的杀人案吧?”
方木看了看他,不动声
地说:“对。”
谭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忽然笑了起来:“我这么问,是不是对我很不利啊?”
方木掸了掸烟灰,没有回答。
“我以为你会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嘿嘿!”
看到方木还是没有丝毫回应,谭纪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又恢复了一幅懒洋洋的表情。
“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方木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开口问道:
“你经常去嘉年华的
宫玩?”
“是。通过
宫的最快纪录就是我的。”
“通过之后还去过么?”
“去过。”
“既然走出去了,干吗还要再去?”
“不断超越嘛。”谭纪打了个哈欠“我想看看能不能更快。”
“结果呢?”
“嗯?”谭纪怔了一下“没有,没超过那个纪录。”
“差多少?”
“没差多少。”
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9月27
晚上9点以后,你在哪里?”
谭纪没有抬头,盯着地板,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好像是在网吧打游戏。对,就在我家楼下的鸿运网吧打游戏。”
“什么游戏?”
“CS。”
“家里不能上网?”
“能啊。”
“那为什么去网吧?”
“在网吧打CS多过瘾啊,再说网速也快。”
“几点离开网吧?”
“好像是凌晨3点吧,记不清了。”
“你是一个人去的?”
“对。”
“那谁能证实你的话呢?”
谭纪抬起头来,眼睛转了转“没有。”他看到方木在盯着他,一脸不耐烦地说:“咳,谁知道你们会调查我啊。我总不能做任何事都得找个证人吧。”
方木笑笑,站起身来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如果有事,我还会来找你的。”
“随便。”谭纪把手
在
兜里,嚼着口香糖扬长而去。
方木很清楚谭纪对自己的来访早有准备。接受询问时的
不在乎,回答问题时刻意回避与方木的目光接触,还有嘴里不停嚼着的口香糖,都是谭纪有意为之。他在抗拒方木通过他的面部表情来窥视他的内心。
然而市局通报的调查结果却让方木大失所望。谭纪当晚的确在那个网吧打游戏,而且网吧的服务员对他印象很深。谭纪要了一个包间后,就让服务员送一瓶矿泉水进来,服务员送了一瓶娃哈哈矿泉水进去,他却说要农夫山泉的。服务员又送了一瓶农夫山泉,他又说要冰的不要常温的。凌晨三点他结账下机的时候又因为费用的问题跟网吧的服务员发生了口角。
也就是说,谭纪在案发时不可能出现在现场。
“这么说,这小子没问题?”边平吹开杯口的茶叶,细细地抿了一口。
“我看不一定。”方木摇摇头“他肯定对我说了谎。”
谭纪多次进入
宫的目的肯定不是所谓的超越自我,否则他不可能不做纪录。一个人,身处压抑、昏暗的地下
宫,能
足自己的何种需要呢?
“你考虑一下,会不会有共同犯罪的可能。”边平点燃一支烟“这小子反复进入
宫的目的也许是要画地图。”
“我已经提醒市局了,”方木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查查最近与谭纪交往密切的人。”
“看你累得那样,早点回家睡觉吧。”
方木嘿嘿一笑,勉强站起身来,伸手从边平的烟盒里
出一支中华烟点燃“那我走了。”
“呵呵,快走吧。”电话铃响起来,边平边拿听筒边冲方木挥挥手。
方木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刚关上门,就听见边平在屋里大叫他的名字。他急忙转身拉开门。
话一出口,方木就被边平的脸色吓了一跳,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边平此刻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他轻轻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略略沉
了一下,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罗家海越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