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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九阴真经
 参寂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简寂观文渊阁,数十年来都是江湖地,江湖中人视其不祥,流言纷纷。先师武功绝顶,是以仙逝之后,亦无人前来惹事。”

 黄药师奇道:“不知先师黄裳到底是何样高人?”

 参寂道:“那还须从徽宗政和年间说起,徽宗皇帝是个笃信道教之人,他曾经下令委派先师刻书。先师遍搜天下道家之书,一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师父生怕这部大道藏刻错了字,皇帝发觉之后不免要杀头,因此一卷一卷的细心校读。不料想这么读得几年之后居然精通道学,更因此而悟得了武功中的高深道理。先师无师自通,修习内功外功,竟成为一位武学大宗师。

 “后来先师在福建做官,西域的波斯胡人传来的‘明教’教徒在那里作。徽宗皇帝只信道教,他知道之后,便下了一道圣旨,要先师派兵去剿灭这些魔外道。不料明教的教徒之中,着实有不少武功高手,先师亲自去向明教的高手挑战,一口气杀了明教几个法王、使者,至此与明教结下深仇。后来明教那些人气不过,将先师的父母儿杀了个干干净净。”参寂讲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练武之人,到后来总是不免要杀人与被杀。”

 “先师来到这庐山,拣一处穷荒绝地,躲了起来,建起了这简寂道观。师父在这里不知不觉住了四十年,这四十年里师父潜心修道,苦练武功,直到参悟出破解敌手的武功才离开庐山复仇。当年我和师弟都是师父的小书童,我们二人陪伴师父在庐山隐居了四十年。

 “先师找遍四方,他当年的仇人早就死得光了,在福建终于给师父找到了一个仇人。这人是个女子,当年跟师父动武之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但先师找到她时,见她已变成了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病骨支离,躺在上只是气,过不了几天她自己就会死了。师父心中无限感慨,数十年积在心底的深仇大恨,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药师听得惊惊骇骇,想不到那“万寿道藏”却载着骇人听闻的绝世武功,更想不到这黄裳痴武功痴仇杀四十多年,耳边又听参寂道:“先师怅怅然回到庐山养命修,心中所想,一切恶源皆由自编的那部‘万寿道藏’所起。然而那是先师毕生心血,终究不忍毁弃,便将经书藏在文渊阁里,严外人看上一眼。前楼毁,我将经书全部搬出,也不曾偷窥一眼。后来先师仙游以后,简寂观衣钵传到我的手里,十六年前我与师弟参寥因分书产生争执,师弟负气出走,在青城山上另创一派。”

 黄药师心中暗想,想那黄裳晚年大彻大悟,那些道藏只会带来杀戮,是而严书籍逸,将其斥为魑魅魍魉实不为过。

 参寂一指左侧配殿,道:“道藏全在这里,宝衣在我这里。”说话间已将宝衣下,续道:“经书宝衣,必然惹起江湖纷争,老朽老矣,敢问小兄弟如何处置是好?”

 黄药师道:“经书散逸,武林必有腥风血雨,不如及早毁去,不知道长舍得不舍得?”

 参寂沉默不语,似乎在想其他办法。

 黄药师一把夺过崇圣铠甲,道:“这铠甲也是连害人命,道长今武功尽废,将铠甲带在身边必然累得自己死于非命。”不由分说,把铠甲递与冯蘅,又对参寂道:“铠甲我先收着,道长不说,别人焉知铠甲在我手?就算强人知道来夺我却不怕!事到如今,道长已是回天乏术,及早离开简寂观或可多活几天,至于这一室经书却是看不完带不走,都烧掉了吧!”

 参寂无奈,道:“想来真是愧对先师!罢罢罢!小兄弟携宝游历,恶人算计,反受其累,且请当心则个。至于五千道藏,还请兄弟付之一炬!”说着站起身子,下外面道袍,向山门走去。

 那小道士颇为恭谨,服侍左右,下山而去。

 冯蘅心中恻隐,低声道:“道长七八十岁年纪,还俗还能做什么?”

 黄药师也不多想,随口道:“讨饭!”

 冯蘅道:“昔日雷峰寺黄大哥拽僧蹴鞠,今庐山上道为丐,不知江湖上又多出什么传闻来。”

 黄药师岔开话题道:“妹子身子羸弱,不会武功,黄某初时见宝起意,也是想夺来赠与妹子防身。”

 冯蘅笑道:“别人知道宝衣在我这里,都来抢可怎么办?”

 黄药师笑道:“我一一打跑就是了。”

 冯蘅又道:“可我昨天说过,抢来的东西,我可不要。”

 黄药师又笑道:“这可是桃花岛的宝贝。”

 冯蘅歪头一想,忽然道:“有了,这铠甲是桃花岛的宝贝。”

 黄药师猜不出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也不再问,道:“我们先在此休息一夜,我也好看看那些希奇古怪的藏书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咱们明天一早下山。”

 冯蘅叫了一声好,说道:“我去生火做饭。”冯蘅于是就是大殿里面生起火来,一会便是炊烟袅袅,热气蒸腾。

 黄药师看了片刻,转身来到配殿,翻起那部部经书。那五千册书从殿内这边搬到那边也要个把时辰,何况黄药师还要浏览一番,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已经黑了。

 冯蘅喊他吃饭,黄药师挥舞舒展双臂,却是十分劳累,叹道:“黄某一目十行也要看上数月,何况那经书文字古朴深奥,实在难懂,就算我也用四十年时间参详,只怕也未必及得上黄裳前辈一半。”

 冯蘅道:“爷爷要是在的话,或许懂得多些。”

 黄药师又是叹气,道:“这世上,黄某不懂的东西,原来绝非少数。”

 冯蘅道:“看不懂就算了,咱们吃饭吧。”

 那观内有米有菜,这顿晚餐倒还丰盛,黄药师虽在吃饭,萦绕心头的还是那些道家玄学。

 二人正在吃饭,忽听门外脚步声想起,黄药师一惊,难道江州知府果真派人来寻铠甲来了不成?来得好快!正自狐疑,却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壮汉走了进来。

 那壮汉好不客气,叫道:“崇圣铠甲呢?快拿出来,牛鼻子老道,速速出来说话!”

 黄药师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来人真是为那铠甲而来,看样子似乎不是官府派来的,便上前道:“小兄弟找谁?这里的道士都不在了。”

 那汉子道:“那简寂观的铠甲一定在你手里了?”

 黄药师不知道回答是还是不是,抬眼朝大门外看去,外面并无其他人跟来,蓦地里出来这么个卤莽汉子索要铠甲,却是叫人大费思量。

 那汉子道:“我是大理国武三通,奉段皇爷之命到庐山找回失落的国宝崇圣铠甲,小哥要是知道下落,便出来吧!”

 黄药师心道:“适才那参寂道长说,铠甲是黄裳从滇南觅得,看来这宝贝出自大理,倒非虚言。”想起几年前临安城英雄大会,自己与段智兴文斗取胜情景,不免思念起旧友来,开口道:“小哥是大理人士,我与贵国小王爷段智兴有过一面之缘。”

 武三通喝道:“我家皇帝也是你直呼姓名的么?”

 黄药师一愣,已然明了,原来几年光景,段智兴已经继承了皇位,大理称尊了,一想自己闲散云游,一事无成,不免有些气苦。

 冯蘅接口道:“这观里老道倒是留下一件皮衣,不知是不是兄台所找的物什?”说着去解身边的小包裹。

 黄药师颇为意外,没想到这少女毫不重物,刚才得来的宝物转眼便要轻易送人,虽然心中不舍,却也不便阻拦。

 武三通抢过包裹,猛地撒开双手,叫了一声:“什么鬼东西,这般扎人?”

 冯蘅笑道:“这位大哥莫要心急。”蹲下来小心解开包袱,抖出一件皮衣来。

 黄药师看那皮衣轻薄灰黑,正是那崇圣铠甲,只是与刚才不同的是,这皮衣周遭了金针,闪闪发亮,颇为晃眼。

 武三通小心查看那皮衣,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兽皮是大理象皮不错,可是与我国平常象甲一般无二,毫无异处,怎么可能会是崇圣塔的镇塔之宝?想来是段皇爷错了。”

 黄药师忽然明白,难怪这甲叫崇圣铠甲,原来是古城大理应乐峰下崇圣寺三塔的镇塔之宝。眼前这汉子却为何不识珍宝?难道因为那甲周遭遍金针便认不出了么?为何他口中却道这是寻常铠甲?于是开口探问道:“这是大理寻常的象皮甲么?”

 武三通道:“正是!大理国有两件宝贝,一个是这象皮甲,一个是云南刀,一个坚不可摧,一个无坚不摧。”

 黄药师一听,心中暗乐,忖道:“这倒是和自相矛盾的典故十分相似。”当下也不说破,笑道:“这两件宝贝大理国有很多的么?”

 武三通哈哈一乐,道:“大理国内自然是多得很,中原却是不多见。中原人氏将其视为珍宝,反观我大理国内,却并不希奇。”

 黄药师暗道:“原来如此。多少江湖亡命之徒巧取豪夺的一件象皮甲,只不过是大理国传出来的一件平常物什罢了。”心下颇有些失落。

 冯蘅在一边道:“妹子今生有幸去大理,一定用那无坚不摧的云南刀去割一割那万刃不损的象皮甲。”

 武三通知她取笑,嘿嘿一笑,道:“大理的刀快,所以大理的铠甲也是结实,此中道理,妹子或许不大明白。在下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

 黄药师见他这便要走,心中欢喜,拱手道:“咱们大理再会!”

 那武三通朗一笑,迈步出了道观。

 冯蘅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真蒙过去了,这人真是有眼无珠。”

 黄药师道:“想来大理象甲极多,对这皮衣当真看不上眼,也未可知。”

 冯蘅道:“我觉得这象甲一定是大理崇圣寺的宝贝!”

 黄药师看那皮衣,布金针,已然面目全非,笑道:“什么大理国镇寺之宝,这分明是桃花岛的镇岛之宝!”

 冯蘅知他说笑,莞尔一笑道:“对呀,我刚才就说了,这铠甲是桃花岛的宝贝。”

 黄药师想起适才她确实说过这话,这才恍然大悟,道:“妹子改装的极妙,外人这便认不出来了。却不知这金针哪儿来的?”

 冯蘅一怔,道:“你忘记了,昨天百年道前,我拣了那使毒陈老头的金丝来着!”

 黄药师大惊失,急道:“那针有毒,没刺破你手吧?”

 冯蘅张大了眼睛,道:“小蘅没那么笨吧,适才我把金丝在沸水里煮了三遍消毒。”

 黄药师这才放心,又问道:“这象皮很韧,你是怎么将金针穿透的?”

 冯蘅不耐烦道:“哎呀呀,这皮甲也在水里煮软就是了。”

 黄药师想起刚才大殿内蒸汽弥漫,想来是她煮好饭食,谁知她在那里改装这崇圣铠甲,心中暗暗佩服这小姑娘的才智,开口道:“这宝衣既然是我桃花岛的宝贝,该有自己的名儿啦,妹子想好了么?”

 冯蘅抿嘴一乐,道:“我早就想好了,这是桃花岛的‘软猬甲’,哪个敢欺负小蘅,小蘅就用这软猬甲扎死他!哈哈哈。”

 黄药师打趣道:“这回连我都怕你这小刺猬了。”

 冯蘅又笑,把软猬甲穿在身上,直往黄药师身上撞,叫道:“你来,你来,你敢欺负我么?”

 黄药师连叫“不敢”只是四处闪避,时而假装被她软甲扎到,不住叫疼。

 二人耍了半晌,黄药师忽道:“妹子将软猬甲穿着睡觉,免得敌人来袭,我再看会书去。”

 冯蘅道:“我不困,你只管看书吧。”说着自顾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哼起小曲来。

 黄药师掌起油灯,走到配殿翻起经书来,那经书个个面目可憎,不精心研读,难以体味其中乐趣,翻看了半晌,从里面随手拣出两本书来,看看那封面,却题着《九真经》四个隶体大字。黄药师无暇细看,包在身边的包袱里,心中暗想,待有空时候不妨慢慢钻研。

 黄药师将小包放在枕边,恭敬一揖,自言自语道:“前辈才智,黄某佩服五体投地,今捡去经书上下两部,定当专心研习,一览前辈风骨。”说毕走到大殿门,环顾四周,惟找不见冯蘅的身影。

 初始以为她与自己捉藏,待围着大殿快步转了两圈,仍然不见冯蘅人影,黄药师心下大急,放声叫道:“阿蘅,阿蘅,你在哪里?”

 四野清净,回音杳杳,哪儿有人应?黄药师这才相信冯蘅不是与自己胡闹,急忙大步走出大门,外面四周黑漆,哪里看得清楚,又到哪里去找人?

 黄药师又惊又急,忽听身边树下有人轻声呼唤:“黄大哥…我在这里…”

 黄药师登时一喜,却是冯蘅的声音,为何那声音这般孱弱?是与自己玩笑还是被人打伤?

 黄药师也顾不得软猬甲扎人,将冯蘅抱进院里,放到配殿上,问道:“阿蘅,你要不要紧。”

 冯蘅道:“没事。刚才我坐在院里看星星,突然看见岳姐姐在门外朝我招手,我跑过去跟她说话,谁知她挥掌便来打我。”

 黄药师怒道:“是岳诗琪吗?”

 冯蘅“嗯”了一声。

 黄药师咒骂了几句,查看冯蘅伤势,因那软甲护体,一时气闭,现下并不大碍。黄药师问道:“那个人呢?他的丈夫有没有来?”

 冯蘅道:“岳姐姐被软甲刺伤,不敢再打,转身就不见啦!他的那个蒋姓夫君,我却没有见着。”

 黄药师心思飞转,忽然叫了一声:“我明白了!这是那对狗男女的调虎离山之计。”说着一摸刚才放在枕头边的小包,包裹已然不知去向,包中的两册《九真经》也是不知去向。

 冯蘅急道:“大哥丢了什么东西吗?”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这对男女怎么知道那宝衣被你改装穿在了身上?他们一定以为藏在我身边的包裹里面。所以那岳诗琪骗你我出去,那蒋振宇摸到配殿里面偷窃,他们夫妇哪里知道我那包裹中所装只是道观里的两册平常经书罢了,并没有他们想得到的软甲。”

 冯蘅“哦”了一声,道:“想必那方知府已经猜到了参寂道长从中搞鬼,派他们夫前来盗取宝衣的。”

 黄药师道:“该当如此。这二人来得倒快。妹子且请安睡,我在这门口守着,看谁还敢来!”

 不出黄药师所料,那岳诗琪、蒋振宇下山见了江州知府方宽德,方知府听说那宝衣在百年道前被贼人抢去焚毁,心下已然明了,料定是那参寂捣鬼,将宝衣调换了去,于是叫他夫二人速到庐山索要。二人在庐山下,正巧遇到老道参寂下山,迫于蒋振宇威,参寂谎称那铠甲藏在道观之中。蒋振宇在他身上翻找不出,将他与小道童反绑树上,携岳诗琪二上庐山寻找崇圣铠甲。

 黄药师、冯蘅在道观内生火做饭,二人不敢走进,悄悄藏起身形,直待天黑才使出这调虎离山之计。他夫二人只盼着那铠甲装在黄药师身边包裹里,谁知盗去的,不过是观内两册平常经书而已。

 虽说是上下两部平常道教经书,实则蕴涵着一套厉害的武功。这部《九真经》,由此搅得江湖数百年不得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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