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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独怜幽草涧边生
 少女一路跟随小和尚来到少林寺外。那和尚张望一番,方向一偏,噔噔噔径奔东向一株依墙的大树之下。见他挽起宽袖,叼住系的绳子,三下两下地爬上树顶,一翻身,进入了寺内。

 “哦,原来他果不敢从正门进出,却要翻墙入寺。好,我这就跟了他去。”少女主意打定,随后奔至高墙之下,依样爬上树去。待其翻下墙来之时,却见眼前列整整齐齐的禅房僧舍,哪里还有小和尚的影子?不由将脚一跺,后悔自己的莽撞。

 少女无奈之下,只得悄悄地将各房一一搜过,希冀找到那个小和尚。只是一连十几间下,均无其影。少女正自心灰意懒,忽尔眼睛一亮。却见那小和尚正提着狗,透过门格向一间屋中张望,神情专注,全没发现自己。

 她的玩大发,蹑手蹑脚地走到对方身后,猛一把捂住其双眼,从背后叫道:“你猜猜我是…”其话未说完,房门猛地大开,一股气扑面而来。少女被这股劲风吹得睁不开眼,依稀之中,看见方才还站在屋内的一名老僧,顷刻间便没了踪影。随又觉后颈处一麻,登时浑身上下软绵绵地使不上劲,一双遮在小和尚眼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脑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道:“小姑娘,你是何人?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女孩此刻待动上一动,实比登天还难。鼻子一酸之间,正想开哭,忽听那小和尚道:“哇,师父!原来你真的会武功啊?还怎么厉害!”顿了顿,又转头向屋里一张,看见榻上斜倚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他上身的衣服已然除尽,前、腹部均有多处红印,却是昏昏不醒。

 “师父,这位小施主是谁?他怎么了?”

 “唔…九重,我叫你读的《青囊书外篇》,你都读完了?”

 “是,师父!”

 “好你给我看看他得了什么病。”

 少女抬眼一望,见一名七十来岁的老僧打身后走出。穿件半旧不新的僧袍,脸上微胖,一部花白的胡须洒在前,庄重的神情中却透着几分狡黠之气。正想央他为己解,忽听那小和尚九重悄言道:“师父,这狗…”暗地里,将手中狗在他师父袖中。

 那少女见他俩偷偷摸摸的样子,不觉好笑,卟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和尚见她狡猾地瞅着自己,不大窘,忙将那藏好。小和尚知道自己机关败,匆匆奔至前,借问诊搭脉以掩己过。良久,忽摇了摇头,大声言道:“奇怪,奇怪!看他脉相平和,任督畅顺,却怎地这般沉睡不起,真是叫人费解!”

 少女闻之,浑身一颤间,不觉叫道:“他…难道他也中了‘无毒’?!”

 两个和尚一呆,均各直望着她。

 “大师,麻烦您先将我的道解开吧。”

 老和尚略一沉,拂袖间便解了她的“大椎”那少女脚底一软,险些跌倒:“你们…欺负我一个不会武功的晚辈,还…”双手掩面,眼见就要开哭。那老和尚吓得登时慌了手脚,想自己多年来一直隐瞒武功,就连唯一的徒弟也不知道。方才发现有人偷看自己为这陌生少年运功察伤,心慌之下想要出手制住对方,孰料竟是自己的小徒弟九重。又见其背后的陌生女孩,忙忙点了她的“大椎重”本来正问明其之来历,眼见她就要大哭一通,生怕这哭声引来众僧。老和尚房里无缘无故多了个女子,便已是吃不了兜着走。若再被发现那块狗,就更惨了。故此,忙向少女赔礼,点头哈,连连作揖。其实,那少女认定小和尚的师父乃少林方丈。见他对己这般行礼,倒反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觉得少林方丈,居然破戒开荤,实让人意想不到。

 “九重,快给女施主泡杯上好的茶来——女施主,请坐。”老和尚笑地给她在椅面上拂了拂,请她上坐。少女又好奇,又兴奋,坐在檀木椅上还兀自动。不一会儿,九重端了杯茶来,献到少女面前,轻声道:“女施主,请用茶!”说完,欠身拱手立在一边。那少女见他这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不觉又是莞尔。

 老和尚命九重先给少年扣上衣衫,旋又问起少女名字来历,及知这少年是中了“无毒”的缘由。其实,他主事藏经阁,览群书,又加精通医理。这少年是他苦等九重不来,偷潜出寺而在寺外发现的。一经测其脉象,正如九重所说,确与常人无异。只是后来运起真气在其体内转了个小周天后,才觉察到一丝奇怪的游息,仿佛触手可及,又自时时失去踪影,内里也很怀疑是种罕见奇毒所致。现由这位少女提及,自是要问个明白。

 那少女尽管口中干渴,然因厌恶茶叶的涩味,便将杯子推在一旁,叹道:“我姓白,名漓,原家住山东崂山徐家镇。我从小没了父母,是叔叔把我带大的…”说到伤心之处,又要抹泪,却乍闻那小和尚九重哭将起来。

 “声!声!你哭什么劲?”老和尚伸颈往屋外张张,幸好附近没人。还不放心,拴上门闩,才自回到座中。

 “咱们同病相怜,都是孤儿…”

 “你不是还有一个娘亲么?”

 “哼,她那么不要脸,我没这个娘!”

 少女一问才知,原来这九重俗家姓聂,十二岁里死了爹,母亲水性杨花,又攀上个富家佬。九重死不认这后爹,在其婚礼上大闹一通后,气冲冲地上了少林,做了和尚。

 白漓本以为他是存心捣乱,故而甚为生气。现经老和尚道出其中缘由,方才略略平息了怒火。

 “我叔叔是名大夫,”白漓续道“咱们白家世代行医,而叔叔的医术更是出类拔萃。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略通些须。可就在两个月前,家里突然来了两名奇装异服的人。他们一个方脸矮胖,另一个腮钢须,样子十分凶恶。其带来的一人,便似这位小哥哥一般,总是昏睡不醒。叔叔用了‘七封八脉暗切法’为他诊断,也觉脉象平和,只有一丝毒息游动四处,盘踞于三十六之中…”老和尚听了,连连点头,心想他叔叔果然厉害,那种什么切法,也是闻所未闻。

 “叔叔翻查祖传医书,居然找到关于这种奇毒的文字。据载,此毒源自贵州苗疆,是用巨蟒、毒蜈蚣之灰,配上积年鸟粪,再加断肠草而成的粉状母毒。用时,与鹿衔草汁混合成丸…”

 “鹿衔草乃疗伤圣品。‘无毒’以此为方,想是怕其毒太烈。”

 “大师说得极是!”白漓笑道“这‘无毒’并不是要毒死人的药,而是一种慢毒药。中毒之后,需定期服由一种毒桑叶所熬的汁。一但愈期,病人便会昏睡三天,醒来后全身剧痛。以后半月一发,越来越痛,那份苦楚真是…”说着,不由幽怨地瞥了眼卧在榻上的俊俏少年,痛惜地叹了口气。

 九重想到这位小施主以后的惨境,心中凛然,道声“阿弥陀佛”白漓挪挪坐麻木的股,又道:“叔叔说,祖书上言,解此毒,得去海南琼岛玉环山上,采一种七仙草,加上祖传的‘返生丹’一齐服下,再在井水中浸上七,方可将毒悉数出。

 “叔叔本打算即刻就去海南,可那两人兀自放不下心,生怕他会逃走。且因其自己亦受重伤,无法远行,便扣下了我,作为人质。又在叔叔体内植下三枚‘龙驭四海针’…”

 “甚么‘龙驭四海针’?”

 “此针非铁非钢,无法用磁石出,只有来人的独特内功方可奏效。他们又教了叔叔一套炼气之术,叮嘱他每半月运行一次,能暂阻此针不至游入心肺,伤了性命。可是,倘若叔叔他四个月后还不回转,便再阻不住——其实,叔叔他待我好过亲生父亲,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撇下我一人不顾的——说实话,我一直很怕。怕那两个人一但治好了毒伤,便会杀了我和叔叔灭口!因此,有的时候,我既盼叔叔快些回来,又希望他回来得越晚越好。”

 白漓讲了半天,口已颇干。然老和尚见她虽则咂嘴,却是未动那杯茶水。相问之下,方知其不喜茶叶,向九重丢了个眼色,九重知趣地去倒了白开水来。白漓接过杯子,甜甜地道了声谢。不觉令小和尚受宠若惊,面通红。白漓喝口水,心里舒服了些,又道:“那两人的伤渐渐好了,可脾气却越来越坏,常常敲家什扔东西。一个多月来,始终没有白岚叔叔的消息。眼见那克制毒发后剧痛的‘返生丹’快用完了,病人的神色差极,样子可怖,教人心寒。我怕得要命,几次想逃出去,就是苦无机会——那大胡子武功很好,我曾亲眼见他将院后假山一拳劈成碎块。

 “有一天,镇中举行庙会,我思量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求他们让我出外走走。也许是我平里一向安分守己,所以那矮胖子就答应了。叫大胡子紧紧跟随着我,他自己照顾病人。我一路缓行,极盼拖延时间,好找到逃走的机会。

 “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看见一名中年男子站在路边。他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目光炯炯有神,两边的太阳高高鼓起,像极了叔叔以前说过的武林高手。”九重别转头朝他师父望了一眼,果也是太阳高鼓。老和尚知其用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九重垂下头来,不敢妄动。

 “我想,这可是我逃走的大好机会,遂一拉大胡子的袖口道:‘叔叔,你武功好得很哪!如果让我先跑出三百步远,还抓得住我吗?’“也没待他回应,我便撒开腿没命地奔向那中年人。大胡子果然自负得紧,全没将我这小女孩放在眼里。待我跑到那中年人面前,才闻脑后生风。一回头间,唯见那大胡子老鹰似地扑将过来。我吃了一吓,慌忙纵身跳到中年人背后。

 “那大胡子来势甚猛,身躯又大,一时止不住,径朝对方冲去。眼见二者就要相撞,忽然,中年人奋臂在大胡子肩头一格,接着顺势一推,立时将其硕大的身子送到一边站定。大胡子为之一怔,木木地说不出话来。

 “我见状大喜,看来他的武功果然不弱,忙告诉他,说那坏蛋想要抓我,请他相救。谁料他眉头一皱,冷冷道:‘这事决计与我无干…’大胡子喜道:‘正是,正是!

 漓儿乖,别闹了,快随我走!’说着,右手一把向我抓来。我正想闪避,却惊见他绒绒的大手在半途教那人截住,竟动不得半分。

 “‘你!’大胡子怒道。

 “‘此女与我无干,但我偏偏爱管闲事!’

 “大胡子怒哼一声,上前与他战作一团。我可无暇去看,谁胜谁负,趁转过大街就跑。跑不多久,忽然后领骤地为人提起,又觉两脚离地,飞上天空,不由大叫救命!”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独怜幽草涧边生”摘自韦应物《滁州西涧》诗。“幽草”

 借指少女白漓,意其家中遭劫,小小女孩艰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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