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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出了汉王的中军帐,韩信与英布一路同骑,半晌无语,都觉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顺利得让他们有点不敢相信。

 进了江淮军大营,韩信下达了部队开拨的命令之后,两人这才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这是否是汉王对我们起了疑心,采用的‘擒故纵’之术?我始终觉得今的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一切都按着我们所希望的进行着。”英布的眉间显出一丝忧虑道。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韩信冷静地思考着问题,眼中闪过一道慑人的异彩,缓缓接道:“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正如你所担心的,这是汉王设下的一个圈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意如此,上天终于将它的厚爱眷顾到了你我身上。”

 “照你来看,哪一种可能会更大一些?”英布问道。

 “我看不出来。”韩信道:“我只知道,假如我是汉王,又对你我起了疑心,是绝对不会派你我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去对付匈奴铁骑的,因为谁都清楚,这是引狼入室!”

 他指着桌上的那张地图,点在了距垓下不远的鸿沟道:“此处之所以取名为鸿沟,是因为它长约百里,宽约五里,深陷于两大平原之间,如同一条巨大的沟渠,每到战争之时,便成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如果本侯率部在此设立防线,进可攻,退可守,如鱼得水,而它更像是垓下的一道门户,一旦打开,匈奴铁骑便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顿了一顿,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汉王目光敏锐,善打大战恶仗,当然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必然会派最信得过的人担负这项防御任务。而我虽然不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但我的实力摆在这里,他不可能视而不见。只要他对我不起疑心,我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

 “你认为汉王迄今为止还没有怀疑到你我的头上?”英布心中仍然觉得不太踏实。

 “是的,这是惟一的理由,也是天意。”韩信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沉声道:“当上天都要帮助你的时候,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它的好意。所以,本侯已然决定调兵鸿沟,与匈奴铁骑一起静观事态的发展,一旦时机成,你我里应外合,必会成功!”

 “据你估算,汉王会在何时开始对垓下的攻击?”英布问道,他的脸上泛起一丝兴奋的油光,面对眼前的大好形势,他显得是那么迫不及待。

 韩信掐指算道:“汉王进攻垓下的时间,与他此行赴‘贝者’之约是否有收获有着莫大的关系。从孙超的情报来看,汉王似乎是一无所得,但是他这个人行事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他刚才那副成竹在的样子,又似乎收获不小,我们应该多加留意才对。不过,你既然留在这里,一切都不是问题,毕竟攻打垓下不是小事,一旦行动,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完全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把消息传递出去,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悄然完成战略的转移,然后出奇不意地进入到大汉军的阵营之中。”

 他的算计的确缜密,就连老谋深算的英布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英布此时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疑惑:“事成之后,我会不会忙活半天,却为他人做了嫁妆衣裳?”

 带着这个疑问,英布离开了江淮军的军营,重新回到了汉王的中军帐。此时帐内已是歌舞升平,长袖飘香,一曲带着楚国民风的俚曲正绕梁而去,换来的是众人的一片欢呼称赞声。

 当英布缓缓落座之后,从后帐又舞出一队婀娜多姿的少女,踏着轻盈的舞姿,随着极富韵律的节拍,唱起了一首思乡的小曲,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多出了几分惆怅与伤感。

 英布并没有沉湎于这种歌舞中,而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纪空手的身上,而纪空手似乎陶醉于莺歌燕舞之中,竟然没有发现英布的回来。

 “难道这真是天意?”英布开始相信韩信的说法了,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精明的汉王也有糊涂的时候。当一个人对酒感兴趣的时候,他的反应自然也不会灵敏。

 他兀自胡思想,却没有意识到一种潜在的危险正悄悄地向他近,俚曲一首紧接着一首在唱,烈酒一杯紧接着一杯在喝,英布却发现自己的背上一点一点地发寒,这种寒意不是冰雪般的寒冷,而更像是站在了地狱的刀口处,感受着风的幽寒。

 他的心神冷不丁地颤动了一下,猛然回头间,却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森冷可以刺骨的眼睛,那眼睛深处闪动的异彩,就像是一个老猎手面对猎物时所表现出来的冷静。

 纪空手!纪空手竟然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身后,而此时的纪空手,居然与刚才判若两人。

 英布的心陡然往下一沉,冷汗倏地自额上冒出,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以最快的速度拔间的佩剑!

 英布绝对是一个用剑高手,所以他拔剑的速度绝对不慢,然而,当他的手伸向间时,却发现另一只手已经抢在他之前握住了剑柄。

 这只手当然属于纪空手,同时他冷漠的声音也适时响起:“九江王一向是个聪明的人,相信不会做出傻事来。你应该知道,到了这种地步,无谓的反抗只会让你的生命消失得更快!”

 英布深了一口气,道:“我有何罪?你居然要对付我!”

 所有人都为纪空手的举动感到不解,就连那些歌女也被这突来的惊变吓得止住了歌声曼舞。

 纪空手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微笑道:“本王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动手,就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本王有动手的理由。”

 “哦,那我倒想听听,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必会让天下人寒心!”英布冷然一笑,显得镇定了一些。他自问行事机密,除了韩信之外,绝无第三者知道自己企图逆反之事。

 他之所以镇定,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就是汉王竟然当着彭越与周殷的面拿自己开刀,这显然犯了各路诸侯的大忌。谁都明白,这些诸侯依附汉王,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害怕汉王兼并自己的军队,以至于大权旁落,被人并。

 但彭越与周殷并没有因为这次惊变而感到情绪失控,而是显得非常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本王当然有让你信服的证据。”纪空手目光咄咄紧在英布的脸上,道:“你身为一路诸侯,意争霸天下,成为世共主,这原本无可厚非,正如当年陈胜王所说:将相王侯,宁有种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毕生的追求,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得到他所想得到的一切。但是你既然加入了我们这个灭楚同盟的行列,就必须遵守同盟的规矩,在不影响同盟利益的前题下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英布道:“我并没有影响同盟的利益,也没有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我和我的军队完全是按照事先的约定布防,如果你非要强加罪名于我,那也由得你了。”

 纪空手冷冷一笑道:“难道还是本王冤枉了你不成?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既然如此,本王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能给本王与在座的各位诸侯一个满意的答案,本王就为现在所作的一切向你致歉。”

 英布呆了一呆,望着纪空手非常坚决的脸,心中拿不准对方是否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冷哼一声道:“你如此侮辱于我,只怕不是道歉可以解决得了的吧?”

 “只要事实证明本王错了,要刹要剐,悉听尊便!”纪空手断然答道。

 英布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周殷与彭越,又看了看自己那几名已被龙赓等人制住的亲信,硬着头皮道:“这可是你说的,在座的诸位都见证了,希望你不要出尔反尔!”

 纪空手淡淡一笑,眸子里闪出一道深邃的光,悠然而道:“本王是那样的人吗?你未免太小瞧了我,本王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又焉能夸下如此海口?”顿了一顿,沉声问道:“本王很想知道,就在三天前,你潜入江淮军大营,与淮侯密谋了一些什么事情?”

 英布顿时松了口气,淡淡而道:“我与淮侯一向好,闲着无事探访一下,这难道也是罪过吗?这可奇了,我们两人谈谈风月,喝点闲酒,竟成了密谋,汉王未免也太多心了吧?”

 “诸侯之间的正常交往,是理所当然的事,本王自然不会多心,但今侯力荐你去狙击匈奴铁骑,只怕是事出有因吧?”纪空手话锋一转,显得咄咄人。

 英布忍不住轻笑一声道:“如果汉王认为淮侯此举乃是事出有因,又何必让淮侯担负狙击重任?既然你认定淮侯与我同属一路,这岂不自相矛盾吗?”

 他所言的确很有道理,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但纪空手似乎并不以为然,只是淡淡笑道:“本王之所以要调韩信前往,当然有本王的良苦用心。其实,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本王既然已经怀疑你与淮侯有逆反之心,何以刚才还要派你前去送行?”

 这的确是让很多人都感到不解的问题,面对英布怀疑虑的目光,纪空手冷然道:“这只因为本王不想打草惊蛇,我一定要让淮侯确信,我还不知道你们与匈奴铁骑勾结串通的阴谋!”

 英布浑身一震,不住打了个寒噤,刚刚放下的心倏地一下又悬了起来,惊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纪空手凛然而道:“你们要夺取天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过失,但你们为了夺取天下而出卖民族,引狼入室,那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更是历史的罪人!”

 英布近乎疯狂地吼道:“你在血口人!”

 纪空手缓缓地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什“刷”地一声摊在英布的面前,淡然笑道:“这就是证据!”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纪空手手中拿的是一封信,只是一封普通布帛写下的书信,没有人知道它的内容,但是英布看到它时,整个人仿佛瘫了一般,一股坐在了地上。

 “它…它…它怎会落到了你的手中?!”英布的声音极小,却带着一种不可抑制的惊惧。

 “这才是天意!”纪空手一字一句地道。

 英布的整颗心仿佛陷入到了一个无底的沼泽中,直到这时,他才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与韩信的一切所为,根本就在纪空手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

 他不得不承认,这场豪赌,是以自己的失败而告终了。

 中军帐内,已是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于纪空手一人身上。

 除了纪空手之外,再没有人知道那封书信的来历与内容,而纪空手显然没有要让众人知道的打算,重新将它置入了自己的怀中。

 “韩信走了,英布也已为我控制,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纪空手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划过,不怒而威,使得每一个人都已经意识到纪空手将要有重大的决定宣布。

 “有的人会说,接下来我们当然是饮酒看戏。”纪空手自问自答,显得很是从容地道:“如果你们真的这么认为,那就错了!本王请来这个戏班,并不是让你们纵情酒的,只是因为它来自于楚地,它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谙楚国的乡音与俚曲。”

 所有人都为之一怔,似乎都无法理解纪空手此举的用意,却听得纪空手自顾接道:“作为对手,作为敌人,本王这些年来一直在研究项羽,始终无法察当年项羽作出的一项决策,那就是他打入关中之后,明明可以定都关中,却最终选择了彭城,这项决策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失误,以项羽之精明,他不会不清楚这一点,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可为而为之呢?”

 张良直到这时才微微一笑,似乎已明白了纪空手的用意。

 诚如纪空手所分析的,当年定都彭城,而不是山川险峻、富甲天下的关中,是项羽这一生中最大的失误。关中位居天下的中心,进可攻,退可守,乃军事要地,向东可俯瞰齐楚大地;向西可制约巴蜀诸郡,一旦重兵布防,将可震慑各路诸侯,为天下局势的稳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然而,项羽却无视于关中的战略位置,最终将西楚的国都定在了彭城,这其中当然有其苦衷。

 项羽的西楚军战力惊人,所向披靡,这很大程度上在于它的将士全部来自于楚国的子弟,讲究协同作战,密配合,士兵之间紧密团结。当他们进入关中,剿灭大秦之后,在军营之中传着一种情绪,就是不想长时间地呆在异乡!因此而生出浓浓的思乡情绪。为了不影响大军将士的士气,无奈之下,项羽才作出了定都彭城的决定。

 这种决定在当时来说,也不能说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毕竟当时各路诸侯都对天下虎视眈眈,项羽必须仰仗自己这数十万兵马。然而时至今,这个决定的弊端就完全显出来,而大汉军正是攻占关中之后,才有了与西楚一决高下的资本。

 张良身为谋臣,自然对项羽当年的这个决定有所权衡,也明白这之间的原因。他心中一动:“纪公子突然提到当年的这段历史,绝非事出无因,可是一个小小的戏班和这些往事又怎会有必然的联系?”

 纪空手缓缓而道:“一支军队,靠的是将士,决定战争胜负的,是将士的士气。只要打击了敌人的士气,那么未战已占三分先机。当年项羽之所以选择定都彭城,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士兵因为思乡情绪而造成士气低落,同样的道理,只要我们能让这些远离家乡的士兵重新勾起思乡情绪,那么垓下一役我们就有了三分把握。”

 张良突然拍起掌来,笑道:“我明白了,我一直奇怪大王何以带回一个戏班,想不到里面暗藏如此玄机!”

 两人这么一唱一合,倒让众人更糊涂了,彭越一向耿直豪,笑咧咧地叫了起来:“张先生既然知道了汉王的用心,就别卖关子了,老子可是憋得极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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