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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
 陆天长看着依旧筛糠不止的陆大江,脸色铁青。陆大江被吓得不轻,从他连滚带爬地冲进屋子开始,他的手就一直在抖。捧在手里的一杯热水,有一半都洒在了身上。

 “叔啊,”陆大江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经过说完,哭丧着脸加了一句“我差点就把命丢在城里了。”

 陆天长咬着牙没说话。大已经废了,梁四海还要干掉大江——斩断你陆天长的左膀右臂!

 看来,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陆天长看看放在炕桌上的黑色皮包,那是陆大江带回来的。他打开皮包,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炕上。

 东西不多,一个黑色牛皮钱包、一个咖牛皮钥匙包、一把弹簧刀、两支圆珠笔、几张发票,还有一个灰黄相间的塑料小玩意。

 “这是个啥东西?”陆天长拈起它,陆大江也凑过来看,同样不明就里。

 “哦,这玩意我见过。我给海燕买电脑时,商场里也卖这东西。”陆大阴沉着脸走过来,从父亲手里拿过那个塑料玩意“好像叫什么盘。”

 这个“什么盘”两寸多长,一端还盖着塑料帽,拔下来,出一截扁扁的长方形铁头。陆天长翻来覆去地端详着,转头问陆大:“这东西是干啥用的?”

 “好像是录东西的吧,就跟磁带似的。”陆大兴趣不大,懒懒地回答道。

 “哦。”陆天长想了想,这东西是从梁四海那里拿来的,也许里面会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那…咋能知道这里面存了啥?”陆天长看看“什么盘”似乎想找个螺丝刀拆开它。

 “甭费劲了。”陆大看出父亲的意图,冷笑一声“得用电脑看。”

 话音未落,他就和陆天长对视了一眼。电脑?

 十几分钟后,陆天长和陆大、陆大江齐齐地围坐在陆海燕房间里的书桌旁,紧紧地盯着亮起来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电脑是找到了,可是这玩意该放在哪里呢?陆天长看看那个扁扁的长方形铁头,又看看电脑侧面的若干接口,挨个试了起来。终于,在一个画着三尖叉子的接口里了进去。

 电脑发出咚的一声,随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框框。

 陆天长把脸凑过去,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了屏幕上。眼前是一个奇怪的小玩意,似乎是三本被皮带捆在一起的书。

 “录像。”他低声念着那三本书下面的文字,想了想,转头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海燕“啥意思?”

 “意思是这里面有录像。”陆海燕手握鼠标,垂着眼皮。

 “那打开看看。”陆天长紧张起来。录像,什么录像?

 陆海燕在电脑上敲了几下,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

 “请输入密码。”陆海燕低声念道“看不了——需要输入密码。”

 陆天长“哦”了一声,眉头紧锁,他直起来,看看陆海燕,又看看陆大

 加了密码的东西,一定是不可告人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录像究竟会要了梁四海的命,还是陆天长的命。

 不管它会要谁的命,现在这东西在我陆天长手里。

 陆天长把塑料玩意拔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贴身衣袋里,感觉板硬了许多。他挥手示意陆大和陆大江离开,想了想,转头对陆海燕说道:“熬点汤拿过来,给大补补。”

 陆海燕低着头,嗯了一声。

 陆天长三人一同离去。陆海燕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转身坐回电脑前,一手按住狂跳的心口,另一只手在电脑桌面上点击了几下。

 那个压缩文件又出现在屏幕上。

 陆海燕盯着那个要求输入密码的对话框,笨拙地按动着键盘。

 梁泽昊的右手已经彻底保不住了,医院在和梁四海反复沟通之后,最终决定实施截肢手术。

 梁泽昊在手术前大闹了一场,连打了几个医生和护士,最后跪在梁四海面前,泪面地苦苦哀求:"爸,爸,想想办法,我不想当废人,爸,求求你…99

 梁四海硬起心肠,让保镖把梁泽昊拖进手术室。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音,夹杂着梁泽昊绝望的嘶吼在走廊里回。渐渐地,那声响越来越轻微,最后,手术室里恢复了平静。

 手术进行得很快,看来切掉一只手,远比修复一只手要容易得多。还在麻醉中的梁泽昊被送入特护病房。主刀医生拿来一个医用托盘,上面是被切下来的那只手。梁四海看看那几乎被砸扁的手指,破碎不堪的手掌,浑身颤抖起来。

 那是儿子的手,用自己的骨血凝聚而成的手。现在,这只手要被当做医疗废物,扔进焚烧炉里。

 他挥手示意医生把那只手拿走,转身对保镖问道:“带家伙没有?”

 保镖愣了一下,梁四海脸上出现如此凶狠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带了。”他想了想“车里还有一把。”

 “嗯。”梁四海伸手从保镖间拔出进自己后,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方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挂掉。

 梁四海没有等待,连续按下重拨键。对方挂断四次后,终于接听了。

 “我在局里。”听筒里传来肖望低的声音“有事?”

 “跟我去一趟陆家村。”

 肖望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

 “你去不去?”梁四海语调平静,却不容辩驳。

 足有半分钟后,肖望说道:“半小时后,高速公路入口集合。”

 “好!”梁四海挂断电话,走到特护病房前,隔着房门看着依旧昏睡的儿子。

 睡吧。等你醒来,爸爸一定会给你一个代。

 陆海燕蹲在灶坑前,面前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她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一边心不在焉地向灶坑里添着柴火。

 炖好后,她盛出两碗,伺候陆天长父子吃完。默默地刷洗完毕后,她又盛出一碗,拿了一瓶酒,放在一个提篮里。

 陆天长看着她披好棉袄,戴上头巾,开口问道:“你要干吗去?”

 陆海燕把提篮捏在手里,低着头说道:“去拜拜海涛。”

 陆天长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给他烧点纸。”

 陆海燕没有答话,抬脚出了门。

 两辆车停在陆家村村口。肖望关好车门,几步追上一直在前面大步行走的梁四海“老板,你到底想干什么?”

 “了断这件事呗。”梁四海说得轻描淡写,脸上的肌却一直在突突跳动。肖望看看他后处时隐时现的柄,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了断这件事,我没意见。”肖望四处看看“但是先干哪样,后干哪样,怎么干——总得计划一下。”

 “是啊。”保镖在一旁随声附和“贸然行事,恐怕不妥。”

 梁四海的脚步慢下来,最后停住了。他看看肖望,又看看保镖。肖望出一烟递过去,又替他点燃。梁四海默不作声地着烟,叹了口气。

 “陆大的手残废了,我承认,这是我的责任。但这是个意外。泽昊的手可是被他们活活打残的。”梁四海声音喑哑“就算他们想报复,行,我认了。但是联合老金整我,这无论如何不能忍…”

 “他怎么联合老金整你?”肖望打断了梁四海的话。梁泽昊的手是否残废,肖望并不关心。他在乎的是这个。陆天长和金永裕联合整倒梁四海,自己也许会受到牵连。

 “老金那里…”梁四海斟酌着词句“有一些他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肖望立刻追问道。梁四海撇撇嘴,扭过脸,不再说话了。

 肖望默默地盯着他,眉头越皱越紧。老金手里的东西,是针对梁四海的,还是针对自己的?

 三个人站在雪地里,全都一言不发。最后,肖望扔掉烟头,笑了笑,很快又板起面孔。

 “先找找老金吧。”说罢,他就自顾自地向村里走去。金永裕应该就躲在村里。陆家村虽然只有十几户人家,但是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搜,一来会打草惊蛇,二来如果这些村民撒起野来,他们手里的三支也应付不了。最好先确定金永裕的确切位置,直接按住他。

 梁四海和肖望都认为,金永裕藏在陆天长家里的可能很大。他们三个人之中,只有梁四海去过陆天长家,于是就由他来带路。

 村子里静悄悄的,虽然天还没黑,路上却一个行人都看不见。梁四海只去过陆天长家一次,而且是几年前的事了。面对那些外观相似的瓦房,梁四海有些拿不准。走到一个岔路口,三个人彻底迷路了。正在东张西望时,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碎花棉袄,戴着头巾的女人走过来。

 梁四海三人上去,保镖上前问道:“大嫂,去村长家怎么走?”

 女人一直低头走路,突然有人问话,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扯扯头巾,大半张脸都藏在头巾里“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找村长有点事…”保镖的话还没说完,肖望挥手拦住了他。

 “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去?”肖望看看女人手里的提篮,目光灼灼地盯着女人问道。

 “送饭。”女人口而出。

 “送饭?”肖望伸手去掀提篮上的盖布“给谁送饭?”

 盖布被掀掉一半,一碗和一瓶白酒了出来。女人吓得向后一躲,再不敢和他们说话,急匆匆地走了。

 肖望等她走出一段距离,才快步跟上。女人似乎意识到他们在身后跟踪,脚步越发急促,又拐了一个弯之后,女人忽然不见了。

 肖望看看女人刚才前往的方向,那应该是村子的东北角,不远处,有一座高约六米的建筑,看起来像是个祠堂。

 肖望和梁四海对视了一眼。

 金永裕就在那里。

 陆大江刚坐到桌旁,就听见院外的铁门哗啦一声响了。陆天长挥挥手,示意陆大江出去看看。陆大江刚拉开堂屋的门,就和冲进来的陆海燕撞了个怀。陆海燕手里的提篮落在地上,白酒瓶碎裂开来,溅出一屋酒香。

 “海燕你干吗?”陆天长皱起眉头“撞到鬼了?”

 “叔!”陆海燕气吁吁“村子里来生人了。”“嗯?”陆天长立刻站起身来,

 “三个男的,都像城里人。”

 “几个人,什么样?”

 陆海燕顿了一下“他们…要找你和大江”

 陆天长和陆大江对视了一下,陆大江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们现在在哪里?”陆天长沉了一下,又问道。

 “我把他们引到祠堂了。”

 陆海燕的话音未落,一直在上躺着的陆大翻身而起,直奔墙角处摆放的一排瓦罐而去。

 他似乎等不及揭开封泥,直接把瓦罐砸碎,从里面掏出两个油纸包,紧接着,又从墙上摘下一把土铳。

 他把两个油纸包迸父亲和陆大江手里,自己用左手拎起土铳,深一口气,说道:“走吧。”

 梁四海三人小心翼翼地向祠堂靠拢。保镖蹲在墙下,伸手去推木窗,纹丝不动。肖望弯着挪到门前,透过门向祠堂里张望了一下,又试着伸手推了推,门开了。

 他向梁四海和保镖挥挥手“这边。”说罢,他拔出手,率先走了进去。

 三个人站在祠堂空旷的大厅里,四下打量着这残破陈旧的地方。祠堂里光线很暗,视线所及之处虽然模煳,却也一览无余。三个人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慢慢地向祠堂深处走去。

 整个祠堂里似乎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肖望把视线投向大厅北侧那个木台子,用手向那里指了指,同时示意梁四海和保镖拔

 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距离戏台十米左右的地方,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大厅里一片死寂。

 梁四海忽然喊了一声:“老金。”

 空旷的祠堂把梁四海的喊声放大,在墙壁间撞来弹去。一阵寒风不合时宜地从窗间灌进大厅,墙上的族谱和字画哗啦啦地抖动起来,大团的灰尘扑簌簌落下,又随着寒风卷动,弥漫在三人身前。

 没有人回应。

 梁四海又要开口,就听到身后的木门被人哗啦一声推开了。

 梁四海三人急忙回身,只见三个模煳的身影站在门口。

 是陆天长、陆大和陆大江。

 他们并不急于走过来,而是站在门口默默地盯着梁四海三人看了十几秒钟,然后才缓步走近,最后停在梁四海身前三米左右的地方。

 梁四海注意到陆天长和陆大江的手始终揣在衣袋里,陆大的左手则一直背在身后。

 六个人,十二双眼睛,彼此上下打量着。没有言语,却各自握紧了手里的。.

 陆天长打破了沉默“你来这里干什么?”

 梁四海盯着陆天长看了足有五秒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心里清楚。”

 陆天长哼了一声:“我不清楚。”

 梁四海的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刚要口而出的话却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能再小看他们了,这乡巴佬在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他的衣袋里不是就是录音机。

 梁四海言又止的表情让陆天长骤生警惕:难道对方又要录音或者录像?

 沉默在双方之间竖起一道屏障,彼此隔着这道屏障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最危险的信号。

 梁四海的目光落在陆大的手腕上,本该长着一只健壮的手的地方空空如也。他盯着那里看了很久,脑子里是依旧躺在上昏睡的儿子。

 陆大意识到梁四海的目光所在,呼吸急促起来。

 你看什么?很得意是么?

 他上前一步,左手要从身后出。陆天长一把拉住儿子,视线始终不离梁四海的脸。

 梁四海沉着脸,低声说道:“老陆,谈谈?”

 “谈吧。”陆天长同样低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把人交给我。”梁四海斟酌着词句“还有,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陆大江听到这句话,浑身抖了一下,整个人向陆天长身后缩了缩。陆天长咬咬牙,不由得心头火起。

 上门来要人——欺负到家了。

 “想赶尽杀绝?”陆天长的嘴角紧抿“把他出去?你别做梦了。”

 梁四海的脸扭曲起来,正要开口,肖望拽住了他的胳膊。

 “老陆,人我们可以不要,你自己留着好了。”肖望盯着陆天长一直不肯拿出来的手“但是,我们的东西必须出来。”

 “你们的东西?”陆天长想起那个“什么盘”冷笑一声“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东西。”

 你当我是傻子么?无论那录像对你还是对我不利,我都不会随便交给你。

 “好,痛快点。”梁四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你要多少钱?”

 “钱?”提到钱,陆天长几乎失控“十块钱吧。”

 梁四海和肖望面面相觑,都愣住了。足有半分钟后,肖望才勉强笑笑:“老陆,别开玩笑。”

 陆天长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脸色已经变成可怕的灰黑色。

 “十块钱。少么?已经不少了。”陆天长咆哮起来“一只手,也就值十块钱!”

 梁四海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单上的斑斑血迹。梁泽昊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托盘里那只毫无血的手…

 他一把推开肖望,举起手里的指向陆天长。

 “出来!把我的东西出来!”梁四海从腔里发出狂吼“把录像带出来!”

 刹那间,大厅里响起一阵铁器撞击的声音。每个人都亮出了武器,直指对方。

 除了肖望。

 他正在发愣。

 录像带?

 突然,肖望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举起双手高声喊道:“大家别动手,有误会…”

 话音未落,祠堂里就爆出一声响。

 梁四海心想坏了,自己中了埋伏。

 陆天长心想坏了,对方不止三人。

 于是,子弹横飞。

 陆家村宁静的傍晚被这一阵密集的声打破。随后,受惊的犬吠就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响了起来。每个村民都在疑惑,不过年,不过节,为什么要在祠堂里放鞭炮呢?只有陆海燕死死地盯着祠堂的方向,泪面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声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即就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祠堂里硝烟弥漫,空旷的大厅里再没有任何一个站立着的人。

 那么,那沙沙的脚步声,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木台子尽头的夹墙处,一支还在冒烟的管轻轻地掀起脏兮兮的棉布门帘。

 方木把警官证仔细地别在前,慢慢地走了出来。

 站在戏台中央,方木看着台下横躺竖卧的几个人,忽然觉得自己正在上演一场即将落幕的戏。

 是的,这是一场好戏。

 银行里。梁泽昊不耐烦地填写着汇款单,裴岚站在一旁,不动声地默记着账号。

 万宝街。方木摘下口罩和兜帽,一边从右手上解下白纱布,一边看着在麻袋里不住扭动的金永裕。邰伟冷冷地注视着方木的动作,突然开口问道:“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朋友留给我的。”方木看看夜空,月光如洗。同样的一个夜晚,丁树成的尸体卡在百鑫浴宫的窗户里默默燃烧。

 “你真敢开?”邰伟眯起眼睛“你就不怕伤到自己人?”

 “呵呵,空包弹。”方木卸下弹夹给邰伟看。

 邰伟的目光始终集中在方木的脸上,几秒钟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这不是坏事。”方木垂下眼睛,出一烟递给邰伟。

 邰伟没有接,依旧皱着眉头看着方木“你…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方木低下头,把那进嘴里点燃,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后,转头面向邰伟,笑笑“你相信我么?”

 邰伟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辛苦你和你的兄弟了。”方木拍拍邰伟的肩膀“找个地方关他几天,时机到了,我会给你打电话。”

 邰伟没做声,转身示意手下把金永裕抬上车。想了想,他向已经走进黑暗深处的方木说道:“自己保重。”

 方木没有回头,举起手来挥了挥,手中的烟头在夜中摇曳出一串光点。

 “喂?”手机里传来杜宇的声音“那个账号有人预约提款了。明天,南京街支行。”

 “好的。”方木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多谢。”

 “老兄,你可得快点。”杜宇低了声音“擅自把客户账户里的资金转走,我要丢饭碗的。”

 “你放心,明天对方查询账户后,就把钱再存回去。如果出了问题,就推到我身上。”

 “靠,那多没义气。”杜宇笑骂道“我尽力而为。”

 般若寺。

 心事重重的梁四海躬身告别静能主持。静能主持还礼,然后目送梁四海出了大殿,微叹口气,转身去了内堂。

 内堂的茶桌旁,方木静静地坐着,盯着那个黑色皮箱出神。静能主持把方木面前的茶碗倒,又在他对面坐下“方施主久等了。”

 “大师不必客气。我只是在想,我对您说了梁四海的事情之后——”方木把目光从黑色皮箱转移到静能主持的脸上“——你为什么还要接受这些不义之财呢?”

 静能主持含笑不语,示意方木喝茶。看他呷了一口之后,静能主持问道:“茶还不错吧?”

 “哦,还不错。”方木有些莫名其妙。

 “你知道这茶是由何人采摘的么?”

 方木皱起眉头“大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谁也不会在意这茶究竟是由好人还是坏人采摘的,因为茶就是茶。”静能主持缓缓说道“钱财也是一样。贫僧以前不知道梁施主的取财之道,现在虽然知道了,可是又有什么分别呢?所谓不义之财,乃是俗世的说法。梁施主把钱财捐于本寺,本寺又把这些钱财拿去给那些需要的人。几番转之中,谁又能辨清它是善财还是恶财呢?”

 方木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起身鞠了个躬。

 “我不是佛家弟子,但是大师的话,我也听懂了几分。”方木一脸诚恳地说道:“刚才我在后堂听了大师和梁四海的对话。无论如何,我要感谢大师帮了我的忙,还害大师为我犯了不妄语戒,打了诳语。”

 “梁施主是什么样的人,是你们的看法。在我看来,如果他一心皈依我佛,原本是善是恶,没有分别。贫僧对他讲的那番话,是希望他明辨是非,早洗心革面,给他一个向善的机会。”静能主持笑道“而且,贫僧并没有打诳语。”

 方木一怔。

 陆大江晕头转向地走出银行,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发愣。老鬼竖起衣领,不动声地走过去。

 一撞之后,陆大江的钱包已经到了老鬼手里。

 转弯处,方木坐在吉普车里,一边吸烟,一边看着陆大江慌慌张张地打电话。老鬼拉开车门钻上来,把钱包甩到方木身边,然后爬到后座去换衣服。

 方木打开钱包检查了一下,又甩到后座上。“给你了。”

 老鬼也不客气,拿出现钞揣进衣袋里。换好衣服后,他拿着那个黑色皮包爬到前座,盯着正走进那家酱骨头馆的陆大江。

 “什么时候行动?”

 “再等会儿。”方木发动汽车,开到饭馆的窗户附近。透过车窗,能清晰地看到陆大江在大吃大喝。

 半小时后,陆大江一脸惊慌地摸着身上的衣袋。

 “干活吧。然后等我电话。”方木拍拍老鬼。

 方木捏着手机,眯起眼睛看着老鬼和陆大江交谈,然后起身去卫生间。他不时瞄瞄手腕上的表,随即,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窗户里,陆大江四处看看,犹豫再三,终于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机。

 丽晶酒店十四楼。

 方木静静地站在楼梯间里,眼睛半闭,面色安详。这时,老鬼拉开楼梯间的铁门走进来,递给方木一张门卡。“在楼层服务员那里拿来的。”

 “你先走吧。”方木掏出钱包,却被老鬼按住了手。

 “那次,我带我儿子去买了双鞋,很暖和。”老鬼说罢,冲方木挤挤眼睛,转身下楼了。

 方木愣了一会儿,冲着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笑笑。

 1408号房里。方木气,把沾鲜血的铁锤进背包里,转身向卫生间走去。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后,一丝不挂的裴岚被拖了出来。

 一关上卫生间的门,方木就松开了揪住裴岚头发的手,同时扭过脸去。裴岚倒丝毫不在意自己正赤身体,看到昏上的梁泽昊,表情复杂。

 方木掏出一张打印纸递给裴岚,想了想,又问道:“你自己可以么?”

 “没问题,你要相信我的演技。”裴岚把目光转到方木的脸上,前所未有的坚毅表情取代了之前的柔弱无力“我说过,我要为小美做点事。”

 陆海燕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压缩文件,心口仍在剧烈跳动。

 他又回来了。

 昨天晚上,当方木的脸从黑暗中慢慢浮现,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的时候,陆海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回来了,带着生的希望。

 陆海燕定定神,在对话框里笨拙地键入陆海涛三个字。

 弟弟,你的名字,就是密码。

 名为“录像”的文件夹,里面却只有一个word文档。陆海燕默默地读着,心里先是恐惧,又从恐惧里慢慢地滋生出无限的勇气。

 硝烟混合着灰尘,在祠堂里暗暗浮动。方木拎着五四手,慢慢地走下戏台,走向那些躺卧的人体。

 保镖口中弹,已经悄无声息。

 陆大身中四,其中一打断了颈动脉,人断了气,鲜血仍在不断涌。

 陆天长眉心中弹,整个头部已经像碎裂的西瓜。

 陆大江身中两,腿中两,最重的伤在右,靠坐在一柱子上不住呻着,看到方木走过来,惊恐地大叫起来。

 方木踢走陆大江旁边的,不再理会他,转身蹲在梁四海身边。

 梁四海仰躺在地上,左半张脸已经被轰飞——想必是陆大手里的土铳所为。

 除了头部的重伤,梁四海的左和右腹部都有弹孔,身下是一摊越来越大的血泊。他的呼吸急剧而短促,嘴里不时有泛着气泡的血沫涌出。

 方木盯着那张筋骨骼毕现的脸,直到梁四海仅存的一只眼球缓缓地转向自己。

 “你…”梁四海被血堵住的咽喉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不是我,是他们。”方木用丁树成的指指自己口的警官证,持证人的照片上,邢至森的脸栩栩如生。

 “哦,哦哦…”梁四海明白了,浑浊的眼球中暴出一道光芒。他似乎心有不甘,挣扎着抬起一只手去抓方木前的警官证。可是,这个动作只做了一半,那只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梁四海唯一的眼球定住不动了,那道光也彻底消失。

 方木的心底一片平静,缓缓站起身来。

 突然,余光中却有异动。

 一个人从地上翻滚而起,几乎是同时,两颗弹头从方木身边呼啸而过。方木转身还击,那个人却已经滚到一柱子后面了。

 方木急忙躲到陆大江靠着的那柱子后面,心里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两人相距不过五米左右,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都清晰可辨。

 “心理战,对吧?”肖望大声说道,紧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聪明,让他们自相残杀。”

 方木没有做声,绕着柱子寻找击角度,可是肖望全身都躲在柱子后面,毫无破绽。

 陆大江意识到自己处在两个对的人中间,却无法动弹,大为惊骇之余,哭喊起来。

 “闭嘴!”肖望歇斯底里地喊起来“让他闭嘴!”

 吼声似乎消耗了肖望的大部分体力,他大口息着,过了半分钟才重新开口。

 “我不该与你为敌——我应该一早就杀了你。”肖望每说一句话,都要上好一阵“梁四海提到录像带,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那一也是你开的,对吧?”

 方木笑笑,伸手去拽陆大江,想把他转移到一个安全点儿的位置。方木的动作牵动了陆大江的伤口,他又鬼哭狼嚎起来。

 “让他闭嘴!”肖望吼道“我要和你安安静静地说话!”

 肖望一字一顿地吼完,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息。

 “你为什么不说话?”肖望的声音越发古怪,似乎在拼命提升行将耗尽的底气“你手里的所谓录像带不可能是真的——是郑霖做的那些假带子,对吧?”

 方木突然笑了“对。”

 郑霖和小海、阿展的工作没有白做,方木从那些假录像带里截取了一张图片,让裴岚交给了梁四海。

 肖望也呵呵地笑起来,似乎很得意:“知道我怎么猜到的么?因为景旭的录像带在我手里。”

 方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哈哈。”肖望更加得意“还记得那天我陪你去买手机么?你去款的时候,我在你手机里装了一个很管用的小玩意——你和景旭在他家里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可惜你的手机进水后,又换了部新的,否则…”

 方木打断了他的话“你杀了景旭,然后拿走了录像带?”

 “对。”肖望干脆利落地承认“还要感谢你事后帮我打扫现场呢,哈哈。”

 方木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他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出乎意料的是,肖望沉默了。

 方木耐心地等了几分钟,肖望还是毫无声息。

 难道他逃走了?方木小心地挪动脚步,刚探出半个身子,就听见“砰”、“砰”两声响。

 方木急忙缩回身子,却突然意识到脚下的陆大江已经瘫软下去。两颗子弹分别打中陆大江的左侧太阳和脸颊,脑浆和鲜血洒在柱子上,还在冒着热气。

 这时,又是哗啦一声响。方木循声望去,一支九二式手被扔在大厅中央。

 “现在只有你和我了。”肖望的声音微弱“你过来——我没有武器了。”

 方木想了想,举着走了过去。

 肖望伸着两条腿,靠坐在柱子旁,上身所穿的黑色皮衣上有两个弹孔,里面的咖衣已经完全被血染红。

 “你那么紧张干吗?”肖望歪着头,看着方木手里指向自己的,有气无力地笑笑“有烟么?”

 方木想了想,从衣袋里拿出烟盒,扔在他身上。

 肖望勉强抬起一只手,出一支烟叼在毫无血的双间,连打了几次火才点燃。只了两口,肖望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伴随着咳嗽声到柱子上,缓缓淌下来。

 在那一瞬间,方木几乎要上前扶他起来,可是,他只是晃了晃身子,没有动。

 肖望看出了方木的意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真他妈喜欢你,可惜…可惜没法一起共事。”肖望竭力坐正身子,又了几口气“好歹相识一场,我是要死的人了,帮我个忙好么?”

 方木默默地盯着他,点了点头。

 “我把那些录像带交给你。本来我打算将来万一和梁四海翻脸,留作后手的,现在没用了。”肖望苦笑了一下“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方木点点头“你说。”

 肖望艰难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方木。

 “北凯健身俱乐部,663号更衣箱。”肖望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看看一片狼藉的祠堂,转头对方木说“帮我想个理由,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把我的死解释成殉职,让我以一个警察的身份进火葬场就行。”

 方木看看手里的钥匙,又看看肖望,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

 肖望半垂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整个人似乎要扑上来。

 “为什么?”

 “老邢、丁树成、郑霖、小海和阿展,”方木的眼中渐渐盈泪水“他们都是为拯救他人而死——而你不是。”

 方木缓缓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肖望。

 “你不配像他们那样,以一个警察的名义死去。”

 说罢,方木就把钥匙捏在手里,转身离去。

 “不,方木,求求你…方木…求求你!”

 肖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方木身后歇斯底里地喊着。

 方木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那呼喊声渐渐微弱,当他推开祠堂大门的瞬间,身后的呼喊声完全消失了。

 祠堂门口站了村民,看到方木走出来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方木看着他们,这些曾经凶狠如群狼的人,此刻却像一群惊恐万状的绵羊。

 是原谅,还是惩罚?方木的心中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十几个小时后,重升的太阳会再次照亮这片土地。

 他只希望,那阳光会照进远山中的龙尾,让盲鱼睁开双眼,让那条暗河平静如初,再无波澜。

 方木疲惫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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