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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斗米惊走卖艺客 击鼓震宅众人
 庭湖四周有滨湖十县,是道道地地的鱼米之乡,有所谓“湖广,天下足”的说法,其富庶可以概见。所以在耕之前,秋收之后,总有些跑江湖的到此捞几文。

 大约是未末时分,头已偏西,秋老虎的余威仍在。“匡…”一阵锣声之后,不到半盏茶工夫“太仓粮行”大门前,马路对面的晒谷场上已聚集了很多人。

 敲锣的人边敲边喊,说道:“各位乡亲…请让一让…请再退后三步…场子小施展不开…要看道地玩艺儿…还要再退三步…。”

 “匡匡匡…”

 “前面的人往后挤,后面的人往前推,个子矮的希望脖子能比别人长一点。乡下人,尤其没出门过远门的人,所能见到的声之娱,不过是酬神赛会唱大戏、端午的龙船、元宵的烟火,数年难得一见的皮影戏,以及打得结,看得过瘾的卖艺或卖膏药的。

 乡下人所能开的眼界,如此而已。

 场内“唏哩哗啦”地响着,带着劲风的三节,每向人墙附近地上砸出一,人墙就向后退一步。其实大可放心,人家的三节极有分寸。

 敲锣的是个瘦干瘪的小老头,一身皂扎皂宽带,带上掖了一旱烟管,眼小而圆,黄澄澄的眼珠子芒四

 抡三节开场子的,是个虎背熊的汉子,约三十岁左右,赤着上身,臂上的老鼠,跳跃窜不已。

 另外一个,那就是最受人注目的妙龄小女子,十六七?十七八?也许二十郎当岁。反正女人的年纪很难估计,尤其是年轻的女人。

 酱紫丝布衫,本就十分合身,小蛮上扎着一条紫绸带,这么轻轻一勒,嘿!丰隆的双峰和浑圆的部就更加惹眼了。

 也许是由于经常的风吹晒,皮肤稍黑了些,但黑里透俏,却另有一种韵致。

 场中有个架子,了些刀等兵刃,还有一长约三丈余的大竹杆子,杆顶有个扁圆的木球,乍看颇似一旗杆。

 场子已开好,小老头和那汉子,各自拿起单刀和花,开了个门户,少女则敲锣吆呼着说道:“有道是: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匡匡匡!’是一寸长一寸强,刀是一寸短一寸险!‘匡匡匡’!看!不离要害,刀刀不离刀口!‘匡匡匡’…”

 敲锣的妞儿并未言过其实,两人刀来去,真扎真砍,观众惊呼连连,有人连叫“过瘾”

 刀、一收,老、少二人来了个罗圈揖,脸不红气不,掌声如雷躁开。

 少女把锣翻过来,绕场讨钱,丢钱的人不少,却大都是制钱,到了西边,外面丢进一块约一两二三的银子,呈抛物线状落在锣心。

 在乡下人来说,这是相当大方的,那知“锵”地一声,银子把锣心穿了个,掉落在地上。

 以一两多重的银子击穿锣心,这算不了什么,而是以抛物线状掷来而穿锣心,这要相当纯的内力才行。

 女郎微微一楞,抬头望去,人丛后有个二十五六岁,衣着入时,神采飞扬的年轻人,说道:“姑娘,这点银子送你买胭脂花粉,不成敬意…”

 姑娘眨动大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位公子真大方,小女子先谢了!”弯捡起时,那块银子已变为三块了。

 当然,一般观众自然未看到这些节箍眼儿,却瞒不了小老头儿,他抱拳吆呼着说道:“冲着这位公子,咱们也该再来点道地玩艺儿!”

 这工夫,小老头把那大竹杆竖了起来。

 那汉子敲着锣猛吆呼,无非是说,这才是真正难学更难的玩命玩艺儿。少女已掖起上的绸带,把一辫子在颈上,辫梢咬在口中。此刻,小老头已把大竹杆托在右肘上,再轻轻一抬肘,大竹杆已竖立在他的前额上了。

 这滑溜溜的大竹杆子,底部有碗口,即使最尖端处也有杯口

 小老头仰着头,下身不动,仅是上身及脖子扭动着,大竹杆子竖在他的额上纹风不动,就像长在上面一样。

 少女先上了小老头的肩胛,然后再一腾身,上了杆顶。

 在外行人看来,少女似未碰到杆身,内行人却看出,她只是动作快而已。而现在,她以“金独立”之式,单足站在竹杆顶的扁球上,大竹杆略弯,且有点摇晃,人也在杆顶上摇晃着。

 于是,掌声和采声雷动。

 杆顶上的少女,可以清楚看到太仓粮行前后五进大宅内景物,一目嘹然。

 待掌声和采声稍缓下来时,大白居饭馆掌柜的说道:“咱们这个镇上,每年都有卖艺和卖药的,可没见过这么道地的功夫…”

 那知刚才丢银子的公子哂然说道:“周掌柜的,你这是少见多怪,正因为本镇上的人未见过大场面,所以刚才除了本公子以外,别人丢的都是制钱,这可不是本镇上的人小器,而是一分钱一分货,值多少就丢多少。”

 “是…是的。”周掌柜的堆下笑脸,说道:“公子说的是,一分钱一分货,而公子刚才丢的银子,不就是给他们点颜色,也好开染坊吗…”

 年轻人的脸一板,周掌柜的话立刻就此打住了。

 小老头当然听到了这番话,待杆顶少女玩了一些花样之后,说道:“丫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承这位公子厚爱,咱们总算没有白来,不来点真的,对不起见过世面的朋友!”

 这话连捧带损,一时之间还真没法反驳。由于采声雷动,那年轻人似也未听清楚。

 “叭叭叭”少女在竿顶上腾起,一连来了三个“旋风脚”落下时分毫不差,总是右脚尖落在扁球上,在疯狂的叫采中,少女飘身而下。

 紧接着那汉子敲着破锣,少女拿起了双刀。小老头要了一桶水放在场中,然后绕场说道:“最后为了答谢各位乡亲的关爱,要来点更道地的,那一位愿意把这桶水泼在这丫头身上?”

 少女已舞起双刀,重重光在夕阳下闪烁,形成了金芒灿灿的网,人影已不见。观众这才知道小老头征求泼水者的动机了。

 大多数的人都相信,水是泼不进去的。

 就在这时,太仓粮行的伙计“蛇皮”韩七,把米斗放在人墙外,就往里猛挤。他可不管什么先来后到,像个泥鳅,终被他挤了进去。

 周掌柜的四十五六岁,年轻时练过功夫,他并非不信这个,而是相信水泼不进去,要泼桶水让罗老四(那公子)看看,别仗着罗家家大业大,且一家全是练家子而轻视外乡人。

 周掌柜的一进场,小老头就递给他那桶水,说道:“老乡,你尽管全部泼出,而且你愿意一次泼完,或分成两次、三次都可以,看看能不能在这丫头身上留下一滴水?”

 “这口气可真大!”至少有很多人这么想,刀幕再密,能滴水不进吗?

 周掌柜的提起那桶水“哗”地一声,泼向闪闪生光的刀幕。一桶水全部泼完。

 “卜卜”声中,奇景出现,一桶水才沾上刀幕,就像旋飙的骤雨似的,雨箭着肤如割,四周观众几乎雨均沾了。

 当然,周掌柜的被溅了一头一脸及一身的水。

 掌声和采声再起,小老头作了个罗圈揖,道:“各位请看,一桶水全泼光,如果这丫头身上有一滴水,这刀法就算白练哩…”

 少女停止舞刀,而且是气定神闲,噙着一抹甜笑,缓缓转动身子让四周的人看看她的发上、脸上及衣上有没有一滴水?

 没有,真的是滴水未沾。掌声及采声再次爆开。周掌柜的看看罗老四一眼,走了回来。

 这工夫一个汉子走进场中,对小老头说道:“你姐!我就不信这个,是什么刀法会滴水不进?再来一桶水…”

 小老头急忙再向观众要了一桶水,递给此人,原来正是被罗家总管派出来侧斗粜米的“蛇皮”韩七。

 少女又舞起双刀。显然这次刀芒比前次更绵密,风声“呼呼”光焰耀目,观众大多数认识韩七,是罗大户的长工伙计。不过是想出出锋头罢了。

 韩七提起水,目注刀幕,他并非周掌柜的那种货,他的底子不差,在罗家虽然数不上,要在江湖上混,也并非无名小卒。

 那知就在少女的双刀舞得风声盈耳,见光不见人影的当口,韩七的一桶水似泼未泼之时,忽见人墙外飞进一件黑不里黝的东西,只闻“呱喳”一声,竟扣在舞刀少女的头上。

 原来是一个米斗,上面有“太仓粮行”四个红色髹漆大字。

 数百人立刻一阵哗然。

 动的原因非常单纯,滴水不能进,一个米斗却扣在她的头上,这是什么功夫?障眼法吗?

 姑娘自然也发出一声娇呼,是惊悸、惭愧还是折服?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实小老头和那汉子的震惊不次于小妞。他们四下打量,目光也曾掠过那公子罗老四的脸上。然而,此刻的罗老四也和他们一样,正在向后面打量。

 毫无疑问,不是罗老四丢的米斗。而小老头也深信罗老四没有这份功力,而且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秋老虎的余威丝毫不减,小老头等三人大汗淋漓,低声交谈了几句话,匆匆收拾了东西离去。

 场面话也没待几句,大概是实在也找不到适当的词句了吧?

 卖艺的走了,所留下来的,只有地上的水渍和一个米斗,于是有人嚷嚷着说道:“丢斗的人是罗家的,蛇皮,韩七,我亲眼看到他不久前提斗走来的…”这个人必是站在后面未看到韩七进场中的。

 此语一出,立刻有人附和。

 韩七提起米斗自嘲地道:“得…得哩!你姐!要我来这一手,要回炉重造…”韩七正要匆匆离开现场,此人平常爱开玩笑,说些荤话儿,但这种往脸上贴金的事儿,他可不敢干。

 他正要去倒斗,忽然发现总帐房兼总管的孙继志一脸凝重神色,打量着缓缓散开的观众,似乎并未注意韩七。

 韩七走进低声道:“孙先生…不是我…”

 “哼!”“怎么?孙先生不信?””我为什么不信?凭你能把这米斗扣在那姑娘的头上吗?”

 “属下怎…怎么成?”

 “哼!那你的斗呢?当时是提在手中吗?”

 “先生…小的当时急看看泼水的景况,那姑娘能否滴水不沾?一时急了!就把米斗放在人丛外,我钻了进去…。”

 “嘿嘿…可真高明啊…”孙继志说这番话,分明不以为是罗家的人干的。老爷子、女主人,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但是,孙继志认为他们也未必成。至于大少爷罗湘和四少爷罗沣,那就更不必说了。

 就在这工夫,忽然人丛中一阵哗然,有人大声“嚷嚷”着道:“快点!有人中暑晕过去了!快救人哪…”

 孙继志和韩七走近望去,中晕的是太白楼掌柜周胖子的老婆,这个四十左右的女人,整天临助周胖子卖酒作生意,抛头面不当一回事,所以像这种场面,她一定不会落后。

 有人大叫着:“是周财旺的堂客…血…血…”

 周胖子慌了手脚,因为他老婆子上血红一片,镇上的大夫李静轩立刻就被拥了过来,因为他刚才也在看卖艺的耍刀。

 “不要动她…”李静轩打量周的下衣,再略一试脉,对周胖子道:“贤内助近生产过?”

 “没…没了,大夫,五…五天前小产过…”

 “五天前小产过,今天就跑出来看热闹,而且在烈下一站就是半个多时辰?”

 “李大夫…您不知道…这场面不让她来…那还成?大夫,她大量血到底是啥病?”

 “血崩。”游目一扫,对一位五十左右的文士打扮的说道:“黄掌柜的,偏劳您给配个方子。要快,并请代煎一下。救人如救火,黄掌柜的,越快越好!”“李大国手,您尽管吩咐。”

 “请听着:当归二钱半、地黄三钱、芍药钱半、川芎一钱。煎服!”

 黄掌柜的说道:“就是这样?”

 “不错,偏劳了!费用由周掌柜的给付。”

 “这不急,我马上去准备!”

 “请慢着!”这工夫一位三十六七,或四十岁左右,衣着朴洁,洁净,仪表不俗的文士肃然说道:“李大国手,您用的方子可是‘四物汤’?”

 李大夫抬头一看,没见过,但看来人的风度仪态,分明是位方家,说道:“正是,不过在下凭经验把这方子几味药的量更改了些许。”

 来人正是尺八无情箫,说道:“李大夫,这四味药是没有错,但量也少了些。当归应为三钱,芍药也该有二钱半,川芎应有二钱。另外,当归须酒薰者,地黄须九薰九晒者,尊驾未曾说明…。”

 黄掌柜的也很内行说道:“这位方家所言极是,小号常为百里外大镇上一些富豪之家妇科的处方抓药,据在下所知,有两位名医,在方子上都注明了这两点…”

 李静轩微微一窒,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有点尴尬,但也看出对方不是炫耀医术,而是以救人为重,也就从谏如,说道:“兄台高见…多谢教正…如此自然更作…”

 周掌柜就把他的老婆抱入济仁堂药铺内,放在一张上。由于这药铺子中也有坐堂的先生(大夫),所以经常放一板在此,作为检查病人之用。

 孙继志把韩七打发走了之后,—直未走,原因是主人待的话他不能忘,但也要观察一番再说。

 直到服下药,周大有起时,孙继志才和萧奇宇搭了腔,说道:“小可孙继志,乃本镇罗家总管,先生卓见,使小可钦佩不已,但听先生口音,似非本地人,敢请先生枉驾敝居停处小憩?因敝居停最敬重此中圣手…”

 “区区医事常识,何堪当得‘圣手’二字?”

 “先生忒谦!李大夫为数十里内有名岐黄能手,尚且当众承教,可见先生术德兼备,一时无两…”

 “不敢!甚于医者父母心之古训,不避招摇之识而略抒拙见罢了!”

 “先生贵姓大名?”

 “区区萧勉之…”以他的耿介,自不屑改名换姓,实因受人之托,不得不尔,好在勉之是他的名。

 “萧大国手请!”

 于是萧奇宇就来到了罗家,他隐隐感觉,这可能也是预有安排的,只是这位孙总管则未必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罗家果然是富甲一方,第一进是粮行,后面四进是住宅,而太仓粮行也是滨湖十县中最大的一家粮行。经常存米千万石,可能是除了朝廷粮仓之外,最大的私人粮仓了。

 孙继志为萧奇宇引见了罗家大少爷罗湘,据孙继志说,女主人已盲,不便引见。至于男主人则未提及。

 当罗大少爷和萧奇宇谈得投机时,立刻虔诚留挽他,在罗家作一位教罗老大岐黄,并教罗老四读书的西席。

 一切都顺利成章,那首长诗信上虽未详细提这一切,如今看来似都暗暗经过安排。

 他被安置在第二进两跨院中。这儿正是苔痕上阶,草入帘,清静幽雅,正合他意。罗湘陪他又聊了一会辞出,并待,需要什么?只要吆呼一声,自有人前来照料。

 至于膳食,会有人专门送到。

 萧奇宇看看三间舍,一切寝具、俱家整然,一尘不染,不由长长地吁口气,真正是好事多磨,初愈的环翠,现在她又如何了?

 他信上曾保证,三月之内必返。但三个月近一百个日子,她又如何熬过这一百个朝朝暮暮?

 古人说:律己宜带秋气,处世宜带气。他相信他做到了这一点,他的心情,应不比司马环翠好过些。

 现在,太仓粮行的栈房中,孙总帐房和四少爷罗沣,召集了所有的伙计,约百十人在问话。

 外人以为米斗惊走卖艺者是一件趣事,罗家的人却不然。罗家有四个少爷:湘,资,沅,沣,但老二罗资及老三罗沅又相继失踪,下一个要失踪的不知是老四抑是老大了?

 这个敌人也很绝,摸走了老二和老三,使老大和最小的也不知道以后是由上而下,或是由下而上被摸走?

 当然,罗家也不是那么好折腾的对手。

 据说罗老爷子自七年前就瘫痪了,要不,他会去找这对头算帐的。当然,女主人不盲,也会去的。

 “刚才在晒谷场上看热闹的人站到这边来!”罗湘吩咐着…老四好玩,不大管正事儿。两个哥哥失踪二年,据传说已不在了,在罗家两老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男、女主人的瘫痪和失明,似都没有连丧二子悲哀伤情,还撇下了两房媳妇。

 站到一边去的约二十来个,不安地望着孙继志。

 这些伙计当中,除了孙继志为总帐房兼总管,内、外总管两人也由他掌理,所以他的权限仅次于男女主人以及罗老大,连罗老四也不敢对他耍少爷脾气。

 罗沣说道:“你们看到米斗扣在那姑娘头上的事了吧?”

 “看到了!四少爷。”

 吴大舌头说道:“只是没有看清楚是那个丢的?”

 “蛇皮”韩七说道:“会不会是大少爷丢的?反正在这百里之内,除了罗家的人,没有人能做到的!”

 “住嘴!”这工夫罗湘负手走了进来,才四十整岁,由于极老成世故,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大多了。

 罗老大当家,什么事都要管,由孙继志襄助之下,人们见了他都纷纷行礼,罗湘吁口气,心情沉重地说道:“我没有丢斗,而我也做不到…”

 很平实,也很干脆。

 “所以,也不必问他们…”罗湘括括下颚,指的是下人们,说道:“不可能的。只是希望你们想想,当时有没有什么陌生或惹眼的人物在附近出现?”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蛇皮”韩七说道:“大少爷,小的以为那位为周胖子他老婆试脉及处方的陌生人就有点惹眼。”

 孙继志看了罗湘一眼,罗湘摇摇头,说道:“不会是他,那只是一位不大走运的歧黄能手而已…”说完就走了。

 稍后孙继志又找到了老大罗湘,说道:“大少爷,你看这当子事儿要不要报告老夫人呢?”

 “家母处我已说过,家父处则不必,当时那卖艺的少女在竹竿上手打篷,向本宅内打量了很久,不用问,必是来踩盘子的!”

 “照这三个人的身手看来,并不怎么样。”

 “不,踩盘子的货有此身手,后面的就可想而知了。我以为继二弟和三弟失踪之后,又要来找第三个下手的目标了…”

 “大少爷,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罗老大深深地吁了口气,说道:“上一代的恩怨,做晚辈的只能有限度地问,而长辈也只能有限度地说…。”

 “大少爷,你别介意,咱们能多了解一点,也好作为今后行动的准绳。听说那女魔头就是昔年的‘梅花三’裴蒂,昔年和男主人以及主人的亲家(罗资的岳父冯九)都是师出同门…”

 显然孙继志知道的不少,只是不敢得太多,此人过去在军门府作过文案,以案牍精细闻名,而且身手了得。孙提起此女,两人的脸都十分凝重。

 自被罗宅主人罗健行看上,十分礼遇,他在罗家一干就是十来年。

 “孙先生,据在下自侧面听到的星星点点,连贯起来,大致是这样的:家父、沈师伯,二弟媳尊翁冯九冯大叔以及‘梅花三’裴蒂,在同门学艺,家父是大师兄,沈师伯次之,冯九次之,裴蒂最年轻。据说人美又善解人意,她的所学远超过沈师伯和冯九人叔等人…。”

 “这几乎和作父母的溺爱最小的子女心情差不多。”

 “很自然地,家父和冯大叔都喜欢这个小师妹,在当时,由于家父常常代师指点小师妹的扎基功夫,久生情,在当时,这使冯大叔沈默了好一段时间。但是,就在这时,家祖母病笃,家父回家探病,家祖母临危嘱咐家父,要即刻和表妹成亲,也就是家祖母的侄女,由于家祖母没有给家父申诉说明已有师妹的机会即逝去,家父为人至孝,不能违抗亡母遗命,成了亲之后才回山,回去后就和师妹疏远了。”

 “裴蒂是个性烈的女人,立刻翻脸不说话。”罗湘低徊良久,说道:“那时本来还不到家父出徒下山之期,但师祖以为师兄妹情感破裂,水火不能相容,只好让家父提早下山,当然也提早传了家父粹的武功…。”

 “从此之后,主人没有再见过裴蒂?”

 “这个,作晚辈的不大好问,也没听说过。”

 “不知老夫人的失明是如何造成的?”

 “唉!一言难尽,昔年家母室中发生了一场怪火,家母虽然险,在烈火烤燎之下,双目却失明了!也正因为这场怪火,他们两位老人家从此不和…”

 “莫非女主人怀疑这场火是…”

 “也许家母以为是家父放的火。”

 “这怎么可能?”

 “在我们想,的确无此可能,但是家母也许以为家父不忘旧情人,想害死了家母,以便重温…”

 两人同时深深叹了口气。孙继志说道:“这大概就是老爷子住在第四进的东跨院内,将近十年两老不相往来的原因了吧?”

 罗湘点点头,说道:“再加上老二和老三的失踪,家母难免思子心切,归咎于家父,他们非但不相往来,甚至家父不出第四进东跨院,家母也从不到第四进去。”

 “大少爷,如今发生了米斗事件,夫人的花甲大寿不会受影响吧?”

 花甲大寿家母本就不同意铺张,但作子女的就不能不坚持庆贺一番,况且戏班子都订了!”

 “是…是的,明后天就扎戏台,据说大庆班三四天内就要到了…”

 这工夫罗沣晃了进来,激动地说道:“大哥,有你这句话,大家都放了心!要不,他们都以为这大戏唱不成了呢!”

 罗湘板着脸说道:“老四,除了你自己之外,所谓他们,还包括那些人?”

 “这…这…当然指嫂嫂哩!内总管‘柳三脚’人哩!外总管包光庭,以及小金雀、林燕,和韩七等等…”

 “哼!老四,除了玩乐,我不知道你整天还会想些什么?”

 “听说大哥为我请了位西席,今后我还闲得着吗?”

 “那是个人才…”孙继志语重心长地说道:“可别辜负了大少爷的一番好意…”

 孙继志走后,罗沣低声说道:“大哥,这位姓萧的只是在街上为周胖子的堂客治病,亮了一手,就把他请了来,靠得住吗?”

 “是爹待的,说是此人医术高超,不可多得,反正咱们罗家上下百多口人,也需要一位大夫。像去年有两个人发痧,今年又有三个人中暑,一时之间手忙脚地,要是有位大夫就不会那样了。”

 “大哥,娘说那扣斗的人一定在本宅之中,要我们特别注意,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我知道。”

 “娘说,叫你安排个适当的机会和理由,娘要亲自检查上下所有的人。”

 “怎么检查你知道吗?”

 “哥,我不知道,你一定知道…”

 罗湘没说什么就走了。此刻,萧奇宇负手悠闲地向后院踱来,来了东跨院附近,自西跨院出来一个高瘦的中年女人,这正是内总管“柳三脚”以腿上的功夫见长,打量萧奇宇一下,说道:“尊驾是…”

 “在下萧勉之…”

 “噢!是哩!尊驾就是刚来的萧大国手。”

 “不敢,只是略通歧黄…。”

 “别客气!听说您为周胖子的堂客亮了一手,镇上的各大夫不如你,可见萧先生真有两套。”

 “大嫂是…?”

 “我是这儿的内总管,我叫柳直,江湖上的人都叫我‘柳三脚’。”

 “久仰,久仰!”

 “萧大夫,由于本宅近来发现了敌踪,可能要对罗家不利,为了安全,起更后非轮值人员,不许到处走动,尤其先生不会武功,万一发生误会…”

 “在下初来,不知府上的情况,这就回屋…”

 萧奇宇本要去见罗老爷子,清“快刀沈”失踪的事,看来今夜是不成了,只有先回屋中。本来他可以暗去,但是,罗家似乎高手不少,万一暴身份就不大好了。

 回到自己的跨院中,见屋中有灯,记得他是熄了灯外出的,入屋一看,竟是管家总帐房孙继志。

 “萧大夫,恕在下打扰…”

 “孙先生说那里话!想先生此来必然有事…”

 “这事说起来也真不好意思,什么庙就有什么神!下面的人也只有唯命是从…。”孙继志不安地着手说道:“夫人有个规矩,凡是新进的人手,不论是内宅管理或粮行伙计,都要经过她的甄试才能正式录用…”

 “夫人郑重其事,正是‘慎始’的实践者,在下不以为有什么不对…”

 “是…是的,不过,这种甄试主要是命理方面的,她说,罗家不录用‘破败、凶煞’诸相格的人,而且不论此人的本领有多大,办事能力有多高,都是一样。”

 “这也无可厚非,古尧取人以状,舜取人以,文王取人以度,也正是相术的肇始。吾人固不可过于迷信,也不可不信。”

 “而且夫人自失明后,研摸骨,由于目不能视,已由目相而改为摸骨相,颇有心得,所以新进人员必须经过这一关…”

 萧奇宇恍然,孙继志转了个大弯子,原来老夫人要摸他一番,自然是摸摸他身上的罩门在何处?由罩门的部位,及其护罩的措施,高手自可以测出对方是否会武?武功有多高了?

 萧奇宇笑笑,说道:“孙先生,是不是在下也要经过考验一次?”

 “是的,萧大夫,怕你不谅解,小可不能不稍作解释,以免委曲了萧大国手。”

 “这是什么话?在下到三湘访友不遇,承夫人于长殿一角施布衣一栖之地,感激还来不及呢!先生把在下捧得也太高了…”

 “昭君以和番而显,刘苗因下第而传。可谓之不幸,亦可谓之明珠蒙尘…”

 “先生过誉,在下汗颜!”

 “萧先生,就这么办吧!这件事也不急,可能是明天或者后天,在下告辞…”

 送走孙继志,在院门口站了一会,正要关门,忽见一个身段长得健美,穿着绛红杭绸衫上扎了一条紫绸带的少女走了过来。

 尽管这少女的衣着不差,走路的姿态也不轻佻,但尺八无情阅人无数,由她的神色及眼神上看,她不是这儿的少及小姐之,必是个丫头。

 “萧先生,我叫小金雀,是二少房中的丫头,二少听说先生是妇科圣手,特地叫小女子来对先生说一声,先生空闲时,请到二少院中走一趟,为二少试试脉。”

 “不知二夫人有何不适?”

 “哟…还不是女人病吗?先生是行家,女人哪!毛病可多哩!”

 “姑娘先请回吧!明天白天,偏劳姑娘带在下去看二少夫人的病…”

 “谢哩!萧大夫…”说完转身走去,转过回廊角落处,回头看了一下。

 “狼顾!这丫头…”萧奇宇摇摇头闭上门,回屋就上了。来此的遭遇也真奇妙,而罗家百十号人之复杂,也不是三天五,十天半月所能了解的。

 孙继志老成练达,且是高手。

 罗湘老成持重,也不是庸手,可能比孙继志更高些。

 “柳三脚”过去在武林中的确有点名气,以连环三脚凌厉无匹见闻,至于本宅主人罗健行,数十年前就誉武林了。

 “这一家…”尺八无情摒除杂念,渐渐入睡。

 但就在此刻,突然鼓楼上传来了鼓声。这第一声鼓,几乎把所有的人都震醒了。未入睡的人,功力差的都跳了起来。

 这鼓楼就是报更用的,如还有其他用途的话,那就是发生火警,或者有强敌入侵等紧急情况才会敲打,而更鼓则是轻敲。

 即使发生紧急情况,擂鼓的声音也有所规定,但现在,擂了一下,有如雷乍动,万物惊蛰。在这一下之后,两鼓槌却以较快的点子轻擂着。低沉、絮切,有如万蚁噬心。大约三五十下之后,又重擂一下“咚——”萧奇宇深信必然有人会跳起来,或抚住口,掩住双耳,甚至以棉被蒙头。

 但这对那些人来说是没有什么用的,重擂一下之后,又是快速的轻擂。

 在这情况之下,怪事发生了。住在前面大屋中通铺上的“蛇皮”韩七、吴大舌头等十七八个小头目,和三十来个伙计,先是抚掩耳,十分痛苦,继而彼此仇眼相向,眼珠上布血丝,太阳上青筋暴起。

 这景象十分可怖,此刻在他们的眼目中,对方都变成了杀父夺之恨的仇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当另一次“咚”地一声重击时,这些像疯狗似的伙计们终于有人一声嘶吼,竞相效尤,狂窜猛扑,展开了一场混战。

 此刻,孙继志和罗老大上了街不在家,老夫人失明,即使上了鼓楼也看不到是何人击鼓,罗老四扑上楼去,还没看到人,就被了下来。

 罗宅上下,虽有老夫人镇,叫她们几个媳妇不要惊惶,敛神内视,行功抵抗,同时戒备,但仍不免人心惶惶。

 况且,四五十人在前面大屋子中搏杀火并,一个个像失去了理性,发现的下人立刻飞报老夫人。

 老夫人身边有个林燕,明是老夫人的徒弟,但林燕谦虚,自称是老太太的贴身丫头,此刻她说道:“老夫人,我去看看。”

 “好!看看他们因何火并,速来报告我!”

 但也就在此刻,这高可五六丈,黑黝黝的鼓楼上人影错,显然又上去一人。刚才擂鼓的人显然和另一人动上了手。

 后来之人一身玄衣装,头脸蒙住,两人兔起鹘落,鹰飞隼翻,以快制快,以狠对狠,大约才七八个照面,原先擂鼓之人冷哼了一声,道:“何人架梁为罗家撑?”

 来人不答,作势扑时,击鼓之人,一式“寒塘鹤渡”自鼓楼中平掠十丈有余,两三个起落就失去踪迹。

 接着,鼓声又响了。

 这次的鼓声截然不同,每呼吸一次擂击两下,间隔相若,奇的是它产生的感染力量,如沐春风,如闻绘音。它与前者的鼓音不同之处是,这声音予人无穷的希望与勇气,即使是在风花雪月之中,也不会过泥。因为情嗜好,不一定就是坏事,只是必须抓住自我,而由我役万物,勿由我役于万物;而情嗜好虽是心的魔障,却能增加人生情趣,也能自此得到了悟天然的妙机。

 这大概就是大隐隐于市的境界吧!

 于是,数十人的狠斗火并立刻停止。他们先是怔忡,继而以为刚才是在梦游。据说刚刚自沙场上血战过的士卒,在深夜的睡梦之中乍闻一声大喊,就会造成“咋营”也就是类似魔附体而互相残杀的场面。

 先前的鼓声,自然是以高深的功力注入一种戾气,使一些功力太浅的人发生并火的。

 这时正好罗湘和孙继志在街上闻声赶回,而且两人由两个方向疾扑鼓楼。

 但他们只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消失在大宅阴影之中。两人互视一眼,孙继志道:“大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没清,下去看看。”

 两人下了鼓楼就看到吴大舌头和“蛇皮”韩七蹒跚走来,都是鼻青脸肿。吴大舌头还一瘸一瘸的。

 罗湘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吴大舌头说话不大清楚,好像含了一口浆糊,说道:“大…大少爷,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鼓楼上擂鼓…真门!叫人无法忍受,只感觉过去所受的怒气憋不住了!非发出来不可…于是睡在通铺上的五十来个人…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眸子火并起来了…”

 “有没有人重伤或死亡?”

 “没有人死亡…但是…有三五个人伤得不轻…都不能动弹哩…”

 “孙先生…”罗湘说道:“我先去看看,你快去请萧大夫来…”

 折腾了大半夜,伤的人也都治疗过安顿好了。孙继志说道:“萧大夫,你刚来就遇上这种事,让你劳累,觉也不能睡了,真抱歉!”

 “这算不了什么。孙先生,到底发生了何事?什么人击鼓?怪怪地使人难过极了…”

 孙继志摇摇头说道:“谁知道?反正,罗家今后没有太平日子好过了!萧大夫回去休息吧!”

 此刻罗湘在母亲房中,老太太坐在上,林燕坐在她身边,罗湘坐在对面椅上,说道:“娘,对方卖艺的吃了点亏,今夜似乎要给咱们点颜色看看。”

 “下!光是把一些伙计整理得头皮出血,互相残杀有什么威风?有本事该向咱们正主儿叫阵哪。”

 “娘,后来击鼓那人,分明功力比前者要高,而前者似乎被后者惊走了。您不以为前者就是那女人吗?”

 “你以为她是‘梅花三’裴蒂?”

 “娘,除了裴蒂,咱们的对手之中,还找不出有这等深奥内力的人。”

 “哼!那女人现在是不会来的。依老身猜测,很可能是她的二弟子司马钦,要不就是她的大弟子‘玉带飘香’冷傲菊。”

 “娘!另一个人是谁?”

 “谁知道?娘总以为,咱们罗家隐伏了一个高人。不管是敌是友,找不出此人,娘是寝食难安的!”

 林燕说道:“老夫人,您不是要摸骨…”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就是明天,娘要查验一下,尽管娘也知道这并不容易找到那位高人。不过总要试试看。湘儿,那位萧大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娘,此人四十左右,风度翩翩,于歧黄,看样子有点落拓,是爹待的,如果遇上此人,可以重用,所以…”

 “这件事娘也不反对,只是不知道他的来历。”

 “他说到三湘访友不遇,盘也用得差不多了,这才暂时接受了本宅的邀请。娘,咱们需要一位名大夫,也需要一位够份量的西席来教导老四。”

 “嗯!明天可不要漏掉了这位萧大夫…”

 “是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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