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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一败龙城匹马还
 “师太久攻不下,一收手,套路又变,所使掌法如龙游四海,恍有千钧之势,耳边但闻风声大作,几盖过北风之啸。这正是峨眉又一绝技‘凭风掌’。此掌法全赖《九真经》的内功为底,走的却是刚的路子。本来,此举有违峨眉派历代柔的武功。然这位无妄师太,生来豪侠,那份气概实不下于男子。因为颇嫌峨眉派的功夫太小家子气,故而创出此一掌法,其生猛刚烈决不逊于‘降龙十八掌’。

 “这早已是名动江湖的绝技一经用出,立刻引来一阵喝彩声。卡多似乎也甚是忌惮,不敢正面击,只是闪避。待师太将那六六三十六掌均各舞过一遍,又转到第一掌‘风乍起’时,那卡多突然停步,径用己掌与之对击,发出震天巨响。只见两人掌心相对,头顶上雾气袅袅。这一下比拼内力,却是半分掺不了假,硬碰硬的真功夫。

 “过了好一会儿,卡多脸上仍很轻松,然师太的面目已是扭曲得不成样子!突然之间,她口中黑血出,脸孔发紫,浑身颤抖,又是一大口黑血出,身子竟被卡多震出数丈之远!峨眉派弟子大骇之下,慌忙去扶,却又都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太全身酥软如泥,宛如无骨一般,已咽了气!

 “‘碎骨绵冰掌!学艺不,各位见笑…’说完,卡多仰天长笑,嗓音可怖。

 “少林主持晦空大师把牙咬得格格作响,大喝一声,道:‘何方妖人,胆敢残害我武林同道?阿弥陀佛,你们两个速速自吻谢罪,别老衲大开杀戒!’“‘哼哼,’缪哈尔冷笑道,‘在下缪哈尔,就近习得一功,叫‘雪中火’,正与方丈的‘九神功’相匹,还望大师不吝赐教…’晦空大师骂了声‘鼠辈’,身形一挫,早已来至其之身畔。

 “缪哈尔亦知晦空乃武林第一人,不敢怠慢,摆开架势,小心应战。晦空大师的大般若金刚掌已臻化境,缪哈尔不但毫无近身的机会,反被动牵制,落于下风。只闻呼喇一声,两人手背一格,双掌互拼,粘在了一起。次番‘九神功’对‘雪中火’,又与方才不同。他们脸上泛着红光,头上热气腾腾,脚下的积雪竟尔渐渐融化,四条腿缓缓没入其中。双方功力相若,不分伯仲,僵持于斯。便在此刻,卡多忽然上前,瞅准晦空大师后心就是一掌!众人见之,俱皆惊呼。方丈身子剧震之间,已是飞出老远。

 “‘你…’晦空大师由人扶起,怒指二魔,待诟其无,只是一时气阻,说不出话来。大家见晦空大师也不是他们对手,都不敢再上前挑战。众人正自恐惧,猛然眼前人影闪动,唯见一名二十来岁的带发僧人,立在当间儿,手里提着把古剑。

 “‘你们两人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不觉胜之不武么?两位来此,不过是想做那武林盟主。且先赢了小僧再说。’

 “两人上下打量着这个头小子,哈哈大笑道:‘看你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

 难道你的身手比少林、峨眉两派的掌门还了得?’“那僧人并不作答,抬手径向二人一剑刺去。双魔并没将之放在心里,只由卡多独自出列应战。谁知二人未过几合,卡多已然中剑!群雄见那僧人剑法妙绝伦,其身形矫健,有如翩翩起舞的仙子,实在是闻所未闻,美到了极点。彼剑身翻飞,常现出万道青光,耀得人睁不开眼,杀得卡多手足无措!

 “卡多见他剑式宛如行云水,一气贯通,连绵不绝,将自己围了个水不通。伸头缩脚间,怕就要挨上一剑。本拟近身以‘碎骨绵冰掌’制胜,却苦于沾不得其身。陡见卡多居然在那青年手下处于劣势,别说缪哈尔,便是在场余人,也都是大吃一惊!缪哈尔见卡多渐渐支持不住,连忙冲了上前,相助于他。两人一经会合,拳脚路数又变。

 一攻一守,一开一合,配合得丝丝入扣,天衣无。这一下,堪堪与青年僧人战成平手。

 “有一个奉茶僧人观之,叫出声道:‘那不是两年前才入寺的胡铭官吗?怎么一个没剃度的俗家扫地僧人,竟会这般厉害?’群雄闻之,更觉奇怪。见他们又拆了百余招,却是谁也没伤到过谁,便如事先安排好的表演一样。便在此刻,双方各卖破绽,胡铭官中了两人一人一掌,他们也都分吃其一剑,双双受到重创,跳开在一边。

 “缪、哈二人捂着血如注的伤口喝道:‘你…你是什么人?’“‘胡铭官,一个扫地僧…’那僧人眉毛一扬道。

 “他们见他中了两掌,好像没事一样,知道今天沾不到便宜,遂厉声喝道:‘后会有期!’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两人便拔地而起,如鸟儿般飞下了叶斗峰,直没入云蔼之间!胡铭官见双魔退去,长吁口气。忽然间,身子一晃,腿脚发软,单膝跪地,哇地一口鲜血出,面色惨白如纸。众人此刻方如梦初醒,向他连连称谢。他勉强一笑,摆手不语。

 “晦空大师上前将其扶起,诚恳地邀他做武林盟主,兴兵反清。在场众人均折服于其骇世武功,齐声应和。那胡铭官却是一脸漠然,扫了群雄一眼,轻轻挣开大师的手,一个踉跄,抚着口苦笑道:‘现今天下,国泰民安。你们何苦让百姓再次卷入屠杀之中?其实,人汉人,同气连枝,又何必在乎是谁当政?只要能让黎民富足,安居乐业,谁做皇帝还不是一样——望各位三思而行…”他话没说完,倏地倒在了尘埃。晦空上前,探其鼻息,竟已气绝!

 “群雄呆立当场,思考着他临终的这一番遗言。良久,晦空大师才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胡…大侠说得对,咱们此举,的确有待商榷,’抬头望了一眼才出太阳的苍天,‘兴亡自有天数,或许,是大明的气数尽了。咱们侠义中人,实应为民谋福,而不该举灾。’说完双手合什,向天跪拜。事实上,别说并不是所有人想拼了身家性命去造反。就算是推举晦空大师这样的高僧做盟主,尚有许多人不服。更别说江湖中各门各派间有仇有怨的本来不少,让他们联手抗敌,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刚才众人同意胡铭官去做盟主,也不过是一时摄于其骇世神功,以后内讧,在所难免。晦空如此道行,怎会不明此理?所以这推举盟主、反清复明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少林厚葬了胡铭官,并将其所用的‘属镂剑’留在寺中。峨眉、栖霞又推选了新掌门,大家拱手而散。直到今年二月廿四的夜里,一名陌生男子闯入少林,向方丈天缘大师说,他近来在西域发现不少暴死之人,其尸身不是烤得焦黑,便是绵若无骨,似极了当年为‘雪中火’与‘碎骨绵冰掌’所害者的情形。故他奉师尊之命,前来少林要回‘属镂剑’,以抗魔。长老问他是谁,他的师父又是谁,对方总不肯说。即如此,方丈自不放心将胡铭官的这件遗物付于一来历不明之人。哪知其见方丈不允,竟然动手便抢!长老一时措手不及,被他将剑夺走。追上跟了一袖,与其掌缘真气相撞,俱各震开丈许。他顺势叫声‘叨扰’,竟尔飘然而去,直视少林重地为无物!

 “由于失却宝剑,又闻听九十年前的功再现,天缘方丈内心很是不安。遂向天下豪杰广发英雄贴,邀至少林一聚。而师父近正逢闭关时节,不能赴约,便命我代往了。小东是他认定了要传承衣钵的得意弟子,也一同跟了来。”

 家洛与水衣听他讲了这个奇之又奇,玄之又玄的故事,内里惊讶程度实不下于白岚的故事。由此看来,那个夜闯少林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徐崇!他因探查到功又现,故找来当年克敌制胜的宝剑,无奈敌人太强,才有观音山一役。两人均是一般的想法,对视一眼,转头不提。

 陈家洛岔开话题,又谈了些没要紧的东西,直到薄西山,顾孟秋言有要事待办,不得不就此分手。临行,姚水衣拍拍小东的肩,嘱咐他一路小心。小东双眼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咽下,含泪点了点头,随顾孟秋而去。水衣自失地望着两人,轻轻吁了口气。忽然一只手搭在肩上,把她吓了一跳。转身看时,却是陈家洛在痴望着她。

 脸上一红间,回过头去衣角。

 “水衣,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我不向师哥讲出真话?”

 姚水衣忽转脸相向,点了点头。

 “此事关系着武林命运,内里更有不少蹊跷古怪,咱们不可不慎!在尚未完全清事实真相的情况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姚水衣会意地点点头,脸上不知怎么更是红。陈家洛呆呆地盯着她,一时忘了接下去该说什么…

 “这就是玉泉寺了!”

 水衣一抬眼,瞅见门匾上“景德禅寺”四个大字。寺内古柏苍苍,一种肃穆压抑的感觉弥了四周。“陈大哥,难道咱们要找的石泉上人就住在寺中?”陈家洛一脸惘地摇摇头,道:“‘嵩山今又守岁,坤芥合多一步。苍天有眼难见,地狱倒辟一路’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位前辈既称作上人,或者会居于寺庙之中,所以我想到这儿来碰碰运气。”他们连连问了好几个和尚,都是摇首不知石泉上人何许人也。两人在寺里转了老久,毫无头绪,不由万分扫兴。垂头丧气地出了寺门,呆坐在石阶上出神。

 “陈大哥,这座宝塔怎么紫光烁烁的?好看得很呢。”水衣忽然问道。

 “哦,此塔原名叫做佛牙舍利塔,是大宋时造的。这舍利塔全由生铁铸成…”说话间,一阵风掠过,塔上的风铎叮铛作响,宛如一阕瑶池仙乐,动人魂魄“在夕阳下,宝塔紫气金霞,甚为壮观。所以它有一个雅号,唤作‘铁塔棱金’。这塔…这塔…

 …塔…对,是塔!”

 陈家洛猛地跳起身来,在那儿发疯似地手舞足蹈,直将姚水衣唬了一跌。

 “姚姑娘,”他忘乎所以地紧紧握住水衣的双手“你猜怎么着…”

 “怎样?”水衣羞涩地轻轻回手来。

 “对不起,我实在太兴奋了,才会…”陈家洛颇有些歉意道“你看,这‘坤芥合多一步’一句。‘坤’在九宫八卦中是土地之意,那便是一个‘土’。草芥草芥,芥者,草也。那就又有了个‘艹’,再加上‘合’,岂不是‘塔’字?!”

 “对呀!”水衣不住眼中发光。

 “比‘塔’多一步,那…可能是指在塔尖上…唔…或许那里就藏有甚么线索…”

 “一定!一定!但…要如何上去取呢?”

 “这个你且不用担心。”陈家洛一袍摆,三两步奔到塔前,虔手一拜,便如猿猴一般,噌地窜到飞檐之上,又身几纵,轻盈地攀上数层,身段颇为优美,乃是他在天山采雪莲时,练就的上乘轻功。姚水衣在下边看到精彩之处,连连喝彩。家洛闻之,劲头更足,努力用脚几点,嗖地跃上顶层,唯以单足立于飞檐之上。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一败龙城匹马还”摘自温庭筠《伤温德彝》诗。此句与第十回的“昔年戎虏犯榆关”本是上下两句,意指当时外族入侵,攻到榆关时,为龙城飞将军李广打得一败涂地,只剩几个人,几匹马逃回。此喻西域双魔大闹五台,为神秘僧人胡铭官击败逃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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