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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孤儿院
 方木从银行的柜台里接过一张凭条,上面清楚地记录着800元已经汇入了那个账户。方木草草地浏览了一下,随手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走出银行的大门,方木看看手表,已经快3点了。他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回厅里。与其坐在办公桌前喝茶水到5点,还不如在外面转转。

 上了车,方木才发现这忽然多出来的2个小时让自己有些茫然,该去哪里呢?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投向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那些硬冷,泽暗哑的建筑此刻在一片黏稠的灰色雾霭中若隐若现,天空显得比往日更低,似乎在缓缓榨这城市所剩无几的汁水。

 没来由的,方木想起了某种果实,甜美,鲜,又脆弱易碎。他收回目光,发动了汽车。

 半小时后,汽车停在了城郊的一条小路边。方木跳下车,走到路边的一个院子前。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约800平方米的院落,透过铁栅栏,能看见一栋二层楼房矗立在院子中央。院子里被细心地分割成几个区域,正对着楼房的是一大片空地,摆放着两架秋千和几排水泥长凳。几个5、6岁的孩子在互相追逐、奔跑着。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一边晒着并不存在的太阳,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在她脚边绕来绕去的孩子。

 空地两边是划分整齐的菜地和花圃。绿叶配以鲜花与果实,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即使在这昏黄的天色下,仍然让人感到由衷的愉快。方木手扶着栅栏,脸上不由得出微笑。

 眼角的余光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方木转过头,看见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正以和他毫无二致的姿势,手扶着栅栏朝里面张望着。

 孩子注意到方木正在观察他,也回过头来。那是个小男孩,头发有些卷,脸上的肤白皙,但是脏得厉害。身上穿着拖拖拉拉的校服,一个大大的书包歪歪扭扭的挂在肩膀上。方木冲他友善地笑了笑“放学了?”

 男孩慌慌张张地躲开方木的目光,过了一会,又偷偷地瞄着方木。方木觉得好笑,索转过脸来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男孩显得更加不知所措,他红着脸扭过头去,小小的鼻尖上开始渗出汗水。

 小男孩紧张的样子让方木觉得亲切,他决定逗逗这个孩子。方木扫了他的书包一眼,忽然板起面孔喝道:“贺京,你的作业写完了么?”

 男孩吃了一惊,他退后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木,眼中是疑问“你…你怎么知道…”

 方木笑了“我当然知道。”

 男孩一脸惊惧地看着方木,忽然恍然大悟般从肩上卸下书包,书包的侧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贺京”两个字。

 “原来你看到了这个。”男孩咧开嘴笑了,然而,那笑容却宛如一个孩童捉弄了自己的同伴“其实我不是贺京。”

 说完,男孩就一转身,跑掉了。

 方木一愣,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方警官,你来了?”

 方木回过身,是那个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她朝男孩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怎么,你认识那小孩?”

 “嗯?”方木很吃惊“赵大姐,那孩子不是这里的么?”

 赵大姐摇摇头“不是。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没事就到我们这儿来转悠,也不进来,就站在外面看。我一出去跟他打招呼,这小孩就跑了。”

 “哦。”方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周老师在么?”

 “在。”赵大姐一指身后的院子“在菜地里干活呢,我去叫他?”

 “不用。”方木忙说:“我过去就行。”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挽着脚,蹲在菜地里忙活着,双手沾了泥土。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随即就有丝丝笑意爬上脸庞。

 “你来了?”

 “嗯,周老师你好。”方木在他身边蹲下“忙什么呢?”

 “嗬嗬,给果苗松松土。”

 “这是什么苗?”

 “草莓。自己种的,味道不一样。你上次不是也尝过了么,不错吧?”

 方木的嘴里立刻泛起一阵酸甜的味道,他咽了一口唾沫“还行,就是稍微有点酸。”

 “哈哈哈。”周老师大笑起来“你吃到的已经算好的了。这帮小兔崽子,等不及就往下摘。”

 他费力的站起来,看得出由于蹲得时间过长,脚有些麻。方木急忙扶住他。

 “哎呀,没事。我手上有泥,别脏你的衣服。”

 方木没松手,一直把他扶坐在水泥长凳上。周老师伸直双腿,右手在大腿上不停地,发出一阵嘶嘶哈哈的呻

 “周老师,腿不舒服?”

 “文革时这里受过伤,天气一变就会酸痛。哦,谢谢。”周老师接过方木递来的香烟,点燃了深一口,美美地吐出来。

 方木也点燃一烟,边边看着空地上的孩子们不知疲倦地奔跑、追逐。

 “今天下午没上班啊?”周老师问道。

 “哦,去银行给你们汇款了。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嗯。”周老师扔掉烟头,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对方木说:“我替雅凡谢谢你。”

 “应该的,周老师。”方木忙说“你一个人撑起这么大个孤儿院,也够为难你的。”

 周老师笑笑,又问道:“还是要替你保密?”

 “对。”方木点点头“一直到她读完书,找到工作为止。我现在工资不高,每个月暂时只能拿出这些。不过如果雅凡需要钱,你可以随时通知我。”

 “我能不能知道…”周老师斟酌了一下词句“你为什么要资助廖雅凡?为什么单单是她?”

 方木盯着眼前袅袅升起的烟雾,半晌,他低下头“对不起,周老师。”

 “嗬嗬,这没什么。”周老师拍拍他的肩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帮助廖雅凡,总不会出于恶意。嗬嗬,说曹,曹就到了。”

 他朝门口望去,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正走进来。方木有些慌乱,起身要走,却被周老师按住了“她又没见过你,怕什么?”

 他朝女孩挥挥手“廖雅凡!”

 廖雅凡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猛然停下了脚步,看清是周老师在叫她,顺从地走了过来。

 “周爷爷好。”廖雅凡向周老师微微鞠躬,又把目光投向方木,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冲他点了点头。方木眯起眼睛,微微颔首。

 “放学了?”周老师笑咪咪地打量着廖雅凡“作业写完了么?”

 “在学校就写完了。”廖雅凡笔直地站在周老师面前,一只手反复地摸着书包带。

 “嗯,好孩子。晚上记得帮一楼的小勇补习一下数学。哦,对了,喜欢这个新书包么?”

 廖雅凡的脸上出了羞涩的笑容“喜欢。”

 “哈哈,那就好。快回去休息吧。”

 廖雅凡红着脸答应了一声,转身轻快地跑掉了。可是她并没有像周老师嘱咐那样回去休息,5分钟后,廖雅凡就把一个盛土豆的大铝盆端到院子里,一个接一个削起皮来。

 算起来,廖雅凡应该16岁了。她的五官酷肖其母,不用仔细分辨,方木就能从她的眉眼中看出孙梅当年的模样。只是她的表情沉静淡然,带着同龄少女脸上罕有的忧戚。别的女孩都在家里吃零食、看电视、上网聊天的时候,她守着一盆土豆在准备几十个人的晚饭。从她熟练的动作来看,廖雅凡经常参与这种繁重的劳动。想到这里,方木的心里有些微微的疼痛。毕竟,他和廖雅凡被剥夺的童年有关。

 有时,廖雅凡的动作会忽然停下来,就那么拿着刀子和土豆,呆呆地盯着前方几米的地方,几秒钟后,又埋头奋力削皮。尔后再次发呆。偶尔抬头的时候,会遇见方木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方木冲她笑笑,廖雅凡并无回应,而是心慌意地低下头去。

 放学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回到孤儿院,院子里逐渐热闹起来,各种年龄段的,健康的,残疾的孩子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大声嚷嚷着。有的在高声谈论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有的在追讨白天被抢走的糖果,还有的拖着鼻涕蹲在墙下傻笑。

 廖雅凡已经削好了所有的土豆,端着盆子走进了小楼。而楼顶的烟囱,正冒着越来越浓重的黑烟。很快,院子里开始飘溢土豆熬白菜的香味。周老师拍拍手上的泥“小方,留下吃饭吧,虽然简单,但是也别有风味。”

 方木摇摇头,他不能想象跟廖雅凡同桌进餐该是多么尴尬的事情。她虽然完全不知道她妈妈救了两次的人的模样,也不会记得她宛若公主般站在男生二舍的走廊里的时候,身边匆匆而过的某个无动于衷的男生,但是方木仍然无法说服自己以一个资助者的心态去面对这个女孩。

 正当他要给自己的婉拒寻找借口的时候,手机很合时宜地响了。

 “方木,你在哪儿?”边平的声音很急。

 “外面。怎么了?”

 “15分钟之内赶到宽田区造纸厂宿舍!”

 方木刚想问问具体情况,电话就被挂断了。他不敢耽搁,匆匆跟周老师告别后,就跳上吉普车,拉响警笛,疾驰而去。

 宽田区是本市的旧城区,曾经是重工业企业的集中地。在环保意识还没有在城市中盛行之前,这里曾经一片繁荣。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大,工厂的迁出,宽田区逐渐变成了被高度城市文明遗忘的角落。随处可见的平房和三层小楼已经显得和城市格格不入。但是无论在新城区还是旧城区,人们的好奇心都是一样的。

 此刻,一栋三层老式楼房前已经被围观者围得水不通。加之周围横七竖八地停放着警车,想开车靠近实在是很难。方木把车停在了很远的地方,小跑过去。

 楼前被警戒线圈出了一片空地,或身穿便装,或着警服的人们在空地上不停忙碌,表情凝重。方木把警官证别在前,掀起警戒线钻了进去。边平正在和一个身穿武警制服的警官交谈,看见方木,挥挥手示意他过来。

 “这是我们处里的方警官,”边平给两人介绍“这是特勤支队的段警官。”

 方木向段警官伸出手去,感到对方的手糙、强硬,很有力度。

 “我简单介绍一下案情,”边平指指三楼“今天下午,市电视台带着一名观众来到三楼301室录制节目。这名观众自称叫罗家海,据说想要在今天--也就是教师节--看望自己的老师。结果他进入室内后就动刀刺了自己的老师,这女的目前伤势不明,不过根据现场目击证人的描述,估计已经死了。麻烦的是家里还有一个女孩,9岁左右,初步推断已经被劫持--这也是迟迟没有展开强攻的原因。”

 此刻,一个警察拿着高音喇叭开始喊话:“屋里的犯罪分子你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凶器,释放人质,立刻投降,这是你唯一的出路。我再重复一遍…”

 方木看看楼上,窗户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劫匪提什么要求了么?”方木问边平。

 “没有,什么要求都没提。所以我们打算派个人上去跟他谈谈,要搞清楚他的目的,同时寻找机会制服他。”边平看看方木“我准备派你去。”

 方木一下子愣住了,忽然感觉嘴里很干,他直直地看了边平几秒钟“我?”

 “对。”边平的回答简短,但是很坚决。

 方木把目光转向他身边的段警官,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确切的答复。可是段警官的表情同样惑,还夹杂着一丝不信任。

 边平也察觉到了段警官的惊讶,转过头对他说:“老段,这是我们处里最的小伙子。”他朝方木挥挥手“去吧,去那边准备一下。”

 方木像个木偶一样被带到一台指挥车前,一个女警手脚麻利地把无线耳机装在他身上,另一个警察挽起他的脚,把套扎在他的脚踝上。方木茫然无措地任由他们摆布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边平身上。他正在跟段警官说着什么,段警官微蹙着眉头,不住点着头,等他回头再看方木的时候,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期许。

 “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在方木身边忙碌的警察们,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段警官从里拔出一只六四式手

 “会用么?”

 方木点点头,接过手,动作熟练的开保险、拉套筒,把子弹上膛后,进了脚腕上的套里。

 边平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后,说道:“现在咱们说说计划。计划一共有三个。计划一:你尽量说服他投降;计划二:寻找机会制服他,如果时机允许,你可以开击毙他;计划三:对面的楼上埋伏了狙击手,但是无法锁定他,怀疑他和人质躲在里面的房间里。如果你觉得没有把握说服他或者制服他,就想办法把他引到南侧房间的门口,距离窗户越近越好。剩下的事交给特勤队来处理。”边平顿了一下“有什么问题么?”

 方木想了想,觉得脑子里有一万个问号,可是又不知道问什么,就摇了摇头。

 “好,去吧。”边平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谈判的要领我就不跟你再啰嗦了,你自己小心。”

 方木点点头,深一口气,刚要转身,段警官又叫住了他。

 段警官蹲下身子,拔出方木的手,又把子弹全退出来,摊在手心里细细挑拣着,最后选出三颗装入弹夹,然后拉套筒推弹上膛。

 “三颗足够了,多余的子弹也没用,万一遇上臭弹更麻烦。另外,一响,我们的人就会冲进去。”

 段警官的话并没让方木感到踏实,相反,他把只有三发子弹的手套里的时候更加紧张,尽管他知道段警官的话非常有道理,还是觉得腿有些发软。

 走廊里埋伏着十多名特警,方木脚步僵硬地从这些荷实弹的壮汉中间穿过,能感到一束束诧异的目光投在自己脸上。的确,他看起来并不像气定神闲的谈判专家,完全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的模样。

 2004年,某市发生一起人质劫持事件,由于处理失当,犯罪嫌疑人在被击毙前割断了人质的颈动脉和气管。有鉴于此,其他城市的公安机关也开始重视突发预案的制定。但是目前仍然缺乏专业的谈判人才。所以,今天这个场合只能让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的人来试试。

 脚下的楼梯覆盖着积攒了多年的油泥,踩上去有些粘脚。走廊里光线昏暗,方木仿佛穿行于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境一般,在完全不真实的场景中一步步走向301室。他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前站了几秒钟,在这段时间里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身旁两个手握79微冲的特警彼此望了望,这个细小的动作被方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他感到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伸手去推门。

 铁门伴随着一阵难听的吱嘎声缓缓打开,面前是一个狭长的客厅,客厅中央俯卧着一个女人,身下是早已凝结的一滩血。她的身边扔着一架摄像机,似乎还在转动。方木站在门口,缓缓将门开至最大,确认门后无人后,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走到那个女人身前,方木蹲下身子,一边观察周围的动静,一边把手指放在女人的脖子上。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毫无震动的僵硬让方木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女人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就没必要再为她浪费过多的关注。方木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开口说道:“朋友,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方木就听到正前方一扇紧闭的门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似乎是从被住的嘴里发出来的。方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劫匪和人质就在那个房间里。

 方木定定神,冲着紧闭的房门高声说道:“出来谈谈好么,有事好商量。”说完,他就屏气凝神,死死盯着房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后,房门慢慢地打开了。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双手被捆在身后的女孩,看年龄应该不超过10岁。女孩头发散,脸上布泪痕,一双因恐惧而圆睁的眼睛充泪水。看见地上的女尸,女孩拼命扭动起来,被枕巾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一只手勒着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放在女孩背后,无法判断手上的凶器种类。方木目测了一下对方的身高,大约1。75米左右,短发,看起来很年轻。男子脸颊消瘦,双眼布血丝。方木本以为会看到一双狂暴、焦虑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神平静,却毫无光泽,这让方木感到不安,因为那眼神背后是一种求死的决绝。

 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罗家海?”

 罗家海没有回答,而是上下打量着方木

 方木发现罗家海也在观察自己,他稍稍直了身子,叉开双腿,同时举起双手,五指张开:“你看,我没带武器。谈谈好么?”

 罗家海的视线回到方木的脸上,默默地看了几秒钟之后,开口问道:“你是警察?”

 方木放下手,点点头“是。”

 罗家海的表情有些放松下来,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好奇。方木忽然明白边平为什么让他来跟罗家海谈判,报案人说罗家海是一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如果找一个年龄较大的警察来跟他谈,罗家海会感到压力和不信任感。而方木看起来和罗家海年龄相当,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消除对方的戒备心理。

 而“警察”这个词却让那个9岁的女孩在绝境中看到了莫大的希望,她又拼命扭动起来,盯着方木的眼神中含乞求,这目光的含义很明显:救救我!

 方木注意到女孩身上被撕破的白色T恤衫上有纵横错的血迹,他急忙上下打量着女孩,想清女孩是否受伤以及伤势如何。罗家海注意到了方木的目光,他慢慢地摇摇头,低声说:“她没事,那是她妈妈的血。我没碰她。”他顿了一下,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她不会有那种味道。”

 方木一下子愣住了。味道,什么味道?

 罗家海没有理会方木的错愕,而是低下头,耳语般轻声对女孩说:“别挣了,你妈妈已经死了。你现在对她做什么都没有用。”

 女孩惊恐地偏过头去,似乎想远远地躲开他,同时又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方木。

 方木点点头“照他说的去做。”

 女孩终于停止了挣扎,但是却没有停止哭泣,泪水成串地从脸上滑落下来。

 方木看了女孩几秒钟,抬起头对罗家海说道:“我有个建议,你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好么?”

 罗家海似乎感到意外“什么?”

 方木指指自己的鼻子“人哭泣的时候,鼻粘膜会出现水肿,形成鼻。你又住了她的嘴…”他又指指因为不断噎而脸色涨红的女孩“。…她会憋死的。”

 罗家海低头看看女孩,表情复杂,似乎在反复权衡,最后对女孩说:“我把它拿出来,你不要叫,好么?”

 女孩拼命点头。罗家海把另一只手从女孩的身后拿出来,方木看到了那只手上攥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刀子。罗家海用拿刀的手拽掉了她嘴上的枕巾,另一只勒着女孩脖子的手也松了一下。

 之前女孩其实一直靠着罗家海的挟持才能站立,突如其来的顺畅呼吸和松弛却让她的身子彻底瘫软下来。罗家海急忙撑住女孩的双臂才不至于让她滑落在地,而此时,一直顶在女孩背后的刀子也离开了她的身体。

 方木耳朵里的无线耳机忽然传来段警官清晰的声音:“兄弟,动手!”

 突然的指令让方木的大脑在一瞬间一片混乱:冲上去夺刀?还是拔直接击毙他?犹豫的时候,罗家海已经扶起了女孩,刀子也重新顶在了她的脖子上。

 “靠!”耳机里,段警官懊恼地骂道。

 方木却不感到后悔,相反,他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贸然行动。罗家海肯听从自己的建议,那么说服他投降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些,方木的心里略感轻松。他冲罗家海笑笑:“谢谢。谈谈吧,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罗家海似乎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他愣了几秒钟,摇了摇头:“我没有要求。”

 这个回答同样出乎方木的意料,两个人的谈判由于缺少筹码似乎已经无法进行下去。方木想了想,决定冒一下险。

 “那,现在跟我出去好么?”方木尽量作出漫不经心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罗家海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眼神却渐渐离“出去?”

 他略低下头,目光茫然地在周围扫过“就这样结束么?”

 方木决定再冒一个险“彻底了结这个麻烦,不好么?”

 罗家海忽然笑了“了结?怎么了结?”他顿了一下“就是我去死,对么?”

 方木的心猛然揪紧了。谈判中最忌讳让对方出现这种破罐破摔的心理,这很可能导致劫匪孤注一掷,与人质同归于尽。

 “这不一定。你想得太多了。”

 罗家海苦笑着摇摇头“我学过点法律。你姓什么?”

 方木被问得猝不及防“什么?”

 “你大概是最后一个跟我交谈的人,我总得知道如何称呼你吧。”

 “哦,我姓方。”方木的脸色平静,手心里却开始渐渐出汗。罗家海的话语中已经透了他求死的决心,必须想办法让他平静下来,让他觉得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方警官,你也许没带武器,但是我知道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肯定有一只狙击步在瞄准我的脑袋。也许下一秒钟,我就会脑浆崩裂。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坏人。的确,我杀了人。那是她该死。但是我没祸害这个女孩,她也不会有那种味道。我希望这一点可以证明:我不算坏人。”

 味道。他第二次提到了味道。

 方木看着罗家海的眼睛“你所说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罗家海摇摇头“算了,你不必知道,我也没时间去讲故事。我杀了人,我也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哦,你不必紧张。”他看到方木的脸色大变,甚至笑了笑“我不会伤害这个女孩。但是她在我手里,你们就暂时不会开打死我,不是么?”

 罗家海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郑重其事:“请给我最后一点时间,允许我在被打死之前,还有思念的权利。”

 说完,他就把视线从方木脸上挪开,盯着面前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离,涣散。

 方木眯起眼睛,忽然,他开口问道:“红色衣服的女孩,有什么味道?”

 罗家海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惊惧而惶恐。

 方木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提高了声音:“她是谁?”

 罗家海的刀子一下子指向了方木“你认识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木刚要开口,耳机里忽然传来了段警官的声音:“兄弟,引他往前走两步。”

 方木心头一凛,他知道对面楼上就有一支85式狙击步瞄准了这里。他偷偷抬起右手,掌心朝向窗户(战术手语,意为停止)。

 段警官的声音很严厉:“不行!人质看起来很虚弱,不能再拖下去了。上面下达了命令,立刻击毙劫匪!”

 罗家海完全没有注意到方木的手势,他死死盯着方木的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方木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冷静“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你所作的一切,是情有可原的。如果你愿意,我非常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罗家海的眼中盈泪水,手里的刀子也剧烈颤抖起来“他们毁了她的一生,她才22岁啊…”“方木,执行命令!”耳机里传来边平的声音。

 方木心头大,如果现在就击毙罗家海,那么关于那个女孩和某种味道的秘密就会永远封存,而这可能涉及到另一个人--也许就是那个女孩的生命安全。

 罗家海已是泪面,这个全身血迹斑斑的杀人凶手此刻哭得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为什么要毁掉我们…我们不奢求什么…我们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

 他哭得几乎全身瘫软,身子前后晃动着。在对面楼顶的狙击瞄具里,罗家海青筋毕的脖子时而进入击范围,时而隐藏在墙壁后。

 “兄弟,引他向前走一步就行。”段警官的语速缓慢,似乎在全神贯注瞄准。

 方木明白罗家海此刻的状态会让对面楼顶的人认为他已经情绪失控,他顾不得引起罗家海的怀疑,扭过头对着窗户拼命摆手。

 “方警官,我投降。我只求给我一个说出真相的机会,我和沈湘,不想背负这样一个罪名离开这个世界…”罗家海终于停止哭泣,他放下刀子“孩子给你,我跟你走。”

 接着,他把手在女孩的腋下,扶着她向方木走了过来。

 方木本能地着他伸出手去,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脑海里闪现:罗家海已经处在了击范围内!

 不!方木已经来不及做任何手势阻止狙击手,心一横,他一个箭步挡在了窗户前!

 “靠!”耳机里传来一声又惊又怒的喝骂。

 方木闭上眼睛,一瞬间,似乎已经听到了7。62毫米口径的子弹撕破空气的呼啸声,击穿玻璃的碎裂声,打进体的钝响,他甚至感到了子弹穿透自己身体的灼热…

 什么都没有发生。5秒钟后,方木睁开眼睛,感到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冲罗家海勉强笑笑:“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刚走出门口,埋伏的特警就一拥而上,罗家海被迅速架到楼下,押上警车。方木只来得及说一句“别打他”女孩被紧急送往附近的医院,随即,大批刑侦人员进入现场开始勘查。

 方木忽然感到全身酸软,不得不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拾阶而下。身边有忙碌的警察匆匆跑过,不时有人在他身上拍打一下“好样的!”

 忽如其来的放松让方木彻底没了力气,他几乎是一步步挪出了楼门。大门外,面色凝重的边平和段警官正等着他。

 边平既没有表扬他,也没有苛责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辛苦了,上车休息一会吧。”

 方木不敢多说话,答应了一声就蹲下身子,解下套递给段警官。

 段警官接过套,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忽然伸出拇指和食指,中间留了不到2毫米的空隙。

 “0。2秒。”他顿了一下“0。2秒。如果我的反应慢了0。2秒的话,你就被我打死了。”

 方木虚弱地笑笑,低声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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